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晓岸
语·渡
河北◎晓岸
风吹走的是渡口上的云,是云下的尘世和淤泥。
几千年,吹不走的是这黄荡荡的水,就像吹不动这苍莽里沉默的渡口。当它一次次吹拂,传说和历史的迷尘剥落、闪亮,在斜阳烟草遮掩之后,静默地隐进这神柏铁一样的枝杈里。
苍柏虬枝横斜,刺破万物虚空。
之后静得只有风,只有云水悠悠,无声。
云在上,水在下。
云上青天,苍狗白驹。
水行天下,激浊扬清。
水是水,水生万物。
水,自天上来。
河海之水,淮黄之水,从天上到天下,水养万物,万物敬。
但是,我看见的是猛虎一样的水,白晃晃,咆哮着,狂躁,冲突,横扫一切;我看见蒙昧的人群奔窜,呼号,用无助的眼神祈求神灵。
大地倾斜。
于是,圣人出。
圣者驭水十几年,水安静了。
之后勤农事,治天下,万物归心。
无水不成渡。
从三门到龙门,人鬼神的熬炼让传说黯淡,而黄河转折十八道弯,鱼神不跃。神柏峪内,秋风又吹拂了千遍,黄叶落了千次,它们在静静等待那个凿山砍木屯水启渡的人重现人间。
圣者无踪,无言,在渡口的落日中留一抹历史的嫣红。
但是,我来了。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个闲散而渺小的过客。
我像水一样在大地上流荡,从河之北,滦河之源,折向江南运河之畔,在太湖水滨又弯向西北,赴神圣一约。
我像水一样流荡,渴望圣者出现,治服我野蛮的理想。
我来了。
想象自己已经成为它众水中的一滴;
想象所有流淌过的痕迹都值得抹去。
此刻,渡口上人声喧哗,只有它依旧沉默不语。
渡非渡,普度众生。
渡水,渡人。
水,千年里清了黄了沉积沉积,积淀出贫瘠肥沃割裂弥合动荡而厚重的历史河床;人,千年里死了生了轮转轮转,转折成取义成仁忍辱负重顽强而智慧的民族底色。
水向下,向天之下流淌;
人向上,向梦之上攀行。
而我沿水而行,不止步于梦,不止步肉体的一次狂欢。
我像水一样流荡,在大地上找寻我的源头,找寻我的归处。
在这午夜静寂的渡口,会有谁像圣者一样解放我扭动的身体上的链锁,让我在清了黄了的时光里自由荡漾?
我来了。
我看见了水在流,渡在老。
千百年里不变的只有风,从星河旋转的微光处吹拂而来,携带着来自我另一个身体的陌生气息。
水非水,渡是渡。
水非水,猛于虎的不止是水。
渡是渡,仙神虎狗幻化成的无限尘世。
在浅淡的晨光中,水是安静的,仿佛一个婴儿,罩着朦胧曙色,发出轻微的梦呓。
这千年古渡呵,就像一个崭新的梦境,更新了我疲倦的身体。我是在向梦境里探询,还是在神话间游离?
恍惚之间,我不再是我。
我不再是游荡的水,我只是一团蒸腾又团缩的水汽。我该是归位到宽阔的水里继续梦游,还是坠落进沉默的渡口板石间等待圣者的消息?
我来了。
我又将离去。
来或者去改变不了这清黄动荡的河水,改变不了这苍翠沉默的渡口。
我只是改变了自己梦想的轨迹,在秋风里模拟了一次树叶的飘落,轻轻地把身影留在了这古老的渡口——
大禹渡。
王的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