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月光来时,织一件丝质的梦幻之衣,
唯我能看见,那蛇一样穿过草丛时的幽深和神秘。
太阳属于白昼,属于喧哗与欢乐,
月光属于夜,属于清凉和冷。属于诗人,流浪者,赶马车的,属于远走他乡的游子,
属于手拉二胡的阿炳,和我。
月光来时,我便迷茫,我便恍惚。
敞开衣襟,裸露赤胸,让月光在肌肤上镀一层青铜,苍茫而潮湿。
仿佛有一只女性的手伸过来了,
仿佛是她的手指在弹动,抚摸。
想握住她,在胸口。
“哦,月!哦,月!”我轻轻地呢喃着,呼唤。
睁开眼来,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握到。
一轮明月,在天边,冷冷地高悬。
好远,好远。
“知了”歌
蝉是夏季的歌手,天一热,便会纷纷爬出洞穴,登上了高枝。
“知了,知了”。她说。
是呐喊,是歌唱,还是欢呼?
不知道,不知道。
自从盘古开天地,第一只蝉是这样叫的,于是,所有这蝉都这样叫了。
“知了,知了。”她说。
一呼百应,众口一词,代代相传。
天越热,温度越高,蝉们叫的越起劲。
“知了、知了。”她说。
叫得每一片叶子都流汗了。
每一块石头都出水了,
每一位听众都厌烦了,
热烈的呼叫声依然不断,
一千遍重复,一万遍重复,乐此不疲。
“知了,知了。”
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不知道,不知道。
你只管听着听着也就是了。
“知了”不“知了”,不必去深究。
没有人吹箫
没有人吹箫,季节凋零,
叶落纷纷,抛撒下一地枯黄的残骸。
果子们早已被劫掠一空,
光秃秃的冬树,在短墙外围守着一弯孤独。
没有人吹箫,季节萧条,
河流冰封,鸣禽哑然。
冷缩的阳光,抚触冻土,苍白的手指在抖动。
羊群急驰而下,白色的骚动,
不,不是羊群,是奔马,冲破了铁的栅栏,横空飞渡。
狂雪!
一场亘古未有的狂雪,为大地披上了厚重的丧服。
一只蓝蝴蝶,飞着,飞着,翩然而至。
白茫茫的大地上,唯一的一盏异色,
寂寞而又孤单。
一阵狂风袭来,冻僵了的那一点点蓝,被莽莽的雪原深埋。
没有人吹箫,
没有人吹箫,祭奠亡灵。
私语
有一种私语不需要说出
——题记
甬道,长廊,幽幽的谷,
初秋的阳光温煦,剪一泓浓荫,覆盖了你我。
蝉声已远,失去了“知了知了”的欢呼,这世界顿显寂寞。
藤萝架上,丝蔓垂悬,旋绕,旋绕,寻不到一片可依之唇,
风在叶子与叶子之间徘徊,穿梭,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叶子们坚守着古典的沉默。
小石条上,我们坐得如此之近,又觉十分的远。
不知道你眼波里一闪而过的,是白色花轻轻地摇落,还是芦苇叶在苍茫地回旋。
小石条上,我们坐过了一个静静的午后,
时间的休止符一次次停泊,
想听听我们,在说些什么……
蝴蝶的翅膀从怒放的花丛一掠而过,不曾停留,却在一茎草叶的尖上,伫立良久。
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窃听者一无所获。
彼岸:神秘的诱惑
我已经走到了旅程的尽头,
四顾茫茫,寻不见爱者那挥动的手帕
四顾茫茫,面前横亘着一条浩瀚的大河,
苦苦跟踪了我一生,托钵僧的芒鞋已破,
影子呢?
影子是一片落花,一颗寂寞的音符,
尾随我多年也终感疲倦,飘然而去了。
遗我于此,我和我的一双裸足,
彼岸呢?
彼岸隐在淡淡的薄雾之中,若隐若现。
漠野浮动,峭壁柔软。
(有一种诱惑,是神秘的)
那一扇门,终于为我打开:
翠谷之门,
野樱花落地无声。
养马岛黄昏
——怀念方舟
养马岛是一幅画。大自然的手。还是哪位画家的手,将她留在了这里,留给了你我。
整幅画都是青青的颜色,海青青,岛也青青。
人也是青青的么,譬如说,你我?
当黄昏进入,海滩上有那么多流浪汉,三三两两,散布着的鹅卵石。明洁,光亮,海水静静地,白色泡沫漫过去,如一只温暖的手抚摩。
有一种低语,不需要说出。
养马岛黄昏,一点点渗入,漫过,沙子被淹没,礁石被淹没,我们留在沙上浅浅的足印,也被淹没了,没有留下
一点点痕迹。
早春的风,依依地拂过,有一点凉了。
“回吧”,你说,
声音轻柔,有一种暖意,沁人心扉。
休养所的大厅,舞会已启动,高高的顶灯光影模糊,映照着舞伴们身影起伏,乐曲低微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窗子外面,零散的雨丝飘落,润湿着你我,不远处的海,轻轻地拍打崖岸,其声悠悠。
这一切,仿佛都是你为我而设。就这么在一方青石板上小坐,什么也毋需说。
静静地呼吸,呼吸着明净的空气,与水,而一尘未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