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
夏至尕斯(散文)
李蓉
这是柴达木盆地西部之西的一个边陲小镇与新疆接壤,地图上的一个点:“茫崖”。早期的石油人给它起了一个富有诗意又有点匪夷所思的名字——“花土沟”,它的美好不在于是否有花还是有什么,而在于它有一个“镶着银边的尕斯湖”,我工作的地方,与它朝夕相伴共沐风雨且日久生情。
雨就要来了。乌云低低地压在尕斯湖的上空,铅灰色的云块让人有些呼吸紧迫。
起风了,风把窗户吹得噼啪作响。正在上班的人冲进风里,风把他的帽子吹掉了,撕扯着他的头发,帽子在风里转得溜圆,他关好窗又去追赶自己的帽子。
花土沟的集贸市场人头攒动。在这个不大的边陲小镇,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蓬勃有力的小镇心脏。大风卷着纸片啊塑料袋啊遮天蔽日地向这边袭来。人们纷纷四散躲避,商贩们都来不及收拾东西。大风吹散了热闹的人气,在前方不远处打了个回旋,呼啸着奔去了别处。
在大风中岿然不动的是北山上、尕斯湖边、盐碱沼泽里的那些抽油机,不知疲倦不紧不慢地抬头——低头——抬头。
雨,在人们的意料中如期而至了。雨很大,不一会地面就积水了。远处的房顶湿了,大罐湿了,树也湿了。
坐在值班室里的人安静地等待这场雨过去,他们知道雨不会下很久的。果然,半个小时以后雨变得稀疏,最后滴滴嗒嗒地停下来。
阳光穿透乌云直射到尕斯湖上,夕阳下,天地之间出现了一个闪亮的镜面一样光滑的尕斯湖,空旷炫目,让人无法直视却又欲罢不能。这样一个华丽炫目的舞台到底是为谁存在的呢?出神的痴想不觉时光流逝。
东方,雨过的天空依然暗沉。也正在此时,深暗的天幕上出现了一道完美、清晰、绚烂至极的彩虹。哦不是一道,在那道完整的彩虹后面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这两道彩虹是自然的妙手之作,没有排演却完美得让人动容。没有事先的约定,大家走出值班室,站在斜阳的余晖里,屏气欣赏可能稍纵即逝的美丽。
今年夏季花土沟的雨水特别多。一场接一场的雨水让很多人产生了“塞外江南”的错觉。凉爽适宜的天气和干燥闷热的敦煌比起来,让人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惬意;和高温、潮湿又水患四起的南方比起来,竟有种满足和小小的窃喜。
一场接一场的雨水让尕斯湖丰盈润泽起来。人生可以有四季:青涩,激情,丰富,饱经沧桑后的豁达,四季里的尕斯湖犹如人的一生。
站在北山向南边眺望,依据北高南低的地势,你能很清楚地看到面积比去年扩大的褐色盐泽、绿色的草原,还有被盐泽和草原围绕着的尕斯湖。
天气好的时候,湖水倒映蓝天白云,还有终年积雪的巍巍昆仑,仿佛它们之间那样近,近得没有距离;如果有风或者天气阴沉,还是能看见尕斯湖,只不过湖的轮廓不是很鲜明,盐泽、草原的轮廓也不是很清楚,都被尘雾揉化了,昆仑山也隐逸在沉沉雾霭里。这天地又变得混沌荒芜不堪了,好像从远古到今天没有任何的改变,仿佛我们没有来过。这段感觉就禁锢在时光的角落,布满灰尘。
我一直觉得,尕斯湖是远古的大海留下来的一滴泪。在月圆或者月缺夜风如水的晚上,湖水反射着冷冷的月辉,就像一滴泪落在了你的心上,多少有些无助、无奈,有些冰凉。这样干燥多风的环境,早晚会让尕斯湖成为一个记忆。可是雨季,就像安抚干燥一样安抚了我的忧虑,如果有充沛的雨量尕斯湖会比我想象的寿命还要长。这样,等有一天我们老了,能像候鸟一样走了又来的时候,尕斯湖依然是这片天空下最美丽的风景,还有千年积雪的昆仑,是关于这片土地上永不褪色的记忆。
时间是有温度的,它能温暖或者冷却你的一段记忆,你不用刻意想起,某种记忆就在你的身体里保持着一种自然的温度正如你的体温与你同生共长。我知道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工作的人们都会有这种感觉,只是未发现它埋藏得这样深。
我曾经在一个夏季,到过尕斯湖边的一片草原,这片草原叫切克里克。
我们一行十人,租了两辆车,带足家什食物要去开一个草原聚会。车开进盐泽,道路狭窄、颠簸。如果是雨季,这条小路定会翻浆得厉害。我们像铁锅里的豆子在车厢里左摇右晃。
