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研究与文献史料工作的反思*——以《女神》研究为例

2016-11-25 19:28陈晓春
郭沫若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郭沫若女神史料

陈晓春

(乐山师范学院,四川 乐山 614000)

郭沫若研究与文献史料工作的反思*——以《女神》研究为例

陈晓春

(乐山师范学院,四川乐山614000)

史料文献的收集与整理是当前郭沫若研究的一大热点。这一基础性工作自有其重要的意义,但依赖文献史料工作还原历史真相是一种幻想。郭沫若研究中更为重要的因素是其研究的主体,理性批判精神。这一精神才是推进郭沫若研究的关键因素。

郭沫若研究文献;史料;历史真实;现代史学;后现代史学

郭沫若研究已经有90余年的历程,作为历史人物的郭沫若的研究也有30多年的时间,但是其研究状况给人的印象未能如一般人所愿——问题越搞越清楚,反而是问题越搞越多,一些过去被视作当然的“事实”受到质疑,一些闻所未闻的“事实”被披露出来。近些年来,部分学者尖锐指出:过去研究者所据以研究的文献资料就问题多多,或残缺不全、或错谬迭出。蔡震先生认为:“事实上,我们对于郭沫若的生平活动尚不能做出全面的、完整的历史描述,在郭沫若生平的许多时候和许多方面,我们连最基本的情况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1]70,72,魏建先生在涉及到郭沫若研究的历史时也认为:“多年以来,我们的郭沫若研究就是建立在大量作品遗漏的基础上进行的,所以以往发表的许多研究成果对郭沫若的基本把握多是很不完整的,其结论的科学性也是很难保证的。”[2]164这的确是个可怕的结论,按照我们长期奉行的“论从史出”的基本原则,90多年来的郭沫若研究岂不大都建立在沙滩上,可疑又可忧。

研究重心:从“方法”转向“史料”

综观郭沫若研究现状,对郭沫若文献史料的关注可以说是空前的,尽管自上世纪1980年代就有郭沫若研究学者呼吁重视文献资料的收集与整理,但是当时学界流行的“方法论”研究模式毕竟压到了这种呼声。新世纪以来,学术界整体的研究模式开始转向实证研究。表现在郭沫若研究领域,2007年,在乐山召开的当代视野下的郭沫若研究国际研讨会上,许多学者呼吁,“还原一个真实的郭沫若”。其后,重新挖掘和发现关于郭沫若的史料,成为学界关注和研究的热点。最明显的标志,是在2010年8月在山东师范大学召开的“郭沫若文献史料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郭沫若研讨会学术年会”。以“文献史料”为题召开学术研讨会在郭沫若研究界尚属首次,举办者声言“这一专题的讨论中,值得重视的是一些新鲜的史料的发掘,为还原一个更为真实的郭沫若提供了事实支撑。”[3]216他们强调郭沫若研究,应该“依据原始资料的爬梳和整理”,“回到历史现场”,构建历史的真实。

在这样的背景下,郭研界以蔡震、魏建为代表的一批学者纷纷转向“文献史料”的研究,他们非常重视文献史料的收集、整理与辨伪,非常强调文献史料之于郭沫若研究的基础性地位,他们对现行郭沫若研究的不满基本都来自于当前的研究所凭借的文献史料有大问题。譬如在《女神》的研究中,人们往往忽略了初版本的重要性,同时也忽略了未收入《女神》中的同一时期的其他作品。又譬如长期以来的郭沫若研究所依据的《郭沫若全集》“文学编”实际有严重的遗漏(魏建认为遗漏的作品至少有1600篇以上,这一数量甚至还会大大增加),这种状况严重影响着当前的郭沫若研究。

应该看到,文献史料派对郭沫若基础文献状况的论断,的确切中肯綮,其表现出的严谨的科学作风和业已取得的实绩也的确令人敬佩和赞叹。魏建对散佚于《郭沫若全集》文学编之外的作品的整理与收集,蔡震对郭沫若逝世后作为史料的大量回忆文章的辨析,都非常具有建设性。在史料建设方面耐心细致的科学态度,是我们必须提倡的。

