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慧中
天妒奇缘梦不成,依依谁谓此情深——浅析《玉梨魂》的爱情悲剧
郭慧中
《玉梨魂》是民国著名的通俗小说。小说描绘了一对才子佳人柳梦霞和梨娘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梦霞与梨娘的爱情展示了民国初年处于社会转型期的痴男怨女们的悲欢离合。深陷新旧更替的时代中,即使身处偏安之地,新风尚与旧思潮的冲击仍然可以影响当时人的思想行为。导致两人爱情悲剧的原因主要有两种,即“士为知己者死”的爱情模式和新旧融合中的冲突对峙。
《玉梨魂》 士为知己者死 新与旧的冲突
《玉梨魂》是民国旧派小说的代表性作品。作为“鸳鸯蝴蝶派”小说的滥觞之作,《玉梨魂》中梦霞与梨娘的爱情展示了民国初年处于社会转型期的痴男怨女们的悲欢离合。深陷新旧更替的时代中,即使身处偏安之地,新风尚与旧思潮的冲击仍然可以影响当时人的思想行为。梦霞与梨娘的爱情悲剧就是在此种新旧冲突的剧烈震荡中产生的。两人的爱情悲剧主要为两种原因所致:一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爱情模式;二是新旧融合中的冲突对峙。
自唐人传奇《莺莺传》为伊始,中国古典小说中的才子佳人模式便已经树立。古代小说中才子与佳人的遇合模式,大多数都以知己作为起点,最后由知音或升华成爱侣双宿双飞,或为情而殉告终。《玉梨魂》中梦霞与梨娘的爱情模式亦是如此。梦霞淹留客乡,又因平生报复尚未施展而心中郁结,块垒难平。正值“举目无可语之人,仰首作天问之想”之际,梨娘的及时出现无疑为他暂缓了“闲愁十斗,愤火一腔”。而梨娘也因为爱慕梦霞的才情而不顾瓜李之嫌,托儿子鹏郎频传尺素。
古代的名士历来多怀才不遇者,欲诉平生不得志的心态使得文人墨客对知音自然加倍珍惜,然而“但伤知音少”的现实却往往成为胸中的肿胀。与名士们心灵遇合的往往不是官海同浮沉的仕人,而多是柔情的女性。所谓红粉怜才,青娥解意,女性以其细腻独特的柔情和敏锐的感受更能与名士心灵契合,因此文人墨客大多愿意沉醉在温柔乡中。此类爱情皆以心契合,因此必定深入骨髓,难以割舍。梦霞与梨娘的爱情便是如此。两人“我以彼为知己,彼亦以我为知己”,为此“穷达不变其态,生死不易其心”。正是出于一种“知音情节”,梦霞成为至情痴人,对梨娘的一番深情至死不渝。此种“感之以心,不以形迹”的爱情虽然深刻,却极易造成悲剧。心灵的相通使得知遇之恩升华为爱情,但此种爱情由于两人感同身受,一份折磨便极易加倍成两份。两人以心灵相契,恰似连理枝,将一根斩断,另一株也将枯萎。所以当梨娘因为封建伦常而回绝梦霞的一番深情时,梦霞“梦魂飞跃,病骨支离”,缠绵病榻数日。从知音为出发点的爱情也极容易变为痴爱,梦霞对梨娘的爱情就是一个典型的范例:梨娘“实为天下第一知梦霞者耳”,因此梦霞“情有独钟,心无他望,自誓生死永不移易”,且对梨娘言听计从,甚至在梨娘怂恿梦霞与小姑子筠倩结为夫妻的时候,梦霞也因为怕梨娘“以一死报君”而勉强答应,从而将素昧平生的筠倩的幸福葬送。同时,此类知己爱情模式也正是因为彼此以知己相待,互通知内心之事使两人形成了极强的依赖感:梦霞对梨娘的爱“一再妄用,百折不回”,并且因此受到折磨时也是“我自狂痴,本无所怨”。而此种由知己发展而来的爱情最后也达到了极致的表现形式:梨娘殉情、梦霞战死、筠倩郁郁而终。
由是观之,梦霞与梨娘的整个爱情悲剧的形成都是以“士为知己者死”的爱情模式为先导的。因为知音难求而形成难舍难分之势,进而由知己的倾慕之情演变成浓烈的爱情,而因为彼此心迹相通使得痴情所致的苦痛愈发深刻,而最后甘为知音断送自己的幸福的结局便也在意料之中了。
《玉梨魂》模仿清人魏子安所作小说《花月痕》,因此在文体和情节上并无诸多新意。但是与传统的小说中才子佳人过于单纯和直线的感情模式相比,《玉梨魂》打破了“一见钟情→坚贞不渝→皆大欢喜”的固定模式①,使得传统的“大团圆”结局变为殉情的悲剧,而这样的爱情悲剧也正是由于新旧交替的振荡所导致的。
在《玉梨魂》中,梦霞是以传统书生形象出现的。他保留了中国古代才子吟风弄月、风流多情的特性。但梦霞身上更多的体现出了新思潮的痕迹,其中极其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不再是踌躇满志、时刻准备着“一举成名天下知”的传统才子了。尽管早年的梦霞参加过科举,但是他对科举抱有十分不屑的态度,而这一点和中国古代传统的知识分子有巨大的差别。金榜题名历来是古代知识分子追求的目标,名落孙山通常成为怀才不遇的开始,但是梦霞的境遇和前朝的文人迥然不同。作为一个生活在封建王朝末世的中下层文人,梦霞在科举制度废除前就不抱有希望,而“学而优则仕”的人生道路的断裂,直接导致了梦霞与梨娘最后的爱情悲剧。
