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与翻译:向着大地的诉说与传达

2016-11-26 13:07:48徐则臣龙仁青
青海湖 2016年4期
关键词:徐则臣青海作家

徐则臣  龙仁青



文学现场

写作与翻译:向着大地的诉说与传达

徐则臣龙仁青

“文学现场”栏目主持人语:

这一期的对谈由“70后”作家徐则臣与本土作家龙仁青完成。徐则臣从故乡的“花街”出发,在他的文本中划出一道道或隐或现的线条,最终制成绘有漂泊者精神地图的羊皮经卷。因为拥有藏汉双重文化背景,龙仁青可贵地葆有写作的个人性。他擅长书写文化杂糅境遇中的种种人生,而青海赋予了他更多表达的可能性。有趣的是,徐则臣的“花街”所在的江苏淮安自古就是南北气候、文化的过渡地带;在龙仁青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日月山(赤岭)又是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分界线。这两位出身于文化的“耶路撒冷”地带的作家对于“寻找”“冲突”等母题有着天然的敏感。同样,两位作家显示出的叙事建构能力也各具特点。徐则臣善于以诗歌的联觉组织语言和情节,龙仁青的生活智慧和阅读资源的交织为其创作提供了足可支撑的细节保障。唯一遗憾的是此次对谈并未在话语的机锋中体现这种能力的光芒。

本栏目责任编辑卓玛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东海,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居北京。著有《耶路撒冷》《午夜之门》《夜火车》《跑步穿过中关村》《居延》《把大师挂在嘴上》《到世界去》等。2009年赴美国克瑞顿大学(CreightonUniversity)做驻校作家。2010年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IWP)。曾获第四届春天文学奖、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第十二届庄重文文学奖、第十三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被《南方人物周刊》评为『2015年度中国青年领袖』。《如果大雪封门》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耶路撒冷》被评为『《亚洲周刊》2014年度十大小说』第一名,获第五届老舍文学奖、首届腾讯书院文学奖。部分作品被翻译成德、英、日、韩、意、蒙、荷、俄、西等多种语言。

龙仁青,作家、翻译家、人文学者、音乐人。1967年生于青海湖畔铁卜加草原。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见诸《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民族文学》《上海文学》《芳草》《章恰尔》等汉藏文报刊,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选载,并入选《中国短篇小说年选》《中国短篇小说年度佳作》《中国年度短篇小说》《(章恰尔)优秀作品选》等。创作出版有作品集《光荣的草原》《锅庄》等。翻译出版有《端智嘉经典小说选译》《居·格桑的诗》等,并有大量人文地理随笔散文、音乐、摄影作品发表。曾获中国汉语文学『女评委』大奖、青海青年文学奖、《青海湖》文学奖等。中国作协会员、青海省作协副主席、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青海《格萨尔》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青海省民族文学翻译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徐则臣:在谈及文学之前,我想让你说说你的家乡。你在一些文字里多次提到你的家乡——青海湖畔一片很美的草原。我对此感到很好奇。

龙仁青:好的。我的家乡在青海湖畔,叫铁卜加,的确是一片很美的草原,我在一篇文字里形容它是“被美丽和梦幻围拢着的草原”。铁卜加草原的地理位置在青海湖以西,但它在行政上属于青海湖之南的海南藏族自治州,隔着家乡的布哈河——这是流往青海湖的河流中最大的一条河——又是海北藏族自治州。这样一来,我的家乡就处在了海西、海南、海北三个自治州的三角地带。记得手机刚刚出现的那会儿,我家乡的牧民拿着手机去放羊,从家里出来,到了草场上,他的手机就开始在这三个州之间漫游,产生了好多的费用。当今牧民,已经不是我们在传统意义上认知的那样缺少文化知识,他们即刻通过政府及其它渠道向有关单位部门反映这一情况,之后,问题得到了妥善解决。

徐则臣:听上去很有意思。你就是在那里长大,并开始上学的吗?