尽管历史研究中“准确是责任,不是美德”,但不可否认,长期以来在我们关于历史人物与事件的研究中,因各种原因所无视的恰恰就是这种确保“准确”的责任意识,所以当年傅斯年反复强调的“史学便是史料学”、“史学本是史料学”至今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这种追求准确的科学主义精神对于我们历史人物的研究既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我们认为,文献史料派最大的贡献,就在于提醒我们在历史的研究中,关于文献史料这些事关历史事实的层面收集整理必须坚持严谨的科学态度,正如美国当代史学家伊格尔斯所说:“‘历史知识具有一种绝对的客观性和科学性’这条公理‘已经不再是毫无保留地为人们所接受了’。然而真实性这一概念以及历史学家要避免作伪并要揭发作伪的责任,却一点也不曾被人放弃。”[4]9

辩惑之一:史料真实与历史真实

在充分肯定文献史料派对当前郭沫若研究积极意义的同时,结合他们的上述言论,我们也感到一些重要的问题需要厘清,这些问题就是:文献史料在我们的郭沫若研究中有何重要地位?进而,文献史料的工作能否如他们所说确保还原更真实的郭沫若,确保我们获得真实的历史存在?

这实际上涉及到史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而敏感的问题:文献史料是否决定着我们历史学的叙述、历史的形成?按照现代史学的代表实证史学或经验主义史学的观点,“史学便是史料学”,应该排斥史观,对史料“存而不补”、“证而不疏”,让它们自己去说话,他们深信“历史学家可以从文献、碑文等等获得事实,就像获得鱼贩案板上的鱼一样”。[5]38尊重文献史料就能使我们历史学的叙述更为客观公正,更为科学。现代史学的科学主义倾向最集中的表现就是史料至上。

后现代史学在这一点上与现代史学完全是针锋相对的,后现代史学不再把文献史料看作历史学叙述的基础,正像语言只表达概念而无关乎现实一样,史料作为话语或文本,它只指向自身,表达特定的意义,并不等同于它所描述的对象,我们无法通过检验史料来判断史实的真伪。后现代关于史料地位的论述尽管偏激,但它颠覆我们对历史近于普通常识的看法,启发我们超越经验主义惯性思维,重新思考史料的意义与地位。

其实,史料作为文本或话语既不像实证主义所说的那样与历史真相透明无隔,也不像后现代主义所说的那样与历史真相毫不沾边。史学家何兆武认为“历史”一词包含有两层意思:“一是指过去发生过的事件,一是指我们对过去事件的理解和叙述”[5]57发生过的事件和关于这一事件的叙述显然不是一回事。何兆武相应地将历史学也划分为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历史学Ⅰ)是对史实或史料的知识或认定,第二个层次(历史学Ⅱ)是对第一个层次(历史学Ⅰ)的理解和诠释。历史学Ⅰ在如下意义上可以认为是客观的和不变的,即大家可以对它有一致的认识”[5]60譬如郭沫若于1914年春赴日本留学、1921年8月《女神》由泰东书局首次出版等等,这些都是客观的真实的史料,但它不就构成历史或历史学的叙述,它仅仅是构成历史学叙述的一堆素材或数据,也就是说在史料的基础上,我们需要史家主体的介入方能形成历史的大厦或图画。因此,“对历史学的形成(即根据史料形成的一幅历史构图)而言,更具决定性的因素乃是历史学家的思想和感受力,而非史料的积累”[5]59。