当我看到路边结着盐壳的咸水湖,我就想象尕斯湖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其实别人告诉我,尕斯湖边芦荡深深夏季还有野鸭、大雁在此栖息繁育后代。我觉得那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盐泽,褐色坚硬的盐壳,阳光下闪着微亮的光,那小小的结晶盐犹如时尚美女眉眼间涂抹的亮粉。
车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盐泽和草原的交界地带。这样坚硬的土地竟然还生长着植物!是的,苦芦,暂且这样叫它吧。矮且细小的芦苇,顶破盐壳不屈地活着。是盐泽在向草原逼近,还是草原在向盐泽扩展?苦芦可能是先驱也可能是捍卫者。
走完了那段艰苦历程,草原呈现给我们的是另一番景象。
沙棘红玛瑙一样的果实缀满枝头,而且东一丛西一丛的数量很多。晶莹剔透的小果子吸引着馋嘴的鸟雀还有人的欲望,低矮的灌木丛给采摘提供了方便。轻轻地用指尖把果实放进嘴里,那么薄的果皮生怕稍一用力就破了,唇齿轻叩,一股带着咸味的酸甜溢满口腔——很特别的味道。我想,并不是所有人都习惯这种味道。美丽的果子带着这片土地的秉性和味道并不因为你的喜恶而改变。
牧场深处有几间牧羊人居住的红砖房。你也许奇怪,他们应该住在白色的帐篷里才对,帐篷搭在青青的牧草间才诗意。连他们自己也会说:那是多久的事了。现在牧场都挨片划分了,你不能想到哪就住到哪。我们也不能随便闯进别人的地盘,经过主人的允许在一条小水沟边我们“安营扎寨”了。
一群人架锅、支灶、煽风点火,又去买了一只羊。草原的宴会上没有羊,就如同舞台上没有主角。羊宰杀洗剥干净后放到了一口大锅里,慢炖。忙活了一阵,大家席地而坐,在大伞的庇荫下玩起纸牌,此一声彼一声让这寂静的草原有了尘世的喧嚣。
肉在锅里慢慢地炖着。我因为听说这里可以挖到一种奇异的药材名叫锁阳,所以特意拿了一把锹去周围试试运气。
我的目光在草垛间游走在草丛中搜寻,我不知道它会出现在哪里。周围越来越安静,飞虫、苍蝇或黄蜂,振翅的嗡嗡声都听得很清楚;草原百灵——这种其貌不扬土褐色的鸟,在我头上的天空翻飞追随,清脆婉转的歌唱仿佛就为了我。上天真是公平,因为它平庸的外表给了它一副这样美妙的歌喉!当我全身心沉浸在自然的美妙里,猛然抬头发现自己在齐腰深的草丛里迷失了方向。
也没有太多的惊慌,在这个时空里只有天籁和我通通的心跳。感觉好像我就应该在这里,从来不曾离去,就像身边这些芨芨草,一直在这里。环顾四周我看到了北山顶上的钻塔看到了山上的抽油机,一下子我回到了现实中隐约听到远处的人声,我循着声音走回了宿营地。
我相信缘分但不笃定,我总觉着我们这些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人们也许是为了完成一种使命、一种约定。像行走在沙漠上的鱼你总是要有一种信念一种力量支撑着你走下去,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一个答案。
羊肉在这里吃似乎更加鲜美。风清,云白,草原的韵味,有了这些佐餐,人人都喝得尽兴,有人喝得酩酊大醉。
回去的途中,路边的草地上有几匹马。有白色的,褐红色的。没有绳子拴着它们,马儿悠闲地在稀薄的草地上吃草或者散步,马尾为了驱赶蚊虫而腾空甩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丝丝缕缕的滑落竟让人有种美的感受。
南面,黛青色的昆仑山,白雪皑皑的山峰,映衬着苍茫的草原;马在草地上悠闲地踱步或者朝着远方冥思;草原中一条小路,渐行渐远的汽车在风景中穿行;天空中飘浮的白云改变着日光的深浅,投在地面上阴影的大小;北面,远处赤色的沙山上遍布数不清的抽油机,猎猎红旗招展在钻塔顶上。工业文明和牧马南山的浪漫相映相融,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谁不为此怦然心动……
作者简介:李蓉,2005年开始写作,先后在《尕斯湖》《青海石油报》《青海油田企业文化》等发表散文、随笔、游记、微小说等二十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