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批评到文化批评

2016-11-26 20:13曾一果
雨花 2016年18期
关键词:阿尔都塞当代文学批评家

■曾一果

从文学批评到文化批评

■曾一果

编者按:

为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特别是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认清文学批评的时代担当,发现和培养青年批评家人才,建设一支高素质的江苏青年批评家队伍,江苏省作家协会于近期召开了“江苏文学批评传统与青年批评的责任——江苏青年批评家研讨会”,省内十多位资深文学评论家和三十多位青年批评家参加了研讨。

研讨会认为,江苏省具有悠久而深厚的批评传统,不仅有阵容齐整的批评队伍、实事求是的批评精神、个性鲜明的批评风格,还有和谐融洽的批评氛围。目前江苏青年批评家与江苏青年作家的创作情形恰如双峰并峙,交相辉映。本刊特别邀请江苏省作家协会创研室编选了本次研讨会的部分文章,辟出专版予以刊发,以飨读者。

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办的“江苏文学批评传统与青年批评的责任——江苏青年批评家研讨会”将要举行,有幸能够以“青年批评家”的身份应邀参加这样的会议(其实我觉得我已经不算青年了)。前一段时间,苏州大学文学院也开了一个关于“当代批评和当代文化建设”的青年批评家会议,来自全国的不少青年批评家畅谈了对当代文学批评的看法。在那次会议上,我聊了点自己的一些想法,不成体系。不过,那次会议倒促使我回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文学批评观到底是什么?现在稍微有了点想法,借此机会跟大家汇报一下。

第一,仔细回顾一下,博士毕业十多年来,我自己的文学批评道路似乎确实有一个从文学批评到文化批评的变化过程。主要原因也很简单,从南京大学博士毕业之后,我到了苏州大学文学院·新闻传播学院工作,但当时没有进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而是进了新闻传播专业,从熟悉的文学领域改行到新闻传播专业做老师,由于教学的需要,我的研究方向也不得不做些调整。我的批评就这样被动地从单纯的文学批评逐渐转向了文化批评。现在,除了偶尔为一些作家朋友以及文学刊物约稿写点纯文学的作品评论之外,我关注的更多是我不熟悉的领域——电影、电视乃至流行的各种媒介文化现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样的调整是痛苦的,也是艰难的。当然,对我而言,这种转变不完全是坏事,因为这让我接触到了不少新鲜话题,我的研究领域也由此显得更加开阔。为此,我常常以英国文化研究学派的代表性人物威廉斯的事例鼓励自己,威廉斯当年也是从纯粹的文学批评转向更广泛的文化批评。从文学批评到文化批评,亦促使我能够带着一种新眼光重新看待当代文学乃至整个中国现代文学中的一些问题。例如,现代传媒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过程中扮演何种角色?如何更理性地看待纯文学与网络小说之间的关系?按照以往,我对于《小时代》、papi酱、《乡村爱情》等流行文化现象是不屑一顾的,但现在我的看法有了些变化,我开始觉得各种通俗的、流行的大众文化现象也是很值得研究和关注的。当然,现在许多搞文学研究的青年批评家也不局限于纯文学的范畴,一些批评家积极投身于电视剧、网络文学等流行文化的研究和批评中,这不是坏事。在这些年,我写了《去殖民化与本土意识的媒介建构》(刊于《文艺研究》)、《“世俗神话”的建构与瓦解》(刊于《现代传播》)、《真实的幻境与被消费的怀旧》(刊于《江苏社会科学》)、《改革开放30年与中国电视剧的“城市想象”》(刊于《中国电视》)、《帝国的历史与民族的历史》(刊于《当代作家评论》)、《重建乡村社会的希望与危机》(刊于《中国电视》)、《“乡村记忆”与“城市书写”——当代知青文学的“城乡叙事”》(刊于《中国现代文学丛刊》)等文章,这些文章基本都是从文学和文化的层面对当代文学、影视和媒介中的文化现象展开批评性的思考,江苏省作家协会每年都会编一本《文学蓝皮书》,我经常承担影视文学艺术那一块的撰稿工作。

