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全面升级委内瑞拉告急

艾兰

社交媒体上，一则视频获得极大关注。“我在挨饿，要是因为这个你们要杀我，那就请开枪吧。”视频中，一名男子对着面前的防暴警察盾牌高喊着

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东部的一个熟食店柜台，汉贝托·冈萨雷斯从秤上移走咸奶酪，放上顾客递给他的一堆钱——货币急剧贬值，每次购买物品需要诸多钱币，因此，他不再数钱，而是称钱。

不是钱币上的数字决定其价值，而是其重量，目前，发生在该国的现象堪称空前。据《福布斯》杂志分析，某种程度上说，人们已对钱的价值失去信心，因而会花钱买任何东西，只要能买到。

“很悲哀，这时，我会觉得奶酪价值还更高些。”冈萨雷斯说。

一场场的示威抗议中，委内瑞拉的政治危机前景不明，同时，世界看到，在这个石油探明储量超沙特阿拉伯的国家，经济萎缩世界最快、谋杀率世界第二、通胀率追赶1000%，还出现了各种基本物资极其短缺现象，致使该国三千多万人口陷入人道主义危机。

委内瑞拉咨询公司Ecoanalitica经济学家格里桑迪说道，此次危机目前已是拉美最糟糕的经济危机，该国面临的情况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巴西、阿根廷恶性通胀还要严峻。

“钱的价值小于印钱的成本”

在委内瑞拉南部亚马逊州的一个边境小镇，超市地上一个脏兮兮的纸盒子里杂乱地扔满了钱币，100元纸币上革命英雄西蒙·玻利瓦尔依旧凝视着一切。

英国《卫报》称，更仔细认真地保存这些钱很不实际，因为他们不值。100玻利瓦尔是目前委内瑞拉最大面额纸币。曾经，它代表了拉美最强劲的石油经济，在因石油而命运逆转的情况下，现在它近乎微不足道。

2003年以来，委内瑞拉实行严格的货币控制政策，有两个法定汇率：用于基本民生物资采购的保护汇率（DIPRO）和用于一般性物资采购的浮动汇率（DICOM）。据追踪汇率的网站dolartoday.com的数据，现在，这两种汇率分别是10和658玻利瓦尔兑换1美元。在黑市上，11月初，1567玻利瓦尔兑换1美元，比去年降低一半。有流言称，政府将发行更大面额货币，据传或出现2万玻利瓦尔的货币。

在无法刷卡的地方，人们去趟市场都会因背钱而背疼。

长时间来，因其地理位置，边陲小镇圣埃伦娜德瓦伊伦被认为是经济欠发达的前哨，而如今，它被视为相对安全和繁荣之地，远离其他地区的高犯罪率及混乱。多亏了其离巴西很近，双边有谷物贸易，食品供应并不紧缺。

据当地人说，今年8月，政府取消了从巴西进口食品的关税，这表明政府急于缓解短缺问题，也显示出政府对经济的较弱控制能力。现在，小镇有稳定数量的交易者来购买大米、糖、小麦等，到该国其他地方转售。

因为这里地处偏远，通信网络极差，无法使用信用卡或借记卡，人们购物都要靠现金，也就要花更多时间和体力数钱、携带现金。

“我去市场的时候，必须得用很大包带钱，我都开始背疼了。”当地酒店经理卡门·拉米雷斯说。她的律师朋友旺达去购物的时候要用化妆用品包装钱，因为钱包已不够大了。“在银行，可以看到人们拿着一箱一箱的钱去存。”旺达说。

委内瑞拉中央银行没有透露印制钱币的成本，不过，参考国际参数，经济学家、高级管理研究学院教授普恩特估计，委内瑞拉印制每张纸币所用纸张、墨水及印刷的成本比钱币面值还要高20%：“钱的价值小于印钱的成本，这是个笑话，但事情就是这样。”

1400公里行程油费不到1美元

政府倾向于资助很多售价低于成本的产品是如今经济一团糟的主要原因之一，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石油。

以往，充足的石油供应让委内瑞拉人认为购买便宜的汽油是与生俱来享有的权利，因此，出于政治原因，尽管通胀严重、政府收入和全球市场崩溃，目前1升优质汽油的价值只需6玻利瓦尔，比1升矿泉水还便宜100倍，也就是说，1400公里行程油费不到1美元。

1999年，委内瑞拉已故总统查韦斯上台后，他利用“石油美元”补贴如大米、糖、卫生纸、药品等重要产品，让穷人最终能分享该国的石油财富。但这抑制了生产者的动力，导致一个有依赖性的系统以及黑市的产生。在查韦斯2013年去世之前，这些就已经开始引发经济问题，次年，全球原油市场暴跌。

2014年原油价格下跌60%，同时，继任者马杜罗延续了查韦斯的政策。即便在经济危机之时，政府依旧免费或打折分发房子、汽车、DVD播放机、微波炉等。

汽车司机何塞是忠实的查韦斯主义者，他通过上述类似项目免费获得一辆雪佛兰汽车，但是，他也说人们现在在受苦：“查韦斯政权末期时就已开始变糟糕，马杜罗治下更甚了。”

