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样，沙袋是你呀

李伟

吴婷婷最近有点烦，原因嘛，就是与老妈的关系恶化到了崩溃的边缘。

上学路上，吴婷婷背上的书包上蹿下跳，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仿佛要压住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刚刚和老妈打了嘴仗，怎么老妈那么啰唆啊！人家说母女连心，我看是母女虐心！妈妈还一个大人呢，怎么不理解我呢？

吴婷婷眼前又浮现昨天晚上的一幕：吴婷婷在书房里做题，一大堆鸡兔同笼和水池进水出水的变态题。她正纠结地抓耳挠腮，老妈的虎啸声突然撞击吴婷婷耳膜：“快做啊，你招风耳里面有答案吗？抓什么抓？”吴婷婷不理睬，玩起一叶障目、不见虎妈的招数——拿起一本书，立在书桌上，然后低下头，躲在书后面，借以阻挡老妈剽悍的身姿和恼人的语言。老妈也不是吃素的，立刻飞奔过来，气咻咻地喊：“怎么？给我玩隐身啊！不做完别想睡觉！”说着一把将书推倒。

在老妈眼里，吴婷婷就是个“葫芦娃”，俗话说，水里按葫芦，这个按下去，那个浮起来。你越把她往水里按，她就越往上浮。待老妈发泄完内心的强烈不满，转身看电视时，吴婷婷忙里偷闲，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纸叠的青蛙，放在抄写作业上。按一下青蛙的尾部，猛然松手，青蛙便一跃而起，哟呵呵，还不到半秒钟，就从这道习题跳到了那道习题。“要是我做作业有这光速，一跃千题，该多好！”

“那是痴心妄想！你身上痒了是不是？欠揍啊，别看我不使用暴力，我告诉你，不排除你老爸使用暴力！”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吴婷婷后面，静静“欣赏”着跳到桌子角落的青蛙，脸色大变。

“爸才不打我呢！我是祖国的花朵，老爸爱国，所以不打我；我是老爸的小棉袄，老爸怕冷，需要温暖，所以也不会打我。”吴婷婷知道这是老妈用的威胁计策，便用玩笑阻止老妈的进一步攻击。

别看吴婷婷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心里还是愤愤不平：“老妈您也太不理解我了，和我较什么真呢？您是大人，白天上个小班，看看报纸喝喝饮料，闲得没事，来点八卦，多悠闲！我呢？忙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了，您还这样指责我，这世界有天理没有？难道真像同学们说的，老妈天生就是女儿的天敌！”

老妈知道吴婷婷在想什么，吴婷婷那个歪着脑袋、嘴叼着笔的招牌性冷战动作，已经震撼老妈了，每当这个动作现身，老妈也得让她三分，那可是吴婷婷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哇！

说起吴婷婷的暴风雨，无非是跺脚、摇头、乱摆双手，实在不行，就趴在床上，抱着芭比娃娃超分贝干嚎，干嚎完了，用芭比娃娃擦擦眼泪。老妈最怕吴婷婷发出的噪音，只得提前缴械投降！

被作业搅得不安宁的夜晚，母女俩常常就是这样，你怕我，我怕你。

第二天，吴婷婷在教学楼架空层，听到同学李秒说：“喂喂，今天体育课是班主任和体育老师‘四手联弹啊！”

“你说什么？班主任朵朵老师要和体育老师一起上体育课吗？你耳朵没生病吧！”

李秒的耳朵的确没生病，你看，操场上的跑道如同一张大嘴巴，已经把全班同学衔在嘴巴里了。班主任来上体育课，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呐，看来，今天有大事要发生。

朵朵老师挥一挥她面条一样细弱的手臂，说了几句话，估计有几百只蚊子被她的手臂挠了一下痒痒，操场上立刻发出一阵嗡嗡嗡的声音。朵朵老师说：“各位大宝贝小宝贝中不溜儿的宝贝，今天呢，我们就不打球了，‘一个哨子十个球，学生好玩老师自由，这种体育课，你们觉得好玩吗？肯定不好玩，没新意嘛！今天，我让体育老师休息休息，我来给你们上一节更好玩的体育课。”朵朵老师也不怕得罪体育老师，喧宾夺主，还否定人家的体育课。

同学们嘀嘀咕咕，有话却不敢说出口：“猪鼻子插葱——装象啊？您朵朵老师上文化课是一把好手，您来上体育课，瞧您那面条手臂、鹭鸶腿，天生的运动缺陷，自不量力吧！”

朵朵老师眉毛往上一挑，说：“首先我们运动运动面部肌肉，来个体育游戏，这游戏叫挤眉弄眼。”