第二,由于研究的转向,我的研究方法也随之有了一些改变。以往研究文学,我更多地受到新批评和叙事学研究理论的影响,侧重于文本研究,注重文本细读,努力探索作品的语言艺术和形式结构,很少关注历史、社会等文学的外部环境。但现在,除了关注文艺作品的艺术价值、美学范畴、文本内部的叙事过程和叙事机制之外,我也努力从文化研究的视角去看待文艺作品中的许多问题。例如努力深入到作品内部,仔细考察文学或者影视作品关于身份认同的表达,研究和思考文艺作品中从属阶层和主流意识形态之间的霸权关系等等。在上面我提到的《帝国的历史与民族的历史》、《“世俗神话”的建构与瓦解》、《去殖民化与本土意识的媒介建构》,以及《怀旧的城市诗学》、《从怀旧到后怀旧》等文章都侧重于探讨文化与身份认同、权力与霸权结构等文化研究学者常常关注的议题。

第三,近些年来,我逐渐意识到历史和社会意识在文学批评中的重要性。批评家绝不能仅仅就作品论作品,批评家要有一定的历史与社会意识。批评家认真阅读作品,对作品的结构形式和审美范畴进行深入考察这是很有必要的。但在此基础之上,我觉得应该将文学和影视艺术作品,无论是经典的,还是非经典的,都置于一个更广阔更复杂的历史、文化和社会框架中加以考察,才能更加清楚地看清楚一个作品的独特价值,发现一些具体文本的“特殊性”。其实,在我的博士论文《新时期小说的城市想象》中,我已经开始尝试从社会变迁的角度理解改革开放以来的当代文学作品。在《过去的现实主义》(刊于《文学评论》)、《论20世纪80年代以来文学创作中的城乡关系》(刊于《文学评论》),《关于上海的“现代性想象”》(刊于《文学评论》)、《论一种文学的“城市叙述史”》(刊于《文学评论》)、《市井风情里的“世俗人生”——中国当代文学中的“苏州书写”》(刊于《文学评论》)、《全球想象与传统的再生产》(刊于《文艺研究》)、《去殖民化与本土意识的媒介建构》(刊于《文艺研究》)等文章中,我都努力尝试将当代文学作品置入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巨变的社会框架中加以理解,这些文章不少都发在文学领域最权威的《文学评论》和《文艺研究》等杂志上,其中一些作品还曾获得江苏省的长江文学评论奖以及紫金文艺评论奖。由于这些成绩,我也意外地被授予“江苏省优秀中青年文艺评论家”的称号。