龙仁青:可以这么说。我出生的那个村子,是一个不到20户人家的小村子。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从日月山以东的湟源、湟中等地搬迁而来。日月山在青海的地理位置很特殊,以它为分水岭,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气候,两种气候又导致了两种不同的生产方式——游牧和农耕。民间有俗语,说:“过了日月山,又是一重天”,的确如此。从日月山以东搬迁来的是一群农民,搬迁的理由是响应当时“向荒山要良田”的号召,在那里开荒种地,但实际情况是,这里的平均海拔在3500米左右,除了青稞、油菜等以外,不适合其它农作物生长,即便是青稞油菜,也是要看“天年”,也就是说,要完全依靠自然的赐予。这样一来,这些搬迁来的农民实际上失去了工作。那些刚刚开垦的土地,不仅不能生长出庄稼,反而对当地的草原植被造成了破坏。一时间风沙肆虐,大片草原沙化。这些农民只好放弃种田,开始学着像当地牧民那样放牧牛羊,但是,这又涉及到草场问题,当时的草场虽然还没有承包到户,但每家每户的草场面积还是很明确的,这就又与牧民的利益发生了冲突。这群农民就这样一直生活在这种尴尬和窘迫之中。为了摆脱困境,他们又把目光瞄向了青海湖。青海湖盛产一种鱼种,学名叫青海湖裸鲤,当地人叫湟鱼。由于当地牧民不吃鱼,湖中湟鱼的产量极高。这群农民便开始打鱼为生。湟鱼使他们一时摆脱了困境,但这又与当地藏族牧民的信仰发生了冲突,农民和牧民之间矛盾不断,几度升级,冲突事件也时有发生。没有几年,青海湖湟鱼由于数量锐减,成为濒危动物,官方开始实施保护措施,这群当了牧民不成,又成了渔民的农民,也做不成渔民了。我的父母,就是在那个时候从湟源搬迁到了青海湖畔,我就出生在那里。是他们搬迁到那里之后,出生的第一批孩子之一。后来我据此写过一篇小说,叫《失去家园》,这篇小说还曾得到过孟繁华老师的好评。

徐则臣:嗯,得到孟老好评的作品,一定不错。那你是怎么上学的呢?

龙仁青:等我到了上学的年龄,村里也已经有了一大群孩子。于是,村里自行筹措资金和木料等,修建了一座小学校,并且请当时村子里有点文化的年轻人当老师。记得那时候,学校里没有桌椅板凳。我们的凳子是用土块垒砌而成固定在教室里的,桌子则是用来夯土打墙用的,叫“墙板”的木板。没有课本,我们用的是当时的《毛主席语录》等等,直到三年级吧,才有了课本。老师的文化水平其实也很差。记得当时,课本里有一篇课文提到了笛子,就是乐器,吹奏的那个笛子。我们的老师不认识笛子的“笛”字,给我们教的是“苗子”,哈哈!

徐则臣:有意思!

龙仁青:后来,家里又把我送到当时的公社去上学,公社叫石乃亥。在公社的石乃亥小学,我遇到了一位老师,她来自北京,据说是家人或者她自己触犯了当时的什么政治问题,给发配到了我们那里。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还会拼音。记得当时我已经四年级了,由于教室比较紧张,我们四年级和一年级就放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这叫复式教学,也就是给一个年级上课时,另一个年级开始自习。那时候她正在给一年级教拼音,我的拼音就是这样学会的。所以说,我还在小学的时候,就遇到了贵人,她帮我解决了普通话和拼音的问题,到如今,我在社会上或者写作中,这两样东西成了我的法宝。非常感谢这位老师,她的名字叫姜如真,我永远记着她的好!

徐则臣:你真应该感谢这位老师!不过,咱们现在的对话,好像是陷入了“家乡”这个话题了,应该说说你的写作了。

龙仁青:是啊,但我觉得咱俩就是在谈文学。我一直觉得一个人的写作,和他的故乡是脱不了干系的。

徐则臣:嗯,记得你写过一篇文字,谈到了故乡与文学的关系。

龙仁青:是的,这是一篇创作谈,刊登在早年的《芳草》杂志上,题目叫《文学:故乡的赞美诗》,是《芳草》杂志的主编刘醒龙老师让我写的。就是在这篇文字里,我描述我的故乡是“被美丽和梦幻围拢着的草原”。记得我在这篇文字里罗列了我的写作与故乡的种种关系,并想试图说明,书写故乡或者赞美故乡,是我所认识到的文学的功能之一。我知道,这样的认识肯定有失偏颇,但我到现在也宁愿坚持,坚持我的这种偏执和决绝。我至今深信,离开了故乡的写作,一如空中楼阁,那是无以为继的。