我们不否认文献史料工作对于郭沫若研究的重要意义,因为“没有事实的历史学家是无根之木,是没有用处的”[5]53但我们也要看清史料的基本特征,首先,史料累积得再多,考证得再准确,也是零散的,点状的(将点连成线还得靠史家),也只能是量的变化,改变不了它作为话语的特性;其次,更为重要的是“史料或事实本身并不能自行给出一幅历史学家所悬之为鹄的历史构图”[5]58,它需要史家主体的介入,使死的材料复活,使支离破碎的史料建构为表达史家意义的历史图景。文献史料在历史学中的地位作如是观,决定历史图画的因素不再是史料而是史家,是史家的选择,否则那些事实就是一潭死水,毫无意义。

文献史料派反复表达的情结有二,一是“还原历史”(或回到历史现场),一是追求“历史真实”。他们认为只要确保了史料的准确,就抓住了历史的真实。上面的讨论已经明确告诉我们,史料的真实只是支离破碎的真实,它并不能将我们引向历史的真实。所谓历史真实只是我们单方面的幻想。因为历史不是历史学家卑贱地匍匐在史料威权下的复述,“历史是历史学家跟他的事实之间相互作用的连续不断的过程,是现在跟过去之间的永无止境的问答交谈。”[5]53因此,仅靠通过文献史料工作毕其功于一役还原历史真相或历史本来面目的企求,就是虚妄而不切实际的,“所谓历史的本来面貌实际上乃是史家所企图传达给读者的那幅面貌。这里面已经经过了历史学家的理解、诠释和他的表达以及读者的理解三重炮制”[5]63从这个意义上讲,客观的本来的历史面貌只能是一种幻想,所谓更“真实”的郭沫若在哪里呢?我们如何去还原历史现场呢?我们可以谈论写作《女神》中那10多首诗的郭沫若,也可以谈论创作整个《女神》诗集的郭沫若,还可以谈论整个五四时期创作了那100多首诗歌的郭沫若,但哪一个是当时最“真实”的郭沫若呢?其实很长时间我们更关注的是五四时期创作那10多首狂放诗歌的郭沫若,这一现象本身说明历史的真实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

所以,做文献史料最为关键的,是把握好客观层面与主观层面之间的疆界,在历史事实这一经验层面狠下科学实证的工夫,确保我们所使用的材料的真实可靠。而真正要追求还原历史真实、还原历史本来面貌、回到历史现场这些学术目标,还应在,挖掘和握史料的基础上,引入对时代及读者等更多的历史的要素,在更复杂的场域系统中,在更高的层面上,运用史家的灼见,洞察和把握更深刻的现实可能性和历史趋向,在史料和史识的统一中,无限地接近真实的历史人物和历史本身。

辩惑之二:研究主体与史料取舍

即便是在强调文献史料的重要性,并将其放在学术标准之首的今天,我们有一个真实的感受,有时我们能在一些文章中读到一些新鲜的词汇,但仔细阅读其内容,不外是新瓶装旧酒,时髦的术语下重复的仍然是过去的结论。这从客观上显示了我们的研究已经进入了困境。破解这一困境显然不能靠史料的发掘和考证,而必须让我们研究的主体足够强大。如果主体仍然处于这样缺乏反思与批判精神的猥琐状态,再多再准确的资料也可能视而不见或当作陈旧结论的佐证。

将郭沫若研究目前的不尽如人意,主要归结为文献史料的残缺错谬,显然是片面的。对于郭沫若这样一位身份极其复杂的重要历史人物,要百分之百地占有其材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要等到所有材料都齐备了我们再发议论,这既不现实也无必要。事实上历史研究的推进并不完全依赖于新材料的发现,更为重要的是历史研究主体的作用,很多时候旧的材料会在主体的作用下因时因势而呈现出新的意义。在这里,材料的新旧完全是相对的,旧材料可能成为新观点的依据,新材料可能成为老观点的佐证,甚至被人们抛诸脑后。其实蔡震先生也看到这一点,他强调说;“在这段时期的不少回忆文章中,对历史资料的叙述,无形地具有某种倾向性,也就是说换入了属于史料提供(回忆)者主观判断的内容。他们以郭沫若辞世对于他的一生在政治上盖棺论定的评价做出发点,框定出一个叙述其人生行旅的政治脉络。于是,一些显而易见的历史情节被忽略了,另一些历史情节则被放大,或者在实际加入回忆者解读出的内容”[1]。

