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巴布韦怎样度过“最动荡年份”

孙红

8月26日，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市中心爆发反政府抗议活动。18个反对党号召300余名支持者走上街头，要求政府于2018年大选前进行经济和选举制度改革，甚至有示威者打出“穆加贝下台”的标语。此次抗议活动虽然得到最高法院的批准，但最终仍演变成暴力冲突。

根据美国非政府组织“武装冲突数据库”显示，2016年1～8月，津巴布韦街头已上演近百起抗议和骚乱事件，堪称津巴布韦史上“最动荡年份”。

史上“最动荡年份”

总体而言，此轮抗议活动主要有两大特点：一是常常演化为暴力冲突。比如7月1日，因不满政府对食品、纸巾、食用油等日用品进口的禁令，示威者在津巴布韦与南非边境城镇贝特桥设置路障，纵火焚毁了税务局仓库，十余人被捕。7月4日，哈拉雷出租车司机不满警察征收“过路费”，与警方发生冲突，30余人被捕。二是社交媒体成“新战场”。津巴布韦手机和网络普及率分别高达95%和50%，城市地区覆盖率更高，成为示威者的新“利器”。4月19日，一名叫埃文·马瓦里雷的牧师在社交网络上发布视频，抱怨教堂拖欠工资，生活难以为继。他宣布将不再对国家的未来坐视不管，并呼吁网民自5月1日至25日通过上传身披国旗的照片，参加“这面旗帜”（#ThisFlag）的线上抗议活动。该视频迅速引发网民共鸣，参与者在数日内迅速过万。7月6日，“这面旗帜”再次在多个社交媒体平台上发起全国性罢工活动，打出“我们受够了”、“我们并不恐惧”等标签。这也是津巴布韦历史上参与最广泛的线上抗议活动。

面对民众的不满，政府将矛头直指西方。8月26日，穆加贝总统发表讲话，表示政府不会对反对派蓄意破坏津社会经济的行为听之任之，“他们希望‘阿拉伯之春在这里发生，但我想告诉他们这不可能！”穆加贝还指责美国等西方国家暗中资助抗议活动。为稳定局势，津政府于9月1日颁布禁令，宣布即日起至9月16日，哈拉雷禁止任何形式的示威活动。违者将被处以300美元罚款，最高可获刑一年。

“面包篮子”空了？

津巴布韦此番抗议浪潮来势汹汹，主要与经济形势恶化有关。津巴布韦经济底子好，自然资源丰富，铂金、铬、钻石储量均居全球前列，同时是世界第三大烟草出口国，且农业基础较好，一度被称为南部非洲的“面包篮子”。但是自2000年以来，津政府实施“快速土改”，征收白人土地，安置无地或少地的黑人农民，不仅国内社会矛盾迅速激化，也致使西方对其进行制裁，导致津巴布韦元气大伤。为拉拢选民，巩固执政地位，2007年起政府又颁布《本土化和经济授权法案》，规定在津所有企业，本国公民占股不少于51%，强行要求外企“本土化”，“吓跑”外商投资。2008年底津巴布韦经济基本崩溃，津元遭遇恶性通胀，通胀率一度高达796亿%！政府不得不废除津元，引入美元等多种货币。2009至2012年，津组成联合政府后，经济虽有复苏迹象，但一直未能满血复活。

更雪上加霜的是，自去年以来，受大宗商品价格下跌、美元走强、大旱等因素影响，民众的“面包篮子”骤空，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需靠援助；政府财源枯竭，无奈拖欠公务员、教师、医护人员工资；现金危机爆发。自津元废除后，津90%以上交易都使用美元。自去年以来，邻国货币纷纷贬值，一定程度上缓解美元走强的压力，而津只能“硬扛”。目前民众每日取现都有限额，大部分银行门口排起长队。捉襟见肘的津央行被迫决定于10月起发行2亿美元的债券票据。然而民众对此并不买账，担心政府此举意在恢复津元，2008年的灾难或将再次发生。

