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文德勒张逸旻译
评艾伦·金斯堡①
海伦·文德勒张逸旻译
艾伦·金斯堡的《诗全集(1947-1980)》囊括了“迄今出版的所有单册诗集,并将它们按时序重编而最终成为了一部自传”,此为诗人在该书前言中的说法。金斯堡于1950年代末发表了《嚎叫》(1956),这使他名噪一时;1960年代初则发表了《卡迪什》(Kaddish)作为他给母亲的一曲伟大挽歌;直到如今,金斯堡的声音在美国诗坛中都是最特别的,这声音帮助改变了公众意识,正如他自己所说,“使他们从战时迂腐的、局限于民族主义-历史观的、以自我为中心的鼠目寸光,转向关注世界性事件的那种全景意识,并永远认清本土认同的空洞本质和形式化魅力(formal charm)”。这番古怪的总结展现了金斯堡运用短语的方式,他所说的无可厚非,但很难想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文质彬彬地把“形式化魅力”作为民族主义的一个吸睛点。金斯堡遣词造句的才智在应对社会事实时,总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我从不认为金斯堡的诗有多么光怪陆离,这也许是因为1957年我读到《嚎叫》时,刚刚在诺斯罗普·弗莱那富有启迪的课堂上读完布莱克的长诗《预言书》。因此我认为金斯堡的诗十分自然,他理应将他那代人中所谓的“精英”②之讣告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
卡埃罗的所有诗歌都是建立这个基础上,即你发现这段具有代表性的文字,有滑稽戏的成分,也有悲剧的意味,代表了金斯堡可笑的愤怒,或者说,代表了他愤怒的喜剧性向你自己描述能存在的事物是不可能的
他们探头探脑绝望地唱歌,跳下地铁窗口,跃入恶臭的帕塞伊克河,冲向黑人佬,沿街哭叫,赤脚舞蹈在破碎的玻璃酒瓶上砸碎了欧洲1930年代怀旧的德国爵士乐唱片把威士忌喝个精光呻吟着奔向血污的便池耳机萦绕着呜咽巨大汽笛的呼啸③
这段具有代表性的文字,有滑稽戏的成分,也有悲剧的意味,代表了金斯堡可笑的愤怒,或者说,代表了他愤怒的喜剧性。《嚎叫》因其音域的关系而显得十分亢奋。它所谱写的讣告几乎要变成卡通漫画(“他们在哈德逊河陡峭如壁的岸边公寓上演伟大壮观的自杀悲剧”);它对抗议举动的描述是对这帮人自身的嘲讽(“他们投掷马铃薯色拉向在纽约市立大学进行达达主义讲座的讲师”);疯狂在它突降法的运用中退潮(“他们……掀翻了一张象征模拟的乒乓桌,精神紧张只好休息片刻”);幻象从他们自身的狂妄自负中怯退(“梦想!崇敬!光明!宗教!满载一船众所感知但又微妙的胡言乱语!”)。在《嚎叫》中,金斯堡把他从布莱克那里学来的、局外人的暴力诗学,与惠特曼戏谑性的自我嘲弄进行了联姻。
在金斯堡的作品中,惠特曼关于美国兄弟情谊的色情梦在包含愠怒的失望中自动显现出来,而那种失望本身就是一出喜剧。处于1950年代冷战中的美国在金斯堡眼中显得荒谬可笑——它在对其他国家的天生憎恶感中沦落,并把自己的偏执妄想归咎于俄国人。此外,美国人还在西部牛仔电影和流行民谣中,将事关种族的刻板印象加诸印第安人和黑人,即便在俄国人身上用的也是这一套:
美国那是他们可恶的俄国佬干的。
是他们俄国人他们俄国人还有他们中国人。是他们
俄国人。
俄国想活生生地把我们一口吞下。俄国当权者疯了。她想从我们的车库中把
汽车全抢走。
俄国想霸占芝加哥。她需要一份红色《读者文摘》。她
想把我们的汽车制造厂迁到西伯利亚。用她庞大的官僚机器来运转
我们的加油站。
那可不妙。唉。俄国要强迫印第安人学会阅读,他们需要身强力壮的
黑鬼。啊哈。俄国要迫使我们一天干活
十六小时。呜呼救命。