记得在这篇创作谈里,我还引用了一首藏族牧歌:

世上恩重如山的,

是我可爱的羊儿。

它用皮毛温暖了我,

它用血肉喂养了我。

除了可爱的羊儿,

我还需要感激谁?

世上恩重如山的,

是我饱满的青稞。

它用糌粑强壮了我,

它用美酒沉醉了我。

除了饱满的青稞,

11月25日前后,新疆北部有小到中雪或雨夹雪、局地大雪,并将伴有5-7级偏北风,气温下降8℃-12℃;11月26日-27日,西北地区东部、华北、东北地区、黄淮将自西向东出现4-6级偏北风,气温下降4℃-8℃,其中内蒙古局地降温可达10℃左右;内蒙古东北部、东北地区北部和东部有小到中雪或雨夹雪。

我还需要感激谁?

我觉得,无论是忙碌于田野中的农夫,还是游牧于草原上的牧人,他们对故乡的认知是真切而具象的。正如这首朴素的牧歌所唱的那样,那羊儿,那青稞,对他们来说,有着父母般的恩泽。因此,我也相信,土地,以及土地上令我们的生命生长、延续的一切事物,都是故乡的同义词。而文学,便是怀抱着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因为拥有了生命而拥有了的生活、爱情、信仰的赞美和感恩,简而言之,文学,就是写给故乡的赞美诗。

徐则臣:一方面,我承认你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但另一方面,我对你这样的说法持有不同的看法。记得我在《人民文学》编发过你的一个短篇,叫《一双泥靴的婚礼》,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但我一直记忆犹新。总体上,这是一篇上乘的作品,但从另一个方面,我也发现了这篇小说所承载的信息或内容,可能与当下的现实关系不大,或者说,这是一篇怀旧的作品,是一篇有些过于“田园牧歌”式的作品。这也许跟你关于文学与故乡的一些认知有关?

龙仁青:我承认你的看法,我也一直在反思这个问题。除了写作,我还喜欢摄影,每次到草原去拍片子,我就会有意识地避开那些过于现代化的东西,比如电线杆或一些建筑物等等。尽管,从保护草原生态原貌以及草原所承载的文化这个角度来看,我对这些现代化的东西的过度敏感,也许有一定道理。但是,问题就在于,所有这些,已经是草原的现实,或者说,已经成为草原的一部分,我们就应该有面对这样的现实的勇气,不但要有勇气,还应该乐观地接受和看待这一切。近年来,我开始创作一些生活在城市里的少数族裔生活的作品,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角度,是因为我认为在这些从草原走进城市的人们身上,最能够显而易见地看到当下的少数民族生活,最能够看到社会与自我、历史与现实、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冲突、交错和融合,以及其中的心痛、苦难和某种与心灵相关的东西的渐行渐远。我想,这是我对我目前的创作的一个新的思考。

徐则臣:目前还没有注意到你的作品有这样的变化,非常期待你的新作品。到时候有好的作品,别忘了《人民文学》!

龙仁青:一定一定!但愿我的作品能经得住你的法眼的审视!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你的写作与我的写作之间也是有一些关联的。我读过你的一些作品,我认为你在作品里呈现了这样一群人的故事:他们来自我国的南方农村,而他们如今又在北方的城市工作。这里有两个坐标形成了对抗和冲突,一是南方与北方,不同的地域和气候条件下形成的不同文化之间的对抗与冲突,一是城市与乡村,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文明,抑或是传统与时尚之间的对抗与冲突。正是有了这样的一个微妙的存在,你的作品才有了一种厚重感和力量。所以,我认为,我的作品,也在试图找到这种“微妙的存在”,比如,城市与草原,比如游牧文化与现代文明、还比如族裔文化与世界大同等等,这些之间有矛盾,也有契合点。我们的作品,就是要发现它们,并把它们写出来。

