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名山
“贰臣”之哀
——吴伟业应荐赴京期间诗作研究
李名山
吴伟业遭逢明清易代的大变,又被新朝逼迫不得不出仕效命,从此成为“贰臣”。他的诗作也与时代和自己的遭遇紧密相连。他一生之转折一是明清易代成为前朝遗民,二是应召仕清成为“贰臣”。吴伟业应召至赴京仕清这段时间是他人生第二次转折的关键时期,同时这也对他的诗歌创作主题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本文旨在通过对这一时间段内其诗作的研究,使人们对吴伟业仕清前后的思想、心境及诗歌创作有一个更为深刻的认识。
《清史列传·贰臣传》中载:“本朝顺治九年,两江总督马国柱遵旨举地方品行著闻及才学优长者,疏荐伟业来京。”[1]1410吴梅村年谱记载:“(顺治十年)春集虎丘,四月到南京,三月以前孙承泽荐,九月以后发程入都,仲冬修圣恩寺藏经阁。”[2]56由此可以看出吴伟业顺治九年受两江总督马国柱举荐入京为官,但吴伟业并未赴任,而根据吴伟业的《上马制府书》也可看出吴伟业对马国柱的举荐是百般推辞的。甚至吴伟业还于顺治十年四月亲到南京,拜谒马国柱,希望能够免予举荐,但由于孙承泽的再次举荐使吴伟业不得不接受现实,于同年九月应召入京。本文研究的对象也正是顺治十年四月至顺治十一年初吴伟业到达北京的这一时间段内所创作的诗歌。
据《吴梅村全集》附录二之《梅村先生年谱卷四》“(顺治)十年癸巳,四十五岁条载:“(此时诗作)有《投赠督府马公二首》、《自叹》、《江楼别孚令弟》、《登上方桥有感》、《钟山》、《台城》、《国学》、《观象台》、《鸡鸣寺》、《功臣庙》、《玄武湖》、《秣陵口号》、《遇南厢园叟感赋八十韵》、《淮阴有感二首》、《将至京师寄当事诸老》、《高邮道中》、《遇雪即事言怀》、《临清大雪》、《阻雪》等诗。”[1]1464
(一)感慨兴亡及对故国之思
江山易主,异族入主中原,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吴伟业都感同身受,作为前朝遗民自然而然会生发出对朝代兴亡的感慨和对旧国故君的怀念,这也成了他诗歌创作的主要内容。吴伟业仕清前的作品如《永和宫词》、《琵琶行》、《萧史青门曲》等诗篇就是对这种沧桑变迁、朝代兴亡之感的吟唱。而顺治十年四月吴伟业到南京后凭吊旧迹所作的《遇南厢园叟感赋八十韵》、《钟山》、《台城》、《国学》等诗作更是将诗人的故国之思表现得淋漓尽致。据《吴梅村全集》附录二之《梅村先生年谱卷二》“(崇祯)十二年己卯,三十一岁”条载:“升南京国子监司业。”[1]1441可知吴伟业在明亡之前有过一段在南京为官的经历。这在《投赠督府马公二首》其二中“十年重到石城头”[1]176及《鸡鸣寺》中“扶杖重游涕泪流”[1]179诗句中也可得到印证。试想诗人因为地方官的举荐不得不来到南京拜谒两江总督马国柱,请求免予举荐。这种无奈是因为亡国才造成的,正是因为亡国诗人才成了遗民。诗人重游南京,目睹各处旧迹破败不堪,往日繁华与眼前的凄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自然带给他无限苍凉的兴亡之感。如《钟山》中“杨柳重栽驰道改,樱桃莫荐寝园荒”[1]177和《秣陵口号》中“易饼市旁王殿瓦,换鱼江上孝陵柴。无端射取原头鹿,收得长生苑内牌”[1]1149等都是借描写朱元璋陵寝之衰败来感慨世事多变,同时表达了诗人对明王朝灭亡的惆怅之情。再如《国学》中“白头博士重来到,极目萧条泪满襟”[1]178更是直接表现了作者对旧迹破败,故国不在的深深哀叹。
南京城是明王朝的龙兴之地,元末明太祖朱元璋也借助南京城地利屡挫群雄,最终北上伐元,一匡天下。明朝初年的都城也设在南京,可以说南京城见证了明王朝的兴盛。但此时诗人来到南京城,故都仍在但江山早已易主,当此之时兴废之感更是会喷涌而出。这也许是为什么诗人在南京所创作的诗歌都蕴含着浓浓的兴废之感和对故国思念的原因之一。
(二)慨叹身世之哀及对痛失名节的悲吟
明朝灭亡,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异族入主中原对明朝旧官吏和士人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吴伟业选择了做明朝的遗民。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是崇尚忠君爱国的,并且一臣不事二主的观念已根深蒂固。况且吴伟业也一直觉得崇祯帝对自己有知遇的大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仕清廷。《吴梅村先生行状》中记载:“时有政辛未座主宜兴相者,借先生为射的,庄烈帝御批其卷,有‘正大博雅,足式诡靡’之语,言者乃止。授翰林院编修,先生尚未授室,给假归娶,当世荣之。”[1]1404由此可见崇祯帝确实对吴伟业恩宠有加。而吴伟业听闻崇祯帝自缢身亡后也是“号恸欲自缢,为家人所觉,朱太淑人抱持泣曰:‘儿死,其如老人何!’”[1]1404吴伟业对崇祯帝的感激之心也可见一斑。吴伟业虽然最终未能“一死报君王”,但他想要做明朝遗民,决意不出仕清廷的心意还是在其诗歌作品中有所表露的。在《遇旧友》中他言道“移家就吾住,白首两遗民”[1]113,当此之时吴伟业还是以明朝遗民自居。