郭沫若研究长期受到政治意识形态的控制和影响,即使是思想解放后30多年的研究,这种态势也未得到根本的改变(世纪之交有关郭沫若的反思之风,实际也是一种政治意识形态影响下的话语)。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女神》的解读和批评。

一直以来,按照主流的观点将五四运动定义为反帝反封建的政治运动,李泽厚认为这场声势浩大、影响广泛的运动因“救亡”压倒“启蒙”,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这场初衷是在文化建设与改造的运动,后来愈加显示出其鲜明的政治性:“绕了一个圈,从新文化运动的着重启蒙开始,又回到进行具体、激烈的政治斗争改革终。政治,并且是彻底改造社会的革命性的政治,又成焦点所在。[6]182正是从政治的立场去定性五四运动,于是,在这样一种政治观、历史观的指导下,自然而自然就导引出五四运动所引领的时代特征。在这一思维定势制约下,一系列自觉或不自觉的偷换概念的情形发生了:在不期然中,“五四运动”等同于“五四时期”,“五四”作为一个运动的性质,自然而然地就质置换成“五四时期”的时代性质。

在上述意识形态整体阐释框架中,人们自然顺理成章地将对史料选择的重心放在《女神》第二辑集中表现的“动”的诗歌、反抗的诗歌、豪放的诗歌方面,进而将《女神》代表中的10多首诗的风格作为整个诗集的风格,再进一步地将这种风格等同于郭沫若早期诗歌,并且由此来讨论郭沫若整体的诗歌创作,来代表五四时代精神和诗歌精神。这一接受上的偏差显然是由于“反抗现实”、“张扬个性”、“表现自我”的那种“暴躁凌厉之气”符合现代中国革命政治的需要,与中国共产党所肯定的五四精神、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基调合拍。

尽管后来的研究中政治话语减少了,但长期的思维定势所形成的惯性仍然对这一研究领域产生着深刻的影响,导致其研究的范围、研究的话语乃至研究的方法都是既定的,研究所引用的材料和所得出的结论也高度重复。研究者大都有意无意地画地为牢。

再以《女神》艺术价值的研究为例,这部《诗集》在现代诗歌艺术方面的开拓性意义:就在于它是各种诗歌样式的试验场。在语言方面:国语与方言混杂、中文与外文并存;在体裁方面,歌诗、剧诗、散文诗;在韵律方面:自由体,格律体、打油体。无论我们从哪个方面去阐释,都可以从中找到相应的材料去印证。当我们在历史发展等同于历史进步的观念指导之下,在强调白话的启蒙作用和现代诗歌的自由意识之时,当然就只会看到《女神》自由体诗的价值,而不会去在意其中的格律体诗。

还有一个典型的案例:在郭沫若早期思想的研究中,几乎所有的文章都引用郭沫若关于“泛神”一段文字:

泛神就是无神,一切的自然只是神的表现,自我也只是神的表现。我即是神,一切自然是自我的表现。人到无我的时候,与神合体,超绝时空,而等齐生死。人到一有我见的时候,只看见宇宙万汇和我之外相,变灭无常而生生死存亡的悲感。万物必生必死,生不能自持,死亦不能自阻,所以只见得“天与地与在他们周围生动着的力,除是一个永远贪婪,永远反刍的怪物而外,不见有别的。”此力即是创生万汇的本源,即是宇宙意志,即是物自体,能与此力联合,则只见其生而不见其死,只见其常而不见其变。体之周遭,随处都是乐园,随时都是天国,永恒之乐,溢满灵台。“在‘无限’之前,在永恒的拥抱之中,我与你永在”。人之究竟,唯求此永恒之乐耳。欲求此永恒之乐,则只见忘我。忘我之方,歌德不求之于静,而求之于动,以狮子搏免之力,以全身全灵以谋刹那之充实,自我之扩张,以全部精神以倾倒于一切。[7]26

