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好
以红柳花燃烧的问候
张好好
你以星为铠甲
以柔弱的一望
以马的蹄子
在我的世袭之地
灰灰草从远方来
到远方去
1
因为你是听着河水嗓音长大的小子
是青草默不作声攀上你的木头窗台
的天和地的孩子。是灰灰草编织的腰带
自由放养的灰眼睛的,白皮肤的
鞑靼。荒野的春天雪水倾泻而来
薄如镜子,月亮伸直胳膊我们的银烛台
亮崭崭的马灯和你咔哒一声蹬上的马的铁。
2
你是听风的孩子,雪和风一起
嗅闻你,花的种子和月亮的眉
松针要你记住,如果遗忘就刺痛
就灵魂不全心灵锈蚀。你从荒野的
那一面的缓坡,缓缓地来到高处
明亮的,万千植物的呼喊在风中
它们细细的笔描绘出的你,要有光
看见你。你坐在洪荒的石头上
你亚麻色的头发飞向流云,你这个鞑靼
的后人。你以完全的没有气味的气息
诱惑我停下脚步从此以胸腔沉重的呼吸
雪的颗粒风的流贯击打,趋近安然的蓝
你这个草的籽粒生出的孩子。
3
苜蓿草的紫和香气不该被遗忘
天籁之音不应该戛然而止
心上的眼睛不能昏花,不可贱下
动物的肩胛,天使的翅膀
宇宙的脊柱,侧面如刀锋
我不能失你于任何沧海的挪移——
北地,鞑靼的故土,风雪中的一鞭
北地,冰川的极致不闯入南面的湿凹
如盐渍,在你的年轮里冰川进退自如
如牛奶的泡沫,在你的唇上你的心上。
(我俯身查看,这个青草喂养大的孩子
他的手掌心恒握住一块冰,来自冰川
冰川里的蓝汁来自贝加尔湖,色楞格河。)
4
你以静夜之蒿神秘的香气,遇见我
你转动天使的眸子,以冰川镌刻之心
恋爱,大地飘动白色的马铃薯花
你的思索里世袭的,你行走的风里
裹挟的,青草的持重,你秋天的哨音
旋转的黑鹰在深宇的旋涡,你呼吸里的,
鞑靼的家园里白生生草茎
土拨鼠倾听大地马蹄,白雪吱呀木屋
你躬身护卫黑色的神秘,以白洁面庞
纤瘦手掌,以草木汁液洗濯火山口
你旋转马首,鞑靼的踏踏,北极光高悬。
5
马蹄铁踩着月亮的碎片,清脆
西元年里的鞑靼,未来突厥的河流
鞑靼的故事,白桦和火苗八方运送
以羊毛编织的温暖,在粗糙里清洁
以星星的光攀缘,它们尚在,或已荡然消匿。
(确凿切实的,我可握住的,你的手
是青草的薪火相传,哒哒哒三声暗语)
马在荒凉的星球上失声发笑,其实青草
和马俱已不在。那么鞑靼族人向北退去
其实鞑靼一族俱已不在。那么就是辽远的南地
我 不能确信灵魂已不完整的我,如果紧紧拽着你
是 不是就能苟活。所以我以鞑靼二字为我的旗帜。
6
鞑靼所聚拢之地,不愿离去的
北地,——神的隆起的恩德
以青草显圣,以梅花鹿的一瞥
赐予你我胎记。出生时的暖香
善于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大地的飞跃。
流连辗转,马蹄所聚拢之地
所逐散之地,雪花走后青草到来
你祖母以荨麻燃烧的灯笼火牛粪的青烟
以洁白的奶酒呼唤神,拽住神的靴子
请入牛圈来,花毡上,旌旗的白绸上
幽蓝的雪的厚怀,神端坐其中百年。
长梦不愿醒,星光照耀,马蹄踏踏
碎成湖的银子,你母亲的青年世代
青草的盛世白云的盛世神的吻俯身向你。
7
你这燃烧着荨麻的火苗的淡灰色少年
你洁净如沙是河谷上空孤独的一只飞鸟
在遇见另一只飞鸟之前寥静的血的流淌
以热切和有序克制的生之爱情与宇宙盟信
你以石头的沉默发出呼喊进入深穹的旋涡
与鹰并肩站在鹰的眼里以泉水之心感谢生
那北地的生从不见死亡黝黑的披风青草奋发
雪从崖谷上一年年吹下来我很容易地寻见你。
8
襁褓里的柔软红太阳在青草的海角的怀里
羊皮的卷毛,鞑靼的儿子在婴儿的时候
洁净的鞑靼女人走向汩汩嗓音的色楞格河……
我由此找见了你,
等你醒自画卷的一架梯子,一个木头轱辘的车
铁皮桶被风里的沙子一粒一粒,敲打你的靴子
我们以何来相认——
月亮从不落入襁褓它是天涯孤旅的战士;
灰灰草从不开花我以它的汁液清洁灵魂;
发辫儿,发辫儿,从老祖母到青年的母亲;
七颗星的瓢虫新娘爬过我的手臂;
奶酪在你的口袋里跳舞。长生树下
没有人计数一个安睡的太阳又一个
洁白的鸟儿把人间的消息带去北极
以雪花的棱角搭建的,鞑靼的故乡。
9
你以皮袍卧于风草的海浪,河流的甜味
黑灌木里的红月亮和冬天里的干肉
你所静静咀嚼的以洁白和肃静为原料的
北地人类的青草生活。(城失于池)
以风的涌动草的攀爬云的喘息为标界
以十二月的寂静和五月的喧嚷为栅栏的吱呀
以 红柳花燃烧的问候 你缓缓走过你自身的长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