由于失去了传统出仕道路,处于社会转型期的知识分子感到的迷茫失落更加严重。梦霞空有满腹才学,却无处施展,沦落为一名小小的教员。这种出于社会过渡期的迷茫加深了他“名士过江多若鲫,谁怜穷海有枯鳞”的感慨,而这种“世事悠悠心渐灰”的无奈无疑对最后两人的爱情悲剧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一方面,梦霞怀才不遇的感慨得到了梨娘的理解,因此加深了梦霞对梨娘的痴爱,而正是这种痴爱使梦霞不愿移情,进而导致梨娘的殉情;另一方面,“学而优则仕”的人生抱负和社会理想的断裂,使得苦闷的时代情绪持久蔓延,因而一旦有捐躯赴国难的机会时,像梦霞这样蛰伏已久的知识分子便会毫不犹豫地战死沙场。因此,新型知识分子的转型也直接导致梦霞最后为革命献身的悲壮结局。
此外,传统才子佳人模式中,金榜题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环节,金榜题名后的奉旨成婚是对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的重要法宝。而梦霞失去了这一环节,便缺少了传统小说中欢喜团圆的大结局,进而转为双双殉情的悲剧,这也是梦霞作为由旧知识分子过渡至新知识分子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相比较而言,梨娘的传统色彩更为浓郁。梨娘符合传统佳人的形象,她出生书香门第,气质娴雅且能诗善文,因此梦霞与她一见如故,成为知己。爱情面前,梨娘的行为也是发乎情而止于礼的。尽管她对梦霞心生爱意,但是却因为恪守“以名节为重”的封建礼教而压抑自己的情感,与梦霞有频繁的书信往来却“不争一面之缘”。
尽管梨娘是一位“情皆轨于正,语不涉于邪”的传统佳人,但是在她身上仍然表现出了一些新兴女性的倾向。梨娘明白作为遗孀之人,她需要保持思想上的贞洁,但是面对梦霞的一番深情,她还是“一任情魔颠倒”。梨娘明白自己作为一名嫠妇,无法与梦霞结合,但是又不忍自己深爱的人远离自己,于是梨娘才会做出“李代桃僵”的决定。而这种“李代桃僵”的行为正是一种对于封建礼教的反抗。与其说梨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传统女性,不如说她是一个在“情”与“礼”之间徘徊的过渡时代的女性。而她与梦霞的爱情也可视为一次心灵的出轨行为,但该行为仍然纳入在一个旧的框架中,因而不动声色。又如梨娘与梦霞的初次幽会,梨娘最后以《茶花女》中“天呀,天呀,放亮光进来,放情人出去”促梦霞行②,也反映出梨娘内心的新思潮的涌动。
但正是由于梨娘所萌生出的新兴思想行为的倾向与她本身固有的旧传统发生剧烈的矛盾才导致了最后悲剧的产生。梨娘的新兴思想让她渴望获得梦霞的爱情,但是她毕竟是没有获得思想解放的旧时代女性,于是她做出了“李代桃僵”的行为,而这种行为不仅伤害了至亲的筠倩,更深深刺伤梦霞的“唯一无二之爱情”。同时,也正是梨娘的新思想的萌发将自己也逼上绝路。尽管梨娘自身受到礼教的严重束缚,但是其内心对婚姻恋爱自由的渴望却十分强烈。当看到筠倩因为失去恋爱自由而郁郁寡欢时,梨娘也感到莫大的悲痛,也正是由于对恋爱自由的渴望让她觉得自己辜负了筠倩,于是决定“以一死保全妹之幸福”。由于梨娘这种埋藏在旧的躯壳中的新思维导致了她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女性的行为范畴,然而却最终因为封建礼教的束缚而导致最终的悲惨结局。
梦霞与梨娘两人因为未能在新旧融合的剧烈震荡中顺利转型而酿成了悲剧,这种悲剧在二十世纪初是十分典型的。由于二十世纪初处于新旧时代的交替转换阶段,才子佳人们尚未完成自身身份角色和思维方式的转换,于是成为了时代的牺牲品。但此类爱情悲剧却作为一种过渡的形式却为传统的古典小说带来新鲜的血液,而《玉梨魂》也作为民国旧派小说的典型代表而经久不衰。
注释:
①佘小杰.浅论<玉梨魂>与“才子佳人”言情模式[J].东方论坛,2010(6):80~85.
②徐枕亚.玉梨魂[J].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116.
[1]徐枕亚.玉梨魂[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
[2]章培恒.传统与现代:且说玉梨魂[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02).
[3]佘小杰.浅论<玉梨魂>与“才子佳人”言情模式[J].东方论坛,2010(06).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
郭慧中(1993-),浙江嘉兴人,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