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再无人管

◎ 胡 适

胡适再无人管

◎ 胡 适

每天天刚亮时，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了多久，她看我清醒了，便对我说要我用功读书。

有时侯她会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跟得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美的人，你要学他，不要丢他的脸！”直到天大明时，她才帮我把衣服穿好，催我去上学。

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打骂我。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见了她严厉的眼光，便吓住了。犯的事小，她会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会等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进行惩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来。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母亲的妹妹玉英姨母看到了，她怕我冷，便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

我刚说完这句话，一抬头，便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来。我

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经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地责罚了我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那次气得直发抖。

但是，母亲待人十分温和，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受不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五叔是个无正业的闲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母亲家中有事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了他。这句话传到了母亲耳朵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也喊来，她当面质问他，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我在母亲的管教下过了九年，受她的影响极大。我14岁时离开她了，从此再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能有宽恕人、体谅人的能力，我都得感谢我慈爱的母亲。

（摘自《胡适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 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