郝敏晶
“爱世界”的独行者
——人的美学视野中的阿伦特
郝敏晶
汉娜·阿伦特是二十世纪一位极具争议也极富魅力的犹太女性,她因政治哲学家和海德格尔情人的身份备受关注,也是敢于打破国家和文化界限的现代学者。作为殉道者、践行者的阿伦特在寻找心灵家园的路上独行,在对爱与世界的不懈追求与探索中,实现了自我价值的完善和诗化人生的开显。
阿伦特 爱世界 人的美学
阿伦特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关键词—“爱”,她用自己的爱情、事业等体验式的经历和探索式的理论、作品去诠释和呈现这个概念,让“爱”真正在世界之中打开属于它的意义。
阿伦特出生在德国东普鲁士的柯尼斯堡小镇,她早期的童年生活是快乐的。母爱让她成长得更坚韧,更能承受日后的挫折,更能包容和理解无论是爱她还是不爱她的人们,也更能敞开心爱世人、爱世界。父亲去世后,家庭的变故曾让阿伦特陷入恐惧和痛苦,但她没有成为这种“存在的焦虑”的囚徒。雅斯贝尔斯的出现,既填补她缺席的父爱,也引导她走向更明朗、理性的世界。她冷静地审视自己的经历,在最真实的人的存在状态中积累起突出的自我意识、独立能力,以及寻求自己生活方式的意识。
交友也是阿伦特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是她人生中最忠诚的真理。阿伦特结交了众多对其人生有深刻意义和影响的朋友,并且一直忠诚于对朋友的爱。像本雅明、雅斯贝尔斯等,作为阿伦特的朋友,也像她一样,保持人格自主,保有天真无邪。当雅斯贝尔斯希望回归到哲学中时,当阿伦特在“黑暗的时代”焦虑迷茫时,他们都给了彼此最好的鼓励和支持。阿伦特和她的友人打破了黑暗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不信任,沉淀了彼此生命的厚度。
抛开世俗的伦理标准,阿伦特与海德格尔的爱情是浪漫的,但却是无世界的。阿伦特称海德格尔是“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者”,他理想化的模式是抽象的,纯粹的,不涉及社会内容也不参与到常人世界之中。与之相反,阿伦特认为“做一个孤独的神并非幸事,而与观念相同的人在一起,共同构建一个可以互相分享的世界,并在这样的世界中生活,才是幸福的。”①不同于海德格尔无世界的爱情,布吕歇尔所给予的爱,对于追求现实的阿伦特而言更加完美,他给予阿伦特的是生活上和精神上同等的爱,这样的爱情是双方共同参与的常人的爱情,他们是彼此敞开的。建立在相互平等与独立基础上的爱情,成为了两人的共同基地,由此出发,开创和建构各自不同的外部世界。
阿伦特曾在给雅斯贝尔斯的一封回信中说:“这一次,我愿意给您带来广阔的世界,认真地去爱这个世界,我开始得实在太晚了,确切地说是从近来才开始,所以我现在能够做到。”“世界”是阿伦特重新阐释的一个概念。一方面,世界是人的活动的产物,也是一个物化的过程,阿伦特把世界表述为人为“自己设立的条件”,人创造出来的同时又为人提供生存的环境;另一方面,世界是显现“人的事务关系的空间”,由人相互关系的网络而构成。阿伦特认为,世界只有作为共同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世界应该是具体的,可以分享和共同拥有的,在一定程度上为人提供一个家园,但又可以超越人的生命而存在。
阿伦特说,她是在政治理论上“爱上这个世界”,她把政治理解为“公共性的行动和语言,是形成于行动和语言中的权力。政治的中心是关注一个共同的世界。”②正因为爱这个世界,极权主义、种族歧视、革命等一系列破坏共同世界的政治因素才成为了阿伦特关注的问题。她亲身经历过犹太人被迫害的恐惧,了解过集中营的残酷,在革命与战争中艰难奔波,也经历了黑暗时代的苦难,她的非意识形态的、独立的、对现代的丰富体验,在她的思想和著作中体现为深切的恐惧和愤怒,是在世界中丧失了家的感觉能力的无助和失落。所以,她希望能够找到一种政治形式,克服极权主义、革命暴力等引发的各种灾难,使得犹太人和其他被排挤到社会边缘的人不仅能免遭迫害,还可以拥有共同分享和创造世界的权力。
