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塞《美国悲剧》中的信仰失落

2016-11-26 01:31焦孟洋
小品文选刊 2016年22期
关键词:上帝悲剧信仰

焦孟洋

(广西民族大学 广西 南宁 530006)

德莱塞《美国悲剧》中的信仰失落

焦孟洋

(广西民族大学 广西 南宁 530006)

西奥多·德莱赛的《美国悲剧》描写了出身于贫穷的宗教家庭、原本善良单纯的主人公克莱德·格里菲思向往城市的繁华生活,为追求财富地位的“美国梦”,逐渐蜕变堕落为凶杀犯、自我毁灭的过程。德莱塞本人的经历毫不掩饰的折射在主人公身上。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社会大变革,物欲诱惑、宗教式微的现实引发了人们的信仰失落。

德莱塞;美国悲剧;信仰

《美国悲剧》写于1925年,此时美国刚刚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社会的现代化步伐加快,美国的生产技术和机械化程度日益增强,贫富差距悬殊,起堡垒作用的传统道德和精神信仰逐渐坍塌,而新的精神信仰还没有建立,一种追求奢靡享乐的挥霍主义逐渐占据了人们的心灵。在追逐金钱带来的享乐迷境中,传统文化中勤俭节约、重视财富积累的价值观逐渐消磨蜕变为社会风气的趋利性和拜金风。过度追逐物质满足和现实享乐的风气导致美国社会伦理亲情扭曲、爱情追求变质、宗教信仰迷失。

1 德莱塞个人经历和信仰迷惘在小说中的影射

《美国悲剧》中的主人公克莱德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作者自身的写照。我们在小说里所看到的克莱德与当初德莱塞自己的情形有许多相同的地方,如他们对家庭贫穷的痛恨、对富裕生活的向往、对美色的追求、对富人巧取豪夺划分阶级等行径的憎恶等。

德莱塞的童年是在贫困潦倒的家庭中度过的,他的父亲约翰·保罗·德莱塞是天主教徒,并且对于孩子的教育也充满了浓重的天主教意味。可是德莱塞的母亲萨拉却是反天主教派的,一方面由于约翰的生意失败、健康状况日益恶化,萨拉责怪他无法给家庭提供优越的经济条件,并认为约翰对孩子的宗教伦理教育过于狭隘严厉,“人类能生存下去本身就已经不容易,所以社会或者宗教的思想只能加重他们的负担。”①德莱塞的姐姐们离经叛道的作为更为家庭蒙上了耻辱。西尔维娅与一个推销员私奔;埃玛一个人前往芝加哥,梦想着华丽服装和英俊富有的男人(是德莱塞另一部小说《嘉莉妹妹》的原型);玛丽未婚先孕,姐姐们带来的耻辱和麻烦给幼年的德莱塞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②德莱塞厌恶父亲的宗教道德伦理,憎恨姐姐们的越轨行为给他带来的耻辱,年轻的德莱塞决定辍学,到芝加哥摆脱他和整个家庭所遭受的痛苦。在小说《美国悲剧》中,很多情节的设定和人物的境遇都和德莱塞的亲身经历有雷同之处,对母亲忍辱负重的同情、对父亲的埋怨以及反抗父亲强行灌输传统宗教和道德的教育、对姐姐离经叛道行为的愤恨等都能在作家那段艰辛生活的经历中发现源头。

小说《美国悲剧》中,德莱塞几乎没有任何掩饰地使用他童年时期的经历,比如克莱德痛恨父母的传教行为,将家庭出行传教视为一种莫大的耻辱,父母对孩子的宗教教育刻板教条,充满传统宗教精神的精神显然已与当时的美国社会格格不入。《美国悲剧》中的主人公克莱德出身于并厌恶宗教家庭、目睹姐姐爱斯达被人引诱私奔又怀孕的丑闻、为躲避家庭而出走打工等,这些情节无不和作家德莱塞的童年经历如出一辙。

德莱塞父亲生意失败、身体受伤、笃信天主教;姐姐们蔑视传统伦理道德,离经叛道绯闻缠身,这些都给德莱塞家庭带来了经济和精神上的极大压力。德莱塞的家庭在美国浪潮般的奢靡风气中努力挣扎,但残酷无情的现实使德莱塞更容易相信,人在这个世界上最首要的任务就是生存,而生存的前提是战胜自己的对手和竞争者。美国经济和社会处于一种不道德的状态,德莱塞虽然同情那些被富人蹂躏和剥削的弱者和穷人,但他同时又羡慕那些商业巨头们。

