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林
王蒙小说语言的病象
◎唐小林
纵观当今的中国文坛,我们很难看到像王蒙这样高龄而又如此高产的作家。在王蒙数十年的写作生涯中,众多的文学批评家和专家学者对其小说的语言,常常是赞赏有加。有的甚至将王蒙小说中那种看似热闹,实则上犹如一地鸡毛的小说语言赞誉为“无法之法,怎么痛快就怎么来”的“狂欢体”小说。他们称,在王蒙的小说中,“各种关于小说文体的惯例、规则、语言禁忌在狂欢体写作中统统被取消。”“在当代作家中,王蒙的叙述语言绝对是独一无二、不可再得的。他的小说充分暴露了他肆无忌惮的语言扩张欲望,他恨不能用一句话将事物的所有可能性和所有不可能性全部都穷尽,这便构成了他叙述语言的非语法、非逻辑、非修辞及至反语法、反逻辑、反修辞的思维特征。矛盾性的毫无节制的修饰使其定语状语变得像旋转的魔方一样呈现出多种情调、多种结构和多处色彩。”于是,王蒙那些“在语法上的违背常规和矛盾性违反了逻辑上的同一律矛盾原则”的小说,就被夸奖成为“增加了事物的可能性与丰富性”的艺术探索。我以为,不管王蒙的小说被冠以多么美妙的赞词,但红肿终归是红肿,哪怕是有无数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和学者将其说成是艳丽无比的桃花,我们也有理由勇敢地打破迷信,大胆地怀疑它。
在读王蒙的小说的时候,我常常产生一个巨大的疑问:王蒙小说的阅读群体究竟主要都是哪些人?是工厂里的工人,还是田野里劳作的农民?是政府机关的公务人员,还是外资企业的白领?我想,王蒙小说最大的读者群,恐怕主要都是那些来自文学圈内的作家和从事文学研究的专家和学者。也就是说,王蒙的小说,是专门供人研究,写给那些文学圈内的人作谈资,撰写论文时看的。在我看来,王蒙小说的语言,与其说是“狂欢”,倒不如说是“狂乱”。这里笔者首先来做一次文抄公,将王蒙的小说《来劲》中的两段描写抄录于此:
您可以将我们的小说的主人公叫做向明,或者项铭、响鸣、香茗、乡名、湘冥、祥命或者向明向铭向鸣向茗向名向冥向命……以此类推。三天以前,也就是五天以前一年以前两个月以后,他也就是她它得了颈椎病也就是脊椎病、龋齿病、拉痢病、白癜风、乳腺癌也就是身体健康益寿延年什么病也没有。十一月四十二号也就是十四月十一、十二号突发旋转性晕眩,然后照了片子做了B超脑电流图脑血流图确诊。然后挂不上号找不着熟人也就根本没看病也就不晕了也就打球了游泳了喝酒了作报告了看电视连续剧了也就根本没有什么颈椎病干脆说就是没有是没有颈椎了。亲友们同事们对立面们都说都什么也没有说你这么年轻你这么大岁数你就这么结实你就这么衰弱哪里会有哪能有病呢!说得他她它哈哈大笑呜呜大哭哼哼嗯嗯默不作声。
读以上这样的文字,我最直接的感觉就是太吃力和太累。这些故弄玄虚,就像“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扁担长,板凳宽,扁担想要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扁担绑在板凳上,板凳偏偏不要扁担绑在板凳上”,犹如相声演员练嘴皮子的绕口令和文字游戏。如此车轱辘一样的唠叨话,究竟能给读者带来多少艺术上的享受和阅读快感?然而,多少年来,众多的文学批评家和专家学者们却把王蒙这种文字杂耍一样的写作歌颂成了美妙动听的“语言狂欢”。我想,这样的小说如果不是王蒙,而是署上一个鲜为人知的无名作者的名字,恐怕即便是投上一百家文学期刊也未必能够发表只言片语。因为这些毫无文学性和艺术性的语言,的确是味同嚼蜡,让人难以卒读。而王蒙的小说之所以能够在国内众多的名刊上畅通无阻地发表,正是因为许多刊物消费的是“王蒙”这个文化名人的牌子。
事实上,对于王蒙小说中这种毫无节制,犹如地下管道破裂一样,拼命咕噜咕噜往外冒的描写,一些文学批评家早已有所察觉,并提出过一些言辞恳切的善意的批评。但遗憾的是,这种难得的真正的文学批评,却被众多文学批评家们对王蒙小说的一片瞎起哄的叫好声无情地淹没了。数十年来,王蒙尽管著述不断,但在其漫长的写作生涯中,就没有塑造出一个能够长留在人们心中的鲜活的人物形象。王蒙小说最典型的特征就是一股脑地自说自话,几乎不考虑读者是否能够读得通畅。试想,像以上这样不打标点的长句和颠三倒四,似是而非的描写,有几个读者能够只看一遍,就能顺顺当当地读下去,并且知道王蒙在小说中究竟要想说的是什么意思?这里我们不妨再来看一看王蒙在《坚硬的稀粥》中的一段描写:
