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树与他的神奇“微缩国度”

张东亮

编者按：在宫崎骏的电影《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里，身长仅10厘米的阿莉埃蒂眼中，世界很大，大到一块方糖如同一个10寸的蛋糕，福建人西树，因在网上偶然看到马来西亚女生做的手掌大小的杂货店，一下就迷上了神秘，有趣的“微缩”，那些小而美的物件像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西树马上辞职，开始了这段“小人国的奇幻旅程”，如今，他的作品已在香港、东京、纽约、曼谷、巴黎等地展出，每到一地，都会引起轰动，他的《弘一法师的寮房》等作品，还被日本东京佛教艺术博物馆法国里昂国际微缩电影艺术博物馆永久收藏。2016年7月，他为朋友做的风灯小屋，更是“震撼”无数中外网友！

“80后”的西树是福建厦门人，经济系毕业的他曾是人力资源师。平素里伺花弄草，总爱在花盆里摆弄些迷你房屋和假山，玩得多了，他开始用木料搭小屋，拿黏土捏动物。

2008年春天，西树偶然搜索到一个“袖珍艺术”海外网站——有个马来西亚女生做的手掌大小的杂货店，朴拙的木质店面，陈列着黏土、树脂捏制的商品，商标用肉眼看都有点吃力，“模型是放在草地上拍的，不是很精细，但是阳光洒进去，有手作的那种温度，”西树又，晾讶又震撼，“竟然能做得这么好！”

其实这就是“微缩”，在欧美叫做“mini ature”，是把事物的原形做成微缩模型的造型物，营造出一个个具体而微观的世界，它起源于十六世纪德国宫廷的娃娃屋，原是王室间互赠的礼物。据史料记载，四百多年前，德国王室开始流行按比例缩小的玩偶屋，渐渐风靡欧洲王室，其中，以1924年英国玛丽王后的娃娃屋最为著名：1.5米高的袖珍模型复原了英国宫殿的细节，750件艺术品按宫内摆设原样布置，电力和排水系统都一应俱全，连厨房水龙头都可以放出水，水槽边还放着力士牌肥皂。相比欧洲的写实，中国古代的袖珍艺术更玄妙：《核舟记》里雕有苏轼泛赤壁的核舟“八分有奇，高二黍许”，窗可开合，还有“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题词。

查阅了几个月的图文资料，西树越来越心动，在宫崎骏的电影《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里，身长仅10厘米的阿莉埃蒂眼中，世界很大，大到一块方糖如同一个10寸的蛋糕，西树说，如果世上真有小人族，希望他们可以住进自己建造的房子里。

在中国，这还是一个陌生的领域。虽然，也能从网上找到国外一些教程，但主要还是靠西树自学，因为，能借鉴的都是西式做法，而西树偏爱中国风的题材，是我们的过往生活或是传统的风俗，所以就只能靠自己慢慢打磨。

他的创作向来都是“头脑风暴”式的。“如果这次作品中需要用到竹子，我就去研究竹子，可能下一个作品，它需要用到铜，我再去研究铜，不会去考量到底需要花多长时间，而是它有需要时我就去研究。”西树从不会去记录制作方法，每次都是根据现有材料来变化做法，所以，每一次都是一个崭新的创作。

袖珍艺术不仅做法多元，材料也非常丰富，纸木头黏土、陶瓷、复合板材……甚至乒乓球、手表盒都能成为不错的原材料，在这个奇妙的小世界里，似乎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成的。

自从看了《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西树一直计划着给阿莉埃蒂做一个花园，后来花园如愿建成，他还在花园里种了真的迷你的多肉植物，还配了一把可以浇水的铜壶，倒水时，水从壶嘴一滴一滴地流出来，就像阿莉埃蒂的妈妈为家人倒茶时的那样，壶口没有水流涌出，而是冒出一滴又一滴的晶莹水珠……

接着，擅长植物盆景的西树，又试着“微缩”了法国电影《天使爱美丽》中花园场景的一角。他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材料，只有装修剩下的薄三合板、零碎布料和一点软陶；他的工具也很不专业，除了钳子、剪刀，竟然还用上了菜刀，为了找寻花园的年代感，他特意到上海的老建筑群采风，拍了一堆墙壁老旧剥落的照片。

花了两个礼拜，他的“天使爱美丽花园”做出来了：白色木栅栏，里面种着花花草草，还有只玩具熊点缀其间，“实在喜欢这种感觉！”