穿越奥里诺科河到达安索阿特吉州，那里是委内瑞拉诸多大型炼油厂和铝工厂所在地，如今大多已停止运转。委内瑞拉国有石油公司（PDVSA）每天的产量比2014年的270万桶降低了45万桶。每桶石油的价值不到两年前的一半，导致财政收入出现巨大缺口。

然而，相比农业，石油的下降还是相对少的。广阔的肥沃土地却空置着，几乎没种什么作物。由于很多蔬菜价格一直低廉，农民们都没有动力去为之劳作。根据私营部门分析师估计，2012年到2015年，国内粮食生产下降了80%，肉类下降40%，蔬菜降18%。

人们的生活在困境中挣扎。

在靠近加勒比海的里多齐科， Abastos Mario E 超市外排着焦躁不安的购物者，超市门上贴着手写的告示，内容为排队前50名者可优先购买明天到货的任何物资，后来者要靠抽签来决定谁能在其后购买。

“这太复杂，也太难了。”一位等了几个小时的女子说。排队不仅只是生活的一种方式，还成为一种职业：有钱人雇人排队，黑市的人到任何有补贴产品的地方排队买东西，再以10倍到30倍的价格卖出，这是非法的，但是该国少数增长中的产业之一。同时，抢劫和因粮食而起的骚乱时有发生，本来就高企的犯罪率还在上升。

在埃尔蒂格雷州的Unicasa超市中，顾客寥寥，货架虽是满的，但只有少数几种产品。和妻子一起购物的苏亚雷斯高兴于蔬菜比往常还多，然而，当问到大米，他便开始叹气：“如果你能有幸找到一些，那也是巴西的，意味着它贵很多。”他透露自己的工资只有些微增长，而几个月里，大米、面粉的价格增加了一倍多，“我们生活真的很困难。”

人们购买力大幅下降，格里桑迪估计，过去几年里，啤酒销售下降了75%、罐装豌豆和玉米下降90%，“他们已变成奢侈品，这表明委内瑞拉正备受煎熬的危机程度至深。”

诸多经济学家认为现在的贫穷程度高于查韦斯上台的18年前，不过政府可能会不同意这种说法。在首都加拉加斯，很容易看到饱受折磨的人们，但有钱人仍能购买香槟、比利时巧克力、美国药品等。如果手上有外币，能获得足够的食物，但是，近四分之一委内瑞拉人甚至挣不到最低月薪2.25万玻利瓦尔——大致相当于30美元左右。他们依赖于政府提供的补贴食物、药品等，然而，政府也周转不开，致使很多人挨饿、疾病得不到治疗。

“我在吃‘马杜罗餐”

靠近加勒比沿岸的城市巴塞罗那，Luis Razetti医院里，医护人员要应对越来越紧缺的基础药物。

“过去，我们在医学书籍上会看到营养不良问题，现在，我们在现实中常常看到类似非洲的案例。今年比去年更糟糕了。”一位医生匿名说。

在儿科病房，三个月大的儿童阿尔贝托因腹泻体重从3.5公斤降至3公斤，“他的妈妈身体很虚弱，无法给他喂奶，我们也买不起儿童配方奶，只好用豆奶替代。”孩子的奶奶卡斯特拉诺斯说。其实，治疗本来很简单的：静脉注射和正常吃饭，然而医院都无法提供。

卡斯特拉诺斯的体重也下降了不少，“我在吃‘马杜罗餐。”她说出了一个现在人们常用来抱怨总统让全国人缺乏食物的词。

当然，目前委内瑞拉营养危机的规模并不能与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情况相提并论。街道上的人们看上去没有明显营养不良，路边有很多食品摊，为负担得起的人服务，从巴西和哥伦比亚的进口食品也多少缓解一些压力。不过，危机正走向令人担忧的方向。

据食品与营养相关基金会估计，至今年10月的五个月里，委内瑞拉人平均减重5到15公斤，约四分之一儿童营养不良。政府虽承认存在问题，但指责学术界中反对派的支持者、NGO夸张了数字。只是，由于缺乏官方数据，让不少人猜测情况可能更糟。

缺少食物、药品等情况下，人们开始瞄准外国。

据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报道，今年8、9月，门多萨到美国纽约看望女儿安妮贝拉，同时也是为了购买厕纸、香皂、牙膏、豆子、玉米粉、金枪鱼、阿司匹林等——66岁的她在自己的国家买不到这些基本用品。

在委内瑞拉，她有一个月时间都用不上卫生纸，而是用餐巾纸代替。“我的眼睛都湿润了，”门多萨回忆着自己逛女儿住处附近的超市时的情况，“在委内瑞拉，当你能买到牛奶等基本物品的时候都会相当开心。”

