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芜笔下的西南边地风情

2016-11-25 19:28李树德
郭沫若学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服饰

李树德

(廊坊师范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艾芜笔下的西南边地风情

李树德

(廊坊师范学院,河北廊坊065000)

艾芜在风华正茂的岁月,含辛茹苦地领略了西南边陲和华缅杂居的异邦的风光习俗、人情世态。艾芜这种奇异独特的人生阅历,与他在五四时期就开始获得现代意识相撞击,便迸发出璀璨的艺术灵感的火花,从而写出一举成名的短篇小说集《南行记》。《南行记》以后,艾芜又有短篇小说集《南国之夜》在上海良友图书公司1935年3月出版、《山中牧歌》在上海天马书店1935年9月出版、《夜景》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11月出版、《海岛上》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5月出版、中篇小说集《芭蕉谷》在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6月出版。《南行记》出版30年后,艾芜有《南行记续篇》在作家出版社1964年9月出版。这些小说集里的不少作品依然沿袭了《南行记》中南国异域的生活题材,虽与《南行记》相比,那种奇特中带有神秘、野蛮中未失古朴的色彩有所减淡,但却增强了进步的社会意识。

艾芜是最早描写西南边疆地区下层社会风貌和异国人民在殖民地统治下困苦生活的作家之一,对于开拓中国新文学创作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传奇性的故事、绮丽的地方色彩、带有神秘气氛的边疆生活和人物,使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抒情风格和浪漫情调,这也是艾芜作品的一大特色。艾芜有较强的艺术概括能力与处理题材的魄力,善于把一个平淡的故事写得娓娓动听,以景物和环境烘托出人物内心的活动,使形象逼真感人。

艾芜通过对滇缅边地的环境描写,对居住在那里的傣、景颇等民族人的衣着打扮、饮食习惯、交际方式、方言土语的描摹,来表现西南边地的神秘、野蛮和古朴。这种环境、民情、风俗的描写,在艾芜的西南边地小说里,随处可见,俯拾皆是。“西南边地小说”得名于沈从文的中篇小说《边城》,它特指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沈从文、艾芜、蹇先艾等现代作家为主的反映西南边地生活的小说。

先说环境。

环境描写主要指的是对小说人物所处的具体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描写,社会环境是指能反映时代特征的建筑、场所、陈设等景物;自然环境主要指自然界的景物,如季节变化、风霜雨雪、山川湖海、森林原野等。众所周知,在小说中环境描写可以交代故事发生的地点或者背景,渲染气氛,烘托人物的心情,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艾芜小说中有许多对远离现代文明的滇缅边地自然风光的描写,这些描写充满异域情调,充满野性气息。在这里,读者可以听到山风卷着松涛传来的呼啸如《松岭上》所写,和令人胆战心惊的老虎和豹子的吼叫如《芭蕉谷》所写;在这里,读者可以看见千百年来从未留下人类足迹的酱红色泥土如《荒山上》所写、和峰峦上竹叶交错编制出的鬼魅般黑影如《红艳艳的罂粟花》所写;在这里,还有咆哮的江河上巨蟒般的索桥、银蛇样溪流中黑郁郁的深谷以及奇奇怪怪的岩洞,寂无人烟的林莽……艾芜把叙事和抒情、自然与人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清新明丽、奇特自然的艺术风格。

请看《我的旅伴》中两段作者对自然环境的描写。

夜间躺在床上,听见大盈江的水声,碰在江中石上,格外吼得宏大,仿佛这小小的山谷,都给它震动了似的。从竹壁缝中看出去,树间有无数的萤火虫,在轻轻款款地飞动。江对面壁立的老山林子,耸在星空下面,黑郁郁的样子比白天更显得狞猛。早上起来,又是江流吼声,又是四山猴子叫声,而且又是晶辉朗耀的晴天,要不是我不久之后,又转来到这里,做了五个月的苦工,生活中掺杂进大量的雨雾、泥泞、马粪和疟疾,那以我生平所见的山来看,曾经给我留下最清新最明媚的记忆的,怕要算我走过这三天的克钦山了。