因此,阿伦特所认为的理想的人,应该是政治的人、自由的人,是像亚里士多德提出的“城邦的人”一样,是宽容的、可协调沟通的、非暴力的,也是可以独立思考的人。理想的世界是可以为“城邦的人”提供自由空间、公共领域和权力的世界,是有政治也关注政治的世界。现代人越来越呈现出封闭、孤立,没有他人关怀和他人意识的形态,对于世界的参与度降低,对于政治的责任心也不够强。所以,阿伦特的理念对于当下社会的一些状况具有深刻的反思性。
老巴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笑完满脸怆然,说:“我这辈子讨了你姆妈真是福。跟她讲好了,我先走的,结果她倒是先跑了。”
(一)“平庸的恶”
20世纪60年代的艾希曼事件引发了一系列论争,阿伦特出席了审判,艾希曼在法庭上承认了自己屠杀犹太人的罪行,却又否认这是他的个人行为和主观意愿,他只是在执行命令,履行自己的义务。阿伦特认为,艾希曼并没有基本的辨别是非的能力,而法官却建立在艾希曼是正常人的假设上进行审判,得出所谓的结果。艾希曼直接杀人而不思考,这样的选择本身就比杀人更可怕,更残忍。
阿伦特的“平庸的恶”概念的提出是相对于康德的“根本的恶”,但不同于康德侧重动机的、主观的恶,阿伦特不是以道德或情感的准则去界定“恶”,而是以思想的恶去分析“恶”,这种“恶”是思想的缺乏和盲从,也是对固有事物和准则的依赖、不质疑、不批判,这种“恶”是“缺少或停止内心的自我对话,而没有内心的自我对话也就没有深度,也就导致良心的肆无忌惮”③不思和盲从让“恶”更加大行其道。由此,阿伦特对于思考的探究既在于对“思考”本身及其引发的相关问题的探究,关注我们如何思考以及什么东西在阻碍我们思考,更在于对思考的践行,始终不停止思考。
(二)行动者与旁观者的责任
就屠杀犹太人的事件而言,艾希曼是行动者,阿伦特则成为旁观者,她认为她比艾希曼更清楚地看到了他行为的性质,她认为“政治不是儿戏场所,政治中,服从等于支持”,所以艾希曼服从命令的同时就是默认了屠杀的正确性。他拒绝思考并直接执行命令的选择本身就已经违背了作为一个行动者的责任,所以阿伦特认为应该拒绝让艾希曼这样的人与犹太人及其他民族的人共享这个世界。“人不是生来就是政治动物”,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份责任,然而同样作为旁观者的公民却没能意识到这样的问题。阿伦特说:“理论和理解,与处于事件漩涡中心的、完全被埋没了的实际行动者或参与者——‘当局者浑’相比,对自己眼前及周围发生的事情,倒是处在局外的‘旁观者清’更能锐利地深入洞察。这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即使不是‘所谓的政治动物’,也有可能对政治十分理解、省查。”④
行动者不只是负责做出行动的主体,旁观者也并非只是用眼睛看的主体,阿伦特对于“平庸的恶”的研究不仅仅是将德国纳粹党的丑陋面目揭露出来,也是将所有行动者和旁观者的责任强调了出来。像阿道夫·艾希曼一样,那些没有独立意志和思维能力的行动者和旁观者,他们将自己的意志交给所谓的命令和真理,因而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也不具备道德品质。
每一个成功的人,背后都有一段不可思议的独有的故事,阿伦特特殊的身份也使得她的人生更加丰富和深刻。
(一)存在与身份的自由和超越
不同于前现代社会中人与身份的超稳定关系,在物质充斥的现代社会,出现了人的身份认同危机。而阿伦特的人生经历,恰恰是一个实现人的存在与身份的自由超越的过程。
在阿伦特童年时,母亲给予她无任何偏见、敞开所有可能性的教育,特别强调自我尊严保护的问题。阿伦特曾提到,当有人问“你是谁”时,应该给出的最诚实的答案是:不要考虑你信仰什么或者不信仰什么,只需考虑你是一个犹太人,就可以了。而女性是阿伦特另外一个“特殊”的身份,她在政治、哲学领域的出色表现证明了女性并不是弱者,女性也可以站在与男性同等的地位和他人进行对话,发挥自己言语的力量。