徐则臣:虽然还没看到你这样的作品,但听起来你将面对一个极其错综复杂的问题。就我浅显的创作和阅读经验而言,我认为重大问题是成就好作品的一个机缘。希望你努力,尽快看到你的作品。

龙仁青:很惭愧,这几年作品很少,别说质量,单单就数量来说,也是一年比一年少。之所以这样,也因为我一直从事文学翻译工作有一些关系。

徐则臣:对!看到过你的翻译作品。那就谈谈你的翻译吧。

徐则臣:嗯,咱们刚才的对话,似乎缺了一个环节,现在被你说到了,那就是文学与你的关系,它应该在文学与故乡这个问题之前。哈哈!

龙仁青:是啊。我在海南州民族师范学校上学的时候,当时已经在藏族文坛名声鹊起的端智嘉先生忽然到我校任教。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正是经历了“文革”寒夜的文学又重新遇到阳光的时候。在那样一个时候,我们的这位老师已经在许多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了自己的作品,还出版了自己的文学作品。他的作品有原创,有翻译。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藏族作家,有人称其为“藏族的鲁迅”。那时候,他成了我和我们同学共同的偶像。那时候还没有粉丝这个词,但我们完全是他的铁杆粉丝。正是由于受他的影响,在那段时间,我的同学中出现了许多文学爱好者,其中有许多至今坚持文学创作,并取得了一些成绩。比如藏族导演万玛才旦先生,他的电影作品在国际上屡获大奖,而他的电影处女作,则是专门到先生的家乡青海尖扎取的景。这部电影获得大奖后,有记者采访问及选景的问题,他说他之所以在尖扎拍这部电影,是为了向把自己带到了文学艺术之路上的先生表达敬意。我后来翻译出版了端智嘉先生的小说作品集,我个人也认为,我是对他的一种报答或者一个汇报吧,希望他在天之灵有知,看到我们依然走在他曾经挚爱的这条文学之路上,看到我们取得的这些小小的成绩。

徐则臣:这位老师已经去世了吗?

龙仁青:是的,非常不幸,他在32岁时就去世了,留下的作品后来被他的友人整理出版,共计6卷,这是我的藏书中我最看重的一套书。

徐则臣:我也向你们的这位老师致敬!就像你的老师在从事文学创作的同时,也在做文学翻译工作。我想,你现在的文学创作和翻译,也应该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吧。

龙仁青:可以这么说。我学的是双语,后来又从事文学写作,这样一来,文学翻译就成了一件必然的事情。此前也有记者采访我,问到类似的问题,我说,文学翻译是我的宿命。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我从事翻译工作的时间已经大大超过了写作的时间,这也是我这几年文学创作一直处于低迷状态的一个主要原因吧——别说质量,作品的数量也少之又少。每次想到这个,我心里满是焦虑,翻译和写作,在我的心里成了一种纠结的事情。

徐则臣:你一直在说你的文学创作的质量和数量,那么你的翻译呢?翻译作品的数量和质量如何?

龙仁青:我刚才说了,翻译工作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创作的时间,所以翻译作品也比较多,到目前为止我翻译出版的当代藏族母语作家的作品汉译本和当代著名作家作品的藏译本大概有七八部,还翻译完成了两部《格萨尔》史诗部本,中间还担任了多部作品的修订、校译等工作。至于质量,就我个人而言,应该说是尽我的能力完成了每一部作品,著名作家吉狄马加、阿来等都曾对我的翻译有所赞誉。阿来老师说,我的翻译作品比之前他看过的作品达成了一种超越性,有了审美的愉悦。

徐则臣:我个人认为,翻译也是一种创作。从你自身出发,你应该重新认识创作与翻译的问题。我并不认为写作就比翻译更重要。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建议,我反而会建议你做好你的翻译工作,写作反而可以是其次。

龙仁青:我会考虑你的建议,谢谢你!