大盈江位于德宏州盈江县境内。距昆明约八百公里,发源于腾冲县的胆扎河和槟榔江,在盈江县旧城汇合后称大盈江,过虎跳石后从南奔江口出国境,流入缅甸伊洛瓦底江。这是“我”在与旅伴一起去缅甸经过的地方。江水和山峦是美丽壮观的,但“我”在这里的生活却并不美好,因为里面“掺杂进大量的雨雾、泥泞、马粪和疟疾”。

欧化了的八莫,晚间戴上电灯的花朵,越发现出炫人眼睛的美丽。有些柏油街道的两旁,点缀起小小的庭园,长着许多枝叶茂盛的小树,拿红绸绿绸做窗帘的西式房屋,把五色珠子做窗帘的缅式屋宇,都用明媚的眼睛,在绿荫中窥了出来,钢琴、缅甸提琴,则在里面愉快地伴着合唱的歌声。缅甸庙子里,僧人做着晚祷,长久地敲着钟声。印度人驾驶的马车,还不时在缓缓散步的人丛中,急速地丁当着。江上的小船,带着红色的灯火,悠悠徐徐地在浮动。水面吹着清风,凉快异常。

八莫地处中缅边界,一直是中缅两国陆路交通和贸易的重镇。作者描写了电灯、西式房屋、钢琴和僧人,以及印度人驾驶的马车和江上的小船。读到这里,我们深深地感受到异域的风情。

再说民族服饰。

西南边地是多民族集聚的地方,那里生活着傣、景颇、彝、哈尼、苗等十几个民族的人民。不同民族人物的差异,首先直观地表现在服饰上。服饰是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综合作用的产物,是一个民族的标志与文化的象征。在文学作品中,对服饰的描写可以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反映人物的精神面貌,暗示人物的生活遭遇,体现不同的社会背景文化。艾芜小说中,有大量对边地不同民族人物服饰的描摹,仍以《我的旅伴》中所写为例。

一个头上包有尺多高黑纱的傣族女人,盘足坐在地上,黑布裙子包着膝头,一双象牙色的足板露在外边,她在卖着酒。她一面做买卖,一面嘴里嚼着槟榔。

我急忙回头来看,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脸色红里带黑,眼睛灵灵醒醒的。头发浅浅的,圆头,勒着一圈窄窄的蓝布帕子。黑布旧短衣,没扣纽子,全然敞开的,露出棕黄的胸膛,显得结实而又茁壮。光脚两片,连草鞋也没穿。手里摇把粗蒲草扇,有着快乐的神情。

这是对傣族妇女和男性的描写。“头上包有尺多高黑纱”“黑布裙子”是傣族女性服饰的最主要的特点,而头上“勒着一圈窄窄的蓝布帕子”“黑布旧短衣”则是男子的服饰特点。

居住在缅甸东北部和云南的克钦人又称为景颇人,他们的服饰着装异于汉人和其他少数民族,我们可以从小说《山官》中看到这样的描述:

克钦族的男士平时头上喜欢缠着布帕子,布帕子还要剩余三两寸长,把头顶露在外面,或者把头顶挽的髻子露在外边。他们平时喜欢腰上别一把齐头的长刀,有事没事的时候都喜欢嚼槟榔。克钦族中的十五六岁的女孩们脸多圆圆的、胖胖的,呈现出棕黄色的肤色,显得很结实;她们喜欢把头发剪得很短,喜欢穿黑色布料的短衣服,衣服上通常会镶有细条的红布边子,外面通常围着长度到膝盖的黑布裙子,并且在膝盖和腿肚上的那部分,缠着细细的约有数十圈黑色藤子。

服饰赋予人物以生命力、民族性、时代感,艾芜通过服饰的精心描写,使故事中的人物角色顺利找寻到了各自的身份认同,同时也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提升了服饰本身的价值取向,突出了其所负载的社会意义。

接着说习俗。

艾芜的小说精心描摹了很多民族的生活方式与生存状态,对西南边地习俗礼仪进行了开掘,这不但增添了其作品的地方色彩和异地风情,由此产生的文化陌生感对读者也是一种强烈的审美冲击,把一块深邃而充满活力,古朴而富有魅力的神奇之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古朴神秘的边地习俗在艾芜笔下俯视可见,小河中,男女可以一起沐浴,彼此并不顾忌,还是抄录《我的旅伴》中所写为例。