言者为之动火,听者为之动容。我一则以惊,一则以喜,一则以俱。惊喜的是不知不觉之中儿子不但不再穿开裆裤不再叫我去给他擦屁股而且积累了这么多学问,更新了这么大的观念,提出了这么犀利的见解,抓住了这么关键的要害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儿强!真是身在稀粥咸菜,胸怀黄油火腿,吞吐现代化之八方风云,覆盖世界性之四维空间,着实是后生可畏,世界归根结底是他们的。惧的是小子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把积弊时弊抨击了个落花流水,赵括谈兵,马谡守亭,言过其实,大而无当,清谈误家,终无实用。积我近半个世纪之经验,凡把严重的大问题说得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都不用翻者,早晚会在亢奋劲儿过去以后患阳痿的!为传宗接代计,实痿不得也!
从这种相声语言一样,漫画似的描写中,我们根本就看不出小说中的主人公究竟具有怎样的性格。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坚硬的稀粥》中的这一家人,个个都像是话唠和政府议员一样,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一大堆大而无当的政治废话。笔者在读王蒙的小说时,总能够在小说人物的言行和小说的叙述语言中看到王蒙自己的影子。如:“新风日劲,新潮日猛,万物动观皆自得人间正道是沧桑。在兹四面反思含悲厌旧,八方涌起怀梦思维新之际,连过去把我们树成标兵模范样板的亲朋好友也启发我们要变动,似乎是在广州要不干脆是在香港乃至美国出现了新的样板。于是爷爷首先提出,由元首制改行内阁制度,由他提名,家庭全体会议(包括徐姐,她是有发言权的列席代表)通过,由正式成员们轮流执政。除徐姐外都赞成,于是首先委托爸爸主持家政,并议决由他来进行膳食维新。”这篇写于二十多年前的小说,语言是多么的干瘪,整个就是生吞活剥,了无趣味的政治图解。倘若生活中真有哪一个家庭的成员以这样的方式来说话和决定膳食的改善,肯定是一批要命的神经病。
也就是这样沉疴在身的小说语言,经一些文学批评家和专家学者们的一阵狂捧,就成为了一种值得嘉许的大胆的艺术探险。或许正是如此,给了王蒙一种自我良好的错觉,以为这种毫无文学性,干枯生涩的语言正是其小说与众不同的巨大的特色和才华横溢的表现。王蒙先生在其《〈抄检大观园〉评说》一文中写道:“通过自己的人物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是小说家包括伟大而且客观如曹氏者很难抵挡的诱惑,对这样的现象很难一概抹杀,这大概也是文无定法之一例。”可以说,这正是王蒙对其小说中人物说出的话常常如同王蒙的一番夫子自道。几十年来,王蒙把小说当成了新闻写作和时事评论。诚如其早些时候在《小说选刊》发表的小说《悬疑的荒芜》的“作者自白”中所说:“把虚构的东西写得与真实的东西没有区别,把真实的见闻、新闻、实际发生的众所周知的事情写得洋溢着小说的部件感、链条感、气氛感,还冒充‘新新闻主义’。应该用叶盛兰的小生腔喊一声:‘妙哉!’除了写小说,你能这么忽悠吗?散文都不行,散文都涉嫌失真。”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其在小说中这样的一段描写:“二00八年十二月八日,照理应该是快乐的一天。天晴气朗,精神饱满,打一睁眼就有点‘恣儿’美滋滋儿的。已经很久很久了,老王找不到太认真的不快乐的理由。一位访友对他说:你各方面已经达到了极致,你还想要什么?他答应了CCTV9接受一次英语的访谈,作为纪念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特别节目,收入这个节目的还有吴建民、龙永图与何振梁的谈话。他与节目主持人田女士已经排练了一次,比预想的效果还要好。这么大的年纪了,他喜欢接受这种新的挑战。