徐则臣:从新闻上看到,去年年底你去参加了首届中国文学博鳌论坛,在会上还进行了发言。

龙仁青:非常荣幸,我是唯一一个受邀参加这次活动的青海作家,在会上有个简短的发言。这个简短发言想要表达的,是我在近年的创作中感悟到的一些想法。在势不可挡的经济大潮下,我国经济发达地区,比如北京、上海等大都市、比如沿海地区,原本的传统文化正在逐渐消失,在发展上可能越来越趋向于国际化这样一个去处,文化上也逐渐趋于同质化。也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地处边地的青海等地,反而成为了保存传统文化的根据地,呈现出文化的异质性,反而更加符合“书写中国故事”这样一种要求。这似乎给青海等一些边远地区带来了文学创作的某种可能性,中国的文学视野也应该向这些地区拓展,给予这些地方的作家在文坛上,乃至在世界文坛上表达“中国故事”,表达异质性的一个机遇。近年来,我参加文学活动比较多,单单去年,就先后参加了在香港举办的贾平凹国际作品研讨会、在兰州举办的阿来作品研讨会等,在会上也进行了发言交流,我想,这也是一个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文学主张的机会吧。

徐则臣:你还不单单忙于写作和翻译,看来也还忙于各种活动。你刚才也提到你喜欢摄影,我还在一些杂志上看到你发表的摄影作品。

龙仁青:是的,对摄影的喜爱,开始于我之前曾经在一家报社从事记者工作,报社没有明确的摄影记者和文字记者的分工,并且还为我配备了摄影设备。这应该是我喜欢摄影的发端。后来,我又从事电视工作,电视成像的原理与摄影相同,这就更加促发了我对摄影的热爱。记得我在鲁院学习的时候,曾经参与过一次文学对话,一位在场的评论家从我的作品中看出了摄影对我写作的影响,他也问到了这个问题。我个人认为,受过一定的摄影训练,比如对色彩、光影等效果的观察和感悟,一定会对写作有帮助,或者说,摄影会给一个写作者提供一个观察世界的角度和可能性。我也发现,许多作家对摄影的认识极其浅显。我在青海一家杂志做编辑工作,工作涉及到向一些作家约稿,也免不了向他们索要个人照片、简历什么的,我惊奇地发现,有些作家会提供一些毫无美感的照片,不但不能满足清晰度、像素等一些针对印刷质量的技术问题,对图片的艺术性更是视而不见——这一点,稍做观察,从微信朋友圈里的作家朋友那里也可以发现。当下,许多作家们开始追求书法、绘画艺术,并对此乐此不疲,也看到许多作家朋友的书画作品着实不错。在这样一种风气下,摄影却似乎在这个圈子里受到了冷落,我认为这样不公正。哈哈!

徐则臣:你的说法不错。但有一个问题,其实你也认识到了,比如,你提到你的写作与翻译之间的矛盾,那就是一个相互抢占时间的问题,如果再加上你的摄影,那么你就更加没有时间去做好你的写作了。

龙仁青:是有这个问题,我也在考虑。但我现在也想,我已经年近半百,哈哈!马上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所以,写作或者翻译,加上摄影,原本应该做减法,但是,我也发现自己对通过这种艺术创作得到的那种荣誉感越来越不在意了,也就是说,对艺术给自己带来的那种世俗的、功利的好处看得越来越淡了。所以,这种对艺术的热爱越来越回到了它的本质上,这种热爱变得越来越纯粹。所以,我将来的写作,也包括翻译和摄影吧,会越来越变得随意而为——不再去考虑发表啊、获奖啊之类的事情,而是纯粹的爱好,那就让它变得纯粹而随意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人生变得艺术,而不去渴求艺术可能会带给你的利益。最近,我还买了专业的摄影器材和装备,哈哈!