路上有三五一群的傣族女人,穿着华丽的衣衫,撑起漂亮小巧的花伞,且笑且语地走着。

河中年青的傣族男女在游泳,溅起的水花,映着阳光,白亮亮地射人的眼睛。

绿树簇拥的村子边上,披着黄色袈裟的傣族和尚,向大路出神地望了一会,又悄悄地走了进去。

西南边地的汉族,在生活方面也渐渐吸收了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也喜欢上嚼槟榔、喝竹筒酒,节日随着别的民族起舞。下面描写的是汉族人打猎,颇具粗犷的西南其他民族的狩猎的风格,如《乌鸦之歌》中所写。

正要朝山地尽头探望有什么人家的当儿,背后的人喊声、犬叫声,更加逼近拢来,且听见了两下枪响。还来不及调转身子看时,一只负伤的鹿子,正没命地朝谷地上奔跑过去。后面尾随着一群黑色的狗,一面跑,一面还在嗥叫。接着,便有两个拿枪、一个拿叉子的年轻人,从林里钻出,一看见了狗已咬着了鹿子,就一起欢叫起来,不管践踏不践踏禾苗就赶了过去。首先给鹿子肚上一刀,取出肠子肝脏之类来,丢给狗些,然后拿绳子捆着,两人便抬了起来,朝右边走去。

又如《人生哲学的一课》中所写。

一面看,一面就斜眼看见厂门内那两桌人——大概是些技师吧,正在饮酒吃饭,欢快得很。声音和容貌,全是些安南人,那饮酒的惯例,就同中国人大有分别,一大碗酒放在许多菜碗中间,在座的人就用调羹掬来饮,倒别有风致。

上面描写的是在西南边地的安南人饮酒的习俗,大异于我们中国人饮酒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习惯。

最后说说语言。

艾芜西南边地小说中的人物,多数来自社会底层,包括滑竿夫、马头哥、流浪汉、强盗、小偷、商贩、走私者等等。形形色色的底层人物,构成一个真切而丰富的西南边地“江湖世界”。这些人物就像李健吾在《里门拾记》中评价的那样:“多粗野,多残忍,多温存,多忠厚,多可爱,一句话,多原始”。艾芜不但使用符合他们身份的语言,而且使用了一些方言、土语、民谣等等,让小说充满生活气息、地域色调和民族色彩。方言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它可以强化作品的地域特点,彰显作品的艺术个性。艾芜作品中的方言运用非常广泛,既具他故乡四川特色,又兼具滇、缅等地的地方特色。

形容一个很小的店铺叫做“鸡毛店”;

说明诡计和调皮用“鬼过场”;

首领叫做“舵把子”;

媒婆叫做“红叶婆”;

形容怕老婆用“耙耳朵”;

把英国人叫做“红毛鬼”;

说一个人撒赖叫“做过场”;

形容某人行为荒唐叫做“张花失实”;

形容某人说谎是“冲壳子”;

收拾东西称为“煞贴”;

小姑娘叫做“蒲稍”等等。

大量运用民谣,让文本充满山野味。《山峡中》野猫子,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中用歌声抒发对自由的向往。

江水呵,

慢慢流,

流呀流,

流到东边大海头,

那儿呀,没有忧!

那儿呀,没有愁!

那些四处闯荡,生活在危险之中如《山中送客记》的偷马贼,在森林里,穿着青绸短衣,黄斜纹短裤,背上挂着长刀和吊着红黑须子的统袋,骑在马上,边飞快地奔驰,边高声地唱着。

说荒唐来就荒唐,

不纳税来不完粮,

碰到官儿还要打他的耳光!

呵呵,到处都是我们的天堂!

呵呵,到处都是我们的家乡!

大量方言俗语以及民间歌谣的运用,折射出西南边地文化的丰富与多元。

(责任编辑:王锦厚)

2016-11-16

李树德,河北廊坊师范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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