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的力量与批评的冲动

2016-11-26 20:13刘阳扬
雨花 2016年18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当代文学文学批评

■刘阳扬

灵感的力量与批评的冲动

■刘阳扬

作为一名尚未毕业的博士研究生,在文学批评的道路上才刚刚起步,也未能形成自己的批评体系和批评风格,现在来谈“我的文学批评”,显然有些为时过早。不过,分享我在专业学习和从事文学批评的过程中所经历的过程和体会,或许能让和我一样有志于从事文学批评工作的青年得到一些经验。

我在2012年被保送至南京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攻读硕士研究生,师从丁帆教授,也是从进入丁门开始,才真正接触文学批评。在丁老师的指导下,为了积累专业基础,我参与了课题“中国现当代文学制度史”,帮助老师做一些搜集整理文学史料的辅助工作,也通过该项目开始初步的文学研究。由于负责民国时期的史料整理和搜集,我的学术兴趣点也自然地集中在了现代文学阶段。我的主要研究工作是阅读原刊和原文,搜寻和初步整理关于文学制度的史料。在接触这些饱含历史痕迹的杂志和书刊的过程中,我系统阅读了现代文学的大量作品,同时也包含报刊上的评论文章和各式各样的声明、通告和书信。然而,当我准备着手开始在现代文学领域寻找研究方向的时候,遇到了每个初入学术之门的研究生都会遇到的问题,似乎该领域的大部分值得探讨的问题,都已经被前人探讨透彻了。尤其在现代文学领域,由于大量掌握资料的海外汉学家的介入,研究成果更加丰富,如同我这样缺乏批评系统的学生来说,除非能够在故纸堆中找到未经发现的史料,否则想在现代文学领域做出哪怕最为细微的贡献,也是非常困难的。到了此时,研究生的生涯已经过半,我通过“1925-1929年文学作品中的新女性形象研究”的成果顺利开始硕博连读,进入了博士阶段的学习。但是与此同时,虽然尝试了一些现代文学的批评和研究,但随着自己阅读的资料数量的增加,现代文学中的迷雾已被一重又一重地拨开。在学习、欣赏和感叹前人的研究成果的同时,我愈发觉得自己需要改变研究兴趣和研究方法。

促使我改变研究兴趣,从现代文学转向当代文学的重要契机,是2013年贾平凹小说《带灯》的发布。研究现当代文学的学者,一般对贾平凹的作品都比较熟悉,因此《带灯》刚刚出版我就迫不及待地买回来阅读。读完之后,我发现《带灯》无论在内容还是手法上,都与贾平凹前期的小说有许多不同,体现了作者创作方向的转变。在一次读书会活动上,我与丁老师讨论了这个话题,丁老师鼓励我将自己的看法写成文章,参加即将在常熟举办的《带灯》研讨会。尽管想法还很不成熟,我还是把自己阅读《带灯》的想法,结合贾平凹之前的许多作品创作了一篇评论文章《带灯的等待和等待中的中国——评贾平凹〈带灯〉》,并参加了会议。与会学者各种不同的观点再一次让我感受到文学批评的魅力,在他们充满激情的讲话中,自然流露出以深厚的学养为基础的批评的冲动。在这次写作批评文章和参加会议的经历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自己在面对新作品的兴奋和愉悦之情,批评的冲动自然涌出,并不需要过多纠结的思索,再加上是刚刚出版的新作品,还没有大量的批评文章问世,阅读的体验也不会受到已有的文学批评的影响。灵感,并非有迹可循的批评方法,可以通过阅读和学习训练达到一个熟练的程度,而是需要面对作品阅读的感悟和忍不住提笔的冲动。不仅写作是一种需要灵感的创作活动,批评也同样不能缺少灵感的点拨。而在现当代文学研究中,研究者们过于熟悉现代文学作品,甚至对某一部作品的几种经典的批评方法也都了然于心,因此在阅读和再阅读中,往往容易受到既有观点的束缚,而很难实现自己的创新。这一问题在当代文学中则更加容易解决,尤其是面对刚刚出版的文学作品,在批评的声音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抓紧难得的寂静机会阅读作品,并迅速形成自己的第一观感,进行文学批评,这样自然流露出的文章,不论观点是否稚嫩,是否还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都是值得鼓励的含有自己思想的评论文章。在评论界借鉴之风盛行的时代,评论当代文学作品,能够减少别人的影响,而形成属于自己的观点,进而渐渐建立起自己的批评体系和批评风格。