徐则臣:听出了你言语之间某种消极的意思,或者说,我听出了你的放弃或者懒惰。

龙仁青:可能与高原、高海拔地区这样一种生活环境有关,生活在青海,也包括西藏的人们会选择一种比较闲适的生活。这可能是因为过度的活动,会影响到自己的身心健康,久而久之,生活在高原上的人们就形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在那里,生活节奏要比北京缓慢好多好多。这也可能是到现在为止,青海的作家们作品产量很低,没有出现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作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徐则臣:嗯,我认识的青海作家的确不多。但是,把写作的质量与海拔、气候等外部原因挂钩,可能也说不过去。

龙仁青:是的!其实,青海这块地域很特殊,它是一个民族众多,文化多元的地方,单单在西宁就有34个民族之多,有些民族在西宁的人口已经超过了10万。在青海,单位的几个同事一起吃顿饭,首先就要考虑不同民族间的习俗、信仰、禁忌等问题。在青海,只要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有可能是少数族裔。我在一篇小说里写到了一个城市里集贸市场的场景:喇嘛身穿一袭褐红色的僧衣,手上正在玩弄一部Apple手机,而他的一侧,一个穿着时尚的红衣女郎正在与商贩讨价换件,准备买一坨刚刚上市的来自日月山以西的草原牧场上的金黄酥油。这种当下与传统混搭的情景,在西宁的大街上,不是刻意的夸张,而是每天所见。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青海作家面对这样一个文化背景,他们的写作往往更加艰难——比如,青海周边的几个省区,比如说西藏,只要写好藏族题材的文学作品就OK了,同样,宁夏去写好回族生活,甘肃和陕西去写好农耕文化,也就OK了,大多是在一种单一文化背景下的写作。可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青海写什么?什么都不是它所独有的特长的。如果说青海有特色,也就是民族众多,文化多元。而面对这个命题,就要要求作家对每个民族的文化都有所了解,这又是何其难的事情。我想,青海作家写作艰难,作品数量少,影响力不高,也与这样的一些写作背景有关。

徐则臣:这的确是个问题,但愿你有所突破——不论是写作、翻译,都可以去尝试。

龙仁青:我刚才说了我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今年,花城出版社将要出版我的文集,三卷本,一卷小说,一卷散文,一卷译文。在这样一个时间,出版这样一套文集,也算是一种纪念吧。所以,我也非常看重这套作品。这其中的小说卷,是在我之前出版过的两本小说集之后,发表在各类杂志上的作品结集而成。也选发了几篇在之前的集子里收录过,但我觉得比较重要的作品。在这本集子里,就有我上面所说的那种描写城市少数族裔在城市生活的作品,算是一种尝试吧。散文卷,主要是收录了我近几年主要发表在《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的作品,都是些与青海、西藏的人文地理有关的散文随笔。译文卷,是我从我近几年的翻译作品中挑选出来的,原作本身不错,个人认为我在翻译时也用心,翻译文笔也不错的作品。这一套文集的出版,得到了许多大家、前辈的看好,李敬泽、刘醒龙、阿来等著名作家都给予了高度评价,为我写了几句话。著名作家贾平凹还为这套文集题写了书名。

徐则臣:预祝你的文集能够早日出版,也很期待这样一套别开生面别有风格的文集的出版!但是,我从你的言语间,也似乎听出了你的某种意思。这套文集出版后,你对你的写作和翻译也就做了一个总结,从此往后你将慢慢淡出写作淡出翻译?我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把这套文集,看成是你的一个新的起点,开始你更有力量的写作和翻译。

龙仁青:谢谢你!我正在着手准备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这部小说故事的时间跨度,是从清末民初到当下。其间会写到西方传教士在青海的活动、马步芳对青海的统治、青海汉族与藏族之间的联姻等等,各种汉藏回土蒙古等民族的人物将轮番登场。也就是说,我试图站在民族众多、文化多元这样一种文化立场上,去完成这部小说,我也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真正面对青海这片土地,真正描摹出它的样子。

徐则臣:嗯,之前听过你这部长篇小说的故事大纲,感觉非常好,如果你不写,我可要去写啊,哈哈,开个玩笑!

龙仁青:我一定会尽我力量去写这部作品!谢谢你专门腾出时间完成今天的对话,也谢谢你为今天的对话做的准备。

徐则臣:你的小说作品不论是题材还是语言都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加上你又做翻译——我想,你的原创作品中的一些异质性,一定也和你一直从事文学翻译有直接关系。所以,看你的作品,和你聊天,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咱们是朋友,这些都是应该的。

(根据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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