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丹
以心为向 从故乡启程—黄玲散文集《从故乡启程》中的生命意识
◎马 丹
故乡,是灵魂深处温柔的疼痛。大抵,每个人都会有着“故乡情结”,故乡是生命“出走”的起点,“回归”的指向,一走一回,也就是生命历程的全部。于写作者而言,故乡是块“自留地”,惟有自己可以指染,小说、散文、诗歌各种文体不过是翻捡这“一亩三分地”的不同方式,诗,激越,直杵心灵;小说,智性,沉思生命,若论诉说与故乡绵远、幽深的感情,则数散文最为合适。
生命如水,无语东流,时而激荡、时而幽咽,时而奔腾,时而低回,回首生命的一路行程,昔日的足迹印痕,皆已烟消云散,却也深入骨髓,依然清晰可见,如在昨日,依然蕴藉心灵,温暖如初,依然触碰灵魂,痛彻心扉,只是回望比亲历时多了些淡然与释怀、超脱与感概。
行走,是生命的常态,有时,走得太急,忘了回味,有时,走得太远,忘了回望,终有一日,我们不再匆匆赶路,驻足回首,“故乡”逐渐显影,却是再也回不去了。《从故乡启程》是对生命的一次回望,对人生的一份喟叹,对心灵的一场清洗。
往事如烟,飘散风中,回望就是重拾已逝的琐屑,拼凑人生历程,找寻生命坐标,《从故乡启程》以文字的方式重走人生之路,钩沉已逝的往事,勾勒生命的行程。对写作者而言,文体的变化通常也意味着身份的流转,在小说中,需要像个隐匿者,将自己包裹隐藏起来,而在散文中,则是促膝长谈的交谈者,焚香煮茶,在幽微、缭绕的气霭中,一篇篇陈年旧事,一段段心路历程逐渐晕染开来,由浅变深,随着阅读的展开和深入,作者的身影逐渐明晰,跟随她的步伐,我们看到了1982年1月的昭通,落光了树叶的白杨树枝干直指青灰色的天空,在凌冽北风中伫立着一个单薄、寂寥的身影,虽然落寞却怀揣梦想,1986年,涌动的文学浪潮点燃了生命的激情,一群年轻人因文学而聚,生活窘迫却精神丰盈,1994年,无处逃遁的生活像张网,压抑了想飞的翅膀,可当奋力挣扎突围之时,扭头回望,却不尽然是逃离后的欣喜,还多了些惶惑与惆怅,从昭通到玉溪,不变的是内心的坚守,在一个个深夜里,键盘的敲击声撞击着心灵,填充了夜的寂寥,2000年,收拾行装,重新上路,祥和的气息中充斥着另一种陌生感,“家园”注定只能向往而永远无法抵达,2004年,昭通大山包,鹤舞高原,叩问生命的意义,2005年,一场昭通的大雪将思绪牵回20年前,那些记忆深处的痕迹重新涌出,呛人的煤烟味,街边飘散的洋芋味,乡间牛车的行进声,曾经最想逃离的,此时却是一份沉甸甸的怀念,人生不过是从原点到原点的一次行程,由“出走”到“回归”,生命从空盈变得丰润。从1986年到2005年,近20年的心路历程的重现,其意义不仅仅是分享,更重要的是激荡,以一个生命去映照激荡他者,世俗的车轮匆匆碾过,那些当年关于人生的思考,精神的追寻早已碎为齑粉,《从故乡启程》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们灵魂的苍白,像一场春露,洒在精神的荒原,“诗”与“远方”重新绽放。
这本散文集特意编选了旅韩期间的日记,论谋篇布局、遣词造句,这些选编的日记都不算精巧,甚至还带有些未裁剪的混沌之态,未修饰的粗粝之气,但却是对生命印记的最好记录,是最本真的生命状态的显现,如果说散文是倾诉,日记则是自言,散文就像是一场下午茶,邀请合拍的朋友畅谈人生,而日记则是作者深夜里的对镜独舞,只为自己而舞,少了顾忌,多了随意,少了羁绊,多了自然。旅韩日记记录了在另一个地域空间,文化环境中的所思所感,所念所想,虽然琐碎、凌乱,却更贴近生活的本真状态。修饰之于文字就像修剪之于花枝,若精修细剪,美则美矣,却“匠气”太重,未若以心贯之,藏大巧于大拙之中,最浅白直露的词语都会散发着异彩。选编的旅韩日记没有刻意为之的精雕细凿,只有无时不在的人生思索,于作者,这是一次心路的回顾,于读者,这是一场心灵的随想。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回望,不仅仅是重拾,更重要的是对话,将过往与现在放在同一个时间轴上展开,亲历者与旁观者并行,以亲历者的身份诉说,以旁观者的眼光审视,两者互相交流,畅谈人生。这部散文集带有浓厚的回忆色彩,但却未记忆泛滥,沉浸在对过往的简单复述中,而是在回忆中思考人生,将自己游离在记忆之外,重新打量自我、亲人、故乡。
