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元朝龙溪鳌山杨氏的历史步履
——《金鳌杨氏家谱》个案研究之二

2016-11-25 14:28杨强
闽台文化研究 2016年4期

杨强

(闽南师范大学 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363000)

宋末元朝龙溪鳌山杨氏的历史步履
——《金鳌杨氏家谱》个案研究之二

杨强

(闽南师范大学 闽南文化研究院,福建 漳州363000)

要要摘要要:南宋理宗开庆年间入居漳郡龙溪四、五都始安乡太平里车螯保鳌山的杨存达,为今天龙海市白水镇金鳌杨氏家族的始祖。历经宋末、元朝百年间发展,杨存达系下的鳌山杨氏家族改变了从华安山区带来的原有生存、生产技能以适应当地沿海山村环境,以鳌山为家族基业,并与这一带其他村社家族之间联姻,融入多宗姓社区。鳌山杨氏成为当地活跃的村社家族,其家族文化元素逐步奠定。鳌山杨氏为我们研究元代闽南沿海山区一般家族从分枝房角聚落向家族村社聚落发展提供了一个典型例证。

要要关键词:车螯杨氏;鳌山杨氏;金鳌杨氏;闽南家谱

约南宋理宗赵昀开庆元年(1259),原居龙溪二十三、四都游仙乡龙川里银塘保(今漳州市华安县丰山镇银塘村)的杨存达,携眷入住四、五都始安乡太平里车螯保鳌山(今漳州龙海市白水镇金鳌村山头社)。[1]杨存达拥有烧制陶瓷技艺,期望以此在鳌山建立家业,衍续银塘杨氏血脉。其入住鳌山时仅夫妻俩及其二子,为当地唯一杨氏家庭,举目无亲。鳌山一带没有烧制陶瓷的地质条件,要适应当地的山园、田地耕作,杨家没有相应的生产资料,连基本生产工具都成问题。[2]但是,车螯保鳌山杨家还是繁衍开来,历经南宋末元朝百年时间,在鳌山一带从分枝房角聚落逐步形成了家族村社聚落。

本文以该家族《金鳌杨氏家谱》(以下简称《金鳌杨谱》,文中所引鳌山杨氏家族资料均出自该谱)及部分地面文物、口述记录为个案研究基本资料,在勾勒该家族形成、发展过程的同时,对该区境历史状况作相应描述,期望对进一步认识闽南沿海一般乡族村社及家族文化发展、演进有所裨益,同时也帮助我们对南宋末元朝闽南沿海山区社会历史发展中某些特性加深印象。

一、县内迁移:南宋末车螯保杨氏家族的奠基

宋银塘杨氏第十一世杨存达迁移入居的鳌山,即今龙海市南溪白水段南岸金鳌村山头社为主的丘陵地带。鳌山西南背靠尖峰山(亦称陈卓南山)、西峰岭,与漳浦北部接壤。乾隆《海澄县志》卷之首“舆图”将尖峰山标为“青鳌”(亦为金鳌村俗称),其山势向南溪延伸,形成几个相连的小山丘,最后一个即为杨存达家族最初居住的山头(今称山头社)。南宋末这一带属漳州府龙溪县五都始安乡太平里车螯保。

车螯,宋人有把它当成牡蛎,如王安石有诗《车螯二首》咏之。正德《大明漳州府志》卷之十“诸课杂志”志物产则言:“车螯,蛤之大者,其壳光泽,其色微黄。其肉坚,含浆不放。其味甚丰。”车螯之说,似应以漳州志乘所言为是。鳌山所处里保以“车螯”为称,说明宋末鳌山及周边丘陵向南溪伸延的地带应属于受海潮侵浸的滩涂,闽南沿海这类处溪海之交的半咸淡滩涂出产的车螯、牡蛎味道鲜美,堪为贡品。以此也可确认当地可能早就有在滩涂上擉取牡蛎、车螯为生的居民。

《金鳌杨谱》称杨存达居住的山头为“鳌山”,这地名早就存在。青鳌山南有“石佛岭”,因其岭隘口处岭道旁有巨石若佛首而得名。该岭山路为宋以来龙溪至漳浦通道之一,岭路铺以石阶,至今尚存1200多阶。岭口北坡于南宋嘉定年间建有“石佛岩寺”,寺庙正对面山头巨石上摩刻有“鳌头山”三字,题署“嘉定已卯仲冬壬寅日开山头陀立,合沙仵万全书”,此石刻尚存。乾隆《海澄县志》卷之一“舆地”记云:“石佛岭,在县五都与漳浦连界,其上有岩名石佛岩。佛高六尺许,相传祈雨则应。今岩废而石像尤存。岭之左大书‘鳌头山’三字,右书‘放生池’,俱勒石。”“鳌头山”三字勒石于南宋嘉定已卯(1219),与山下“鳌山”相呼应。寺庙的存在说明杨存达入住前这一带已有其他姓氏的家族聚落存在,居民或从事山园田地耕作或常进出漳浦交易,也参与宗教活动。石佛寺开山头陀借用“鳌山”之称在这隘口上摩刻“鳌头山”三字,即形成一个显眼的地标,亦可创造一些地方神化传说,笼络当地居民以扩大寺庙的影响。

明海澄人王志道说:“澄(指宋龙溪县西南一至九都)本龙溪渠弥地,唐以前则洪荒未辟之境也。在宋则芦获中一二聚落。”他还说“海澄壤地延袤,从四衡一益,以江(指九龙江出海口月港)北方十余里面为县,其先皆海也。海上之山,蛇龙入之,趾山而处者,用隄帅战波臣而土之、而宅之,然后县之。四封以内,陆与海往往争奇。予家南溪,往来于龙井汤泉,北有漈焉,喧兀憾山谷,其上锐峰刺天,其水从三乙而出,峡东益奇,顾其居人,燥处什三,湿处什七,一旦通显,去之唯恐不速,莫肯流连。”[3]此说法是宋元车螯保所属区域存在着家族聚落的写照。南溪岸边早就有“趾山而处者”,只是地理环境不好,直到明代,当地人一有机会就想着离开。这样的描述通常会让人们推想到这一带在唐宋时期是荒凉贫困的。

车螯保及鳌山在宋代真正的情形如何?

车螯保西南丘陵山地与漳浦二十三都九图接壤,东北面临漳浦二十八都五图山村和南溪冲积形成的滩涂咸卤地带。这种地方旧称“斗龙之渊,浴鸥之渚”。早期史乘描述这样山脚溪边多言“结茅而居者,不过捕鱼纬萧,沿作生活。”[4]这画面与这一带很早就存在着一些以简单捕捞工具从事水上和滩涂营生的“白水舶”(疍户)的历史传说契合,也与“车螯保”傍着南溪滩涂盛产车螯得名吻合。但就如王志道所述,这儿还有依山筑草寮从事山园耕作的农人,所以还需要“县之”,行地方封建行政管理。

