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洋 田超 易小燕
诺奖颁奖词给他的评价是,“鲍勃-迪伦为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带来了全新的诗意表达方式”。这个评 价,无论是从文学还是从文化的角度而言,都丝毫不为过。
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公布后,好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哦哟,“作家界的小李子”村上春树又陪跑了……但更多的人第二反应是惊讶:得奖的人,竟然是他——鲍勃·迪伦!在每个文艺青年或曾经的文艺青年心中,这个名字,都近乎神明。
这个很少接受采访、私生活成谜,但个性却坚硬得如一块石头的老爷子,早就是音乐史上一块活着的丰碑。
他写出过《随风飘去》这样脍炙人口的名曲,卖出过上亿张唱片,被誉为上世纪60年代“最伟大的文化符号”,代表着反叛、激情、解放;他入选过美国摇滚名人堂;获得过格莱美终身成就奖;甚至带着他的音乐体面地走入普利策奖的殿堂,推翻了这一主流奖项的保守围墙。
然而,他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依然出乎许多人的意料。虽然他的许多歌词足以跻身当代最优秀的诗作,也正经八百地写过书,但在大众眼中,他最有分量的身份,依然是个歌手。
诺奖颁奖词给他的评价是:“鲍勃·迪伦为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带来了全新的诗意表达方式。”
这个评价,无论是从文学还是从文化的角度而言,都丝毫不为过。
诺贝尔文学奖为什么颁给鲍勃·迪伦?
10月13日,瑞典文学院常务秘书长莎拉·丹纽尔宣布,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美国摇滚、民谣艺术家鲍勃·迪伦。颁奖词称:“他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开创了新的诗性表达。”
至于鲍勃·迪伦获奖的原因,莎拉·丹纽尔给出了解释,她认为迪伦是一个伟大的诗人,是一个伟大的曲作者,“承载着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45年来不断地改变自己的风格,改变自己的形象”。
尽管迪伦的获奖看起来似乎将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范围扩大了,但莎拉·丹纽尔并不这么认为,她在颁奖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果回首历史,就会发现在2500年前,“荷马和萨福写下的也是本应配合音乐吟唱的诗作,我们现在依然在阅读欣赏荷马与萨福的著作,鲍勃·迪伦也是如此。”
相比村上春树、阿多尼斯等热门得奖候选作家来说,文学界对于鲍勃·迪伦得奖颇感意外,但这次并非实鲍勃·迪伦首次与诺奖触电。
早在1996年,戈登·鲍尔代表竞选委员会为鲍勃·迪伦正式提名诺贝尔文学奖,他向媒体宣读艾伦·金斯伯格的推荐信:“虽然他作为一个音乐家而闻名,但如果忽略了他在文学上非凡的成就,那么这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事实上,音乐和诗是联系着的,迪伦先生的作品异常重要地帮助我们恢复了这至关重要的联系。”
十年后的2006年,鲍勃·迪伦凭借回忆录《像一块滚石》再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当时诺贝尔奖评委员会对鲍勃·迪伦的评价是:“他把诗歌的形式以及关注社会问题的思想融入到音乐当中,他的歌充满激情地表达了对民权、世界和平、环境保护以及其他严重的全球问题的关注。”
鲍勃·迪伦还得到过包括格莱美、金球奖和奥斯卡金像奖在内的多个奖项。2008年摘得普利策文学奖时,评委会称其“对流行音乐和美国文化产生深刻影响,以及歌词创作中非凡的诗性力量”。
美国诗坛怪杰艾伦·金斯伯格曾直言“迪伦是最棒的诗人”,“当我听到那首《暴雨将至》,我哭了出来。薪火传承到了新的一代,从早期的波西米亚和垮掉的一代,到寻找光明和自我激励的这批年轻人。我被他的修辞镇住了,这些诗词简直就像《圣经》箴言一样,撼动人心”。
得知鲍勃·迪伦获奖的消息后,《午夜之子》作者萨尔曼·拉什迪发推特祝贺,他说:“从《俄耳甫斯》到巴基斯坦作家法伊兹,音乐和诗歌一直有着紧密的联系。迪伦是吟游诗人伟大传统的杰出继承者。选得真好!”