阿伦特一直不愿因身份而放弃自己所追求的事物。从逃离纳粹德国到获得美国国籍,阿伦特作为“无国籍的人”的18年间,恰恰是她参与政治活动的顶峰时期。她承认自己不是所谓的“政治动物”,却用实践在公众中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她认为“无国籍的人的困境是谁也不承认他们失去了‘人权’,然而他们失去人权的时候,是失去了些什么,也是谁也不知道。”⑤在面临失去政治空间的情况下,她也依然努力在公共领域和友情中实现自我认同。
她内在的自立精神早已使她超越地域,超越国籍,超越身份的限制,成为了一个世界公民。在种族、性别、职业与地位冲突时,阿伦特做到的是将更优秀的自己展现在世人面前,用可以超越限制的存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二)对德国的爱
阿伦特曾告诉过雅斯贝尔斯,她永远都不会离开的德国指的是德语、哲学以及诗歌。母语是由语言承载的文化、情感、精神、家园;哲学是不能离开的世界;诗歌是隐藏自我同时也是开显自我的一种形式和载体。犹太人遭受纳粹德国的屠杀,失去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连着他们精神的根的家园。阿伦特以作家的身份将情感移入故事中,又通过故事把想要传达的思想表现出来;在美国期间,阿伦特的写作更是面临着新的语言的挑战,她努力学习了英语,但仍然坚持以德语写作为主,这种双语写作的努力,一方面使得阿伦特的思想能够被更多的人接受,另一方面也体现了阿伦特在母语的亲切感中不舍弃的对于德国的爱。
阿伦特的人生执着于爱与世界,她叛逆、自我却也独立、自主;她为构建一个可以人人共享的爱的世界而体验和实践着,并在这种体验与实践中实现了她最为有意义的人生价值,进而成就了汉娜·阿伦特。对于阿伦特的人的美学角度的关照,不仅仅是将阿伦特作为一个审美对象,展现其自由超越的人的本性的实现之魅力,也透过她可体验的人生境界去探究现代人的审美人生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实现现代人的诗意栖居。
注释:
①汉娜·阿伦特:不可原谅的独立.
②阿伦特手册,535.
③阿伦特手册,469.
④1975年阿伦特接受索宁奖时的演讲.
⑤阿伦特1948年11月3日致弗伦凯尔(转达布吕歇尔)的信.
[1]汉娜·阿伦特,林骧华译.极权主义的起源[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6).
[2]汉娜·阿伦特,王寅丽译.人的境况[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1)
[3]汉娜·阿伦特,王凌云译.黑暗时代的人们[M].江苏: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6(6).
[4]伊丽莎白·扬-布鲁尔,刘北成,刘晓鸥译.阿伦特为什么重要[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5]伊丽莎白·扬-布鲁尔,孙传钊译.爱这个世界:阿伦特传[M].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6).
[6]安东尼娅·格鲁嫩贝格,陈春文译.阿伦特与海德格尔—爱与思的故事[M].上海:商务印书馆,2010(4).
[7]沃尔夫冈·霍尔.王旭,寇瑛译.阿伦特手册[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
[8]萧耳.女艺术家镜像[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9(11).
(作者单位:太原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