实际上,据地面文物考察,北宋初年这里已经有不少家族村落,封建农业经济的发展也达到一定程度。

我们确认鳌山属于宋龙溪五都始安乡太平里车螯保,其根据是当地至今还保存有北宋大观元年村民、僧侣捐建溪桥的石刻题记。鳌山西面西峰岭与青鳌山相接而形成的山隘旧称岭头。古有岭路从山脚的西峰院前起步,沿岭脚桥而上,经岭头入漳浦油坑、赤湖,这也是宋以来一直沿用的龙溪至漳浦古县道之一。北宋大观石桥横陈在西峰岭山脚下车螯保与白亭保(今白水镇井园村一带,旧属漳浦二十八都五图)交界的溪流上。此桥不见记载于方志,现已不存,仅遗留两柱刻有题记的长石条,题记云:“车螯保弟子陈暹西峰院主持赐紫沙门界满共舍钱二贯文足助此良缘,白亭保弟子柯乌魏财陈立共舍钱三贯添造,大观元年丁亥岁谨题记。”石刻文物直接证明车螯保的存在,也说明北宋大观之前车螯保、白亭保已经有陈、柯、魏等家族存在。他们具备参与传统的信仰崇拜活动的能力,显然是定居在相对稳定的家族村落中。捐钱造桥之信众应属当地家族长老,他们和寺院僧侣一样拥有相当的钱财。造桥工程是车螯保陈暹与西峰院主持倡议的,故称“助”;白亭保柯乌、魏财,陈立等人协力捐献,故曰“添”。以数额言,“贯”为一千钱,上述诸人合计捐献五千钱建造此桥。以此想见车螯保“趾山而处者”有的已经是具有相当财力的地主,而西峰院应该也是拥有寺田,这与宋时漳郡寺院占有大量田产的情况符合。南宋嘉定四年 (1211),“漳郡郡守傅雍拨西峰院租岁直二百一十八贯九百四十四文省以相士子西行之费。”[5]可见这寺院到南宋时还是财力十足。

据此,对宋代车螯保的记述需多加一笔山园、水田耕作的描绘。居住在这山脚古道边的家族,各以耕作山脚下的山园田地为生,封建的社会关系、生产关系及至家族村社的生活、宗教文化活动在这里业已形成。上述南宋嘉定间石佛岭上“鳌头山”石刻,实际上也只是延续了北宋车螯保石桥题记所刻写的当地社会经济人文发展的史实而已。

地面文物的存在和方志拾遗所展示的历史现象,与我们考虑杨存达一家迁入车螯保鳌山时面临的问题有关。这些问题包含:

其一,杨存达一家最初如何为生?他们没有在溪边滩涂捕鱼捞蟹擉蚝的功夫,没有山园田地可耕,凭杨存达陶瓷制作技艺如何维持一家人生活?而现实是鳌山一带的土质(沿海丘陵山园多风化砂土,溪流滩涂泥质咸卤且多沙质)不适合制作陶瓷。

其二,鳌山一带早有其他宗姓杂处的村社,车螯保又是龙溪、漳浦两县籍居民掺杂的地方。杨存达一家是如何融入当地村社?是否会受到排挤?当地居民大都是“西峰院”(今金鳌西峰庙之前身)的信众,邻近还有石佛岩寺,该区境建立寺庙的人众基础颇广,有较成熟的宗教活动,杨存达又如何在生活、习俗和宗教信仰等方面与当地居民协调一致?

其三,鳌山属龙溪边缘车螯保,与漳浦白亭保相邻。杨存达的家庭必须接受当地封建行政管理,宋以来已经相当完整的里籍、劳役、税赋制度等对杨存达家族影响如何?

其四,宋以来该区境内至少有两条成熟的龙溪与漳浦往来的通道。在社会稳定时期,古县道的存对各地来往交流有积极的促进作用,而在动乱和战争等状况下,军队过境、难民往来等会给当地造成兵荒马乱的局面,甚至直接威胁当地居民生命安全。宋末元初的战乱以及元朝时期的社会动乱是否对杨存达以及其他村社居民产生影响?

宋代的车螯保属于龙溪县境边上的里保。位于漳城东南与漳浦接壤;银塘保则在漳城西北,毗邻长泰。杨存达从银塘移居车螯,须从北溪放舟而下,经江东桥、石美、浒茂北港、浮宫南溪口进入白水;或经陆路渡过北溪、西溪、南溪,穿过整个龙溪县境。其后人于鳌山建宗祠时,有柱联联句云“从黄塘(银塘俗称)而跨鳌麓敢云独步”,盛赞祖先在四、五百年前只身携眷横越龙溪县境的壮举,但他们没有深究这样的迁徙会涉及诸多问题。

弄清上述问题是必要的,尤其是针对一个在县境内迁移的小家庭最初的生活、生产和家族发展深入探索,我们可以更实际地了解宋末元朝闽南沿海山区民众生活状况、家族组织形态、地方封建管理等历史现象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揭示在该区域民众家族、社会意识特质形成的因素。也可以借此掌握一个县境内移民家庭发展成为拥有一定数量的族众,并在地方上拥有影响的闽南沿海该类型家族村社聚落形成过程。

对南宋末龙溪县衙的官员来说,车螯保并不起眼,而鳌山与其它南溪岸边的小山包大同小异,入居那里的杨存达只是又一个“趾山而处者”而已。地方文献几乎没有这一带这一历史时期社会状况的描述;杨存达家族也只是我们从《金鳌杨谱》中发掘出来的一个普通乡村家族。应用一般乡族的家谱对地方文化历史进行研究的难处在这里集中表现出来。我们能做到的是将《金鳌杨谱》及相关的地方家族谱牒、地面文物、口头传说等资料综合起来考究和回答上述问题,这也是今天我们注重民间草根文化历史研究和乡村发展史研究时所采取的基本方法之一。

以下就《金鳌杨谱》整理出宋末元初鳌山杨氏第一、二世的情况,作为分析宋元更替时期闽南沿海山区一般家族村社最初发展的基础。

第一世,鳌山杨氏开基祖杨存达,字志完,号天浩,生南宋理宗赵昀宝庆二年(1226),卒年不详。妻金氏(里籍不明),生子二,长曰祐庆,次曰祐显。杨存达原居龙溪二十三、四都游仙乡龙川里银塘保,约三十四岁那年(南宋理宗赵昀开庆元年,公元1259年)携家入居龙溪五都车螯保鳌山,居鳌山头,逝世后葬石佛岭后大石路墘石头山下(今金鳌村石佛岭西北,旧属漳浦)。

第二世有二房。长房祐庆,字崇福。生南宋淳祐十一年(1251),卒年不详。娶本里张氏。乏嗣,以弟祐显之三子祖发承宗祀。生女一曰卯,招蔡坑(今属浮宫镇溪山村)蔡正道为赘婿待老,田园物业与嗣男祖发俩平分。卯逝世后,其子嗣由楼下(今白水镇楼埭村,与金鳌隔邻)移居过溪岭脚社(今金鳌村岭脚社),聚居拓业繁衍。祐庆逝世后原葬塚山龙眼头(明成化间为漳州府义塚之一,今金鳌村所属大塚山),后迁葬始祖右对面。次房祐显,字崇明。生南宋宝祐元年(元宪宗蒙哥三年,公元1253年),卒年不详。娶漳浦黄氏,生子三,长曰元方,次曰元伯,三曰祖发。祐显逝世后葬垅仔山(原属漳浦二十八都,今为金鳌村所属,其山脚即上述北宋大观元年所建溪桥处)。