顺治九年两江总督马国柱举荐吴伟业进京任职时,他百般推辞,先是上书马国柱请求免予举荐,后又亲往南京拜谒,希望能够避免出仕,但最终在清廷严令下不得不出仕效命清廷。当他来到南京却也未能改变现状他内心的苦楚是可想而知的,出仕清廷意味着他将成为“贰臣”,从此变为“两截人”。《自叹》诗中有“误尽平生是一官,弃家容易变名难”[1]176,可见诗人对于他此时境遇的无奈与无助,他不想出仕却又没有办法,诗名为“自叹”也可看出此时诗人也只能叹息天意弄人了,慨叹身世的困苦了。《淮阴有感二首》其二中“浮生所欠只一死”、“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1]398更是直言自己苟活于世间只欠一死,这是诗人对自己成为“贰臣”惭愧自责情感的自然流露,后面又以淮南王刘安喻指崇祯帝,表露了自己本应“以死报君”却最终未能如愿,以致名节有亏的心境,也表达了诗人对身世的哀叹之情。
(三)羁旅之愁和对故乡、亲人的思念
顺治十年九月吴伟业从家启程赶赴京城就任,但是途中迟疑不进、一路拖沓,直到顺治十一年初才到达京城。此时期诗人在旅途中所创作的诗歌,对于故乡、亲人的思念及羁旅之愁便是一大主题。吴伟业被朝廷逼迫进京本已困苦不堪,再加上旅途艰辛,离家越远便更加思乡、思亲。他在《江楼别孚令弟》中说“天涯兄弟分别苦”[1]395,这是直言兄弟分别之苦。再如《新河夜泊》“倦客似归因望树,远天如梦不逢人。扁舟萧瑟知无计,独倚篷窗暗怆神”[1]400抒发了诗人无法归家的惆怅之情,也表达了诗人对家乡的思念。《任丘》一诗中“回首乡关乱克愁,满身风雪宿任丘。忽闻石调边儿曲,不作征人也泪流。”[1]495此诗展示了一副凄清阴冷的画面,真挚地表达出诗人对故乡的思念之情和羁旅之愁。赴京途中所作的《旅泊书怀》、《自信》等诗篇无不表达了诗人的羁旅之愁、乡关之思。
顺治九年两江总督马国柱的举荐打破了吴伟业平静的遗民生活,因为清廷的一再催促,再加上害怕不赴任会祸及全家这才接受诏令赶赴京城。吴伟业也曾经试图与举荐自己的地方官沟通,希望免予举荐。他在《投赠督府马公二首》其二中说:“青山旧业安常税,白发衰亲畏远游。惭愧推贤萧相国,邵平只合守瓜丘。”[1]175表明了自己因为双亲尚在不想离家赴任,也表达了只想在家闲居不愿出仕的心迹。但最终吴伟业却并未如愿,他的无奈与忧愤只能通过诗歌来抒发。
顺治十年九月吴伟业启程赶赴京城就职,此时诗人虽已无奈地接受了清廷的征召,但是离家越远他的思亲、思乡之情就越发浓重,而他对北上仕清前途的深深忧虑和失却名节的愤闷之情都借诗歌而得以抒发。其《江楼别孚令弟》有:“病后生涯同落木,乱来身计逐飘蓬。天涯兄弟分携苦,明日扁舟听晓风。”[1]395抒发骨肉离别之痛,也寄寓了难以言表的身世之悲。而诗人在《临清大雪》中以“辜负故园梅树好,南枝开放北枝寒”[1]496来表达对故乡的眷恋,诗中也隐隐流露出对北上仕清前景的担忧。
吴伟业将至京师之时曾作《将至京师寄当事诸老四首》来向清朝当权者表达心迹。其一中“敢向烟尘坚笑傲,却贪耕凿久逍遥”、“自是玺书修盛举,此身只合伴渔樵”[1]401,委婉地表达了诗人不敢违抗朝廷诏令,奉召出仕,但也表明了自己本意是想要归隐田园。孙鋐在诗后又有评曰:“婉而不迫,大雅典型”[1]401,这样的评价是十分贴切的。诗人在诗中也表达了希望当权者能够将他放还的心愿。如诗其三中有“赤松本是留侯志,早放商山四老归”[1]402,其四中的“记送铁崖诗句好,白衣宣至白衣还”[1]402等。从总体上来看,诗人以小心翼翼的口吻、委婉地表达出了既不愿仕清,又不敢断然拒绝而得罪清廷的微妙心理。诗人此时已不再像之前哀叹身世之悲、名节之失而只是寄希望于清廷能够早日将自己放还。
参考文献:
[1](清)吴伟业著,李学颖集评标校.吴梅村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马导源编,《吴梅村年谱》,《民国丛书》第四编04085册,上海书店,1989年.
作者简介:李名山,1992年生,辽宁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
作者单位:(辽宁大学文学院11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