北大教授张颐武认为,这有点类似崔健获得文学奖,“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可谓是妙想天外,别出心裁得匪夷所思,真可以说是黑天鹅事件了。鲍勃·迪伦当然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超级音乐巨星,也对新社会运动有过影响。但对于一个多年来已经稳定在纯文学领域的大奖,这实在是极为大胆的跨界之举。实在可以说是大创新,互联网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为了音乐去流浪
当鲍勃·迪伦还只是个叫罗伯特·艾伦·齐默曼的男孩子时,谁也不知道他的未来将是什么样。
1941年,罗伯特·艾伦·齐默曼出生在美国明尼苏达州一个小镇。10岁时,罗伯特无意之中在家里翻到了父亲的一把木吉他,当他用手轻轻拨动琴弦时,吉他发出的声音让他兴奋无比。上中学后,罗伯特开始抱起吉他,玩起了摇滚乐。在进入明尼苏达大学后,罗伯特才真正开始人生的蜕变,他发现了生命中第一位精神偶像——伍迪·格斯里,传奇的“美国民谣之父”。他不断学唱伍迪的歌曲,试着推敲他音乐中的精髓,感觉这些歌正好唱出了自己对生活、对人群的感受。
20岁那年,罗伯特把名字改为鲍勃·迪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从小生长的明尼苏达。口袋里只有10块钱的他,搭上一趟便车,前往纽约,去拜访他心中的偶像格斯里。
从此,他成了迪伦,而迪伦的家在四方,在流浪的音乐中。
当他辗转在医院里找到了格斯里时,格斯里已不是他想象中那个男人,他的肌肉已经萎缩,躺在床上,再也拿不起吉他。迪伦只能坐在偶像对面,拿起吉他弹唱。弹着弹着,格斯里的眼睛里有了光亮,递过来一张纸片,上面写着:我还没有死。
格斯里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伙子会将民谣发扬光大。他的创作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把他内心感受到的一切都变成了诗歌,变成了旋律,再从嘴巴里流淌出来,震撼人心。
起初,只有少数几个人关注迪伦的才华,他努力了好久,终于吸引了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知名的大制作人约翰·哈蒙德的注意,哈蒙德敏锐地预感到,民谣将会在未来10年里大热,于是他签下了迪伦,给了他一纸唱片合约。
1962年,迪伦发表第一张专辑《鲍勃·迪伦》,专辑中他本人的创作有两首,一首讲述了他眼中的纽约;另一首是《献给伍迪的歌》,有人说它是迪伦对格斯里迷恋的终结,但实际上,迪伦更像是在表述自己对于格斯里的精神继承的决心。
在迪伦发行首张专辑的前一年,美国开始卷入越战,国际局势也风云变幻,迪伦把自己对时事的关注写进了第二张专辑。
1963年,专辑《自由驰骋的鲍勃·迪伦》发表。里面《随风飘去》一曲中,他用苍茫的嗓音反复吟唱: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作男子汉/一只白鸽要飞过多远的海面,才能在沙滩安眠/一个人需要多少只耳朵,才能听见人们的哭喊/一个人能转过头多少回,假装他什么也没看见/这答案,我的朋友啊/答案在风中飘……”这成为反战和民权运动的“圣歌”,被反复传唱。
迪伦并不是最会唱歌的人,他的成功在于他把音乐当成了枪和武器,和这个冰冷的世界搏斗,这为他赢得了无尽喝彩。也是从迪伦开始,歌词的寓意变得与音乐同等重要,甚至可以说,他的歌词比他的音乐更激动人心。
迷茫与重生
人们逐渐把迪伦视作偶像,甚至是“时代良心”或“道德的裁判和布道者”等。这些赞美让他有点无所适从,迪伦甚至觉得自己被“绑架”了。在一次颁奖礼上,他喝得醉醺醺地站起来,高声呐喊:“我不分黑白,不分左右,也不是什么政治诗人,更不是任何人的仆人,我最多只是—个独立表达的歌手……”