本着精益求精的态度，西树决定成为专职微缩创作者。所以2010年就毫不犹豫地辞掉工作，专心地投入到创作中去。

刚开始从事微缩创作的时候，家里不是很支持，朋友们也感到困惑，他们担心西树无法靠这个来养活自己，而国内也没有这个职业。

“微缩创作在国内尚处起步阶段，而国外在这方面则发展得比较早，西方有一些专门的博物馆收藏袖珍作品。”

西树介绍说，微缩模型与实物最常见的比例是1：12，这也是最适合肉眼观赏的比例，在这种情况下，每件小东西的体积都是原物的1/1728，一套袖珍作品往往包含百余种零星物件，要想把场景做到逼真细腻，不仅要处理好所有细节，还要注意尺寸，保持每个物件都以相同的比例出现，这对于没有学过美术和建筑设计的西树来说，难度可想而知。

2012年，西树在厦门工作室里创作了《弘一法师的寮房》这件作品，里面有个陶瓷笔洗，非常精美，就像一纹水波。第一次做的时候，西树用了微缩制作中比较常用的方法上色，虽然做出了瓷器的质感，但和弘一法师真正用过的笔洗比起来就显得差了一些味道，后来他自己研究烧陶，终于做出了非常细致的冰裂纹，提起这次突破，西树格外开心，“要知道现实中的工艺尺寸是不能采用的，景德镇瓷器上的冰裂纹如果放到微缩作品里将会非常巨大。”

一次，西树在日本拜访顶尖袖珍艺术家田中智，把自己做的1.5毫米微型玫瑰的照片给他看一田中智惊讶地问他：“你是怎么学的？”西树说是自己摸索的，田中智搬来一堆杂志，说这是他的灵感来源，“我们两个一样，都没有老师。”

西树的许多创作题材来自于记忆：“很多东西来不及告别就消失了，我希望能用这种袖珍的形式，把它留下来。”2015年，为了参加成都的袖珍展，西树特意寻访了当地著名的宽窄巷子，西树本打算以这个景点为题材，但去了之后发现那里的老宅基本都翻新商业化了，他特别失望。

后来西树去看了一些成都的老巷子，甚至找到几座民国时期的优秀住宅，在这里，他研究古家具、土灶、竹榻、蒲扇，以及簸箕长什么样，然后就开始制作《老巷旧梦》。

根据1：20的比例，西树按照造房子的架势搭模型结构，架上木头房梁，再一片片铺上纸板做的瓦片，铺了几千片，为了让爬山虎和树叶看上去逼真，他一片一片叶子调整。

西树花了6个月时间才完成这件长170公分、宽80公分的《老巷旧梦》：巷子在中间，房屋分列两边，高低错落，纵深感很强，视线慢慢被巷子带着，从一头落到另一头，某处院落里，桌子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大众电影》；柜门上贴满了那个年代的女神翁美玲；斑驳的墙面上挂着能让全家欢颜的荣誉奖状。另一个人家则住着个武侠迷，桌子上也放了一本书，是看了一半的《七剑下天山》……

“夕阳斜斜映在斑驳的砖墙，铺着榉木板的屋内还弥漫姥姥当年酿的豆瓣酱……老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老巷旧梦》里的诸多细节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周杰伦的这段歌词，虽然描绘的地域并不相同，但意境却恰如其分，2015年11月，这件作品在成都展出后，引起很大轰动，就连美联社、BBC等国外媒体都纷纷进行了报道！

“这是什么材料做的？”是西树最常被问到的问题，他常常答不上来。因为一件作品往往能用到100种左右的材料，这些都是他平时收集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在哪个作品里就能派上用场，好玩的是，“老巷旧梦”撒满巷弄的落叶，是各个城市收集的真落叶，碾碎以后撒上的，“霸王别姬”曲终人散的戏院里满地瓜子壳，是真瓜子削细后一堆一堆撒在凌乱的板凳间的。

西树在微博上写过一段话：“收到太多私信，问我看什么教程，学什么专业或课程，我没有秘籍，也没有特别的老师，如果有，那就是生活。我怀念童年夏夜，就去做一张真竹榻；想做水桶，就去箍一只木桶，我的老师，是过往生活，是父母，是初夏的玫瑰，是隔着遥远时空的无名匠人，也是温暖模糊的童年记忆。”

2015年秋，西树离开他从小生活了十几年的厦门，来到广州发展。

西树做得最多的是各种主题迷你花园。电影给了他许多灵感，依照《小王子》里的情景，他可以布置出一桌花园下午茶，通常，他会先构思花园里出现的人物，再按照他们的喜好设计细节：谁的餐位会出现什么饮料，谁的桌面又会有走了一半的棋局，似乎主人只是开个小差，随时会推门进来。