《金鳌杨谱》没有杨存达居住鳌山时生活、生产活动的记载。口述资料也只有他最初在鳌山从事陶瓷制作的记录,调查中已找不到窑口遗址。从鳌山周边陈、柯、魏等家族原有居住地来看,他们聚居的地方多傍山涧溪流,可引山泉用于山田、山园耕作。陈氏就多居住在与鳌山对望的楼下社,傍着石佛岭一带汇集而来的山涧溪流。杨存达作为后来者自然少了挑选的权利,所居鳌山头地势较高,缺乏水源。但其最初企望以烧制陶瓷养家立业,选择向阳和较高的山坡是有利的。只是鳌山一带的地质条件仅允许制作简单粗陶如陶瓮、陶缸、陶盆之类,而这类粗陶在附近漳浦二十八都五图的山美、磁灶(今白水镇山美村、磁美村)等地就有不少人制作。因此,杨存达要维持家庭生计,我们替他所想到的是他将以“客户”这样一个宋代典型的佃耕农户身份去租赁当地其他宗姓地主土地或寺院田地来耕作。北宋大观元年桥(1107)石题记证实有这一类的田主存在,延续到南宋以圈占土地招佃获利的财主、寺院住持之类更为突出。南宋政府在招佃问题上也为地主、佃耕的“二盘商”提供方便,“所部州县,多出榜文招诱,不以有无拘碍之人,并许踏逐指射请佃,不限顷亩,给先投状之人。”[6]意味着地方封建管理允许而车螯保当地也有“客户”生存的环境。杨存达在县境内迁移,既然无法施展制陶手艺,最初应该要租地耕作。但令人惊奇的是,家谱载录他的儿子祐庆已拥有田园物业可以分给子女。以杨存达这样一个初入散布着其他宗姓的村社中的小家庭而言,经历两代人即拥有的田园、物业,显然是自己辛勤开垦得来的,此外别无他径。这迹象显示,南宋末龙溪东南山区与漳浦北部山区毗邻的县境边上,还有不少可以自由开垦的山地,居住鳌山的车螯杨氏成了自垦自耕的山农。

我们研究地方史有时会忽略区域内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实际上,南宋朱熹治漳时留下的《劝农文》就直接了当地呈现漳属区境内不平衡状况,他既讲“乡村小民,其间多是无田之家,须就田主讨田耕作。”又说“本州管内荒田颇多,盖缘官司有俵寄之忧,象兽有踏食之患,是致人户不敢开垦。”他也表明,“如有人户杀得象者,前来请赏,即时支给。”“有欲陈请荒田之人,即仰前来陈状,切待勘会给付,永为己业。乃依条制,与免三年租税。”[7]从村社、家族的研究切入,就会发现所谓无田之家的乡村小民都是挤在漳郡县城周边较为繁闹的村社里,类似车螯保这样的山乡确实还有荒山野地。直到明代还是如此,明“成化十八年,知府姜谅谕民于四门近郊及各村度闲旷地剏立义塚,凡二十有一所……一所在四五都车螯山下……”。[8]这一义冢当地今称“大冢”,距鳌山不到二里,明代还把它当成“闲旷地”,间接说明车螯保远在南宋末还有许多属无主山地可以供入居者开发。这里虽然不是深山穷谷,仍有地旷人稀的感觉。熟田、便于垦殖的山脚地带可能已经为其他宗姓的长老和寺庙僧侣占有并出租,但还有余地允许自由开垦。这就可以吸引他乡的移民,也造就了自耕农。所以我们可以肯定,杨存达一家入住鳌山后,在无法从事陶瓷制作获利的情况下,只有凭体力开垦山园,经营山田,落籍成为当地的自耕农。鳌山杨氏仅只发展到第二世,就开始转向适应于当地经济活动又能养家的山园田地耕种方式,也成了山园物业的所有者,这表明他们的勤奋和具有生产技能适应性改变的能力,也表明该家族开始在车螯保建立家业,站稳脚跟。

当然,家族传统的生存技艺还是可以用于杨存达自家开基建宅的需要和在相应的阶段内以物易物,解决当前生活所需。在最初阶段,我们可以这样描述:车螯杨氏在鳌山一边制作粗陶,一边就居住地周边寻找可以开垦地方,通过垦殖拥有自己山园田地。当制作粗陶无法满足生活需求时,家族成员完全转向开垦山林园地,从事山地耕作为主,家族原有的陶瓷制作技艺也逐渐失去了传承。

山园田地垦殖实际上也是杨存达在银塘故居生活时拥有的生产技能之一。按闽南人的说法,杨存达祖居北溪上游山区属于“上水”地带,利用山泉、溪水田耕,他们的自然认知中可能缺乏沿海有关潮汐、滩涂、盐卤地的观念,习惯上的生产活动及其经验与地处北溪、南溪入海的“下水”滩涂地带有所不同。但居住环境都是溪流边的山地,这些从上游向沿海迁徙而来的家族还可凭原有技能求生,或垦山种林,或利用山脚的“上水田”(自然状态下应用山涧溪泉的山田)从事耕作,将故居生活中累积的生产经验和手段应用在新的居住区,马上投入生产和稳定家庭生活。正是部分移植了旧有的生存方式、生产技能,杨存达一家移居到龙溪东南部沿海山村车螯保也可以生存下来。

于此情况来看,宋代闽南沿海山村经济发展是落后了。江浙一带一般自耕农、佃农为了维持生存,小家庭努力从事男耕女织之外,会挤出时间从事其他手工业如制作陶瓷之类以维持生活。那时的人讲到当地陶瓷手工业的发展时说,“今时农民率多穷困,农业利薄其来久矣。当其隙时,籍他业以相补者,殆不止此也。”[9]农民也因“田主”、“佃主”、“管佃”等逐层盘剥的厉害,“多散于末作”,[10]流入城镇以手工业营生,产生封建城镇化的趋向。从鳌山杨氏家族最初发展中,我们看到的是他们放下手艺转向山园耕作,这状况只能出现在可以通过自身积极开垦闲置土地而拥有它的自耕农身上。南宋末年甚至到元朝时期闽南沿海山区有自由垦殖的余地,可以说是该地带的开发相对晚于江南地区,甚至晚于漳郡县城周边地区,区域性的发展不平衡很明显。

鳌山杨氏是车螯保第一个杨氏家族。杨存达举家入住鳌山时年约三十四岁,妻子金氏约三十岁,长子祐庆九岁,次子祐显七岁,这小家庭最初就傍着其他姓氏建立的家族小村社居住下来。据口述历史记录,鳌山一带早有陈、李、谢氏家族居住,附近白亭保有柯、魏、陈氏等家族。杨氏要在鳌山安居下来,从血族衍续到社会联系等方面考虑,都必须与其他宗姓联姻。以二十岁左右婚娶计,杨存达长子祐庆应在南宋度宗咸淳六年(1270)成家,娶“本里张氏”;次子祐显则在咸淳八年(1272)左右娶“漳浦黄氏”。所谓“本里”即龙溪五都始安乡太平里,其范围大致是今白水镇金鳌村至浮宫镇南溪沿岸一带;“漳浦”则指隔邻乡里漳浦二十三都或二十八都一带。夸张一点讲,车螯杨氏越过县境联姻了。车螯杨氏第二代婚娶后,长房祐庆有一女卯,次房有三子。其后杨卯招赘同里蔡坑蔡姓子弟,祐庆过继子祖发则娶“科场郑氏”(属漳浦二十八都山美一带)。到第三世车螯杨氏通过姻亲关系至少已经稳定地融入“里”范围内的村社和附近邻县村社。值得注意的是,祐庆为其女儿卯招赘蔡正道,而卯之后其子嗣“由楼下移居过溪岭脚社”,这说明就在第二世祐庆时已经有关系、有能力将女儿和赘婿安排在附近其他宗姓村社定居。

杨存达家族在车螯保宗姓杂处的村社聚落中逐步发展。一方面通过姻亲关系保证家族能继续立足鳌山,另一方面也借助这关系学习和获得新环境下生存所需的生产技能。姻亲关系在“里”的范围内能得以正常建立,表明他们接受当地习俗、传统信仰和参与村社的宗教活动,得到其他氏族的接纳。杨存达去世后“葬石佛岭后大石路墘石头山下”,葬所越过石佛岭,远离鳌山。以当时祐庆、祐显两兄弟的状况,处理丧事显然需要很多的人力予以协助,这一点也说明了当时的鳌山杨氏还是能与当地的其他家族友好相处。

