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沄
柳沄的诗
柳 沄
早就听见了它
只是在茂密的森林里
走了很久之后
才看见它
哦,看见的它
与听见的它竟如此一样
我是说,它发出的声音有多么巨大
其奔流的样子
就有多么湍急
我的到来,似乎
使它更加湍急
此刻,在我的注视下
它是那么慌乱地
把太多太沉的东西
一件一件地丢在
一块一块的卵石那里
那些又圆又大的卵石
看上去,已不再属于
这条河流所有,可
无论卵石散落在哪儿
都是山谷里的河
必须经过的地方
当它再次
一闪而过时
很容易把坐在卵石上吸烟的我
也看作一块卵石
做完一件很正经的事
我会感到:似乎
赶在了时间的前面
这时,我很愿意赖在沙发上
翻一本常被翻动的书
等着时间,从后面
滴答滴答地撵到这里
可这里又是哪里呢
寂寞里?满足里?
还是麻木里?
我不是不知道
这仅仅是一种幻觉
但此刻,它就像一阵秋风
在追赶着一棵
迟早会枯黄的草
那么真实
我也不是不知道
时间只肯做
它喜欢做的事
比如谁怎样活着
它就怎样折磨谁
想你。躺在农家的土炕上想你
想你哭泣不止的样子
以及你左手的手腕上
那道鲜为人知的伤痕
想着、想着
月色就飘下来
在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上
大概唯有幽暗的月色
有可能将伤痕
模糊成花纹
要是真能这样
那就太好了
我是说:既然
伤痕可以变成花纹
那么,你那不幸的命运
也会成为一张
庸医开错的方子
月色越来越浓
好像我再这么想下去
你左腕上的伤痕
真的会变成花纹
哦,好像再这么想下去
我就会被你
一下子想起……
坐在午后的阳台上
以此避开,书房里
那个烦躁不安的自己
是的,他太烦躁了
当一壶水被烧得滚沸时
也是那副样子
我点燃一支烟
并深深地吸了几口
感到:从烦躁到平静
一点都不亚于
从地狱到天堂
我继续坐在
午后的阳台上
时间越长越不像一壶水
坐在炉子上
时间越长
起身离开的理由就越多
可坐下去的理由
似乎更多,比如
快要熄灭的太阳是那么和蔼
而照在身上的阳光
暖和得叫人想好好活着
暖和得叫人
想活到最后那一刻
两条很旧的铁轨
发出崭新的光
那是刚刚跑过去的火车
碾出来的光,是
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
沉寂下来的光
一直说不准
铁轨被飞驰的火车碾过时
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但它们极力向前延伸的样子
看上去,好像生怕
被呼啸的火车追上
突然就想到那次送别
——我站在月台上看着火车启动
看着她被车厢载向远方
紧接着看着自己孤单的影子
被一扇快似一扇的车窗拽走……
所有这一切,使
不断向前延伸的铁轨
更加依赖延伸
事实是,无论
铁轨延伸到哪里
火车就得跑到哪里
月亮和太阳,也得
紧紧地跟随到哪里
两条旧铁轨
使我一直敬畏的时间,变得
如此蜿蜒如此不顾一切
它们是否有厌倦的时候呢
我想:如果有,也和此时
一个人的心情有关
水往低处流
从山上淌下来的溪水
往低处的镜泊湖里流
日夜不停地流
清澈见底地流
一路上,那巨大的落差
使它们流得那么痛快
那么不顾一切
溪水什么都不说
而只是哗哗地嚷
其实它们也不清楚
为什么一旦流进湖里
就得像镜子那样平静下来
但它们似乎本能地知道
归宿究竟在哪儿
——比起归宿
波光潋滟的镜泊湖
更像是急于接纳的怀抱
溪水使它有了深邃的内容
以及辽阔的含义
因此,镜泊湖
才漂亮得那么像湖
抬眼望去,它的
一大半儿是山上淌下来的溪水
然而,那一小半儿
好像也是溪水
被时间和嗜好
弄出各种各样的毛病
以后,还会被弄出
更多更大的毛病
因此,屋子里的
任何一件磨损的东西
都可以拿来比喻他,例如
那把断了木柄的锤子
这没有什么不贴切
他时常点上一支香烟
站在窗前默默地回忆着
从前那些浑身是劲的日子
他吸的时候
嘴边的那颗火星跟过去的一样鲜亮
他不吸,眼前的暮色
又深了一层
此时,呼啸的风声
使那把断了木柄的锤子
格外像一只不肯松开的拳头
甚至,攥得更紧
可无论从前的日子
多么惬意多么痛快
逝去的时光,也只能像
弹落的烟灰那样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