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京华烟云》中的中国民俗文化

2016-11-25 20:45王丽敏胡明贵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闽台文化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林语堂民俗文化

王丽敏 胡明贵(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论《京华烟云》中的中国民俗文化

王丽敏胡明贵
(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漳州363000)

摘要:民俗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京华烟云》作为一部向西方介绍中国传统文化的巨著,里面涉及了大量的传统民俗,如婚嫁习俗、岁时节日等。由于处于中国社会变化与文化转型时期,《京华烟云》也体现出了因中西文化碰撞而导致的传统民俗的变迁,如婚俗的西化,服饰的变迁等。林语堂通过《京华烟云》展示民俗文化,来反思中国文化传统,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大有可取之处,而且他在向西方传扬中国传统文化时,始终保持着强烈的民族认同心理。

关键词:《京华烟云》;林语堂;民俗文化

《京华烟云》是林语堂1938年8月到1939年8月客居巴黎期间完成的一部长篇巨制。全书由英文写成,原名为《Moment in Peking》,后译为《京华烟云》,也称为《瞬息京华》。林语堂写《京华烟云》的目的在于向西方介绍中国传统文化,所以整部作品充斥着浓厚的文化气息。林语堂把中国数千年的文化压缩到小小的北京城中,通过对北京城文化的展示,让人们领略到整个古老中国的文化风貌。作为一部学者文化小说,《京华烟云》不注重情节的铺陈,而长于风情风俗的描写,将中国传统文化对西方人一一铺展开来。所以“《京华烟云》在实际上的贡献,是介绍中国社会于西洋人。几十本关系中国的书,不如一本道地中国书来得有效。关于中国的书犹如从门外伸头探入中国社会,而描写中国的书却犹如请你进去,登堂入室,随你东西散步,领赏景致,叫你同中国人一起过日子,一起欢快,愤怒。”[1]

历年来人们对《京华烟云》中的中国传统儒释道文化研究颇多,可是却忽视了隐藏于细微处的中国传统民俗文化研究。林语堂在《京华烟云》中大量地描写了中国传统的民间习俗,如衣食住行习俗、婚丧嫁娶之礼等,这些民俗都是存在于中国人骨子里的最具文化色彩的东西,也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中国传统的民俗意象

民俗是一个民族经过多年的积累而形成的固定的生活习俗,其内容形式,精华糟粕,杂而不一。数千年的民俗文化,在民间以多姿多彩的形式传承着,为中国传统文化注入了最强劲的活力,丰富了整个中华文化的内涵。民俗并不仅仅是一种外在形式,而是形式背后所蕴含的一种强烈的民族认同心理,“它是古老民族文化在人们心灵深处的积淀,记载着一个民族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历程,维系着人与自然的古老联系,民俗中保存着一丝丝人类的温情,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的美好情意。”[2]《京华烟云》细致地描写了北京城民间的生活状况,如衣食住行、婚丧嫁娶、节令传统、占卜禁忌等,使得中国传统文化更全面更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一)婚嫁习俗

婚姻是人类得以生息繁衍的基本形式,它不仅是维持家庭和睦的纽带,而且还作为最基础的社会单位保障着整个社会安然有序地发展。中国人历来尚集体,重家庭,所以婚姻就成了“合纵连横”中的重要一环。《礼记·昏义》中写到:“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中国人对婚姻重视程度极高,所以在千百年的历史发展中有关婚姻的礼仪与习俗不断地得到丰富和发展。林语堂在《京华烟云》中不惜笔墨地描写了曼娘出嫁、木兰出嫁等场景,把中国传统的婚嫁习俗摆放到桌面上,一一为读者呈现。