鳌山杨氏初期发展状况表明宋末闽南沿海山村的“保”还是属于宗姓杂处的村社聚落,这与明清时期这样山村基本上是数千同宗人口集中的村社不同。上推至北宋,可以想见闽南沿海山村里、保管理的基础就是这种宗族力量相对分散的多宗姓聚落。龙溪境内,明朝以前“邑户口登耗史志无考”。而管理则“宋以衙前主官物,以里正、户长、乡书手督赋税,以耆长、弓手、壮丁捕盗贼,以承符人手散从官给使令,又曹司押录虞候拣掐,以乡户等定差。”[11]宋代乡村设有乡、里(淳祐间改里为都)、保。县官从乡里物色里正协助督收赋税;由家族耆老率壮丁保卫乡里;直接掌握户籍管理并确定该户差役课征的是县衙任命的曹司。宋制“保”有三级,十家为保,十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宋乡村管理的基底是户,一保即为十户人家。杨存达居住鳌山时杨氏仅一户,必须并入不同姓氏的家庭组合而形成的“保”。以此来看,车螯保应该还只属于约有十来个家庭户聚落的范畴。虽然,这一带当时以陈氏居多,里正耆老应多出于陈氏家族,但这样的里正耆老所依据的家族力量还是相当薄弱,封建地方行政管理所遇到的阻力和地方上出现宗姓之间因开垦和山田水利资源分配等经济利益而产生的矛盾会相对少一些。另一方面,从人口数量来讲,南宋时期从今天白水镇到浮宫镇一带仅设为四、五两都,最多也只有两千户人家,相当于今天一个村的户籍。相比较而言,至南宋时期这一带的确是地广人稀,里保家庭户在山地垦种占有之间的矛盾较少。

杨存达至少在银塘故居生活了三十多年,对封建保甲管理有一定的认知。但是他可以按自己的选择,在县境范围内寻找适合地点开垦并占有相应的土地山园,建立自己家族的家业,这迁徙牵涉到土地占有、保甲户籍、税收兵役等管理问题。其家族能移居鳌山,占有相应的山地田园,反映南宋末年闽南沿海山区实际的封建行政管理并不严密,或者说朱熹的“勘会给付”还在实行。不管如何,闽南沿海地带许多山地、滩涂还有待进一步开垦,这些追求生存、发展而向沿海地区移民的家族显然在封建统治制度的缝隙中寻找到一线生机。当然,他们的生活还是艰辛和充满危险。

类似杨存达这种自由迁徙的家族及其他们垦辟的土地,只有在地方政府进行户籍调查或批准他们“陈请荒田”的递状后才可能落籍得于承认,又或这些家族成员参与科举入仕时,用占籍或其他方式确认。正是这种稀疏松散的管理给许多里、保之长及地方衙吏甚至所谓“父母官”带来可乘之机。到明代,嘉靖《龙溪县志》的编修者还注意到“我国家休养生息,版图视宋额有赢无缩。近岁以来吏有以版籍渔猎者。”宋末元朝时期,这种状况恐怕也在所难免。

查阅《金鳌杨谱》过程中,我们感觉到杨存达家族的文教活动在宋末元初还处于落后状态。谱牒中关于鳌山杨氏第一、二世“生卒俱失纪”,第三世中唯杨祖发有生卒纪年,但所记朝代纪年与干支纪年不符,必须通过干支纪年推算才能得出和享年相符的正确生卒纪年。这说明鳌山杨氏早年保存祖先生卒纪年是以相沿已久的干支纪年方式传承下来,而且应该只是口传还达不到落之于笔录的程度。因为僻居山乡,家族的社会意识并不突出,被南宋末和元朝初年多变的帝王年号和朝代纪年搞糊涂了,对元朝统治的情况也很模糊,口传出现了许多失误。这一点,可以该家族在异地草创之初倾力建立家业,保证生存为主,无暇顾及文教来解释,同时也看到宋末元初龙溪一般山乡家族人文落后的状况。以此亦可考见,那时期闽南民间传统纪年方式还是干支纪年为主,对朝代纪年并不敏感。这习俗反映到社会上,连地方史志也采用了,明嘉靖《龙溪县志》的编篡者就采用先干支纪年后朝代纪年的方式来呈现历代的“官师表”。

南宋末元初的社会局势对鳌山杨氏家族影响如何?这也是我们注意的一点。南宋末年漳郡曾是文天祥“驻师诛叛”的地方,沿海山区也是逃亡的宋皇室想隐蔽的地方,鳌山一带当年也经历过一些动乱的局面。如1996年版《华安县志》卷三十一《人物》载有宋末魏天忠事迹:魏天忠为南宋德祐元年(1275)进士,授为御史。元兵入寇,魏氏以文职兼武衔入卫,护端宗南奔。经泉州、晋江到金门,又入云霄经漳浦到白水营(今白水镇)时,元将阿刺罕由海澄间道突至,端宗一行只好在白水乘船北上转到九龙岭。无奈在那里又遭到阿刺罕追击并被捕获。魏氏冒充端宗服毒自杀,让端宗脱身逃出。但是,类似这样的动乱,车螯保、白亭保各宗姓族群大致都只能是站在自家的小山头上观看,或谓之虚惊一场,因为他们僻处南溪南岸的山乡。

端宗赵昰立朝的第二年(景炎二年,公元1277年),元将唆都攻打漳州,宋漳州知府何清投降,漳郡数千抗元军民被杀。其后,元朝任命沈世隆为漳州路总管,漳属归元朝统治。《金鳌杨谱》谱主生卒记录中我们得到的信息是宋末元初的动乱及至元兵占领漳州对车螯杨氏完全没有影响。杨存达最小的孙子祖发生于元至元十九年(1282),其时距南宋灭亡有三年,距沈世隆任元漳州路总管有四年,距杨氏一家迁入鳌山有二十三年。就在南宋政权苟延残喘的最后二十来年间,杨存达的注意力是在竭力促使家族生活稳定下来。在他和妻子金氏的保驾下,杨氏终于在一个陌生的有许多宗姓已经定居的区境里立足下来,在鳌山形成自己的宗姓小聚落。到祖发出生这年,鳌山杨家有口十人,即杨存达(约五十七岁)及妻子金氏;长子祐庆、长媳本里张氏、长孙女卯;次子祐显、次媳漳浦黄氏、孙元方、元伯、祖发。元宋替代漳郡数千军民被屠杀,地处偏远地带的鳌山杨氏正常繁衍发展,在鳌山形成一个三代同堂的家族。尤其是其第三世是在元兵攻占漳州的前后出生,都正常生存下来。战争、动乱的年代,惨烈场面通常发生于人口聚集、经济发达以及地方政权所在的城镇里。僻处偏远山乡是车螯杨氏及车螯保一带宗姓村社在战争的隙缝里得于继续生存下来的原因之一。

诚然,元兵进占漳州,这是改朝换代的大事。有大宋王朝观念的士大夫阶层、有利益直接受损的豪贵阶层、有遭家破人亡命运的普通百姓会奋起反抗,那是他们处在直接面对“仇敌”的场合里。杨存达的家庭只是社会最小的单元,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在穷乡僻壤里能躲过这场灾难已经是十分万幸的事了,我们当然不能苛求他们没有赶到漳州郡城参与抗元义举。研究民众这一社会基本构成的阶层时,需要注意到这一方面,才不至于陷入一个为国或为家而进行评判的两难的尴尬局面。

南宋末元初的社会动荡给僻处闽南沿海山村的鳌山杨氏创造了一个生存空间,这是我们从宏观上讨论社会局势产生各种影响时所料想不到的细节。对一个家族的生存发展深入研究,其意义也包含揭示社会大局之下的区域、阶层的异同,让我们真正把历史的视野打开,让家族文化研究直接地气。以此来说,明嘉靖《龙溪县志》说“元季兵兴,所在凋敝”,[12]这显然有所指,不能作为可以涵盖整个龙溪地方历史的模式来引用了。