住在美国的委内瑞拉人称，有钱的亲戚和朋友越来越多的来到美国采购。今年，住在纽约的拉莫斯已经接待6位来美的朋友：“这证明委内瑞拉的境况愈发差了。”

餐厅老板埃内斯托认为，至少需要五年时间委内瑞拉才会有所好转，因此，今年9月，他用积蓄把妻子和四个孩子带到美国，暂时躲避物资紧缺。促使埃内斯托去美国的一件事，是两岁儿子生病时，他走遍7家药店，结果都没买到盘尼西林，最后还是邻居借给他药。

除了去美国，邻国也是一些委内瑞拉人的选择，而且已经产生不小影响。

在委内瑞拉经历人道危机的时候，表面上，巴西边境城镇帕卡赖马似乎形势良好——把自己打造成粮库，为挨饿的邻国人供粮，收获可观的收益。本来卖比基尼的店开始转行卖大米和面粉，本来卖拖鞋的开始囤积起糖和意大利面，镇上7家肉贩中有4家放弃本业开始卖粮食，酒店大厅也开始填满食用油……

“我上周去理发，结果连发廊都转行了，”社会工作者洛佩斯说，“现在，这里已经疯狂了。”

这样的经济繁荣是有代价的：邻国的绝望开始穿过边境线，产生涟漪，催生新的社会紧张状态。据《卫报》报道，预计有3万委内瑞拉人移居帕卡赖马，以寻找食物、工作、医疗服务，这给当地医院、警方、社会服务带来压力。过去10个月里，有近两千委内瑞拉人在巴西申请难民身份，高于过去五年之和。

“委内瑞拉的糟糕情况给我们带来了不安，”洛佩斯正在最前线，处理逐渐增多的无家可归者、乞讨、卖淫、饥饿和疾病问题。当地政府在主路上安装了更多的摄像头并进行调查以保障安全，但能做的比较有限，比如，警察今天逮捕并遣返了未成年性工作者，第二天他们又会回来。

“占领委内瑞拉”

所有这些都推动了委内瑞拉政治不稳定。

大型抗议示威活动正有“接管”各大城市街道之势。总统马杜罗处境艰难，据民调统计，其支持率下降至15%。去年底，其所在的统一社会主义党失去了国民议会多数席位，同时，一个传统强大力量正越来越有影响力——今年7月，帕德里诺·洛佩兹将军开始掌管食物生产和分配，其他所有部长都要向他汇报。

同时，马杜罗与反对派的斗争还在升级。

夺得国民议会多数席位的反对派一步步推进对马杜罗的罢免公投，目前，已完成集齐20万民众签名的公投程序第一步，接下来需要收集400万签名开启公投，然而，现已陷入停滞。10月，政府无限期终止了公投程序。

反对派也没有“坐以待毙”，10月25日，反对派议员以违宪为名，投票决定对马杜罗展开审判。政治危机升级。

第二天，示威者挤满了加拉加斯及其他一些大城市的大街小巷，反对派领袖号召愤怒的人们“占领委内瑞拉”，要求马杜罗下台。

示威中，抗议者与警方发生冲突，并出现伤亡情况，据人权组织统计，全国约有140人被捕。

社交媒体上，一则视频获得极大关注。“我在挨饿，要是因为这个你们要杀我，那就请开枪吧。”视频中，一名男子对着面前的防暴警察盾牌高喊着。

反对派要求继续罢免公投程序、释放政治犯、保障权力制衡等，甚至威胁在加拉加斯市中心的总统府观花宫游行。那是支持政府人士的大本营，自2002年起，反对派几乎就不再被允许在此集会。

和巴西等国不一样，委内瑞拉的国民议会无权弹劾总统，这个权力在最高法院手中，而后者从未反对过马杜罗。

双方陷入僵局。

10月下旬，罗马教廷终于首次让双方有对话的意愿——从5月开始，梵蒂冈就尝试从中调解。

10月24日，马杜罗紧急飞往罗马会见教皇方济各，与教皇单独交流了30分钟。当天，政府代表、反对派领袖即同意在梵蒂冈从中调解情况下展开对话，以便结束政治危机。

据《纽约时报》报道，梵蒂冈发言人称，此次会面仅“在几个小时前”安排的，教皇“渴望继续为不同党派间建立信任而努力”。

“哪怕不是在危机时刻，我也不信任马杜罗，不过我相信教皇方济各。”前反对派总统候选人卡普里莱斯说。

这暂时避免了政治危机的继续升级，然而对话的前景难料。有分析人士警告称，政府方面或许只是在争取时间，过程中，反对派可能会出现内部分歧。

18岁的维多利亚希望能为罢免马杜罗投票。她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空荡荡的国家，自7月毕业以来，她的25个同学中就已有15个离开。她也对反对派有不满：“他们正在给政府留下转圜时间。”

10月26日，维多利亚穿成正义女神样，戴着白色眼罩、拿着天平，参加了在加拉加斯的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