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米馇子干饭

赵仁庆



二米馇子干饭

赵仁庆

副市长终于出事了，“接受组织调查”已经一周。李局长在这七天时间里茶不思饭不想，怕只怕自己和副市长之间的事情被兜出来。一向喜欢抽签打卦的他，紧急拜会了多位“大仙”，想破解一道，以求平安过关，不损毫毛。

破费了两三万块，几个“大仙”说法不一。有的说我已为你化解灾难，定无大碍；有的说一心向佛，各有天命，这回你是难逃一劫了。说得李局长越发心虚，不知道该听谁的。

听说水源寺的香火渐旺，自己二十年前的老同事在那里得了大道，升座住持，李局长驱车三百多公里，叩响了山门。

当年的高校优秀毕业生、工作业绩辉煌的大刘已经是法号“定山”的著名佛学家了，仪表清健硬朗，颇有仙人下界的超拔气韵。见到李局长，深施一躬，试问李施主一向可好。

李局长迫不急待地说不好、不好，我是特意来求你指点迷津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心事和盘托出。定山面无表情，合眼深思，连连哼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李局长心上合计，只有拜到真神，我才有可能得救，看这架式，挺有戏！

好半天过去，定山睁开眼睛问，李施主，你饭否了？

李局长的鼻子差一点被气歪，说，我已经一个星期没吃饭了，也根本不饿！

说不饿就不饿，小沙弥端上来素淡的二米馇子干饭和清菜汤使李局长心焦魔乱，一个星期了，他似乎已丧失了吃喝拉撒的生理需求。

定山开始默不作声地用膳。李局长不好在吃饭的时候打扰大师，且看着他“无滋无味”地吃过第一碗干饭，又吃了第二碗。

见他饭毕，李局长起身拽住定山的僧衣袖头，乞怜道，大刘，快为我破解吧，救我一命！要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出来！

定山再次哼念起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合上双眼，进入沉思。

不一会儿，下午的诵经课开始了。李局长眼看三四十个大小和尚摇头晃脑、振振有辞，不由得五内俱焚：什么破玩意儿啊，一句也听不懂！大刘啊大刘，你可真不讲究，见死不救！

夜幕降临，用晚斋的时间又到了。定山指了指和中午时一样的二米馇子干饭说道，李施主用膳吧，万万千千，千千万万，莫想许多……

李局长的眼泪奔流而下，央求道，几十年来，我夹着尾巴做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耗尽心血，费尽心机，总算混到了人上人的位子，可却要一朝付之东流，我怎能甘心？……大刘，你得了道法，上通仙境我佛，就给我掐算一条生路吧！……快点，快点吧！纪委调查组可不会等我太久！……

说着，就给定山跪下了。

李施主差矣了，我佛经世恩厚款人，无时不在救人于水火罹难。然而，尘世间挣扎事多，诸般不能通达，便入惨境，着实可怜人之遭际。佛主嘱尔等放轻松，可怜人自有其可怜处……善哉！话毕，定山大师扶起李局长，按部就班地用起了晚斋。

同样又用过两碗干饭，定山再次合上双眼哼念起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云云。在李局长听来，这就跟“神马都是浮云”没有任何区别。

夜至三更，又困又乏的李局长嘴里突然分泌出些许唾液，竟有了胃口。眼前映现出曾经的满桌子白嫩的螃蟹肉、粉软的炸虾段、鲜美的羔羊肉炖老黄瓜酸辣汤……

我饿了，老子要去吃饭了！李局长不由得下定决心：事已至此，先不管什么大刘还是大师了，我且好好吃上一顿美味大餐才是实在的！

山门外三十级台阶处，定山揖手与李局长作别。青灰色的僧袍下摆被秋风吹卷至腰际，呈现出一派萧杀孤清气氛。

坐进车子，望着既是旧识又异常生疏的佛学大师，李局长悲从心生：想他天天吃二米馇子干饭，岂不是要淡出鸟来？竟也口口声声我佛无时不在救人于水火罹难。可怜的大刘啊，这种日子一过几十年，就是成了仙、得了道，又有什么意思呢？

回家的当晚，李局长便被有关方面控制了，一连关了三个半月，却被告知，因案情复杂，这仅仅只是开了个头。在“里边”，二米馇子干饭早一顿晚一顿，爱吃不吃，寡淡得李局长苦叫落毛的凤凰不如土鸡，再没有像他这样可怜至极的人了。就想起了定山，不禁仰天浩叹，大刘啊大刘，你那几碗干饭是我眼看着吃下去的，莫非，你早就料到我会有今天，才特意当面演练给我看的？

自从想透了这些，李局长再吃起二米馇子干饭，竟也吃出了白嫩的螃蟹肉味，粉软的炸虾段味，鲜美的羔羊肉炖老黄瓜酸辣汤味，总之是怎么吃怎么香甜饴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