二、繁衍拓业:元代鳌山杨氏家族稳步发展

综合《金鳌杨谱》及鳌山杨氏家族墓葬考察等资料,元初三十年间(以杨存达长房孙祖发二十五岁左右计,即至元朝大德十年,公元1306年),鳌山杨氏有第三世元方、元伯、祖发、杨卯(赘婿蔡正道)四家,包括第二世祐庆夫妇、祐显夫妇有十二人(未计可能出生的子息),皆居鳌山(杨卯居隔邻楼下社),正常繁衍。其后又经近六十年时间,继续繁衍至四、五世。以该家族第三、四五世人口合计,元朝时期该家族成员总数约五十人。其世系资料如下:

第三世:

杨祖发(祐显之三子),字伯成,号南别先生,分居鳌山下舍,为下舍之宗,统大宗之领袖。生元至元十九年壬午(1282),卒元至顺三年壬申(1332),享年五十一,葬福场山(俗名山仔边)。祖发嗣伯父祐庆为长房子,善承厥事,娶科场郑氏,享年七十一。生子三,长福清,次寿高,三龙颜,生女三,皆适有家。福清迁父柩与母郑氏合葬陈卓南山(今金鳌尖峰山下)。

杨卯(祐庆之女),祐庆为其招蔡坑蔡正道为赘婿待老,田园物业与嗣男祖发均分。原其子嗣由楼下(今白水镇楼棣村)移居过溪岭脚社(今属金鳌村),聚居繁衍拓业。

杨元方(祐显之长子),字大正,号不详,居鳌山之头,为山头之宗。约生于元至元十五年戊寅(1278),卒年不详,葬处失纪。娶黄氏,生子二,长曰贵成,次贵执。

杨元伯(祐显之次子),字大业,号柏严,分居鳌山新舍,为新舍之宗。约生于元至元十七年庚辰(1280),卒年不详。娶吴氏,夫妻合葬浦地二十八都石盘山之阳(即今金鳌垅仔山)。生子二,长引男,次英才。

明正统间鳌山杨氏编修家谱,为避免后人续修时谱系紊乱,以天、地、人三字为第三世三房系下的谱系号,承继长房的杨祖发系下编为天字号谱,杨元方系下编为地字号谱,杨元伯系下编为人字号谱。

第四世:天字号谱系衍出三房,即福清,娶鹿石(今东园镇茶斜)周氏(育有三子三女);寿高,娶鹿石宋氏(育有一子二女);龙颜,娶崎林(今白水镇崎岎村)郭氏(育有一子一女)。地字号谱系衍为两房即贵存,娶科场郑氏(育有二子五女);贵执,娶氏失纪(育有一子)。人字号谱系传有两房即引男,娶本里侯氏(育有三子);英才,娶鹏埕林氏(育有四子二女)。

第五世,自元朝至明洪武初年在世且有婚配的鳌山杨氏后裔共有十二户。天字号谱福清系下:彬,娶高溪(今浮宫镇溪山村)林氏;禄,娶店里(今白水镇郊边村)陈氏;宽,出赘本里林家。寿高系下:彦成,娶高溪蔡氏。地字号谱贵存系下:添养,娶科场蔡氏;添兴,娶吴氏。贵执系下:文强,出继泉州。人字号谱引男系下:元亨,娶鹿石郭氏;元寿,娶本里侯氏;元保,娶科场陈氏。英才系下:伯牛,娶本里王氏;伯美,娶漳城王氏(英才还有二子曰伯通、伯光,生于明洪武初年)。

有元一朝,是鳌山杨氏人口稳步增长,分支建立房角聚落,家族对外社会联系逐步扩大的时期。元朝地方管理“县尹以汉人、南人为之,然不专任,而命蒙古人为达鲁花赤监之。章印掌于达鲁花赤而尹署封其上,其系衘俱带管内,劝农事有丞有簿有尉。”[13]按明代地方官的看法,元对乡村的管理基本沿袭宋制。“元保里与宋同,里有正,有主首,在邑居者为坊正。”[14]乡村的里正、主首实际上也如宋制一般由乡族耆老之类出任,协助督收赋税。按《金鳌杨谱》所记,鳌山杨氏家族在元地方行政统治下仍处于发展之中,家族逐渐成立更多的小家庭;对外的姻亲关系、社会联系更进一步扩大。显然,元代的地方行政管理及社会局势发展对鳌山杨氏没有造成破坏性的影响。

按照《金鳌杨谱》资料分析,鳌山杨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家在第三世进行。这时期杨存达的孙辈各自婚娶,人口增多,居处窄陋,家族需要分居,这属于人口自然增长状态下分家析产。祖发嗣承长房分居鳌山下舍,谱称其为下舍之宗,其后为统大宗之领袖(天字号谱系出自其系下);元方仍居鳌山山头,为山头之宗(地字号谱系出自其系下);元伯分居鳌山新舍,为新舍之宗(人字号谱系出自其系下)。经此划分,整个鳌山基本属于杨氏家族所拥有。杨氏以鳌山为中心,形成鳌山下舍、鳌山头、鳌山新舍三房角环绕鳌山聚族而居的家族社区聚落。祖发承长房之绪,没有居守鳌山头,而选择面对南溪白水滩涂的鳌山北面下舍。据《金鳌杨谱》所言,这是其儿子福清协助选择的结果。福清其人“读书好礼,精识地理,择徙鳌山之前以居。”这透露了鳌山杨氏第一次分家时长房还有优先选择权,结果他们放弃旧居而选择更开阔、更有发展余地的下舍。福清生元延祐六年(1319),到他可以协助父亲选择家庭居住地时至少已经二十多岁,甚至可能已经成家。因此大致可知鳌山杨氏第一次分家析产并在鳌山建立三房角大致是在元至正初年。

如果以第五世达到婚嫁年龄来统计,元代鳌山杨氏已拥有超过两个小保户籍的家庭户,人口和家庭户增长的结果,在鳌山杨氏家族中应该出现了相应的以族中长老为保正之类的人物,成为协助元地方政府督收赋税而效劳的助手。

再以婚娶情况来看,鳌山杨氏姻亲关系逐渐走出本里,涵盖附近今属龙海市的浮宫镇(四五都高溪)、东园镇(八都鹿石)、海澄镇、东泗乡(漳浦二十八都)及漳浦北部等地,甚至达到今漳州市、泉州市。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地字号谱系第五世杨文强。文强约生于元至正初年,谱载其“幼从泉州先生讳德渊学业,娶泉州人,生子二,长曰逢生,次曰箕生,同居泉州,以后曾出续之书。”文强以读书求学走出鳌山,在泉州建立家庭,其后裔也在泉州繁衍,鳌山杨氏的社会关系扩展到泉州。

