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几条看法

2016-11-25 14:43曹寇
钟山 2016年2期
关键词:功用文学性曹雪芹

曹寇

1.文学是无用的。它确实是一项精神和审美活动,没有任何世俗功用。我记得叶兆言有个比喻很精准:文学有如爱情,但没有爱情照样可以生孩子。世俗功用就是“生孩子”,就是所谓的繁衍、发展和进化。鲁迅也说过,“一首诗吓不走孙传芳”。“诗言志”讲的不是文学功用,而是写作伦理。其主观、内在和私密性,都很清晰。也可以说,写作是一种“内圣”,也就是修行。“外王”这种功用性,是之后的事,是一种可能性,并不确定。但文学的世俗功用并非不存在。文学的世俗功用是被赋予的,或者说是文学作品的衍生价值。文学作品首先可以成为后世的一种历史文献,在即时状态下,可以成为田野考察(如《国风》)和政治宣传手段(尤其是二十世纪)。后者,也就是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的政治功被使用到了极致。它不仅被政治利用,政治一度成为写作立场和方向。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变化和问题。

2.正是因为政治功用被发挥到了极致,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文学写作对社会生活的干预能力也被放大到了极致。加之当时的娱乐方式还很稀缺和单一,文学一度处于这个国家文艺生活的核心地带。这也正是九十年代以后所谓纯“文学边缘化”的由来。在我看来,文学的边缘化不仅是必然,也是必须。

3.写作唯有处于其“无用”状态,才能称其为艺术。《红楼梦》就是一个典型案例。认真读过此书,我们不难发现曹雪芹不可能有意识地去指控和批判什么。它的核心在我看来讲的是一个人类学中的终极问题,是清与浊的对立、此消彼长以及互相转化。作为知己,黛玉“质本洁来还洁去”了,剩下宝玉自惭形秽去。后者不想当浊物,但他似乎也没有选择。这是宝玉的痛苦,是曹雪芹的痛苦,也是人类的集体痛苦。曹雪芹使用的是中国的文明方式,一如莎士比亚和贝克特的戏剧,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和卡夫卡的《城堡》,他们使用的是西方文明的方式在追问。好的作品都是屈原的立足点——天问。当然,一切现世指控和批判都是好作品中的应有之义。

4.我似乎在拿经典说事。但经典也是因人而异的,理论上并无一致的经典。经典只存在于阅读者的需求中。而所谓需求,是客体(读物)和主体(读者)之间必须构成对应关系,或能够形成宝黛那种知己之情。我个人极其恐惧博览群书式的阅读行为,囿于并固守限度而杜绝泛滥的求知欲。在我这里,只有想读并能读得下去的书才能称之为阅读,无论它是一本众所周知的经典名著还是一本不为人知的垃圾读物。阅读对一个写作者来说确实非常重要,但绝非第一因素,甚至可以说二者没有关系。阅读和写作的共性都是精神和审美活动,都是一个“内圣”的过程。是充盈,是修行,是追问。我甚至可以如此判断:一切问题都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

5.文学不是信仰,亦非追求。文学是一种方式,也是一种品质。荷马史诗和《史记》,被列入中学语文课本,教师强调其“文学性”,此非虚言。文学性就是品质。一个黄段子、一台综艺节目、一部电影都可能具备这种品质。中国近些年来的电影虽然票房不错,但几乎都被视为烂片,在我看来,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丧失了品质,或曰文学性。而我们似乎更为推崇西方电影,推崇美剧。我认为他们具备文学品质,这一品质炮轰了我们,让我们震颤。周作人讲,文学是人学。人学又是什么?就是笔下那些人物,他们活得到底有没有可信度,到底是否具备人同此心的情感。今年亦为先锋文学三十周年纪念,先锋显然也是品质,而非流派。先锋怎么能够像一位死者那样被纪念?先锋是文学艺术赖以存在的唯一合法性。它是同质化写作和平庸的天然敌人。它在两千多年前即已存在,仍然是屈原——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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