他仍然不能摆脱小小的显摆心理。他的英语主要靠四十六岁后的自学。而头一年为了去俄国参加中国语言年的闭幕式与书市,他前后用三个月时间学会了原文唱《遥远啊遥远》。口语的时候,他发不好俄语的卷舌音,唱歌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蒙混过关。莫斯科的书市上有他的小说集、有关他的评论集和他与他人的散文集合集的俄语版同时发行了。他新著的《老子的帮助》已经出了样书,新华文轩集团准备将它做成二00九年的重点产品。几天前的沉重的雾霾已经散去,空气污染指数已经从400降为40。早晨他接收电子邮件,跳出来一条网上信息:一家网站公布了二00八年作家富豪榜,他忝列第二十四名,两年前,他似乎曾列为第十二名。虽然,做文学而谈收入,这滑稽得近乎拧巴。”
从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王蒙是怎样“忽悠”读者的。通过举例我们看到,王蒙小
说的语言,完全就是一大堆喋喋不休,随口说出的,毫无文学性和艺术性可言的口水话。在当代作家中,我们很难看到像王蒙这样的“废话大王”。在王蒙的诸多小说中,不管情节需不需要,是否符合人物性格和具体的环境,王蒙总是喜欢来一番显示自己知识渊博,不着边际的议论和描写,甚至夹杂一两段英语。如:“但是老王还是接受不了‘spicygirl’——辣妹子——的说法,汆花鲢的此种臊子,约等于英语里的spicy”;“这是什么?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劝君莫猖狂,后边一对一对的白眼狼!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苍惶!”“荒唐!《红楼梦》的说法是‘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或者,按让·保罗·萨特的存在主义的说法是‘荒谬’。或者按时尚,他应该说是陌生乃至诡异、吊诡、悬疑。”
就像某些商家总喜欢搞商品搭配一样,王蒙在小说中为了体现其提倡的“作家学者化”,并表明自己确乎是已经学者化了,在写作的时候,王蒙总是忘不了贩卖和搭配一些所谓的知识或者典故在其小说中,仿佛这样一写,作家就真的学者化了。在其《小胡子爱情变奏曲》这篇近作中,王蒙写道:“老王几个星期没见到金胜强,正自纳闷,忽然听说出了大事。后见到了神色有异、肩歪嘴斜的小胡子,说是由于小胡子给了一位女服务员一些钱去购物,白超英有不同意见,二人口角起来,白超英向他下了狠手:用纳鞋底子的锥子作武器,一锥子捅到金胜强的屁股上了,锥子进到肉里好几厘米。金胜强受伤后报了警也叫了急救车,他先后在区医院住院八天,又在区上一个朋友那里住了几天,这才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回到美丽的大杏子峪来了。”在这段描写之后,王蒙便开始见缝插针地贩卖起历史知识:“都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原因是家务事里有太多的难言之隐。关于持锥猛刺股的带有几分先秦色彩的故事或者加上服务员买菜惹妒的几分心理分析色彩背景,不管它与事实有多少出入或没有多少出入,反正这回是小胡子与白超英离婚离定了。”
在王蒙的这一段描写中,有关“持锥猛刺股的带有几分先秦色彩的故事”这样的叙述,在小说中可说是典型的蛇足。同时也让我们看到,王蒙对于先秦“锥刺股”这个故事的一知半解。根据《战国策·秦策》记载:战国纵横家的代表人物苏秦在发迹之前,他的家人对其恨铁不成钢,甚至妻子都不把自己当作丈夫,嫂子不把自己当作小叔子,连他的父母都不把他当作儿子。在此尴尬的情况下,他开始发奋读书,刻苦钻研姜太公写的《阴符》一书。当他读书感到非常疲倦,睡意袭来的时候,他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锥子来刺自己的大腿,以致鲜血都淌到了脚上。王蒙先生不知道,在古代汉语中“锥刺股”的“股”指的是今天我们所说的大腿,而根本就不是指屁股。
(作者系自由撰稿人)
责任编辑:程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