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大学人文学部 汉语言文学143班 王敏
百鸟朝凤,匠心和鸣
□大连大学人文学部 汉语言文学143班 王敏
这是我第一次听唢呐,它像是从很遥远的记忆深处跋山涉水而来,每一声都带着风和尘的气息。它时而高亢,时而婉转,透着疲倦和哀伤,音符散落,在土地上溅起一层悲凉。就如同,这部影片带给我的感觉。
大地孕育出了金木水火土五个庄子,五个庄子构成了一个大镇,名曰无双。无双镇是不能没有唢呐声的,谁家嫁娶或办丧都要请唢呐班子来吹一场。一般人家请四台,富庶人家请八台,唢呐班子每次出活,附近人家都要来凑个场,若是能吹八台,那整个庄子里的人都会去,屏气凝声地听完才肯走,运气好的,一年能听上一两回。而比八台更厉害的,庄户人家十年都不见得能听上一次,那是一首独奏曲《百鸟朝凤》。《百鸟朝凤》乃大哀之调,能受得起这首曲子的亡灵生前一定是有大德大善的人,而吹这首曲子的,也一定要是德行好的唢呐匠。
影片徐徐铺开一幅美丽的陕北画卷,黄土地上跃动着庄户人的脉搏,脉搏的跳跃里涌动着不绝的唢呐声。那时的天鸣还是大人口中的“娃”,拜在了无双镇最出色的唢呐匠焦三爷的门下。为了吹上唢呐,他每天都要跑遍大半个庄子去河边吸水。第一次的失败,他被师傅罚了半碗饭,师娘心疼娃,嘟囔“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子哪个徒弟不是从娃过来的?老子当年做徒弟的时候三天都没饭吃!”一代又一代,人老唢呐情愈长。最初打动我的场景是那个大雨倾盆的傍晚,天鸣全然不顾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拿着长长的苇杆在河边弯腰吸水。暗淡风雨里,那小小的坚忍的背影着实让人动容。
也是一个黄昏,长大后的天鸣坐在自家的门口,一点点擦拭着自己的唢呐家当。动作里凝着释不开的悲凄和绝望,夕阳洒在院里门框以及他的身上,薄凉薄凉。
“我们吹唢呐的,好算歹算也是一门匠活,既然是匠活,就得有把这个传下去的责任。所以,我今天找的这个人,不是看他的唢呐吹得多好,而是他有没有把唢呐吹到骨头缝里,一个把唢呐吹进了骨头缝的人,就是拼了老命都会把这活保住往下传的。”
在芦苇丛里学鸟叫和师傅互鸣,在黑夜里捕捉几只萤火虫,在草垛上嬉戏玩耍,在河边跟师傅学习唢呐度过寒暑春秋。拥有自己的第一支唢呐时,师傅对他说“唢呐离口不离手”;第一次随焦家班出活,就见识了一番八台的阵势,他呆住张大了嘴巴;在传声仪式上,他接过师
傅的唢呐流下了两行热泪。那些美好的记忆在他成长的唢呐声中越飘越远,唢呐真正地渗进了天鸣骨头里,然而却在这片土地上随记忆渐渐远去。
土地还是那片土地,树还是原来的树,人也还是熟知的人,可天鸣知道,在表面平静的生活里,正暗潮汹涌着什么。终于在一场丧礼上,“砰”地一声吉他响,震断了天鸣心中的弦,那一声炸裂,搅乱了某种秩序,像是什么东西急切地要冒出头。
“我给师傅发过誓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把唢呐吹下去。”面对他人的劝说,天鸣简单地回答。不必解释,也不必争辩,一如他儿时在河边吸水的倔强。可是他知道,他再也听不到那宏大奔突的旋律了,再也听不到丧礼上从铜碗里倾泻出的心碎音符。
《百鸟朝凤》是吴天明导演的倾心力作,在作品完成后他也与世长辞。为了这部影片,吴天明导演曾闭关一个月在房间里修改剧本,他曾多次为剧中的人物痛哭流涕。他为焦三爷哭,坚守了一辈子的理想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下一去不返;他为天鸣哭,在矛盾挣扎中成长,为理想寻找方向却撞得头破血流;他为越来越远的唢呐声哭,曾为庄户人家带来精神力量的嘹亮,日渐埋没于风沙;他为这个时代哭,外来的新鲜事物把民族文化挤入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既难以生长又难以传承。那不光是唢呐,唢呐声里还有民族的根;那不光是唢呐,它代表的是我们那些优秀却无人问津的民族文化。
六十多岁的电影出品人方励沉重一跪,透尽无奈,在很多人高呼屈辱的时候,我只觉心酸。如果有路可走,谁会选择放下尊严?而对于那些说这是利用同情心来营销的人,我只能说你们不懂文化人。你若不懂那一跪,那一定也不懂天鸣在傍晚的城市街头看见一个乞讨的人在吹唢呐时的心情。那是一种沉痛,悲哀和无法拯救的迷途,在方励眼里,民族文化岌岌可危,在四处碰撞着寻找可以传承的出口;在天鸣眼里,夕阳下的老人吹着唢呐乞讨,那是一曲纯正的《百鸟朝凤》。
焦三爷走了,带着他破碎的理想,如转身离去不再回头的文化和情怀。一座坟茔,一个人,唢呐声里流淌着绝望迷惘,悲伤四溢,风吹着灵幡飘动,整个天地陡然肃杀,百鸟朝凤,匠心和鸣。焦三爷坐在太师椅上,师徒二人四目相对,天鸣的泪水浸湿了唢呐。最后焦三爷起身沿着弯曲的山路走向那遥远的天边,瘦削决绝的背影,像极了一声长叹。
责任编辑 董晓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