曼娘的出嫁是中国一种古老而又特殊的婚嫁形式——冲喜。平亚病重,药石罔效,曼娘只得草草嫁过来,企图用少女纯真的心唤回平亚的生命意识。书中对曼娘出嫁的整个过程进行了详尽而细致地铺陈。因为是匆忙成婚,所以婚前准备的细节较少,只是细写了新娘出嫁前的“绞脸”以及男方家里送的聘礼等,不过整个婚礼进行的过程却是浓墨重彩。新娘从早上开始,梳头,化妆,戴首饰,然后等着男方的花轿来接。“有三尺宽的长红布,从大门经过院子,一直铺到大厅外的台阶儿,这是给新娘走的。”[3]中国人认为新娘结婚时脚不可踩到泥土,所以也就有了“背新娘”或“铺红毯”的风俗。正式的婚礼仪式是在男方的宗祠举行的,这是中国人对祖先的一种敬重,也使得整个婚礼更加郑重庄严。先是向祖宗牌位行礼,祈求祖先能庇佑后代子孙,而后是向父母跪拜,感谢父母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接着夫妻对拜,以示此后两人同心偕老,患难相扶,行礼完毕后,新娘由众人引领进入新房。进入新房内,新郎要用秤挑去新娘的蒙头纱,意为“称心”、“称意”。因为新郎病重,所以就免去了“闹洞房”的习俗,只是说了些吉祥话,然后新娘向新郎一拜。最后是“新娘新郎该同进合欢酒,是一杯酒,一碗猪心汤,汤里自然还有别的东西,取二人同心和好之意。”[4]冲喜并没有改变平亚命中的劫数,不过数日平亚依旧撒手而去,可见这种畸形的婚姻形式并不能改变人的命运。所以,冲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用,它只是人们自身的一种巫术心理,是民间鬼神信仰的一种衍生形式,是将人(尤其是女性)作为祭品祈求上天垂怜的一种迷信思想。曼娘的婚姻,虽然是在男女双方情投意合的基础上进行的,可是因平亚病逝,曼娘依旧成了爱情、婚姻、家庭的牺牲品,在这种婚姻束缚中孤寂一生。

和曼娘的婚礼不同,木兰的婚礼更遵循中国传统的婚礼程序。中国古典的婚姻礼仪是所谓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木兰的婚礼严格按照这六种程序举行。木兰和荪亚订婚前,交换了生辰八字,并请来了傅先生为两人合字。“木兰是金命,荪亚是水命,金入于水而金光闪灼。这一门子亲事主吉。”[5]随后等木兰二十岁时,“曾家正式向姚家送上龙凤帖,请求选择好日子,举行婚礼。送有龙凤饼、绸缎、茶叶、水果、一对鹤、四坛子酒。姚家的回礼是十二种蒸食,表示同意。”[6]双方父母一致同意之后,就开始协商举行婚礼仪式的日子,根据各种易经八卦之类推测出哪日适合婚嫁。从定下日期到结婚前一日期间,女方要准备嫁妆,具体的嫁妆包括哪些,就要根据女方的家庭情况而定。在结婚前一天,男方就要派人去新娘家迎接嫁妆,而新娘这边也要派人去护送嫁妆,在从女方到男方家的路途中,新娘家陪送的嫁妆是要给别人看的。“对于嫁妆丰厚且家世显赫的人家来说,送嫁妆时要请鼓乐队烘托气氛,有的甚至派专人举着书写着吉祥语的牌子作为先导,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地送嫁妆,非常隆重,场面一点也不比男方给女方家过大礼逊色。”[7]木兰的嫁妆共有七十二抬,算是震惊了京城,嫁妆包括各种金银首饰,玉器古玩,字画甲骨,绸缎新衣等,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引起了全城瞩目。当然关于这些嫁妆的处置,木兰会拿出来一部分赠与荪亚的家人亲戚,而另一部分则自己留作压箱底。因为之前对曼娘婚礼过程描写繁复,所以对于木兰婚礼的过程,林语堂则轻描淡写,一笔略过。虽然过程略写,可是对“闹洞房”却大肆铺陈。“闹洞房”也就是要逗新娘,“逗新娘的风俗就是要把新娘逗笑,可以说种种的笑话,或是口头的玩笑,有时也有实际行动的玩笑。可以对新郎新娘有种种令人难为情的请求,前来挑逗的青年则大声帮腔赞成。”[8]中国人喜欢热闹,尤其是在结婚的时候,所以“闹洞房”的习俗也就一直被保留下来。当然婚礼当天的结束并不代表着婚礼仪式的真正结束。结婚后的第三天,是新娘“回门”的日子。在古代,女子身份卑微,没有独立的社会地位,所以婚姻对她们而言,只是一种过渡形式,从父家到夫家的过渡,从少女到少妇的过渡。所以那时“回门”的意义就是新娘和过去岁月的一次深情告别,此后新娘将以另一种身份开始新的生活。当然,在现代社会中,“回门”不仅是一次和父母团聚的机会,而且也以此向父母示意,夫妻二人感情和顺,生活幸福,借以让父母放心。