事实上,虽然迪伦曾与马丁·路德·金共同站在民权运动的街头,虽然他与美国文化“旗手”艾伦·金斯伯格、杰克·凯鲁亚克一度过从甚密,但迪伦从来都与主流的社会运动若即若离,他反对外界对他作品的过度解读。曾有记者问,他那首著名的《暴雨将至》是否影射古巴导弹危机,他没好气地回答:“暴雨就是很大的雨,不是原子弹。”
上世纪60年代是迪伦最辉煌的时期,也是他对自己怀疑最多的时期,鲜花和掌声把这个敏感的男人淹没了,他第一次觉得迷茫,开始“希望寻找回家的路”,找回自己。他开始渐渐改变自己的音乐风格,重新拾起他当年迷恋过的摇滚乐,并试图将民谣与摇滚合二为一。
1965年,迪伦发行了专辑《重返61号公路》,其中的歌曲《像一块滚石》成为他向摇滚曲风转型的代表作。在那年7月一场民谣音乐节中,迪伦登上舞台,使用电吉他演奏这首代表作。结果,很快他便被愤怒的观众赶下了台。他被指责为民谣的叛徒,众人唾骂。
也许迪伦会感激那场被他的歌迷们痛恨的车祸,1966年,他骑着摩托车被重重地摔了出去,脊椎骨断裂。很多人都说这是一场阴谋,真相如何,无从得知。而迪伦从此谜一样地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了,他逃回了一个安静的世界,他的解释是:“真实地面对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随后的这些年里,迪伦一直努力寻找自己,并把注意力从音乐扩展到绘画和诗歌。他拜画家诺曼·鲁宾为师,在世界各地举办画展,从绘画中找到了另外一种表达的方式。而同时,他也在不断地歌唱,不断地变化自己的风格。他的歌渐渐褪去了时代的符号,回归到个人的内心世界。
“我确实从来都只是我自己”
时间浮光掠影地闪过,迪伦不但没有褪色,反而散发出更强大的影响力,让一代代的人痴迷。
从1988年,迪伦开始了“永不落幕巡演”,平均每年100场;他的《敲击天堂之门》等歌曲被众多大师级音乐人翻唱,包括埃里克·克莱普顿、U2乐队等;关于迪伦的书籍,仅在亚马逊网站上就可以找到五六百种;好莱坞大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专门为他拍摄了传记片《无处为家》;美国甚至有了“迪伦学”的专门研究一人们对他的关注可以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在中国,迪伦的意义也超出了音乐本身。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欧美乐迷就开始了解迪伦的音乐,尤其是他诗一般的歌词,他成了美国文化的—个标志。
然而人们喜欢鲍勃·迪伦,又何止是因为歌?
他仿佛是自由自在的灵魂,从不为他人改变方向。在人人把他树为偶像的时代,他一再宣称:“我不想出现在(上世纪60年代)那幅集体图景中。”
当他开始搞摇滚时,原来的民谣歌迷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对举动:迪伦唱民歌时歌迷就欢呼,唱摇滚时就起哄、吐口水,迪伦丝毫不为所动,不惜与歌迷发生激烈冲突。
他傲慢地对待记者,感情、私生活从不透露半分。人们知道的只是,迪伦有过两次婚姻,1965年,他和一名叫萨拉的女子结婚,12年后分道扬镳。在接受采访时他只用“两败俱伤”来解释这个结局。1986年,他娶了卡洛琳·丹尼斯,6年后再次离婚。
63岁时,迪伦写完了自传,其中最著名的一句话,也是他对自己最直接的评价:“我确实从来都只是我自己——一个民谣音乐家,用噙着泪水的眼睛注视灰色的迷雾,写一些在朦胧光亮中漂浮的歌谣。现在我的名声已经在我的脸上炸开,正笼罩在我头上。我不是一个表演奇迹的传教士……”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环球人物”、2016年10月l4日《京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