元朝时期也是鳌山杨氏家族适应当地自然条件,大力开拓山地田园,从事山园种植和山地耕作的重要发展阶段。谱载鳌山杨氏第三世分出的房角最初居住在鳌山周围,其生产活动的范围已超出鳌山东、北、西北面的山园地带。二世长房祐庆已开拓至隔邻楼下社及距鳌山有五六里路程的石佛岭下岭脚地带。《金鳌杨谱》载其将田园物业平均分给嗣男祖发和赘婿蔡正道,让蔡正道及其子嗣移居过溪岭脚社,“聚居繁衍拓业。”这些田园物业应来自杨存达、杨祐庆父子俩垦殖出来而分配到祐庆名下的较好的“上水田”。迨至卒于明初的第五世谱主中,谱牒开始有“灶上角之祖”、“谢边角之祖”、“和(尚)埔角之祖”等小社之祖的冠名。冠之“祖”字,实际上不等于他就是该家族小村社建立者,譬如第六世杨汉同冠之以“澳内、和(尚)埔、潭墘之祖”,真正在澳内等地立社居住的是其孙子即第八世杨长、杨良(居澳内),杨坚、杨朴(居和尚埔),杨德、杨琼、杨孝(居潭墘)。但是,冠之于“祖”,让我们意识到这些先辈应是相应地点部分山园的垦殖者和拥有者,分家析产时才可能让其子孙进驻。这表明元代鳌山杨氏族人已经逐渐向鳌山周边的山地进发,并通过辛勤垦殖占有了这些产业。另一方面,这些冠称的出现也让我们看到的许多同宗村社聚落就在这种家族分枝展拓中形成的。闽南沿海有许多村社聚落同一个宗姓,拥有共同的开基祖就源于此。以现在的金鳌村而言,是同一开基始祖传衍、分枝建立起来的家族村社聚落的组合。其区境内包含有灶上、谢边、和尚埔、澳内、潭墘、园中央、上厝、西门、林厝井、山头、顶埕、石埕、大厅、庇仔尾、过溪、岭脚等自村社,总面积有十二多平方公里,人口3800多人。到目前为止,除过溪、岭脚为蔡氏宗姓聚居(杨卯招赘的蔡正道后裔分居于此)外,金鳌区境内各村社聚落基本是以杨氏为主。

再以杨存达及子孙三代人的墓葬地点来看,杨存达葬石佛岭后大石路墘石头山下,离鳌山较远,旧属漳浦。其后二世祐庆始葬于塚山龙眼头(距鳌山约二里),迁葬始祖右对面;三世祖发葬福场山,俗名山仔边(距鳌山约一里),后迁葬陈卓南山(今金鳌尖峰山下);再如前述杨元伯“葬浦地二十八都石盘山之阳”,这些地点都在今天金鳌村境内的山脚地带为多。一般乡村家族注重先人的葬所,如不属于家族所拥有的山地,则需购买并确定四至立契为凭,或用家族拥有的山地置换。葬所是家族对山园山地占有的标志,鳌山杨氏在元代可以逐渐将祖先的葬所迁至他们认为适合的山地,或迁出类似“义冢”的福场山、冢山,也表明他们逐步的拥有车螯保所属周边的一些山地。

鳌山杨氏家族内部文化教育在元朝时期也开始起步。

宋末元初,鳌山杨氏家族为生存努力,家族文教发展缓慢。明代《金鳌杨谱》最初修撰时,第一、二世祖的生卒时间皆已失纪,至三世祖起才逐渐有行实载录。显然自四、五世起鳌山杨氏族人才有意识保留先辈资料,但仍屡现朝代纪年与干支纪年不符的情况,可见他们对宋元更替还很模糊。在社会现实上,元朝统治者建立漳州路的行政管理机构之后,在漳属设立社学,以五十家为一社,设学一所。但元统治者在文化上还是歧视汉人、南人(龙溪区境内的百姓被列入南人)。终元一朝,鳌山杨氏没有从科举走出来的人物。不过,由于僻处山乡,相对稳定,鳌山杨氏家族的文化素养还是在元朝统治的近九十年间逐渐培养起来。比照南宋末该家族还难于完整保留先人资料的情况,到明朝修谱时,该家族谱牒中能保留较详细的生活于元代时期的先人的记录,并出现的几个较有特性的族人行状的描述(如第四世杨福清),这是鳌山杨氏家族内部文化素养从元朝时期就培养出来的例证。

经历了几十年时间之后,鳌山杨氏家族文化素养逐步提高。再以天字号谱系下第四世长房福清为例,其生于元延祐六年(1319),妻子周氏为南溪对岸鹿石人。家谱称其为“处士府君”,说他“读书好礼,精识地理”,鳌山杨氏家族第一次分家时,他帮助父亲祖发“择徙鳌山之前(下舍)以居。”因为杨福清有知识,保留较多资料,所以明正统时所修的谱牒中其父亲杨祖发的资料最为完整,而祖发的兄弟元方、元伯的记载就有所差别。上述提及地字号谱系下第五世杨文强,可以说是元朝时期鳌山杨氏追求文化知识提升的典范,为求学业,“娶泉州人,”出续师门。家族内其他人相应的文史知识甚至在书法方面也跟上了。在杨福清教育之下,其长子彬(字文质,号逸槃,生元至正十五年)“性敏善书”。次子禄,字文渊,号举才。谱称“举才府君”,其人“状貌端厚,识古达今,洪武十四年膺人才魁伟举荐,不愿仕,以单丁疏归田里。”天字号谱系下第五世还有彦成(字文炳,号九十一官,元至正十五年出生),其人“善书计,洪武间兵取于民,为龙邑椽以免其役。”人字号谱系第五世元亨,字彦通,号尊德先生,生于元至元元年,称“广东佥事府君”,“洪武十五年以明经儒士举荐试中,敕授广东提刑按察司佥事,致仕归家。”上述诸人虽成就于明初,其文化底蕴在元朝末年已酿就。

上述可见鳌山杨氏家族对传统文化浸濡的要求从元朝时期萌发,从第四世时起家族开始改变原有文化荒芜的现象,出现能掌握传统堪舆知识的人物,这之前的几代人对传统文化教育和传承的重视显而易见。尤其到第四世,应该说杨福清自己是下了功夫。其后,第五世有受举荐之人物,鳌山杨氏的声名开始为乡里所知。作为闽南沿海山村一般家族村社,杨氏家族内部文化教育的发展及其成效,代表着他们对传统文化传承的重视,这是家族良好风尚之一。与宋末比较,上述人才的出现至少可以说明在元朝鳌山杨氏家族人文的进步。在宋元更替的纷乱中和元朝的文化压制政策下,他们还是遵循着汉民族注重文化教育的特质,保持读书好礼的习尚和注重培养自己的后代,谱牒资料反映出杨氏家族成员在传统文化、历史知识、书法技艺甚至计算簿记之类都具有自己的特色。

鳌山杨氏家族文化的特性也在元代开始显露出来,即保持着银塘杨氏淳朴、勤勉、勇于展拓的本质,又形成崇祖、好礼、公正、平等、和谐、互让的家风,其家族风尚、社会意识逐步上升。

二世杨祐庆显然是把女儿、赘婿也当成儿子公平看待。田园物业与嗣男祖发俩平均分,并提供“上水田”尽力协助卯和蔡正道的子嗣移居过溪岭脚社,聚居繁衍拓业。今天金鳌杨氏乡族间还留有赞扬杨祐庆将过溪岭脚一带耕作条件好的“上水田”交给赘婿作为产业的口头传说。谱称三世杨祖发“嗣伯佑庆为长房子,善承厥事”,尊重长辈,尽心服侍祐庆夫妇。杨祖发承继长房香火,为人简朴厚实,善待亲友,姐姐杨卯招赘蔡正道成家,他把蔡正道也当成自家兄弟。鳌山杨氏第三世的小家庭开始分居时,他们遵从分家习俗,让长房有优先选择权。杨祖发虽嗣伯父杨祐庆之后为长房孙,但他仍然尊敬兄长杨元方,将鳌山头原有的旧居让于兄长,在儿子杨福清的帮助下,选择需要重新整治一番的鳌山“下舍”。

《金鳌杨谱》中有民国六年“泉州南安县宝塔山下来寻根源”一文,记第五世杨文强的后裔曾返金鳌寻根,并言“历代承先人言,俱云是漳州海澄县金鳌庄分居而来,故伊开社之祖厝中有‘金鳌祖堂’四字匾额。”可想见杨文强及后裔不忘根本,崇祖观念极强。