当然,这种批评方式的缺点也非常明显。一是需要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需要对作家的创作生涯、创作阶段、创作转变和代表作品非常熟悉,才能够在拿到新作品的时候能够有正确的第一判断。如果缺乏对作家前期创作的了解,很容易造成误判而闹出笑话。第二点,评论者还需要大量的理论知识作为批评支撑。在现在的文学批评界,借用、甚至套用时髦的西方理论,对中国文学作品进行批评是评论界的一贯做法。一旦某个西方理论被介绍进入中国,或是某位海外汉学家提出了一种新的文学批评模式,在中国大陆内部都会很快得到效仿,繁衍出一大批利用该理论方法进行批评的文章。这种做法,即使不讨论其对理论的理解和运用水平,也无疑是具有理论先行的嫌疑的。若是简单地套用理论,文学作品的灵动性则消失了,在理论的框架内部难以自由地伸展。理论先行地批评文学作品的原因,在于批评者对西方哲学社会科学整体情况的不熟悉,导致一旦看到了某一个单独的热门理论,就立即借用过来。想要避免这种批评方法,则需要大量的理论储备,需要紧跟西方的文学批评潮流,并理性地选择批评方法。这种程度的理论储备,并非短时间内就能完成,因此文学批评者需要不断地学习和创新,才能在面对作品时能够有足够的底气提出自己的观点。

在这里就不得不面临一个批评的问题,即很多批评家都提到的,批评的初心。批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在评论界一直有着许多争论。或许我也很难看清批评是什么,但是却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判断出批评不是什么。在我看来,批评不是对作者的指导,不应用批评言论引导作家下一步的创作;但批评也不是对作品的媚俗,应该独立于作品之外,发出独立的声音。作为批评工作者的我们,能做的或许仅仅是分享自己在接受了专业教育之后,对作品从专业角度的看法,分享自己由作品所激发出的表达的冲动。对作品的看法应当是自由的,尽管评判作品的优劣是一个模糊的标准,有很多不同的角度和视点,批评者也应当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其实,不知从何时开始,文学批评的字眼已经被文学评论所替代,与“批评”相比,“评论”显得更加中性、柔和,最终导致作品问世之后文坛统一口径般的一片叫好之声。在新的时代,重新强调批评的力量,无论在文学创作,还是文学批评中都刻不容缓。在大众文学甚嚣尘上的今天,许多作家创作的目标,已经从专业读者转向了大众读者,文学作品无论语言、结构还是内涵,都更简略通俗。面对这种严峻的境地,文学批评者若是同样采用媚俗的笔法,只发出叫好之声,那么既无法表达出自己对作品的真实看法,也难免会起到错误的引导作用。

直接阅读作品是捕获写作灵感,开启批评冲动的最重要的举动。现在的批评者,似乎已经有一些开始放弃在阅读原文之后再进行批评的基本规律。读图时代的到来,使得阅读文字,尤其是长篇作品,已经成为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的确,网络的发展使得一条几分钟的视频就能提供几万字的文字也无法包含的丰富信息,而仔细阅读、分析文本,显然已成为一件耗能高而效率低的事情。尤其是传播网络的广泛和快速,使得新的作品刚刚问世,就有评论文章紧随其后,后来的评论者似乎只要略读作品概要,再结合前人的评论,就能很快炮制一篇批评文章。但是,作为一名批评者,我们需要牢记文本本身才是立足之本,抛开文本的文学批评就失去了基本的根基。在我的阅读和批评体验中,为了获取最新的文学作品,期刊杂志往往成为我的第一选择。