除了这些大的婚姻流程习俗外,婚礼中还有一些细微之处不能忽略,如新婚床上不能空,必须得放一些东西来“压床”,中国人习惯在床上放些枣子,花生,桂圆,莲子之类的东西,寓意“早生贵子”。举行婚礼时还有一些忌讳,如生肖相冲的人不能踏进婚房,或者是寡妇等一些不是大全福的人,按规矩也是不能进新房来的。这些小小的婚姻禁忌在整个婚礼仪式举行中也起着重要的作用,它不仅是中国传统婚嫁习俗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为此后的民俗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二)岁时节日民俗

中国岁时节日的产生与中国古代的天文历法有直接的关系,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文化现象。中国历来是一个农业大国,会根据不同的季节气候安排不同的农耕活动,所以“在农耕文明语境中的节日是由年月日时和气候寒暑变化相结合排定的节气时令,它是以农作物生长周期的循环往复规律确认的。”[9]岁时节日随着一代一代的传承而成了关系整个民族生活内容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岁时节日包括很多,如春节、端午节、中秋节等,这些都是几千年文化沉淀下来的一种民族生活形式。这些节日的存在,使得“她知道了春夏秋冬的特性,这一年的节日就像是日历由始至终调节人的生活一样,并且使人在生活上能贴近大自然的运行节奏。”[10]《京华烟云》中的岁时节日涉及众多,虽然有的只是寥寥几笔带过,但是也可以让人感受到这种节日带来的欢喜氛围。

农历八月十五,是中国传统的中秋佳节,八月为秋季仲月,所以中秋节也被称为“仲秋节”。八月十五的月亮是一年中最圆的,所以自早就有了“中秋赏月”的习俗。除了赏月,《京华烟云》还为我们介绍了中秋节的另一个老风俗,“持蟹赏菊度中秋”。姚府开宴,宴请了傅先生和立夫母子,姚老先生买了两大篓子最好的螃蟹,大家围在石桌上,边吃螃蟹边赏月,这也是一种团圆的方式。待到吃完螃蟹,众人开始“折桂传杯”,“这个游戏就是把一枝子桂花围着桌子传,同时一个人打小鼓。到鼓声一停,桂花在谁手里,谁就得喝一口酒,说一个笑话。”[11]中秋节是继春节之后的第二大岁时民俗节日,所以中秋节的主题也是团圆,全家人聚在一起赏月,说一些美好吉祥的话语,期盼以后的岁月更加美满幸福。此外。中秋节还有一个重要的吃食,那就是月饼,月饼多呈圆形,象征团圆之意。虽然《京华烟云》中未提及,但是吃月饼也是历年来中秋节一个特定的习俗。

除了中秋节,《京华烟云》中还提到了腊八节。腊八节又被称为腊八祭、腊日祭,是古代一种盛大的神灵祭祀仪式,人们通过祭祀仪式来表达对神灵和祖先的感情之情以及期盼神明保佑来年也能够风调雨顺、物阜民丰。后来,腊八节慢慢演化,变成了纪念释迦牟尼成道的宗教节日。腊日祭很早就开始流行,只不过到了南北朝时期才真正固定在腊月初八这一天。腊八节有很多吃食,根据各地习俗不同会有不同的饮食习惯,但是最流行的就是喝腊八粥。“腊月初八那天都喝腊八粥,用黄黏米,白江米,红小枣儿,小红豆,栗子,杏仁儿,花生,榛子仁儿,松子儿,瓜子儿,跟红糖或白糖一起熬。”[12]人们以这种形式,期盼着来年也能家道殷实,五谷丰登。而腊八节一过,人们就开始忙着置办年货,所以腊八节也算是真正拉开了春节的序幕。