鳌山杨氏经历元朝一代的发展,对外联系扩大,而同时以“鳌山”为家族标识也逐渐为外界接受。元朝时期,作为基层管理的里保制度实际上有所更改,以五十家为一社,设立社学,有社的管理概念。到明朝,龙溪县在乡村的行政管理为都、图、社三级。明嘉靖间修纂的《龙溪县志》卷之一《地理》“甲社”条记曰:“四五都浮宫社、禾平社、溪东社、高溪社、陈墩社、屿尾社、际山社、方田社、青浦社、车鳌社”。“车螯保”改称“车鳌社”,地方史乘没有记录元明时期地名演变的过程和原因。但在这地名演变过程中,几个因素的作用是相当明显的,即:元代鳌山杨氏人口和家庭户的发展达到建立社学程度、鳌山杨氏对当地村社有较大影响、以“鳌山”作为杨氏乡族的代称在这一带流行。明代的“车鳌社”的定名应该是直接延续元代的改称。以鳌山杨氏的后裔来说,外界或称他们为“车螯杨氏”,但他们还是以“鳌山”为荣,到明英宗年间,“领天顺壬午乡荐,授南京太常寺典簿”的鳌山杨氏第八世杨忱为龙溪县县南惠民泉碑铭撰文时,即自署“鳌山杨忱”。[15]

历经南宋末至元朝一代的百多年时间,鳌山杨氏从一个移民小家庭开始,在封建行政管理相对薄弱的沿海山村聚族勤力经营,逐渐发展成为龙溪县西南与漳浦县北部接壤地带一个人口众多的家族村社。在促进这一山村地区开发的同时,家族自身的人口、经济、文化也得到发展。此外该家族不仅与龙溪县境内其他乡里、宗姓村社保持着几代人的姻亲关系,更进一步将姻亲关系发展到漳浦、漳城,甚至通过求学、入继将宗支播衍至泉州。而且这时期鳌山杨氏自身也进入分设房角村社的新的发展阶段,家族呈现出稳步发展的势态,为鳌山杨氏在明代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三、家族特质:宋末元代闽南沿海家族村社聚落发展的根基

南宋末元朝,闽南沿海村社家族迁徙发展有多种形式。以漳属范围来看,择其要者有两类:一是举族移居,家族原有的经济生活方式、文化习俗和家族房角构成直接移植到新的环境中发展。一是举家移居,在新的环境中开创家族基业,建立新的家族产业和重构家族组织形态,形成与入居地经济文化特色结合的新的家族生活形式。前者多从沿海较发展的地区迁入山区,这一类型家族的构成、延续和文化发展有许多值得讨论的地方;鳌山杨氏则是后一类的典型,从山区迁入沿海较为荒僻的山乡。限于篇幅,本文主要讨论鳌山杨氏这一类从山区举家迁移到沿海山村的类型。

鳌山杨氏是以杨存达家庭为单元从闽南山区迁入沿海山村多宗姓社区而发展起来。以上论述可见,鳌山杨氏的发展在闽南沿海山村宗姓村社聚落形成中具有代表性,沿海山村不少由单家独户的移民发展成家族村社聚落就经历这样的形成过程:旧家族分离出小家庭——迁徙异地创业求存——融入多宗姓村社聚落生活——人口增长自然分家析产——分支建立家族房角聚落——形成同一宗姓村社聚落。

分析这一形成过程,我们注意到家族特质所包含的几个因素的作用。

首先,同一宗姓村社聚落的形成起源于一个小家庭的传衍分支,因此家族衍化发展过程中家庭成员的生存理念是十分重要的。家族成员拥有异地生存和建立家业能力的自信,冒险经营的求存观念,生存机能适应性改变的思维,艰苦拓殖置业的开基创业精神起着重要的主观能动主导作用。

杨存达小家庭原本从一个相对成熟的家族中分离出来,企望凭陶瓷制作技艺在异地多宗姓村社中建立家业。在毫无助力的环境中,家族原有的冒险求存、开拓建业的内在精神成了家族生存、发展的支撑点。银塘杨氏自宋太宗至道年间由漳城桥门亭迁入银塘,从城居家族转身为山居家族,以获得长远的山林利益为家族发展的保障,就依据内在的冒险求存、展拓立业的信念支撑,传衍了十一代。杨存达承继了家族特质中这些元素。最初迁入鳌山,无宗亲可投靠,完全凭自己的生存能力立家置业。与当年银塘杨氏开基完全不同的是,开基祖杨醒还拥有购买山林田地和建立家祠的财力,杨存达则是在受到宋宗室排挤情况下赤手空拳携妻带子迁入他乡。他作为家庭生存方向主导者,本身具备的生存理念和生存技能是该家庭能坚持下来的基本保证。以杨存达的活动来看,以陶瓷制作技艺求生而迁移到南溪边上是具有相当的冒险性,与其侄儿杨世华挟带陶瓷制作技艺进入具有陶瓷制作环境的磁磘社的做法又有区别。[16]当他举家进入鳌山,一家四口的生活返回草创状态,环境激发了他的求存意念。但是原有技艺并不能满足家庭生活需要,当人口增长、家庭负担加重时,生存和发展是家庭自己的事,这就将杨存达在故地生活中锻就的拓荒建业的内在精神激发出来,并在其子女一代得到进一步发挥。这一点,我们从鳌山杨氏历经二代人之后就拥有相当的田园物业得到证明。

其次,在上述情况下,一个迁移入多宗姓社区开始新家族事业的家庭,生存发展的客观环境也要求他们必须吸收、接纳其他宗姓家族文化和当地的经济活动技能,融入新社区。家庭成员因此必须具有相应的生存适应能力,必须对生存技能作出适应性的调整,并以此接近、接受和最终融入当地生活、生产环境。

从杨存达小家庭入居鳌山,融入车螯保及周边里保,到家族播衍(房角分支)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鳌山杨氏家族原有的适应性调整的文化特质对家族发展的作用。杨存达小家庭迁徙时间是在南宋末社会不稳定时期,进入家族发展时则处于元蒙古贵族对漳属实施统治的最初阶段,及至家族分支成房角宗姓村社时,地方政局又处于相对稳定的元统治中期。从区境范围来看,鳌山是龙溪县西南部与漳浦县北部接壤的山村,属县级管理边缘地带,地方封建行政管理相对薄弱而以当地耆老的协调管理为主。总体上看,相对的社会政局演进节点对鳌山杨氏家族发展都有利,因此杨存达的家庭最迫切的任务反而是融入多宗姓社区,获得其他宗姓家庭和族群的信任,建立相对稳定的生活、生产环境。鳌山杨氏与其他宗姓和谐相处的心态、行为甚至比适应新、旧王朝统治制度的行动更为重要。在这种状况中,杨存达所具有的银塘杨氏家族适应性调整的特质产生了作用。他在生活中采取适应和融入的方式,接受当地宗教及民间信仰;儿子长成后采取与其他宗姓联姻,建立起相应的地方社会关系,家庭得以立足。此外,杨存达本身最初是以陶瓷制作技艺求生,这一技艺及生产活动可能适应当地一般民众的需要,也不具有侵略性,这也为他造就了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在这一技艺不能得到发展的情况下,他又适时将原有山区的山地垦殖技能应用于新的生活环境中。另一环境因素也应注意,杨存达小家庭进入人口稀疏的多宗姓社区里,里正耆老所依据的家族力量较为薄弱,地方上宗姓之间因垦殖或山田水利等经济利益而产生的矛盾也会少一些,这也为杨存达家族的拓殖创造了客观条件。