美国,这一切可不是说着玩的。
美国,我看电视产生了这一印象。
金斯堡轻快的喜剧片把美国圣像那不可侵犯的庄严外壳剥去了。作为一个犹太人加同性恋,金斯堡在美国的局外人身份已经是双重的了;而他又经历过“精神崩溃”且熟知疯人院的监禁制度,这种局外人身份便更添一重;鉴于他亲共的家庭出身,他甚至过上了亡命之徒的生活。如果说,一个人主要以边缘化的方式获取意识,那么对于金斯堡来说,他进入意识比我们多数人要更加困难,其范围也更加分散。金斯堡在各式访谈中告诉我们,他常在美学领悟和心理学顿悟接连而至的时刻获得觉醒。他认识到,首先,诗歌写的都是关于他自己(他是布莱克“因欲望而日渐消瘦的青年版本”);其次,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明白关于顿悟的真相,只不过大多数人穷其一生都拒绝或掩盖那些真相。
在我看来,金斯堡的典型、他写来写去的一首诗,在其完美无缺的《美国的改变》(1958)中以最纯净的形式得以展现。诗中他置自身于美国社会的边缘,他乘坐的“美国号”客船从欧洲返程,当进入纽约港时,他从口袋里捞出了一大把美金并以游客的视角扫视我们钱币上的头像(对此我们常常熟视无睹):“法定货币(货币!)”该诗展现了金斯堡对公众史、移民史与个人史的无与伦比的综合,其中包含了他敏锐捕捉到的细节、对政治权威的嘲弄和对已逝过往的回味。在这段长长的诙谐曲中,观察钱币的主体是一位丧失了维也纳传统的犹太儿子,是与其希伯来父辈断绝关系的美国人,是永远记得一枚五分镍币在帕特森④的糖果店能买到什么的年轻人:
握在我掌心的是羽饰印第安的头颅,老巴克·罗杰斯⑤
般的鹰眼,一道欲望的伤痕划在脸颊,下颌紧咬
发辫垂于一侧,这消失了的人如希伯来人远去了
——哦,印第安拉比……
而如今,当维也纳小提琴的乐声都飘进
堪萨斯和里诺⑥的大型投币机里——
当欧洲人大量地镀铜于法郎、比塞塔⑦和里拉⑧后,
它们的厚实、无尽与沉重使这枚钱币显得十分渺小,
只是一幅在五分钱糖果店受用的原始小画怀恋着
红肤人,被银币所取代,
它背面是毛发厚重的水牛,背拱起小尾巴向内弯曲
头抵着弧线形的永恒,
倾斜的前额在下,长毛的肩部肌肉叠起
底下的肌肉,先知的头颅,深深鞠躬。
时代中消失的野兽,灰白色身子已磨平了褶皱
像一块抛光的玉石闪耀着,我食指上的这枚
明亮的金属,荒唐的水牛——上纽约去吧。
这段柔情蜜意且充满逗乐的叙述、这出轻松从容且欢乐愉快的剧情、这种对于国家起源和现实情境的忠实再现,以及带有悔恨的、口语化的,在欢乐与痛苦之间的交易——都是金斯堡最优秀作品的标志。我们难以想象早于此十一年,也就是在1947年,他还是一个遵照英语文法仿写玄学诗的人:
我们头脑中所产生的争议
我们确实,在床上,将它证实
在兴奋中,我们并非不愿意
去取悦古马其顿斯塔利亚人:
因为在某个迅驰的瞬间,
我们经历了完整的永恒,
并在我们晦暗的影子里找到了
一个我们围绕着的伟大世界。
金斯堡对布莱克“灵视”(vision)的回应,与他释放自我去写作讽刺作品仿佛是同时发生的,接下来他的创作就总是把讽刺与灵视联结在一起,从而刷新了诗学的路径。作为一个玩世不恭的先知,金斯堡在他的诗中浪迹于美国的大街小巷,背负着他对荒谬历史的灵视。比如有一首诗写的是1978年五一劳动节的午夜,金斯堡出门去买《时代周刊》,经过“一个漆黑的酒吧门前,/去年警察在酒吧底楼发现过几具尸体,妓女们和卡迪拉克车曾在第一街悄悄出没”,报纸讨论着“罐头铁皮和塑料垃圾袋”,一个工人正在修理煤气总管道。在这首《曼哈顿五月一日夜半》(正像押头韵的诗名所要表现的那样⑨)中,当城里的居民正在沉睡,诗人金斯堡匆匆穿过街道,“不禁想到古罗马,吾珥”⑩,该诗比《美国的变化》晚二十年,它显出金斯堡仍然是一个局外人——单身,众人皆睡而独醒,心中勾起对罗马和吾珥的千丝万缕的联想,而他对美国的情感仍是惯有的爱憎交加、充满幽默而又毫无希望可言。他揣测道:古吾珥帝国的居民也许就和我们相差无几:
情况可否如此,同样朦胧夜色检视员和路人
亲眼目睹腐烂的管道和楔形大理石上的垃圾堆,
夜半时分普通城市居民走上街头探听帝国消息
两年后,当金斯堡在科罗拉多跟随古鲁(11)研读佛学时,他不再是当年纽约的那个他了;就像他的诗句所暗示的那样,不再是“浮于水天之间的一片迷雾”了:
身陷被三百信徒围绕的古鲁的城堡
我可以回家到内华达城曼哈顿区的樱桃谷,
一辈子当个农民,死在下东区的贫民窟,坐在
森林里,头顶没有一盏电灯
回到我每日的邮报堆中,经济萧条,垃圾邮件
还有情书,在曼哈顿变得皱皱巴巴……
在此我注定要学习更深的密宗经典,做一个启蒙主义的
奴隶。
我能去哪儿呢,要怎么选?无论怎样我的生活都
站在我前头,
清晨六点群山升起在白色的湖面,有一片迷雾
浮于水天之间。
这些《路易湖边沉思》(1980)里的诗句,与《美国的变化》及午夜的纽约一样,如果只属于金斯堡一个人,那也就只具有短暂的意义。然而金斯堡认为他自身那种因社会性错位带来的不安和惆怅是普遍性的,而对人类的不安缺少神意的认可,使得我们无家可归的共同困境时而荒谬可笑,时而又令人同情。事实上,金斯堡常常出离他惯有的喜剧,来到一片开阔的贫瘠之地(在《卡迪什》结尾尤为突出),但即便是这片野地,也不过是“空无一物”,而绝非悲剧性的象征。将金斯堡置入特定历史时期来看会变得很有趣,在这个语境下,我们可说他是犹太同龄人的一个典型代表,这批人由于年龄尚小未能奔赴二战;远离移民父母而辗转哥大,在毒品随处可见的时代渡过青春期,又在无情的经济繁荣时期、在无知又反共的战后时期成人;我们也可说他生在了一个同性恋日渐公开的时代,1950年代的理性主义及其对艾略特的仰赖,到最后被一种新的民粹主义(populism)取代,后者从威廉斯那里汲取灵感。或许,我们还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系列社会现象的预言——世俗的犹太人生活、同性恋集会、反战运动,以及对转变意识形态的追寻。既然金斯堡同时期的诗人都不及他那样关注时事,那么,单单从历史角度读他的作品就已经相当有趣了。当然,这么做也难免会把他的一些不重要的诗作捧得过高。
对金斯堡而言,有三个美学上的陷阱(皆以缺乏幽默为标志)。第一个陷阱是一种过于时事化的新闻体,它直接借用自报纸文章,又被金斯堡的布道文赤裸裸地加以强化,他告诉我们这就是当下的语言:
紧接第一页这家报纸写道
海军陆战队消灭了二百五十六名越战士兵,俘虏三十一名
在去年十二月为期十天的收获月攻势中
语言言语
出自美国军方发言人之口
语言言语
越共死亡人数
已经上升到一百名
第二个陷阱是性方面的矫揉造作,这主要表现在金斯堡仿布莱克的诗歌中:
然后爱将他的脸庞
藏进我最柔软的地方
那里涌动着我酥胸的甜蜜
和一阵红热的心脏的气息。
而第三个陷阱是民粹主义的调子,实在太简单天真,其实没有必要当回事儿(倒不是金斯堡头脑简单,只不过他对颇具传唱性歌曲的热衷常常给人这种感觉):
太多警察
太多计算机
太多高保真
太多的猪肉
坦白说,就《诗全集》来看,金斯堡是一个善于阐释真实而非钟情时事的诗人;他的强项在于地理性和地域性,而非情色;而且他最好的作品表明他是一个悔过的知识分子而非一个民粹主义者。然而,我们多想在金斯堡对政府过于随意的建议背后、看到他充当救世主的狂热,但实际上却只能看到——在他最近写的《失败颂》(1980)中——他作为预言家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我的诗行并没有挫败克格勃和身穿翻折高领毛衣内裤
毛衣以及苏格兰粗呢上装的中情局特工的联合智慧
我从没有分裂过钚也没有在我的头发未光秃前拆散过