岁时民俗是中华民族在长期生产和实践中积累下来的文化财富,是中国先祖智慧的结晶。随着历史的变迁,岁时民俗中的消祸祈福心理已经淡化,它更加具备了现代的社会服务意义,“它调节着人们的生产和生活节奏,整合着复杂的社会人际关系,调适着人们的精神意绪,成为民众时间生活的社会依据。”[13]

二、民国时期的民俗变迁

民国时期是中国社会的一个大变革时期,是中国走向现代文明的一个重要转型期,它处于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交织点上,整体呈现为一种过渡状态。那时候古老的中国动荡不安,传统的思想文化不能再给中国人一种强有力的保障,“穷则思变”,所以“随着西方国家的经济侵略,随着近代物质文明的渗入,中国人看到了一种崭新的生活模式,激发了追求、模仿人类进步生活方式的心理。有意无意地用这种新的生活模式改造和充实自己的生活,从而使传统的生活方式出现了巨大的变革。”[14]中国传统文化开始逐步瓦解,时代在变,思想在变,而受上层社会的影响,传统的民间习俗也在慢慢地改变,呈现出了不同于其他时代的一种民俗特色。林语堂熟知中西文化,自然也就感受到了这种文化习俗的改变,他以浅显易懂的文字将民国时期民俗的转变一一叙出。

(一)婚姻的自主,婚俗的西化

中国传统婚姻向来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在民国时期,由于受到西方文明的影响,婚姻自主风气逐渐流行开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制度,受到了自由恋爱、自主婚姻的挑战。而西洋的结婚仪式和自由恋爱之风,已为新时代的新人物所接受。”[15]婚姻自主的流行打破了封建制度的桎酷,改变了传统的婚姻形式,是一种社会进步的表现,《京华烟云》就很好地体现了这种社会风气的变迁。《京华烟云》中的素丹是个敢想敢做,敢于承担责任的人,她追求恋爱的自由,追求婚姻的自主,虽然经历过一次不幸的婚姻,可是却依旧有勇气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说素丹的自主恋爱多少有些病态的成分,那立夫的妹妹环儿和陈三的结合,就是一种正直健康的婚姻态度,他们的婚姻是对封建婚姻制度的直接宣战,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更没有什么庄重的婚礼形式,只是在山上进行了“宣誓”,也就结成了夫妻。不仅是新时代的青年男女,就连曾家这样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大家族,也被这种风气浸染,最终同意了经亚的离婚和再婚。这是一种时代风气的转变,预示着现代文明已经侵入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度,影响了新一代的青年。

由于婚姻自主风气逐步流行开来,所以婚嫁形式也就相应的发生了改变。《京华烟云》中多次写到了婚礼,前两次曼娘和木兰的婚嫁都是中国最古典的婚礼形式,有严格的礼仪要求。可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古老的婚俗已经开始西化,传统的新娘新郎服饰已经被婚纱和西服取代,一系列的婚礼过程也被简化,成为了一种亦中亦西的婚礼形式。莫愁的婚礼显然就是受到了时代的影响。“她要在北京饭店举行婚礼,但是还要旧式的婚礼,也要旧式家中的洞房。新娘穿着白色结婚礼服,蒙新娘面纱,她要立夫穿西服,红玉和爱莲做伴娘,素同和阿非做伴郎,阿满做花女,丽莲担任弹《婚礼进行曲》。”[16]这种亦中亦西的婚礼形式是时代的产物,是一种婚礼形式过渡形态的呈现。中国古代对婚嫁习俗有着严格的规定,可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婚俗的简化是非常有必要的。虽然由于地区发展不平衡,有些地方依旧存在着繁琐的婚嫁形式,可是上层社会正在往下层社会慢慢渗透,所以一些乡村地区的婚俗方式也在逐渐的改变。