其三,宗姓村社聚落的凝聚力是以分枝房角聚落的血缘关系、家族长老的道德风尚感召力为主导,并以家族文化特质(生活习俗、信仰、风尚等)的保存和延续为基础。

鳌山杨氏从杨存达小家庭开始,经历近百年时间发展成拥有几个房角的大家族,这发展过程实际上也是对其家族凝聚力的考量。一般家族的发展,会依循着人口增长和小家庭增多而产生自然的分家立户现象。以宋代银塘杨氏的传衍过程看,杨存达原本就生活在一个具有按人口家庭自然发展自然分家析产立户家族里。他自己在鳌山建立家业后,也保留了这样的家族习性,至第三代家庭建立之后开始分家析产。这做法对各自家庭的发展有利,但其结果势必会带来家族凝聚力的减弱,尤其是达到房角分支的阶段和房角、家庭间因为社会、劳力和自然因素而造成家产、财富相对高低不等的状态下(我们通常以生产资料的占有和雇佣剥削的产生来衡量这一状态)。

鳌山杨氏一直到明中叶前还没有建立宗祠,也没修谱,看不到原银塘杨氏那样早年该有的维系家族凝聚力的相应组织架构(限于篇幅,该问题留待下文论述)。但从明代正统后留下的《金鳌杨谱》载录的资料来看,该家族的谱系清晰,成员记录基本保持完整,各房角之间的关系密切,家族自然分家的结果相应地只是扩大他们生活居住、经济活动的范围。他们以鳌山头为中心,向周边展拓,各房角的长老主持系下家庭,形成以血缘维系互为照应的分枝房角聚落。谱中对第二、三、四世各房头人物的行实描述都落笔在他们的生活态度、处世为人和对家产的公正分配,以及他们在文化素质提升方面的改变,鳌山杨氏家族文化的特性从这里显露出来,即保持着银塘杨氏淳朴、勤勉、勇于展拓的本质,又形成崇祖、好礼、公正、平等、和谐、互让的家风,同时在传统文化素养方面得到不断进步。家族文化也在血缘维系、房角分支和相互间的经济联系中形成。

单一家庭到家族发展、人口增加是家族村社聚落建立的动力;家族文化的形成既带有家庭特色,又与村社族群的习尚相互平衡。一般的村社以家族为根基,以宗姓为联系就是这种发展的自然结果。至今金鳌村社聚落基本还是以杨氏为主,目前的村组合中拥有十余个小村社,基本上是同一开基始祖传衍、分枝建立的。这样的乡族村社在附近一带也存在,譬如邻近的漳浦官浔何氏,其家族发展中也曾达到有 28个村落。[17]乡族村社中,一些较小自然社的居民多数还属于一个分支出来的小家庭繁衍下来的几代人的家族,因此与整个乡族间的文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又有自己的特点。如金鳌澳内社“继鳌堂”杨氏家族是“继鳌堂”创建者杨南离先生系下家族成员聚居的村社。自杨南离先生起,至今已繁衍有七代人,以“继鳌堂”为家祠并形成含有自身特色的红色、华侨家族文化,但明显地又以“继鳌”要求家族成员“知继鳌之源本,原出金鳌之支派也。”要追本崇源,保持宗族间的联系,继承金鳌杨氏大宗优秀传统。

上述,我们看到,鳌山杨氏家族所具有的异地冒险经营的求存观念,艰苦拓殖置业的开基创业精神,生存机能适应性改变调整的思维,家族良好风尚的坚持和家族文化所形成的凝聚力是其同宗村社聚落建立、发展的保证。鳌山杨氏村社聚落拥有共同的开基祖,他们通过血缘关系声气相通,也通过经济往来互相帮衬,家族稳步发展。当然,在相对固定的区境内,类似鳌山杨氏这样宗姓村社聚落发展也会逐渐改变其居住区境内宗姓人口和宗姓经济力量的对比。对原分散居住在这些村社中的其他宗姓来说,开始产生宗姓人口比例、生产资料占有的压力,甚至导致他们不得已的迁移。鳌山附近的灶上社原有的陈氏家族、谢边社的谢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搬迁的。正是这样的比较,可以更明确的看到,宋末元代闽南沿海家族村社聚落发展的根基在于家族自身所拥有的特质是否适应地方封建统治和封建经济形式,适者得以生存,适者得以发展。

结语

近九十年间的元朝统治,给鳌山杨氏创造一个发展的契机。在鳌山杨氏家族的发展过程中,因为生活于地处偏僻的沿海山乡,有相对稳定的环境,他们经历了一两代人时间改变原有生存技能,但保持着自宋以来的山地耕作的传统经济生活和文化习俗,人口增加,垦殖范围日益扩大;同时与外部社会保持联系,家族聚居社区相对独立和稳定。形成地方上相对稳步发展的家族经济力量,堪称元代闽南沿海山村家族分枝房角聚落向家族村社聚落发展的典型。

注释:

[1]嘉靖《龙溪县志》卷之一《地理·厢里》云:“四五都统图九,在城东南七十里(宋太平里)……(以上俱始安乡)”。乾隆

《海澄县志》卷之一《坊里》则记为“四五都,宋始安乡和平里”。本文用嘉靖《龙溪县志》之说。

[2][16]参见拙文《宋龙溪九龙里银塘杨氏的历史遭遇》,《闽台文化研究》2016年第2期。本文有关银塘杨氏发展的历史状况及金鳌杨氏始祖杨存达及其儿、孙辈的生年皆出自上文推论。

[3]乾隆《海澄县志》卷之首《初修海澄县志序》,明崇祯五年左副都御史郡人王志道撰。

[4]乾隆《海澄县志》卷十五《风土志·风俗考》。

[5]嘉靖《龙溪县志》卷二《公署·古迹·州学桂庄》。

[6]《宋会要辑稿》食货一之三十八。

[7]正德《大明漳州府志》卷二十《艺文志》之朱熹《劝农文》。

[8]嘉靖《龙溪县志》卷二《公署·义塚》。

[9]《象山先生全集》卷十《与张元鼎》。

[10]《宋会要辑稿》食货六之二十九。

[11][14]嘉靖《龙溪县志》卷四《田赋》。

[12][15]嘉靖《龙溪县志》卷一《地理》。

[13]嘉靖《龙溪县志》卷五《官师》。

[17]何木:《官浔何氏源流发展与本土分布》,载《漳浦官浔下宗何氏族谱》,漳浦县官浔下宗何氏族谱编修委员会编,2014年12月。

〔责任编辑蔡惠茹〕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the Yang Family in Ao’shan Longxi in the Late Song Dynasty and Yuan Dynasty–A Case Study of the Yang Family Genealogy in Jin’ao(II)

Yang Qiang

Yang Cuanda,who moved to Ao’shan,Che’ao Bao,Taipingli,Shi’an Town,Du 4-5,Longxi County, Zhangzhou Prefecture during the period of Emperor Lizong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was the first ancestor of today’s Yang Family in Jing’ao,Baishui Town,Longhai City.Over a hundred years’development through the late Song Dynasty and the Yuan Dynasty,Yang Cuanda’s descendants changed their original ways of living and production skills to get adapted to the mountainous environment near the seashore.They based their family in Ao’shan,got married to people from other villages and integrated themselves into the multi-family communities.The Yang Family in Ao’shan then became an active family there,and its cultural elements were gradually established.It offers us a typical example of how a common family in the mountainous area near the seashore in southern Fujian transformed its settlement from separation to community.

the Yang Family in Che’ao,the Yang Family in Ao’shan,the Yang Family in Jin’ao,Genealogy of Southern Fujian

杨强(1956~),男,福建龙海人,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暨闽南文化研究中心兼职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