在当代文学领域,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和出版行业的壮大,现在的很多文学作品,尤其是大众文学读物,都直接由出版公司出版。而在现在还有许多批评家经常进行追忆的80年代,文学作品一般都先在期刊杂志上发表,引起反响之后才集结出书面向更广阔的读者群体。这种出版模式,实际上是一个优胜劣汰的自然过程,由长期关注文学杂志的文学爱好者,自发选出喜爱的作品,再出版后面向其他读者。但是,现在的出版模式很难实现这个过程,也造成了文学市场鱼龙混杂的状况。对于当代文学的批评者来说,期刊杂志始终是关注重点,每当在图书馆里阅读新一期的《收获》、《当代》、《钟山》、《花城》等杂志时,我都能够感受到作者和编辑的共同努力。同时,通过每期杂志选取的文学作品的类型分布,也可以大致判断出这一时期的文学创作走向。尽管这种走向很难避免政治纲领的指导,但是我们依然希望能够看出文学自身的枝蔓延伸出新的景观。通过阅读第一手的杂志,那些被缩小了的,并分成两栏的文字,总是能够比字体大而字距宽的书本更能让我体会到作者和编辑的诚意。在有限的范围之内,精心编织的一个个美妙的故事,也更能引起批评的灵感。尤其是一期杂志上的好几篇作品,无论是具有相似的趋势,还是体现出相反的步调,都更容易引发评论的冲动。重视并跟进阅读期刊杂志,或许是从事当代文学批评的重要积累。我从2013年开始系统关注当代文学界每年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关注的途径就是通过阅读每期文学期刊,最终得出对一个阶段当代文学的整体观感。我还记得2014年江苏作家在长篇小说方面的不俗成绩,范小青的《我的名字叫王村》,褚福金的《黑白白之篇》和叶弥的《风流图卷》等都在文坛留下了印记。2015年的长篇小说整体状况虽不如前面几年,但是在江苏重要文学刊物《钟山》上刊载的陈应松的《还魂记》也获得了评论者的肯定。如果能够长期坚持对当代文学的密切关注,相信能够通过积累最终形成自己的批评体系。

2015年9月,我作为交流生在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学习一年。在西方,中国文学是整个文学体系中的一个极小的分枝,不仅中国被包含在整个东亚的范围之内,甚至文学研究也不能被单独提上台面,而是与社会学、人类学、语言学等人文社科学科一起,被并称为东亚研究。虽然在美国的学习经历,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范围内的地位还非常低微,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让其进一步发展,但是从西方学术研究的路径中,也能习得文学批评的一些新的方法。美国的东亚研究方法和传统对英语文学的研究方法有所不同,极为注重文学和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的结合。美国汉学家大多学识广博,不仅集中在文学领域,对哲学等其他社会科学也造诣很深。因此,美国汉学家对中国文学的批评,与其说是文学批评,不如说是中国批评。系统阅读一些美国汉学家的文学批评文章,就发现他们往往都是从一个很小的灵感或启发开始,不断地加入新的内容,这些内容包括文学、电影、社会事件、甚至语词的结构,如同一颗种子,不断发芽,最终成长为一棵枝蔓旁生的大树。相比于中国大陆批评者较为线性、单一的文学批评路径,如何借鉴和学习美国批评者的网状批评结构,或许也是文学批评努力的一个方向。

以上这些零碎的感想,也是尚未完成博士阶段学习的我,在朝着一名文学批评者努力的道路中,所埋下的最初的几颗种子。在今后漫长的努力中,希望这些种子能够最终生根发芽,帮助我不断向上攀登。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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