郭沫若以上文字其实包含着很丰富很杂驳的思想,如以革命性、政治性的意识形态话语阐释时,人们注重其中“泛神就是无神”的命题;当文艺批评多元化时代来临之际,人们关注到其中尼采、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观;当强调中西文化交汇之时,研究者又读出了中国传统人生观、宇宙观的个中滋味。

所以,由研究者的“前理解”,决定了我们挖掘和取舍史料的向度,比如,一直以来,我们这个时代,创新成为主旋律,在人们的意识或潜意识中,传统就等于守旧,就等于落后。在这样的接受语境下,郭沫若当然被定位成与时俱进的典型。这时我们挖掘的所有史料都指向他不断变化的一面,而那些能说明郭沫若一生坚守,一直未变的史料则会被有意无意地忽略甚至遗忘,那怕是一些明摆着的史料也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对此,我们还可以引用蔡震先生所谈及的一个案例,那就是《郭沫若致文求堂书简》,该资料包含郭沫若流亡日本期间生存状态、学术活动方面的大量信息,但1997年出版至今,如此重要的史料却被研究界严重忽略,人们鲜有提及[1]。这是因为什么?因为现阶段我们有关郭沫若的叙述不需要它。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研究者对史料的选择,决定了他笔下历史的基本状貌。这正如英国历史学家爱德华·卡尔说:“事实的确并不像鱼贩子案板上摆着的鱼。事实是像游泳在广阔的、有时是深不可及的海洋里的鱼。历史学家能钓到什么,这一部分要靠机会,而主要地要靠他到海洋的哪一部分地区去钓,他用的钓具是什么——这两个因素当然是由他要钓哪种鱼而决定的”[5]48。

所以文献史料在体现出它基本特性和自身地位的同时,也再一次告诉我们,历史研究中更为重要的因素是历史研究主体,他决定着哪些史料出场,哪些史料隐匿。对照郭沫若研究现状,我们感到最为缺乏的,还是具有理性批判精神的历史研究主体。所谓文献史料的残缺错漏,究其实质,也是从一个方面反映了郭沫若研究中批判精神的缺位——满足于长期以来既定的框架和许多当然的前提,这自然导致史料文献意识的淡漠。由此看来,关于研究主体的反思是一个在郭沫若研究界远比研究方法的更新、研究领域的拓展、史料文献的发掘更为重要的方面。抑或说,没有研究主体的觉醒,这三个方面的工作都无从谈起。

辩惑之三:研究对象复杂性与史料的矛盾性

在学术研究过程中,对历史人物的研究,还取决于我们研究对象的认识与把握。郭沫若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代文宗,是一个与中国现代革命进程联系得最紧密的知识分子。时代的需求与郭沫若的才情与志趣相碰撞,造就了他性格和人格的矛盾性,造就了他文化创造的丰富性和复杂性。郭沫若其人其文其人生,都构成了奇妙综合体。在思想观念、人格性格、立身处世等方面显示出鲜明的二元对立的矛盾倾向。他的人生丰富复杂,风起云涌;他的社会关系错综纠结,如乱麻抽丝;他的著述体裁杂芜,版本繁多。这些都可以看出其异质元素杂陈的状态:叛逆与规训、创新与传承、感性与理性,边缘与中心、个性与集体、精英与大众、民族与世界、原始与现代、老谋深算与赤子童心,小心谨慎与狂放不羁,竟能并行不悖地反映在郭沫若为人处事行文之中。他的多种经历,多重角色、丰富的学养,使他成为中国现代史上一位极其罕见的“球形”天才。这种复杂的情形,为读者对郭沫若的理解提供了多种可能性。