西方文化的引进,使得中国的婚俗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剔除了传统婚俗文化中古老保守的部分,那时的人们更加崇尚和追求自由的恋爱和婚姻。“从授受不亲,父母之命,到男女会晤,自择意中人,这确是婚姻生活中主婚权利的一大进步现象。”[17]但是我们也应该意识到这种自由追求并不是无限制的和盲目的,“你相信自由结婚,要自己选择配偶。我可提醒你,不要做错了事。你看现在多少新派的姑娘,和虚有其表肚子内大草包的男人恋爱,或者弄得一辈子不嫁人。”[18]所以,我们在对待恋爱和婚姻应该持有更加谨慎的态度,应该明白婚姻对家庭和社会应该负有的责任。而且在我们力求简化婚嫁形式的时候,也应该注意保留传统婚俗中精华的部分,保留住具有民族自身特点的婚俗文化,使得这些传统婚俗能够继续流传下去,丰富我们的生活方式,也能够供后来人研究和借鉴。

(二)服饰的改变

中国文化之所以源远流长,绵延不绝,就在于它善于吸收外来民族文化的优长,把外来文化融于自身,内化为整个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民国时期,服饰民俗的变迁就很好的体现了这一点,“中国的服饰民俗及其文化内涵以其‘兼容并包’与‘文脉相承’的双重特色非常突出地体现着这种中国文化与是俱进的基本精神。”[19]民国时期,政府颁发政令,不再对人们的穿着进行限制,人们可以根据个人爱好、行业要求等自由穿着,所以慢慢地社会各色人等穿衣风格也开始变得五花八门。《京华烟云》中虽对服饰衣冠着墨不多,可是依旧是寥寥数言就表现出了民国服饰的变迁。

最能体现民国时期服饰变迁的是男子的剪辫易服。留辫子是满清人入关时强迫汉人接受的一种行为方式,也是判断汉人是否效忠于满清政府的一个重要标志,“在当时,剪掉辫子是表示极端维新派,当时多少有点危险,因为可能被看做阴谋推翻满清的革命党。革命党都剪去辫子,因为留辫子是表示臣服满清。”[20]但是当清政府被推翻后,辫子就成了奴隶的象征,人们开始纷纷剪去辫子,“十月里,清廷发布了自由剪辫子的命令,木兰拿了把剪子,一时冲动,一切不管不顾,就把荪亚的辫子剪下来。”[21]剪辫子是一种脱离旧制度的约束的行为,体现了中国人开始向西方文明学习的热望和决心。发式和衣冠是密不可分的,随着剪发的流行,社会上出现了“易服热”。中国男子向来只穿长袍大褂,颜色灰黑居多,服饰宽大飘逸,但是行动做事多有不便,西方男子多着西服,量体裁衣,不仅合体大方,而且也减少了因衣袖宽大而带来的行动不便,所以民国时期,上层社会开始流行男子着西服,穿皮鞋。“体仁很高兴,也学会了把两只手插进裤兜里走。也系颜色鲜艳的领带,背心上还有个表兜!里头放着怀表,有时候儿一只手插进衣襟里,一只手抡着一根手杖,就像他所看见的潇洒的归国留学生和洋人一样。”[22]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这种服饰的改变,“倘若他在新政府为官,他要不要穿那种丑陋的怪裤子?穿那种怪领子的衬衣?也系上那样的领带?”[23]文明思想的浸染总是潜移默化的,所以民国时期服饰的改变就是传统向现代进发的一个过渡期。民国时期,北京、上海等一些地方虽然开始流行中山装、西服等,但是,就中国社会整体而言,多数人还是穿长衫、着短衣。

