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朵就是一座巨大的寺庙

2016-11-26 14:45陕西左右
散文诗 2016年21期
关键词:牵牛花寺庙耳朵

陕西◎左右

特别推荐/徐红晖图

我的耳朵就是一座巨大的寺庙

陕西◎左右

活着的谎言

我一直不承认我还活着。

我问故乡的青山,山说它早已缄默不言。我问溪源,水说它的眼睛浑浊不清,无法看见。我问参天大树,树说它身老客乡,无心说话。我问遍所有的闪电,闪电只顾守着黎明的雨水,雨水是它唯一的幸福。

有光明坚守的闪电,是幸福的。我和一只灰鹤孤身一人,在青苔上行尸走肉。我披着时间的躯壳,身后的脚印,一瞬间都变成了灰鹤嘴里的食物。鹤说,它是我前世遗落在松塔上的灵魂。

鹤的哲学,关于生命,它已美得催下夕阳的眼泪。鹤说:人必须自私地活着,即使已像死去。鹤说:一株草,比一粒尘埃的意志,虽然轻盈缥缈,但从不万灰俱灭。

我身边唯一的灵魂,你告诉我,我所拒绝的,是不是和一条大江一样绵长而虚无?和一段历史一般悠久而无尽?

生命中唯一的鹤,飞走了,婉拒我红尘滚滚的眷恋。它的红唇盘旋在山顶,将灰蒙蒙的静谧,一尺一尺向天空堆积。

躲在岩石上的兰草,细声叹息,回绝黑暗里逃逸的晨光。

我的耳朵就是一座巨大的寺庙

天空偷偷掩盖着自己乌黑发亮的肌肤,以闪电般的速度,在隐藏冬天残留的阴谋。水底欢游的鱼,充当了溃不成军的逃兵。鱼鳞闪光,兵临城下,山河动容。

没有人会承认,刮风是因为漏走了绿色的机密。没有人会以身作则,像雨燕一样在春天的诗句里掠飞,将岩石坚硬的真相赤手空拳刨出。一场雨,即将与春天展开一场无关草木生死但又有关生灵万物的厮杀。温和的风,抵挡着所有不长眼睛的刀光剑影,刷洗大地上手无寸铁的子民。

弓箭射中了巨大的雷声。所有的雨水,潜逃进了我的耳朵,在耳膜中组成一团漩涡。一阵风刮来,一滴雨吹落,一朵花破败,我听成了百万雄兵。一夜无眠,我将所有的好梦,预支给一条自唐自宋至今的长河。雨中撑伞的江南女子。天街的小雨。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庙宇。王谢堂前燕子。它们是一首混乱无序的现代交响乐,在窗外惊天动地疯狂挥舞。

有什么还不能原谅的!让暴风雨再来得猛烈一些。我的耳朵就是一座寺庙,我就是生灵万物的佛。耳朵里安详的钟声,庇佑着这世间所有的惊恐。

我不想宽恕战争的过错。辽阔无边的大地接受了春天的激流虔诚的膜拜。

我静下心来,学习仔细聆听一只受惊的山雀的控诉。然后微笑看着它安详地趴在我耳畔入眠。

它曾经也是我内心敞亮的子民。

秋天的钥匙

每到秋天,总有一把钥匙,锁上深夏的心门。篱笆也为牵牛花锁上荒芜的幽径。比如,夏天的远逝,金秋的抵达。

有很多东西并不是锁上了就会死寂,或者荒芜。天空越蓝,空气越爽,灰尘越微。蝴蝶的裙裾越干越净,蜗牛的触角越细越长。所有的时光,在或深或浅亮出一把很粗的长锁。

落叶,带着它凌乱不堪的经脉,将自己锁入冷宫,恋上一段庭院深深的生活。

蝴蝶的秋天,心胸极其狭小。它惧怕蜜蜂无礼的入侵和尘世的干扰。可是这场惧怕,还是悄然到来了。

雪,封尘了茫茫原野。

雪,又打开了一个冰窟。

冬天,又是另一把钥匙,锁上了清爽和金黄的世界,打开了冰冷和雪白的寒冬。

我希望来年春天,我能够手握这把钥匙,轻轻敲响自然而循环的季节。

与闪电一同发芽的苹果

一枚发芽的苹果,正被天空温情窥视。

令人动容的芽孢,青里透红,晶莹透亮,比天空的纯蓝,还要透蓝。它在密谋一场久而不迟的幸福。

大地上的俗事绞缠,倒不如一枚苹果轻盈。它刚一发芽,便被闪电痴爱,被雨水追赶,被蜂蝶困扰,被花草蜜恋,被农人惦念,被游客抚摸。只要它一露出脑袋,大地便为之倾斜。它一动不动,挂在枝头,乱中丛生,意气风发。

秋天还在稻田的露珠上打盹。苹果树的口袋,也像蚂蚁一样,合上自己冬眠的封门。

干瘪已久的牵牛花,早已心有不甘,开始盘上南瓜的细腰,使一株金黄色的南瓜花,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老蚂蚁爬上苹果脚下,注视良久,擦响老花镜推敲幸福的散句。

当这枚芽孢开出惊艳的苞蕾,闪电很幸福地从天际露下脸来。

终南云烟

深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从山涧跑出来,跳到树枝上去。像云雀一样,带走风的彷徨。假装与采药的山人问路,与迷路的松鼠搭伴。山中一切的巧遇与邂逅,只不过是激动传说的冲碰。必须学会控制一切神往,比如仙人指路,或者童子吹笛。控制脚步云中行走的饥渴,控制每一滴水,与每一阵风不辞而别的私奔。

缓急的声响带来轻灵的歌。杉树的风向,是春天弥留之际足以信任的指南。沿着溪水的上游,定会觅见一地纯净的往昔。

山和树,是打通天梯的两道门。珍禽凶猛,异兽怒吼。树上的蚂蚁和蜗牛,每年此时,总要开始一场无力而徒劳的赛跑。即使灰飞烟灭,或者粉身碎骨,爬上山和树,是所有的生物,异常光荣的朝圣。

但愿我想去的地方,所到之地,比石头的大脑还坚硬,比水的内心还软弱。如果风轻轻一吹,我还能趴在果树下,把黑夜惹哭。

但愿终南山的云烟,在草木缭绕的地方,能够化成我柔情似水的天眼。

耳朵

牧羊的老人,和不合群的山野,最后还是合群在了一起。

年小的羔羊逃离了一切可以逃离的,城市,人烟,狼迹。

喧嚣,是声音深处最疼的伤口。脑袋里晶莹发亮的盐粒,在伤口上肆意闪烁。我的耳朵,被蹂躏成一朵废墟上的牵牛花。

占山为王是最美的背叛。从明天开始,我所抵达的地方,每一处都会隐藏着翅膀,疾驰怒放。

风原谅了软化的石头,但我无法将往事坚硬地原谅。

创作手记

我经常去距离我最近的寺庙为自己的耳朵祈福。人活着就要放低身子,敬畏万物,不论是世间的寺庙还是时空的耳朵。失聪的生活我已习惯,安静的灵魂每一天都在我身上降临。大音希声是一种境界,静水深流也是一种境界。我的耳朵所渴望的,就在寺庙里:它是木鱼声声,它是人心向佛,它也是老和尚一句话也不说时,对我的沾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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