另外,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中,对历史的解读不同。不同时代,读者对同一个历史人物会有不同的理解和阐释。一个历史人物、一部文本的悖谬性因素愈多,矛盾张力愈大,换句话说,其中包孕的正项文化和异项文化因子,为读者提供的选择性愈多,被不同的读者群体解读的差异性就愈大,在历史长河中的生命力就可能愈强。目前由于目前学术研究多元化视角的介入,关于他的史料挖掘也是多方面的,多侧面的,甚至是也是互相矛盾的。

比如,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郭沫若与各党各派的组织关系,特别是和共产党、国民党的组织关系就是一个无法在史实层面上说清的问题,好些当事人的回忆只能是他个人对某个事件,某段时间的经历的人事关系的回忆。直到现在,尽管有对于有这方面史料的挖掘。但是我们仍然不能用史料确切地说明郭沫若与中共在组织上具体关系。因为对于当下来说,中共处于地下活动期间,其组织结构和活动的机密机,以及文献档案材料的不完整性,再加上任何文化个体回忆中的历史,都只是他个人所及的部分情形,是裸露在冰山上的七分之一,还有大量的历史真像被埋在冰山之下。因此,所发掘的史料如果能帮助我们对郭沫若在不同时期的政治态度作一种比较清晰的判断,那就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因为史料只能帮助我们愈来愈接近真实,却不能说我们完全弄清了历史真实。况且,对历史人物的研究,判断他的社会价值和历史贡献可能比弄清一个历史事实更重要。

余论

我们和文献史料派一样痛感于郭沫若研究裹足不前的现状,一样痛感于一些基本文献史料的错漏,但我们不认为“见物不见人”的文献史料的搜集考证就能推动郭沫若研究的走向深入,历史学从本质上说仍然是人文的而非科学的,在历史研究中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史家主体的理性批判精神,也就是综合理解力和感受力而形成的一种质疑和批判。这种精神应以超越历史经验层面而又为史家所认同的人文关怀和人道理想,深入到历史人物幽微的灵魂深处去评判和反思,而不是不加批判地接受一些貌似当然的前提进行概念的演绎和推论。长期以来郭沫若研究最为缺乏的就是这样一种气质。从某种意义上说,史料文献派不满于目前郭沫若研究的文献史料状况,也从另一个角度显示了研究主体的觉醒——研究者有突破既有研究框架的强烈冲动,有新的话要说。只是他们把推进郭沫若研究的因素归结为史料文献,忘记了收集整理乃至使用这些资料的研究主体才是关键。

在阐释学的视野中,像郭沫若这样重要的历史人物的研究,从来是永无止境的。一方面是海量的资料收集与整理,另一方面是一代又一代、一个有一个连续不断的研究主体,这就注定了郭沫若的言说将如所有重要历史人物和事件的讨论一样永无终结、具有无限的可能性。从这一角度考量,历史人物就是我们研究主体的镜像。从微观的层面讲,他反映着我们研究主体的理想、志趣和价值取向,从宏观的角度说,他反映着时代、社会乃至特定群体的需要,任何研究者都无法超越他们所处的时代和社会去接近甚至把握历史人物或事件的绝对真相。

(责任编辑:陈俐)

[1]蔡震.关于郭沫若文献史料工作的回顾与思考[J].郭沫若学刊,2009(2).

[2]魏建.郭沫若佚作与《郭沫若全集》[J].文学评论,2010,(2).

[3]贾振勇,魏建.郭沫若研究迟到的补课——郭沫若文献史料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郭沫若研究会学术年会述评[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3).

[4]格奥尔格·伊格尔斯.二十世纪的历史学[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6.

[5]刘北成,陈新.史学理论读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6]郭沫若.少年维持之烦恼序引[A]﹒文艺论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7]李泽厚.中国现代思想史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87.

中国分类号:K05文献标识符:A1003-7225(2016)04-0057-05

*该论文为2011年四川省社科规划基金研究项目“《女神》接受史”(编号:SC11E015)阶段性成果。

2016-11-02

陈晓春,男,乐山师范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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