如果说男子服饰变化比较单一,那么民国时期,女子的服饰则更趋向于多样性和时髦性。传统女子的服饰,基本上是上褂下裙,而且根据身份的不同,对衣着的样式、颜色也会有不同的要求,如太太可以下身穿裙子,但是妾只能穿裤子。木兰初次见桂姐时,桂姐“穿着紫褂子,镶着绿宽边儿,没穿裙子,只穿着绿裤子,上面有由A字连成的横宽条儿。”[24]传统的女子服饰比较宽大,不太能凸出女性的线条,但是民国时期,女子的服饰开始慢慢发生变化,“姚家姊妹也穿得很讲究,上身穿的是乳白色的丝绸的褂子,极细瘦的袖子,鸭蛋青色的后锦缎裤子。那时候极瘦的袖子突然流行,已经把早年宽肥飘洒的大袖子取而代之了。”[25]随着中国社会西化日深,女性的服饰也开始受到西欧女性服饰的影响。其中旗袍就是一个重大的改变,虽然满清妇女流行穿旗袍,可是那时的旗袍平直、宽大、直垂脚底,有时难免会显得臃肿不堪。而民国时期,人们对满清旗袍进行了修改,不仅收窄了腰身和袖口,而且旗袍根据个人喜好也有了长短不同的款式。“这个时候,中国女人忽然不穿褂子裙子了,改穿旗袍……因为穿褂子裙子时,她身体的轮廓在腰以下就被褂子的下端遮住,现在穿上旗袍儿,她那身段的自然之美完全显露出来了。”[26]除了旗袍之外,一些大城市的妇女也开始穿披风、大衣、长裙等。当然,民国时期女子的服饰变化还表现在女学生的衣服上,“环儿现在十八岁,衣裳穿的像当时的女学生一样,穿着一件红紫色的短夹大衣,紧扣在腰以下,黑长裤,高跟鞋。”[27]这种装扮利落大方,展现了新时代女学生的风貌。总而言之,女子服饰的变化表现了时代的进步和女子的开放程度,也是一种社会进步的表现。

三、民俗背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

民俗文化是中国人数千年智慧和心血的结晶,是体现中国文化生命活力的有力证据,是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京华烟云》把北京城作为中国民俗文化的载体,将北京的历代文化底蕴呈现在了世人面前。“北京城之为人类的创造,并非一人之功,是集数代生来就深知生活之美的人所共同创造的。天气、地理、历史、民风、建筑、艺术,中美俱备,集合而使之成为今日之美。”[28]北京是中国古老的民族灵魂的代表,它集中国人文思想与民间社会生活于一身,达到了一种舒适的和谐。

中国传统民俗是中国社会民间生活的重要反映形式,具有深刻的民间性,所以民俗文化在融合民众智慧的同时,也会“挟带着种种与现代理性相背离的负面文化因子,因此对传统文化进行仔细辨识,并且剥离出其中潜藏的负面因素,成为‘五四’以来历次文学启蒙的重要话题。”[29]如果说儒释道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那么民俗文化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枝叶,《京华烟云》中对民俗的呈现,实际上是林语堂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次反思和修剪。

缠足是中国一种古老的社会陋习,是女子社会地位低下的见证。《京华烟云》中,木兰对桂姐和曼娘的小脚一直心向往之,于是晚上便让曼娘帮她缠足,“曼娘给木兰脱下鞋、袜子,用两条长白裹脚布给木兰裹脚,除去那大脚趾头之外,把其余的脚趾头用尽力气裹了起来。木兰觉得两只脚都僵硬了,再也没法子动。”[30]所以,第二天,木兰就下定决心不裹了,甚至希望能长成男子的脚。林语堂借助木兰的亲身经历写出了女子缠足的苦痛,所以,林语堂对缠足等恶习是持否定态度的。缠足等制度不仅损伤了女子的身体,还严重束缚了女子的天性,把女子困于深门之中,丧失了与时代接触的机会。除此之外,曼娘的“冲喜”也是林语堂对封建传统文化的一种质疑,他借姚思安之口说出了,“你们还有冲喜的想法?曼娘那一次也不灵验,能有什么用?”林语堂的态度是温和的,但是批评的语调是不容置疑的。他反对这种把女性当作婚姻的祭祀品和牺牲品的做法,提倡男女之间平等纯洁的恋爱关系,所以木兰与荪亚、莫愁与立夫等都是人格、品行对等的夫妻关系。