吴婷婷看过“爸爸去哪儿了”的电影，里面就有挤眉弄眼这个游戏，在决定哪个明星爸爸到孤岛上去时，大家都不敢去，村长只好运用挤眉弄眼的办法了。当时是田亮最先仰起头，把一块放在额头的饼干，运用挤眉弄眼移到嘴边，吃进了嘴里。今天老师或许就是要玩这个游戏吧！

朵朵老师从放在操场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大保鲜袋，举起来，对大家说：“你们谁最爱吃薯片？”同学们纷纷举手，老师在森林一般的手掌中，选取了吴婷婷、李秒等二十名同学：“请大家好好欣赏他们的表演！”

二十名同学坐在草地上，仰面朝天，朵朵老师把一块块薯片放在他们的双眉之间。规则很简单，不许用手帮忙，各人“挤眉弄眼”，运动脸上肌肉，把薯片吃进嘴里，谁先吃到，谁是冠军，冠军奖励一次巴西烧烤外卖包。

同学们唧唧喳喳的，有人猜想吴婷婷会是冠军，因为她平时在考试时，总是装正经，拿班长的权威吓人，对这个同学挤眉弄眼，对那个同学挤眉弄眼，示意别人不要抄袭！

同学周蹦蹦笑着对吴婷婷说：“百步穿杨，唯手熟尔！你的外卖包驾到，可别独吞啊，给咱们苦孩子分享分享！我的口水可是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啊！”

吴婷婷噘着嘴巴：“去去去，一边去，我得了冠军，赏你去扔外卖包装袋，吃嘛，你就别做美梦了。”

大家在旁边助威，呐喊声此起彼伏。李秒的薯片陷入鼻翼凹陷处，如同一匹战马深陷泥淖，不能动弹，急得双手直摆，肩头直耸。“好漂亮的土家摆手舞！”周蹦蹦冷嘲热讽的。

吴婷婷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冠军，不管她如何挤眉弄眼，不管她的“功夫”如何盖世，她的薯片还是不听使唤，在鼻翼两边东逃西窜，就是不往嘴巴方向行进，急得她大汗淋漓，满脸通红，一出汗则更糟糕，薯片濡湿后，粘在她的鼻尖上，活脱脱马戏团里的小丑。几番挣扎后，她的薯片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一阵风吹走了。

二十名同学，如愿以偿吃到薯片的只有三人，另外十七人灰头土脸沉默不语。吴婷婷叹口气说：“吃个薯片也这么难！我们是没用的祖宗——太没用！”

朵朵老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全体同学，把薯片袋子扔在一边：“下一个体育项目是‘熊大跑。”

“还是要跑步啊，还不如给我们个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周蹦蹦有些失望，耸耸他肩头的“肥肉”说。

朵朵老师的话明显蕴含深意，吴婷婷发现朵朵老师已经命令她带的另外一个班的同学一窝蜂过来了，每个同学都抱着一个大袋子。

朵朵老师说：“这是学校厨房用过的大米袋、面粉袋，每个袋子里面装了六斤沙子，现在我们每个同学都把这大沙袋绑在肚子上，扎好，然后……”朵朵老师拿起旁边事先准备好的一篮鸡蛋，给每个同学分配一个，“把鸡蛋放在口袋里。熊大跑的规则是围着跑道跑八百米，及格时间为五分钟，前提是不许把鸡蛋摔破，沙袋子也不允许滑脱。听清楚了吗？”

同学们忐忑不安、有气无力地回答：“听清楚了。”吴婷婷心想：一向逗人喜爱的朵朵老师今天吃了什么药啊？完全不像人类在说话。难道是体育小考有这项目？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为好，你看朵朵老师那平静而严肃得像雕像的神情，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作为班长，吴婷婷一副对老师的话言听计从的样子，绑沙袋做得极为认真。为了保险起见，她还在沙袋的外面围了一条围巾，防止跑步时沙袋滑脱，鸡蛋则放在外衣的帽兜里面，这样一来，鸡蛋就不会轻易摔破。吴婷婷的智商还配得上她班长的称号，她考虑到，如果将鸡蛋放在裤兜或者上衣兜里，几步跑下来，鸡蛋难免耐不住寂寞，在衣兜里上下颠簸，来个舞蹈，或者与其他同学碰撞一下，说不定就“碎尸万段”了。

李秒把沙袋绑在肚皮上时，有两滴眼泪立刻在她脸上滑滑梯：“这是我吗，站起来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了。”同学们知道，她是最爱美的，本来瘦得跟火柴人一样，还这不吃那不吃，怕一不小心，肥肉加身，那可丢死人了。这不，在李秒眼里，绑上沙袋，就等于给自己突然吃了增肥药，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周蹦蹦在一边幸灾乐祸，悄悄地说：“朵朵老师把我们当什么了，当成猪吗？猪也没有我们肥硕啊！”

