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畅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刺刀与糖块:日军虐杀儿童与“待见”鲁西冀南小孩
徐 畅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抗战时期日军使用各种手段,残忍杀害了大量鲁西冀南儿童。然而在老百姓的记忆中存有一些日军却“待见”小孩,对小孩“好”,给小孩糖块和糕点吃的现象。造成这种悖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只有客观分析,才能理解“糖块”与“刺刀”的关系,才不会以讹传讹或者被歪曲利用。
刺刀;糖块;虐杀;待见;小孩;鲁西冀南
抗战时期日军残杀了大量中国儿童,然而相关研究却极为薄弱,①目前专论仅见李翠艳:《抗战时期日军对中国儿童的虐杀——以华北地区为例》,《档案天地》2005年第3期;梁宝渭:《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对广西儿童的暴行》,《传承》2015年第9期。日军虐杀儿童的史实,还只是隐藏于各个惨案之中。与此相反的是,在抗战时期日军的报纸、杂志等宣传材料中,反映日军“亲善”中国儿童的图片却并非鲜见,甚至时至今日尚为日本右翼“史家”所乐道。抗战时期,日军在鲁西冀南②本文所谓“鲁西冀南”,是指津浦路以西、平汉路以东、德石路以南、漳河以北,以河北馆陶至山东德州卫运河为中心的鲁西北和冀南平原地区,包括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冀南区和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鲁西北地区。使用各种手段残忍屠杀了大量儿童,然而在老百姓的记忆中,日军却非常“待见”小孩,给小孩吃糖块、礼糕③日语中没有此词,经求证日本学者,“礼糕”应为饼干之类的点心食品。,对小孩“好”。历史事实究竟如何?这种现象是如何形成的?本文试图利用文献资料和调查资料,对此悖论进行解释和分析。
抗战时期日军用铁笼蒸死、开水活煮、一撕两半、喂狼狗、刀斩两段、刺刀挑死、摔死、淹死、冻死、撞死、活祭、烧死、勒死、踢死、奸死等极为残忍的方式,杀害了鲁西冀南大量儿童,我们挑取点滴史实,简要叙述如下。
先看鲁西北部分地区日军残杀儿童的事实。
1937年10月24日至26日,日军在陵县凤凰店连续三天大屠杀,将村民集中起来训话,曹汝芬两周岁的女儿吓得哭叫不止,一个日军从她怀里夺过孩子,倒提双腿,丢入火堆烧死。④中共德州地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印:《日寇在德州罪行录》,1986年,第29页。
1937年10月27日,平原县梅家口村惨案中,村民冯连合一家匆忙逃跑,未能来得及抱走1周岁多的小女孩,结果被日军活活烧死。⑤中共德州地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印:《日寇在德州罪行录》,1986年,第16页。
1937年12月12日,莘县岳坊村白六的妻子被十几个日军轮奸时,她3岁的儿子哭啼不止,一个日本士兵将其两脚踹死。13日,观城县城东街王兴法不满周岁的女儿,被一个日本兵摔死在地。同日,日军用刺刀将观城南街15岁的少年张怀起扎得全身稀烂,肠子流了一地。①方正主编:《日本侵略军在山东的暴行》,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2—28页。
1939年4月23日,日军“扫荡”禹城庵上村,杀害村民赵清苑的妻子后,又倒提他不满周岁女孩的小腿,扔到火堆里烧死。②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德州市委员会文史学习宣传委员会编印:《德州文史》第3辑,2000年,第369—370页。
1939年11月4日,日军包围武城旧城镇,南关村村民张合的妻子抱着孩子跑到村边,一个日军用刀砍去了孩子的半个脑袋,同时将张合妻子的一只胳膊砍掉。③王传龙主编:《永志不忘——德州军民抗日斗争纪实》,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86页。
1941年5月,日伪军“扫荡”庆云剑李店村,一个农妇抱着几岁的儿子逃跑,日军抓住后,用滚烫的开水往孩子头上浇,孩子惨叫不止,日军官兵却哈哈大笑。④王传龙主编:《永志不忘——德州军民抗日斗争纪实》,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69页。
1942年2月,日军“扫荡”茌平,一个小孩在被打死的母亲怀里哭泣,军官雨宫健治以“用子弹杀死可惜”为借口,命令部下用冰块轧死。⑤战犯雨宫健治口供记录,转引自李翠艳:《抗战时期日军对中国儿童的虐杀——以华北地区为例》,《档案天地》2005年第3期。