除了对男女关系的反思外,林语堂还借助《京华烟云》对民俗变革的描写,展现了中国人文化心态的转变。中国是一个农耕社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一旦形成就会造成文化心态上的闭塞,而当外来的文明冲破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壁垒后,中国人就开始反思自身文化的弱点和缺陷。中国向来讲究“礼”,所以无论是婚嫁习俗还是丧葬仪式都显得格外的繁杂,但是《京华烟云》通过对莫愁中西合璧式的婚礼的描写,就表明了中国已经尝试去接受外来世界的文明,这是中国人传统心态的一种转变。不仅如此,就连受封建思想最深厚的曾文璞也对西医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中医最为中国的医学正宗,在曾文璞的心中有着不可动摇的位置,可是当他得知“中国医学不能治他的病,而西洋医学能够治”时,他终于屈服,答应一试。虽然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可是对素同这个西医专家却怀有了敬意。林语堂自身是受到了中西双方的文化教育,他对中西相融合的文化局面是抱有极大期望的,所以在书中,林语堂试图通过这种转变让西方读者了解到中国文化心态的变化,也想让中国文化能够以更加开放的姿态融入世界文化潮流之中。

尽管相对儒释道思想的展示,林语堂在《京华烟云》中对民俗着墨并不多,可是通过对这些民俗文化的呈现,我们也可以看出林语堂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态度。他主张废除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合理、不人性的部分,但是反对“五四”时期对一切传统文化都进行否定的行为。他认为中国文化必须保持自身的优长,而且在那个“传统的就是坏的”的时代,林语堂到处奔走游说,著书立说,向国民阐释中国古代先贤的智慧,认为这些智慧倘使注入现代文明思想,也能为世人所用,从而拓宽中国整体文化前景。而且,在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传统文化时,始终保持着强烈的本土意识和民族认同心理,所以,他在《京华烟云》中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了细致详实的描写,不仅使西方读者能够全面地了解中国传统文化,而且也希望读者能从中品味出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

注释:

[1]林如斯、张振玉译:《关于〈京华烟云〉》,《京华烟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

[2]赵学勇:《沈从文创作的民俗构成》,《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4年第1期。

[3][4][5][6][8][10][11][12][16][18][20][21][22][23][24][25][26][27][28][30]林语堂著,张振玉译:《京华烟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年,第109页,第112页,第187页,第228页,第234页,第130页,第183页,第131页,第322页,第420页,第154页,第247页,第154页,第258页,第43页,第162页,第467页,第289页,第129页,第60页。

[7]何跃青:《中国婚俗文化》,北京:外文出版社,2010年,第72页。

[9]朱宁虹:《中国民俗风情博览》卷三《节日娱乐》,北京:中国物资出版社,2005年,第43页。

[13]萧放,吴静瑾:《中国岁时节日民俗研究综述(1983~2003)》,http://www.chinesefolklore.org.cn/web/index.php?Page= 1&NewsID=3826,2009年1月。

[14]严昌洪:《西俗东渐记》,长沙:湖南出版社,1991年,第152页。

[15]王跃年、孙青:《百年风俗变迁》,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9年,第68页。

[17]万建中、李少兵等:《中国民俗史》(民国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68页。

[19]高丙中:《中国民俗概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09页。

[29]苏永前、汪红娟:《〈京华烟云〉与中国民俗文化》,《漳州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

〔责任编辑钟建华〕

The Analysis of Chinese Folk Culture in Moment in Peking

Wang Limin Hu Minggui

Abstract:Folk culture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The masterpiece Moment in Peking, with introduc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to the West, involves a lot of traditional folk culture, such as marriage customs, festivals, etc.. It also reflects the chang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folk culture caused by the collis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s, such as the Westernization of marriage customs,the transformation of costume, etc. during the period of Chinese social and cultural transformation. The analysis of Chinese folk culture in Moment in Peking reveals tha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itself has great merits, and while spreading it to the West, Lin Yutang always maintained a strong national identity.

Key words:Moment in Peking, Lin Yutang, folk culture

基金项目:闽南师范大学基金项目:“林语堂与宗教文化”(SS11017)。

作者简介:王丽敏(1989~),女,河南濮阳人,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胡明贵(1965~),男,安徽和县人,文学博士,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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