看到李秒哭，他更来劲了，说：“不是猪，可能是把我们打扮成孕妇啊！电影里就有这样的镜头，把枕头绑在肚皮上装孕妇，朵朵老师啊，你啥意思？”

朵朵老师伸开右手手掌，慢悠悠地并住中指无名指小指，看了李秒一眼后，举着“手枪”发号施令：“不许哭！预备——跑——”

开始跑步，同学们全然没有往日的神采，一个个挺着大肚子，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像个送葬的队伍，跑了没几步，周蹦蹦趔趄一下，倒地了，旁边的同学连忙伸手拉他起来，由于自己也是大腹便便，也倒地了。吴婷婷瞧见周蹦蹦上衣兜很快变色，摔碎的蛋黄顺着衣兜潺潺流淌，黏稠的蛋液变成时断时连的线条，滴落在地上。李秒乜斜着周蹦蹦的丑态，有些厌烦：“你这死胖子，真是恶心他妈夸女儿——好恶心啊。还不快把蛋液擦一擦呀！这是展示你愚蠢透顶的地方吗？”

朵朵老师把周蹦蹦拉起来，掏出面巾纸帮周蹦蹦收拾干净，扶他到观众席：“你没过关，委屈你一下，在这儿别动！”鸡蛋破了，倒还可以享受贵宾待遇，很多同学眼馋了，其中一个也如出一辙顺势倒地，蛋液流淌一地，朵朵老师奔过来：“你不要自作聪明啦，你的假摔动作，老师尽收眼底！来，罚你再带三个鸡蛋，要求一样，快跑！”

还没有跑一圈，同学们仿佛变成了“铅人”，腿忒沉重了，一点也迈不开。肚皮上那个不争气的家伙，死死纠缠着自己，六斤沙子啊，吴婷婷在心里呼喊：“地球啊，可怜可怜我，你的引力变小一些吧！”李秒口干舌燥，喉咙里都快冒烟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砍了我的腿吧！行行好吧！哪吒弟弟啊，在我屁股上安两个风火轮吧，哎哟——”

朵朵老师规定的五分钟时间，没有一个同学完成。取得第一名的同学用时五分半钟。看着哭爹喊娘、满地打滚的同学们，朵朵老师激情四射，用往日不曾有过的高亢声音说：“亲爱的宝贝们！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上这样的体育课吗？”

同学们大都没有劲头回答。好在吴婷婷还有点劲儿，她肩上有重任，她是班长，要是她不回答，朵朵老师多没面子：“不知道，我的妈呀！这么虐心的游戏谁发明的？”

回答完，吴婷婷继续在那里哭爹喊娘。

朵朵老师诡秘一笑：“你们呀，是该好好喊喊你们的妈咪了。”接下来，朵朵老师叫体育老师给同学们做肌肉放松，一边做一边对同学们说：“昨天，有两位家长给我打来了电话，反映的情况一样，都是和妈妈爆发战争的事儿。其中一名同学做作业时玩跳跳青蛙，她老妈说了一句，她倒好，对老妈大不敬，横眉冷对，还玩冷战。老师支持你们做作业累了，休息一下再做，事半功倍嘛，但是你们也该和老妈好好解释，天下没有不疼自己孩子的妈妈，没有必要这样冷战，甚至争吵。”

吴婷婷不敢看老师，她知道老师不点名批评自己，给她留足了面子。

朵朵老师情绪激动了：“你们只是一味指责妈妈不理解你们，可是你们又理解妈妈吗？你们每天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妈妈费尽心思？妈妈把美味佳肴送到餐桌边，喊你们‘吃，有时声音大了，你们还不耐烦。你们想想，饭菜到嘴容易吗？全凭你们妈妈的一双手。刚才第一个游戏挤眉弄眼，你们应该体会到了，没有双手，薯片能到嘴里吗？同样的道理，没有你们的妈妈一年四季在菜市场穿梭买菜，白汗挤成黑汗，还要回家择菜、洗菜，然后再接受‘水深火热、烟熏火燎的煎烤，你们吃什么？你们不要一味地责怪你们的妈妈，做妈妈的甘苦，你们哪里知道？绑个沙袋跑个八百米，你们就跟上了断头台似的，你们的妈妈当初十月怀胎，你们也做了十个月的沙袋，你们的妈妈可是都挺过来了，她们跑了多少个八百米？你们很多同学都会闪电心算，好好算算。很多妈妈怀孕时还呕吐不止，为了你们能正常生长、不耽误营养，她们吐完再吃，吃完再吐。你们觉得恶心是吧？做母亲的，她们对你们的爱已经打败了恶心。”

吴婷婷抬头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异常难受：“我和老妈爆发了多少次战争啊！我伤害了这个爱我的人多少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