在这些关于故乡的文字中,作者有着讲述者、亲历者、追寻者、沉思者等多重身份,这些身份时而融为一体,共同发声,时而各自为营,相互对话,在回忆中追问生命意义,以通达的人生态度重新观照昔日往事,回忆不是怀旧,而是换种心境重走人生历程,昔日的艰难困苦在时间的酿造中散发出别样的馨香,正如后记所言“虽然我能在散文中记录下的只有那么有限的部分,更多的内容它们已经在时间中被酿成酒,……只有时间教会你忍耐与坚强,用魔杖将你点化,在发酵中蜕变成新奇的事物,一坛芬芳的美酒,或许是人生最好的收获”。
《亲情如水》一辑收录了生命历程中关于亲情的点滴记录,相较于炽烈的爱情,澄明如水、淡然如水的亲情与故乡之情更为相似,在追忆的过程中,不仅寄托了思念,也是对生命的沉思与追问,外婆、母亲、舅舅、舅母,他们的经历各不相同,但对生命,都有着坚韧的倔强,人生不是一次诗意的旅行,而是在大地上坚实的前行,生命因坚韧而变得有强度。
这本散文集不仅镌刻了作者个人生命的印记,也追寻了云南的文化痕迹,展现了大美云南风光,相对来说,基于自己生命体验的记忆式散文较容易驾驭,而文化类和写景类的散文则较难把握,一不留神便会落入俗套,成了空洞的导游式的介绍文字,历史文化、自然风光沦为一场无生命力的展览。心灵的交汇打开了尘封的历史之门,在这些关于云南历史名人的篇章中,没有陈旧的史料气息,也没有猎奇的心态,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心灵交汇。融入了生命体悟的风景散发着知性的气息,“物我两忘”乃赏景之佳境,春城的花、翠湖的景、佤山的潭,风景与心绪紧紧包裹,相互映照。
记忆不是“昨日重现”,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无意识的美化,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是动机性遗忘,在时光的流逝中,人们更容易记住快乐,而忘记痛苦,这是基于心理保护的机制。从这个角度而言,对故乡的记忆有时可能过于美好,因而对故乡的感情容易陷入苍白、虚妄的礼赞之中,而《从故乡启程》对这一心理倾向保持着高度警惕,没有沦陷在故乡的温情记忆中。“故乡情怀”是一种幽微、复杂的感情,很多时候是纠缠、矛盾的,身处其中时,愤恨、挣扎,而一旦远离,却又魂牵梦萦,若重踏故土,则止不住的感慨和些许抹不去的落寞,“回不去的是故乡,到不了的是远方”。
故乡不仅仅是地理空间,更重要的是心灵的维度,“吾心安处是故乡”,在故乡,心能安静、澄明下来,回到生命原初的状态,不为喧嚣世事所搅扰,只倾听自己的声音,照见最本真的自我,“吾心动处是故乡”,故乡能拨动最深的那根心弦,触碰最柔软的情感,激活最敏感的神经。对故乡的一切想念与向往,全在这动与不动之间,这样的故乡远不止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更是耗尽一生余力去追寻的生命状态,这样的故乡注定是一个无法到达的远方。与其说故乡是心灵的驻地,不如说是栖居之地,当心倦了,累了,能在这里停歇,迎接下一次飞翔,从某种意义上说,故乡不是终点,而是启程之地。 生命是充实而空灵的,身体紧贴大地前行,心灵在天空飞翔,行走是对人生意义的追寻,飞翔是对生命的诗意观照,一轻一重、一虚一实,方为人生佳境。《从故乡启程》是心灵的停歇,生命的回望,不安分的心注定了生命“在路上”的宿命,耗尽一生心力去追寻,末了,“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这不是落寞,是更为通透和清澈的人生,至此,从故乡启程,只以心为向。
(作者系文学硕士,昭通学院文学院教师)
责任编辑:程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