德莱塞以他敏感的目光一方面看到镀金时代穷奢极欲的富人宅院,另一方面看到的是工人拥挤肮脏的街区。目睹富人纸醉金迷的豪华生活后,德莱塞义愤填膺地说:“我多么想用基督教的格言抽打他们呀。”对穷人他饱含同情地说:“他们使我魂牵梦绕,我(当然在心里)多么想谴责社会,用那虽然毫无用处但是诗一般的山上宝训‘穷人得福’等来安慰他们呀。”但在他经历了生活的种种挫折的打击后,终于发现“自私的物质主义”才是城市运作的原则,而不是“基督教的兄弟友爱”③。

由于在社会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德莱塞对于自己以及整个人类在社会整个大环境中的地位和境遇感到非常困惑和混乱,在你死我活的竞争环境中,道德的存在以及作用被完全否定了。虽然德莱塞以文学家的善良心灵仍旧愿意“或多或少相信基督的存在”,相信“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关系”,但经历了人生悲苦的作家痛苦地发现,“我们是那么的渺小,我们甚至都搞不清我们在世界上的位置,我们生活的意义,我们努力的方向”,在这样的认知中,德莱塞对宗教产生怀疑,对信仰的净涤作用难以认同,他甚至认为,人们在力图生存的痛苦挣扎中,会发现生活是怎么回事,会发现多数信仰是多么不真实或者错误。

2 家庭及社会普遍面临的信仰失落

《美国悲剧》一开头,幼年时期的克莱德及其兄弟姐妹时常跟随父母沿街布道,在美国喧嚷的镀金时代里,传统的宗教信仰已经失去了其原有的生命力。阿萨是某种环境和某种宗教学说的典型产物,没有自己的主见和胆识,也没有务实的观念。妻子同样不务实,由于父母满心想着传教,子女教育和前途得不到应有的保障。传教赚不到多少钱,他们时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孩子们不得不辍学,夫妇虽然俩始终保持乐观,虔信上帝的垂爱恩赐,但信仰对于看似对宗教无比虔诚的父母来说是一种维持生计的工具,失去了其原有的圣洁本性;对于围观克莱德父母布道的路人来说是早已过时的可笑的陈词滥调。敏感、生来爱慕虚荣的克莱德更对父母的行业极为不满,觉得“父母的这个行业正是被人瞧不起的——毕竟太寒碜、太卑微了”。因传教而流动不止的家庭,贫穷和无法保证的教育,使孩子们与家庭之间的联系纽带十分脆弱。父母所宣传的信仰和世界生活方式之间的沟壑极深,外面富足享乐的生活后更推动了他们挣脱家庭及传统道德的束缚,奔向喧嚣的世界。

为刻画消费浪潮对美国传统道德和信仰的影响和冲击的普遍性,德莱塞叙述了罗伯达和吉尔伯特等人和家庭的隔阂。女工罗伯达和克莱德的情形十分相似,父母死守传统道德不放,对子女的教育刻板陈旧。然而对享乐和金钱的渴望,也使罗伯达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莱柯格斯打工挣钱。罗伯达发现她的家庭环境令人窒息,因此梦想通过婚姻的途径进入更高的社会阶层。就如克莱德一样,她发现城市和它所代表的价值,各种各样的诱惑令她这个出身贫寒的人无法抗拒。即使是富家子弟的吉尔伯特没有离家出走,实质上与传统家庭道德也是格格不入的。吉尔伯特对待克莱德与父亲的态度大相径庭。他父亲看重家族血缘,考虑到克莱德是自己的侄子,想重用和提拔他。而吉尔伯特并没有因为他们有堂兄弟的血缘关系就亲近、重用他,而由于这个亲戚一贫如洗而十分他,把克莱德看成是自己的下属,更因为二人长相相似而心生罅隙。

克莱德在莱柯格斯因其伯父在当地的盛名,享受到了格里菲斯姓氏在当地上流社会的殊荣——这是他之前从未享受到的,一时间他醉心于性的诱惑和美的召唤,与女工罗伯达有了私情并致其怀孕,随后又难以抵制当地富家名媛桑德拉的吸引。克莱德因追求享乐的驱动力量,为了摆脱罗伯达进而得到桑德拉的美貌和财富,虽然最终出于无意甚至是无辜,但终究导致了罗伯达的溺死。事发之后克莱德面临死刑,在克莱德两位辩护律师眼里,宗教信仰是可以用来博取大众同情以实现自己胜诉的工具;那些有组织的、正统的宗教机构也是伪善的,当克莱德的母亲向他们求助时,他们拒绝提供帮助,在他们看来她只是街头传道士,她和丈夫经营的小教堂未经神职授权,因此是不伦不类的,基督教仁爱的教义成为无用可笑的教条;对于处于死牢中的克莱德来说,尽管他尝试接受牧师的劝导开始忏悔自己的罪行,但他在逐渐意识到自己难以逃脱死亡的厄运之后,意识到向上帝请求救赎的忏悔毫无用处之后,蓦然发觉信仰对自己而言是虚无缥缈的,在被处以电刑之前,他依旧怀疑那个所谓主宰世间一切的上帝是否真的存在。