原子弹
我也没能阻止人类拥有的全部军队向第三世界大战的
战场迈进
我也从没登上天堂,涅槃,X或你可以任何名字相称的
地方,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地球大地,
我也不知道死亡的滋味。
这些年来,对于人类愚行与恶习的苦恼妨害了金斯堡的幽默感,他的经验渐长而恢复乐观的能力愈弱。他父亲的死使他元气大伤;他写给父亲的挽歌《别长大》是一首令人难忘的诗,该诗结束于一副辞世、破败的场面。
金斯堡向来是“自发性写作”并且十分多产的诗人,想到什么就大胆地写下来(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他在前言中写道:“最初的思绪,最好的思绪”,继而又接着惠特曼(“自发的我”[Spontaneous Me])的话说道:“自发的洞见——在寻常脑袋中闪现而过的一连串的想法——往往构成这些作品的主题和形式。”当然,他这么说也许并不完全符合事实。金斯堡长此以往与审查、专制警察以及迫害弱势群体的势力作不懈斗争。他惯有的诗学观是,诗人能够颠覆理性并且规避审查:
艾略特的声音响彻上百老汇的上空
“唯有历经时间才能战胜时间。”
我就是那个回答:我将吞下自己的呕吐物脱得一丝不挂。
金斯堡以他丰裕而旺盛的语言、以他抵制审查制度的那种直抒胸臆来抵制静候着的死亡,这死亡正是他“头脑呼吸”(mind breaths)的死对头。“死亡”为其包含“性”内容的诗歌镀上了一条歇斯底里的边际线,这些诗是评述劳伦斯的梅勒斯(12)以来最缺乏说服力的言辞。而且,相较于死亡的真实,金斯堡更在意他自己的智性、他广泛的阅读和写作,后者总是以坚定的民粹主义为基调,却暗示着艰深的奥义。他未曾意识到的是他那引人注目的感知力,这种感知力始终装点着他的诗作,总是非常顽皮、对这世界的表象添油加醋:那群“稀稀拉拉的受惊的小孩冻结在黑色毛发中”,“老女人拿着破损的纸袋子/坐在废弃房子那用锡板做的门楣上”。这两个花哨的句子来自1972年的《抢劫》(Mugging),其中蕴含的活力在他新近的作品中已经不多见了。他那庞德式的、对于政治的长篇谩骂随着越战的结束而消失不见;对于古英语的采用,尤其是色情诗里的那些,也并未坚持下来(“腹对腹膝对膝。我身中热喷出来的我向汝向汝”),而那些十分天真的情诗似乎将性与爱混淆一团。不过,那令人厌倦的、对于名流的写照倒是十分可信,《我是电话的牺牲品》一诗就是很好的证明。还有《五月之王》里令人腻烦的对于政治事件的记录倒也是真真切切:
共产主义只会提供鼓囊囊的脸颊
墨镜和闲散的警察
资本主义向赤贫者贡献凝固汽油和
装在绿箱里的钱,
共产主义制造重工业而心也一样
沉重……
资本主义在飞机上喝金酒和威士忌
却让百万的棕色印度人挨饿。
金斯堡最好的诗篇只在并不稳定的时刻才能写出,那时,激情、感知力和幽默感恰如其分地融合了。在许多方面而言,他成年得恰逢其时。压制力的松懈使得悠长的灵视从这个惯于模仿多恩和克兰的好学生身上逸出。希伯来赞美诗的种族圣歌与惠特曼式的列举(enumeration)发生了脆弱的联结。威廉斯的口语化韵律和他对物质对象的坚守,允许具有灵视思维的金斯堡去关注“现实世界”。庞德早已打开抒情诗的大门,将它引向历史的语境。艾略特、泰特以及兰色姆则为他挑衅传统提供了现成的目标。
金斯堡向我们的言说立足于想象的范畴;他希望我们想象出一个没有民族争端的星球,这个星球唯有种族间的容忍、对被压迫者的怜悯,以及布莱克式的、对良好欲求的认同。与该共同体的幻象形成反讽的,恰恰是金斯堡个人的孤独性,这在他近来的作品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大。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自传到最后总是遭遇这样的场面:那个不怀好意的、属于易朽之物和国家权力的双重世界,对那被征服了的灵视施以暴政。至少,从短期来看,死亡和暴政总是赢家。作为政治愿景的敌人,“绝望”常常出没于金斯堡的诗歌。《是的这就是无望》正是这类诗歌中的一首,它写于1973年:
一切无望的,整个太阳系运作着
热力学的第二定律
贯彻整个银河系,全部的宇宙脑中的幻觉
或是凝固而通电的无望的空洞。
灵视游走其上的这片星球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屠宰场:
在这世界的底下有一些破头骨,碾碎的脚,
挖出来的眼球,切下来的手指,削掉的下巴,
痢疾;百万无家可归的人,备受折磨的心,空洞的灵魂。
然而,“反反复复,通过这无趣的物质世界,终于引来一声召唤”;人群中惠特曼的召唤仍是金斯堡的经文。金斯堡的诗歌试图通过佛家的冥想来表达政治上的无望。但他佛教徒式的、将受难(suffering)归根于无知(ignorance)的理念,与其犹太教的、致力于揭示不公的道德感之间,似乎很难协调。况且,他那种天真的健谈与佛家冥想式的静默也格格不入。到最后,还是诗歌(从《卡迪什》看来,诗歌是源自母体的)战胜了对父氏宗教训诫的欲求。
1950年代美国诗歌的气息变得更加放松,这主要是金斯堡的贡献。同时,他也影响了一批诗人,这些诗人原本在形式上比他更为严谨,比如洛威尔和里奇。金斯堡创作了一些重要的作品,这些作品(尤其是《卡迪什》)取材于惨遭灭绝的美国犹太人的经历。他母亲的生死所投射的那个孤注一掷的焦点,使《卡迪什》具有一定的浓度,而他历游全国的纪录性诗文就缺少这样的浓度。然而,这些纪录性的诗歌,从《维基塔中心箴言》到《生态对白》(Ecologue),标志着自惠特曼以来企图囊括美国广阔地理与政治现实的最大尝试。最重要的是,金斯堡证实了:在美国社会风云和各类情色事件中,没有一样东西是不能入诗的。《嚎叫》的题记来自惠特曼的《自我之歌》:“把锁从门上卸下来!把门同门框一起拆下来!”这句口号用来反对艾略特的诗学挺不错的;而金斯堡对于布莱克、惠特曼、庞德和威廉斯的强大综合,加之他自己的爆炸性、诡谲性以及轻柔的幽默感,使他在当代诗坛上占有一席之地。在《诗全集》中附上细节性的必要说明——生平和时事——对读者来说是喜闻乐见的。而这本《诗全集》还包括了佛教图像、一些照片,还有诗人此前所有单册诗集的题记、题词和封面图式。随着当下的事件渐渐成为过往,为“头脑呼吸”所做的脚注亦变得不可或缺;我们最先阅读金斯堡的那个脆弱的“城市之光”(13)版本,如今已由一本美观、畅销,然而并不那么“波西米亚风”的煌煌大作取代了。
❶Allen Ginsberg译自Helen Vendler,The Music of What Hap-pen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8,pp.262-271.
❷精英(Best minds),出自《嚎叫》的开句:“我看见我这一代的精英被疯狂毁灭”。
❸文中部分金斯堡诗歌译文引自艾伦·金斯伯格,《金斯伯格诗选》,文楚安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其余为译者所译。
❹美国新泽西州一城市。
❺巴克·罗杰斯(Buck-Rogers),美国上世纪20、30年代家喻户晓的漫画形象。
❻美国有名的“离婚城”,凡欲离婚者,只要在该城住满三个月即可。
❼西班牙货币单位。
❽意大利货币单位。
❾诗名原文为“Manhattan May Day Midnight”,故文德勒称押头韵。
编辑/张定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