在苏州大学文学院召开的“当代批评和当代文化建设”青年批评家会议上,有好几位学者在谈批评的标准和尺度时,都提到了当代批评的历史化问题。我比较赞同“批评需要历史化”的观点。当代文学批评经常被一些学术史和文学史研究者所诟病,文学史家们认为当代文学批评仅仅是一种跟风式的,印象式的、随感式的批评,而不是学术研究。当然,这说得也是“部分的事实”。故而,当代文学批评家们要努力提升批评的厚度。其实,我认为当代文学批评尽管针对的是一些当下的文艺作品,甚至是刚刚出版的一些作品,批评家也不能仅仅就作品论作品,随意发表一些感想式的批评和判断,而是要尽量客观地、理性地和历史化地对待作品。批评家们在对当代文学作品开展文学批评时,甚至要有意识地与作品本身保持一定的“历史间距”,用一种更加理性的眼光去看待作品。在我看来,当代文学批评也是可以“历史化的”。当然,当代文学批评的历史化不是一个简单地从历史和社会背景去考察文学作品,而是强调,将作品置入一个动态的历史、文化和社会框架中加以理解。为了更好地理解某部作品,有时批评家甚至需要退回到某个变动的历史环境中去,重新感受和理解那部作品创作和生产时的社会语境。要批评家们完全回到历史现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一定程度上,通过对某部作品产生时的具体社会环境加以仔细考察,摸清出一个作品产生时复杂的社会、文化和历史语境,这是可以做到的。在这里,我还是要提到阿尔杜塞的“重新退回”的观点。阿尔都塞是法国的一位思想家,被称为是一个结构主义马克思主义者。他曾经在《保卫马克思》这本书中提出了“意识形态结构”的理论,阿尔都塞考察了马克思的早期学说,并据此提出了一套“意识形态结构”理论。他指出通常人们认为马克思哲学和前人的哲学都不同,为人类开创了一个新局面,但是在他看来,马克思生下来并不是立刻成为后来的那个“马克思”,马克思哲学有一个认识断裂期,1845年断裂前是“意识形态”阶段,1845年断裂后是“科学”阶段。在1845年之前的马克思的思想还停留在黑格尔思想意识里,被黑格尔的思想所笼罩,1845年之后马克思才和黑格尔思想决裂。“马克思既没有生下来就要当思想家,也没有选择要在由德国历史集中于大学教育中的意识形态世界中进行思考。他在这个世界中成长起来,在这个世界中学会行动和生活,同这个世界‘打交道’,又从这个世界中解放出来。”(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马克思就生活在那个时期德国的意识形态环境中,要了解马克思的思想,“必须在思想上同时了解这一思想产生和发展时所处的意识形态环境,必须揭示出这一思想的内在整体,即思想的总问题。要把所考察的思想的总问题同属于意识形态环境的各思想的总问题联系起来,从而断定所考察的思想有什么特殊的差异性,也就是说,是否有新意义产生”。(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要了解马克思的新思想、新价值、新意义,有时必须“重新退回”到马克思当时所处的意识形态环境中。阿尔都塞认为,“没有重新退回,马克思思想解放的历史就不能被理解,没有这一重新退回,马克思同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关系,特别是同黑格尔的关系,就不能被理解,没有向真实历史的这一退回(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倒退),青年马克思同工人运动的关系依然是个谜,马克思生活在意识形态环境中,然后又突破了沉重的意识形态襁褓,才成为马克思”。这就是阿尔都塞所强调的“意识形态结构”。也就是说,我们要认识马克思的独特思想,首先必须认识他独特思想所处的“意识形态结构”:“每个独特的思想整体的意义并不取决于该思想同某个外界真理的关系,而取决于它同现有意识形态环境,以及同作为意识形态环境的基地并在这一环境中得到反映的社会问题和社会结构的关系,每个独特思想整体的发展,其意义不取决于这一发展同被当作其真理的起点或终点的关系,而取决于在这一发展过程中该思想的变化同整个意识形态环境的变化,以及同构成意识形态环境基地的社会问题和社会关系的变化的关系。”(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阿尔都塞的观点对我影响很大,他使得我意识到,在考察任何一部当代文艺作品,有时都需要“重新退回”到这个作品生产的最初状态中,考察和分析与这个作品生产出来的许多相关联因素,将这个作品放在这样的整体关联结构中加以考察,从而重新发现这部作品的新意义和新价值。

当代文学批评的历史化其实也表明当代文学批评同文学史研究一样,同样是需要文献史料和历史常识的。近年来,已经有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现代文学馆以及复旦大学、苏州大学等从事当代文学研究的不少高校和学术研究机构都开始认真梳理当代文学中的一些基本史料,“重返80年代”、“重回90年代”在近些年的批评界也很热,我觉得这是一些很好的现象。当然,前面我已经提到,当代文学批评的历史化不能是简单的历史化,以为将作品置于某个历史和社会环境加以理解这就是历史化,那是对当代文学批评历史化的一种误解。

第四,努力关注地方的作家与作品。江苏省作家协会这次青年批评家研讨会的主题是“江苏文学批评传统与青年批评的责任”,这个主题其实已经提醒我们这些在江苏的批评家们,要关注江苏的文艺批评,我觉得这个主题是切中要害的,确实,一个地方文学作品是否繁荣,和批评家是有关系的。尽管作家们和批评家的关系是很复杂的,有时候互相看不起,作家们认为批评家根本不懂我的作品,而批评家也认为某个作家的作品是垃圾。但是一个作家的作品出来,仍然希望得到批评家的评论,一个作家的作品被广泛关注,往往也是因为有众多的批评家关注和评论。所以,一个地区文学是否繁荣,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是要靠批评家的。这些年,我也努力去关注江苏和苏州地区的一些作家作品,《市井风情里的“世俗人生”——中国当代文学中的“苏州书写”》(刊于《文学评论》)对苏州的小说家做了整体考察,《帝国的历史与民族的历史》(刊于《当代作家评论》)考察了现居住于苏州的诗人小海的诗歌作品,《怀旧的城市诗学》(刊于《江苏社会科学》)对苏州的一些影像文化开展了批判性的思考。每年还为江苏省的文学蓝皮书撰稿,为江苏文艺的繁荣做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上面是我这些年在文艺批评方面所做的一些文化思考和批评实践,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请大家多批评和帮助。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凤凰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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