与此同时，今年初起围绕“本土化”政策的争议再起，外商对津投资“累觉不爱”。今年3月，津本土化事务部长朱沃突然立场强硬地对外资企业下“最后通牒”，要求未完成股份转让的外资企业须在3月31日之前提交本土化实施计划，否则政府有权直接取消不配合企业的营业执照。此言一出，国际舆论一片哗然，再次引发外资恐慌。最后还是穆加贝发表声明，表示只有新注册的矿产企业在当地成立合资公司时，才必须严格执行本土化方案，已在津活动的外企则可灵活应对，此事才算平息。

“直到上帝召唤我”

抗议者的不满也指向了执政近40年的总统穆加贝。今年92岁高龄的穆加贝是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的先驱。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他创建并领导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现民盟）推翻白人政权，实现独立。1980年津独立后穆加贝任政府总理，1987年津改为总统内阁制后任总统并执政至今，是非洲唯一在任的开国元勋、最年长的国家元首，执政时间仅次于安哥拉总统多斯桑托斯和赤道几内亚总统奥比昂。穆加贝性格耿直，常在公开场合批评西方，他本人也成为西方眼中的“独裁者”和“无赖”，但在津民众眼中，他始终是津的民族英雄和顶梁柱。

随着穆加贝年事增高，其身体状况也成为津国内外媒体关注的焦点。他曾多次前往新加坡就医，官方称其是进行例行“体检”。去年，他在一次公开讲话时从台阶上不慎跌倒，再次引发外界对其身体状况恶化的猜测。穆加贝则表示自己身体无恙，并将作为民盟候选人参加2018年总统竞选。与此同时，穆加贝迟迟不肯指定接班人，对此事也避而不谈。今年3月，在接受英国《卫报》记者采访时，面对记者提到的继任者问题，穆加贝愤怒地称“是不是想让我把你揍倒在地？！”

尽管如此，民盟内部已经暗流涌动。一方面，第一副总统、民盟第一副主席姆南加古瓦威望颇高，曾与穆加贝在民族解放斗争中并肩作战。其行事作风果敢、强硬，曾历任国家安全部长、国防部长等要职，2014年12月升任第一副总统，主管经济事务。另一方面，近年来，大批40岁出头的政治新锐脱颖而出，占据地方政府部长、本土化部长等要职，还得到第一夫人、民盟妇女委员会主席、中央政治局委员格蕾丝的支持，与姆南加古瓦代表的“老兵派”势均力敌。但穆加贝对党内分歧态度十分模糊。今年1月，穆加贝曾公开表示，自己身体状况良好，将持续执政至“上帝召唤”；向来语出惊人的格蕾丝直呼穆加贝将“从坟墓里治理这个国家”。

“这是一场战斗”

尽管政府已经出台禁令，但反对派已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宣称“这不是一场婚礼，这是一场战斗”。同时，社交媒体上的政治“网红”也展现出不俗的线下动员能力。7月12日，马瓦里雷牧师被警方以“颠覆宪法政府”为名逮捕，并于次日在法院受审。数百名支持者身披国旗，现身法院门口静坐抗议，最后政府不得不以警察行为失准释放马瓦里雷。非洲最知名智库南非安全研究所研究人员希雅拉·奥宽认为，津反对派在游行示威中展现出了较高的配合度，“津形势已发生微妙变化，民众终于鼓起勇气，公开反对穆加贝统治，这将成为津巴布韦历史上的分水岭”。

从长期看，这将对津巴布韦政经局势产生何种影响？政治上，由于大选临近，反对派活动趋于频繁是正常现象。津最主要的两个反对党——民革运和人民第一党实力较弱，尽管二者在最近的抗议活动中有联手的趋向，但仍难与民盟相抗衡。另外，示威活动主要集中在城市地区，而占人口三分之二的农村地区仍是民盟的坚定支持者。从这个意义上讲，民盟在短期内将继续保持执政地位，但内部权斗仍是隐忧。经济上，政府与西方金融机构“重修旧好”的步伐或将受到干扰而放缓。受西方制裁后，津一直无力偿还外债，与西方金融机构的关系也日益恶化。自去年起，囊中羞涩的津巴布韦不得不重新向西方求助，但被告知必须先清偿拖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和非洲开发银行的18亿美元债务。津央行行长曼谷德亚称，非洲进出口银行正在安排一笔9.86亿美元紧急借款，助津还债。希望看似就在眼前，但在西方真正伸出援手之前，如何安抚“等米下锅”的民众是津巴布韦政府眼下面临的最严峻挑战。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