尽管是基于幻想的缩微花园，西树却不想只把它做成“模型”，而是竭尽所能让它尽可能真实：他烧制陶瓷花瓶，用真正的胡桃木做画框，连花盆上的裂纹都是真的。它们与真实世界的区别只在于尺度——这些东西差不多都只有指甲大小。

“要是你吃了《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缩小药水，进入到我的花园，那椅子是要能坐的，水壶是要能倒出水的，喷壶是要能真的浇花的。”西树就想做到这种程度。

平时，西树主要用微博跟微缩艺术爱好者们互动，2015年9月，他发了一条为父亲祝寿的帖子，帖子里精选了自己之前做的9件微缩模型的照片，有山间厨房，也有迷你花园，惊艳了一众网友，很多人说，这些温暖的场景勾起了自己儿时的回忆，触到了他们心底最为柔软的地方。

“我可能是微博上最早得到认证的这个行业的创作者一在这个开放的平台上，我真诚地与大家分享和交流，虽然目前的粉丝数量超过15万，但我不会考虑走商业路线。”西树说他不会追求量产，不会为了赚钱而去做重复的东西。

对西树来说，创作和参展是最重要的，有趣的是，每次参展结束，都有人提出想购买他的作品，他舍不得“我自己还想再玩，把细节再完善一下。”比如有人曾出价50万元购买《老巷旧梦》，却被西树谢绝，他要收藏。

创作周期之外，西树偶尔也接受私人或品牌定制。2015年冬天，他在微博上开了家“微花店”，每月一次，会出售些迷你的花器和家具，每期“微花园”的布置都不一样，有一期西树做了一张民国时代的茶桌，真的是用一百多年的老木头做的，老家拆迁的时候，父亲帮他收集了一些老房子拆下来的木料，都是陈年好木头，他把它们仔细地挑选切割，按照明式工艺做了一个茶桌，放在微花店里面摆东西用。

因为要忙自己的作品，他的时间很有限，但还是会帮助那些真心喜欢袖珍作品的朋友，他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好的交流方式。

西树曾帮朋友做过一个名为《夏》的袖珍作品，那位朋友小时候住在湖南衡阳乡下，在爷爷奶奶的看护下长大，祖屋早已不在，但那段童年时光让他很是难忘。根据朋友传来的图片，西树一下子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乡下的生活场景也与此类似。小时候每天都能见到的物件全部涌现。为了尽可能真实，西树会尽量用跟实物一致的材料制作道具，比如说场景中的屋门用天然硬木，屋上的瓦片自己不能开窑烧，他就用黏土代替。

2016年7月，又分别为两个朋友做了不同主题的风灯小屋：一个是浪漫的新婚屋，一个是温馨的婴儿房。新婚屋是一个在加拿大工作的朋友要送给闺蜜的结婚礼物，因为赶不回来参加好朋友的婚礼，所以就拜托西树帮忙制作这个结婚礼物，朋友说，要送的结婚礼物一定要独一无二，那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她给朋友写的贺卡上说，“很高兴你们这么幸福，这份迟来的礼物，是我拜托西树做了好久的。”

西树说，自己很少参加婚礼，也不知道结婚的滋味，但看了这对新人在日本拍的照片，自然淡雅。有一个叫做“幸福”的车站，两人坐在木椅上，浅浅地笑，感觉就像是牵着手慢慢走了很久，然后相视一笑说，这里真好，我们休息一会儿。

有趣的“风灯小屋”在网上出现后，“震撼”无数中外网友！“我觉得这样的定制，既有一点玩的性质，又有一定的意义，对我来说是一个小作品。”婴儿房的制作过程也很有趣，因为西树从没想过会做如此粉嫩的东西。“这粉嫩圆润的，我是从来找不到北的，婴儿床做了4个才觉得满意，其实蛮好玩的，过程中会让我忘记自己，有时候以为自己是宝宝，看着房间内的世界，有时候以为自己是爸爸妈妈，用可爱的小动物装扮房间，爸爸说，宝宝会喜欢这个吗？妈妈说，会吧，那种感觉蛮妙的。”揣着这种心情制作风灯小屋的西树在房间里留了一张温暖的贺卡，里面有爸爸妈妈写给宝宝的话：“宝宝，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和我们家……”

西树曾到香港、东京、纽约、曼谷、巴黎等地参展，每到一地，都会引起不小的轰动。他的作品还被本东京佛教艺术博物馆、里昂国际微缩电影艺术博物馆等永久收藏。

西树说，袖珍艺术，这辈子自己肯定是研究不完的，所以，他希望可以好好安排时间来享受自己钟爱的这门兴趣。

他说，目前，微缩模型创作在中国尚处起步阶段，但随着网络平台的推广和各种专业展会的举办，这项精巧的艺术就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