19世纪末的美国,科学和知识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人类的智慧达到空前的高度,随之而来的是理性的全面崛起。所谓理性是一种追求目的并对目的进行权衡的能力,一旦两方中的一方以压倒性的力量占得先机,另一方无论多么符合社会的规则都无济于事。④理性主义强调人不需要信仰,人有自我认识和自我把握、控制的能力。人逐渐远离上帝崇拜,转向理性崇拜,并且开始着手改造自然,进而发展到企图创造自然,最终将人的地位抬高,再也不是自然的一份子、上帝的创造物,而是自然的统治者和主宰者。理性发展、科学进步的进击过程中伴随着的是传统基督教和传统道德逐渐被瓦解嘲讽的尴尬境地。传统基督教宣扬上帝造人的教义遭到达尔文进化论的挑战。人是猿猴进化而来、优胜劣汰、世界也不是上帝创造的,这些爆炸性的知识使得人们已无须向上帝负责,生命的意义不再是忠于上帝,上帝至高无上的地位已然下降。既然人不是由上帝创造的,这个宇宙间也便没有最终的审判官,人们开始怀疑来审判我们的道德是否正确。达尔文主义所宣扬的适者生存理论打击了传统社会伦理道德,掌权的成功者们嚣张跋扈、颐指气使,对穷人和弱者不会表现出同情心或施于帮助,弱者理应自动被淘汰或死去。除此之外,达尔文主义声称人是向着更高级状态发展,那么前人的智慧对我们不就变成一文不值的东西了⑤达尔文进化论将人降低到和动物一般高的地位,因为《圣经》宣称人是由上帝创造的,具有高于一般动物的秉性,具有神的神性,而进化沦把人视为由动物演变而成。因为既然达尔文宣称人和自然界一样都是机械、化学和物理反应的结果,那么就无须上帝来安排一切,从而“进化论又取消了上帝设计师和创造者的地位,进而强调人类产生过程的机械性,以及人类进化过程的因果循环性”。⑥

具有悖论意味的是,科学的每一进步不仅没有给人带来更多的慰藉,反而使他们更加孤独无援,越加丧失尊严,感觉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无限渺小的。为实现自我价值和幸福,牺牲道德和信仰,最终却不能幸福。克莱德在莱柯格斯衣领工作间时,工厂操作间里环境酷热肮脏、工人如同被分工的零部件,人被异化成与机器等值,丧失了作为人的尊严和意义,沦为机器的附属品和商品的加工者。在工业社会里,商品的价值高低和人拥有的资源多少成为判定人是否有价值的标准,基于这种事实,道德和信仰何以自处,所谓救赎又如何谈起呢?

注释:

① F.O.Matthiessen,Teodore Dreiser.Westport:Greenwood Press,Publishers,1973:8.

② 蒋道超.德莱塞研究.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5.

③ 霍顿(Horton),爱德华兹(Edwards).美国文学思想背景.房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293.

④ (美)塞缪尔·E.斯塔姆(S.E.Stumpf),詹姆斯·费舍尔(J.Fieser).西方哲学史:从苏格拉底到萨特及其后.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51.

⑤ Wayne Grudem,Systematic Theology —An Introduction to Biblical Doctrine,Leicester,E.gland:Inter-Varsity Press,1994:286-287

⑥ 史志康.美国文学背景概观.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92.

[1] (美)德莱塞.美国悲剧[M]许汝祉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6.

[2] 蒋道超.德莱塞研究[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3] 史志康.美国文学背景概观[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

[4] 王长荣.现代美国小说史[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6.

[5] 霍顿(Horton),爱德华兹(Edwards).美国文学思想背景[M]房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6] 董衡巽.美国现代小说风格[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7] 龙文佩.德莱塞评论集[M],上海泽文出版社,1989.

[8] (苏)阿尼西莫夫,И.德莱塞[M],毕生译,上海文艺出版社,1959.

[9] 麦格拉思编.基督教文学经典选读[M],苏欲晓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10] (美)塞缪尔·E.斯塔姆(S.E.Stumpf),詹姆斯·费舍尔(J.Fieser).西方哲学史:从苏格拉底到萨特及其后[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11] F.O.Matthiessen,Teodore Dreiser[M].Westport:Greenwood Press,Publishers,1973

广西民族大学2015年研究生教育创新计划项目:德莱塞《美国悲剧》中的信仰失落和救赎困境(gxun-chxs2015070)。

焦孟洋(1993-),女,汉族,河南驻马店人,文学硕士,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I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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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10-00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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