1942年7月12日,日军血洗莘县东节村,村民姚步奎5岁和2岁的孩子,被日军与大人一起活埋。⑥中共聊城地委党史办公室等编印:《日伪军在鲁西北的罪行录》,1992年,第61页。1942年某日,日军包围莘县耿楼村(原属冠县),把十几岁的孩子集中起来,用铁丝穿过锁骨,连成一串,牵到麦垛下,围成一圈,点燃麦垛,将其烧死!⑦山东省冠县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冠县志》,济南:齐鲁书社2001年版,第138页。
1944年6月27日,日军“扫荡”茌平石海子村,陶西良4岁的哥哥,被日军从他伯父的怀里拽出来,倒提脚丫,抛向半空,摔得孩子哇哇大哭,接着又用刺刀将其肚子豁开,肠子淌了一地,当即死去。十三四岁小石头,被两名日本兵按倒在地上,每人抓住一条腿,第3名日军跑过来,砍掉一条腿,小石头流血而死。⑧方正主编:《日本侵略军在山东的暴行》,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59—260页。
1945年6月2日,日伪军熏死、烧死冠县王二寨23个村民,村民张书禄五六个月大的儿子、战士张久兴两个不满10岁的女儿、妇女会会长张许氏8岁的儿子均被烧死。⑨中共聊城地委党史办公室等编印:《日伪军在鲁西北的罪行录》,1992年,第81页。
再看冀南部分地区日军残杀儿童的事实。
1937年10月12日,日军把藁城县梅花镇抓来的妇女,强拉到杨洛风的粉坊大院。其中11名怀孕临产的妇女,被日军剖腹,胎儿吊在树上练习打靶。有个日军用刺刀把胎儿挑起一丈多高,摔成肉泥。孟小庆的妻子被日军扒光了衣服,吊在门梁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剖出胎儿,用刺刀挑着,狂笑取乐。郑小娥被扒光衣服,割掉乳房,她的两个孩子趴在身上哭叫,被日军挑死。4个不满10岁的女孩,被日军劈成两半。⑩中共河北省委党史资料征集编审委员会编:《侵华日军罪行录 河北惨案史料选编》(一),1985年,第13页。
1937年10月25日,日军在成安县城杀死北街冬的妻子和嫂子,两岁的孩子还趴在他妻子的尸体上,边哭边吃奶。一群日军先是围着孩子狂笑,最后两个日本兵把孩子一撕两半丢开。⑪冀南革命根据地史编审委员会编印:《冀南党史资料》第二辑,1986年,第458页。
1937年11月,日军开枪打死邱县城西街石春富后,刀刺其已有9个月身孕的老婆豆子,挑出婴儿摔死,藏在屋内的3个孩子见状大哭,日军将之全部刺死在炕上。⑫河北省邱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邱县志》,北京:方志出版社2001年版,第679页。
1939年6月17日,冀县东兴庄邢纪昌4岁的小女孩,看见日军杀人,吓得哭着找妈妈,被一个正在放火的日军抓住,投进熊熊的大火,活活烧死。①冀南革命根据地史编审委员会编印:《冀南党史资料》第二辑,1986年,第475页。
1942年5月30日,日军进攻邢台县大寨山,将群众押到悬崖处,先将20多个老人和妇女推下悬崖,活活摔死。扔完老人和妇女后,20多个孩子中的大孩子被日军用刺刀拨下悬崖,小一点儿的孩子被日军提起双脚扔下悬崖,连吃奶的孩子也不放过。张庆12岁的大儿子,被推下山时没有摔死,破口大骂,日军用石头将他活活砸死。②甄树声、解永会主编:《抗大精神的光芒:邢台之旅》,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88页。
虽然上文仅仅选取了日军在鲁西冀南虐杀儿童的极小一部分事实,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得出明确无误的结论:日本侵华期间,日军虐杀中国儿童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然而,在鲁西冀南(其他地区也是如此)老百姓记忆中,日军却“喜欢”小孩、“待见”小孩。我们且看老百姓的回忆。
冠县柳林镇崔庄崔子明说:③崔子明,男,78岁,山东省聊城市冠县柳林镇崔庄村民,2006年10月5日访谈。
日本人民国二十六年来这个村,打柳林了。10月28日,在大杨庄一天杀了28口,有一家三口被杀的,填到井里。鬼子经常来,来“扫荡”共产党。数三十二年(1943年)最严重,来了跑,跑不了,把你堵家里了。看见鸡,问你要鸡、鸡蛋。日本人对小孩好,拿牛肉干给小孩吃。皇协牵牛,鬼子要住着,他就吃牛,把屋顶弄个窟窿,把鸡、牛烧着吃。
东昌府区许营乡海子村民许成斌说:④许成斌,男,76岁,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许营乡海子村民,2010年10月2日访谈。
日本人在村里柳树下歇着,枪都架着。庄稼熟了,打场,枪在场上架着。我从家里往外走,走出去,日本人说话听不懂,向我招手,我走过去,给大米饭吃,给了两块糖,日本人“爱”小孩。
馆陶县南徐村贾治清说:⑤贾治清,男,81岁,河北省馆陶县南徐村村民,2006年8月24日访谈。
国民党一走,日本人就来了。那会儿小孩不怕日本人,他给小孩东西,给苹果,罐头。罐头铁盒的,里面有四五块,叫你吃。有杏,有糖块,成把的,有礼糕,什么都给。不敢吃,怕有药。有穷人的孩子,他就吃,咱家做点买卖,还有吃的,俺不吃。
临西县单屯乡时庄孙志芳说:⑥孙志芳,男,77岁,河北省临西县单屯乡时庄村民,2006年8月22访谈。
日本人在这儿,在马儿寨盖的岗楼,那儿皇协军多,有事打电话,有电线杆。日本人在临清住着,上村里来过扫荡。日本人待见小孩,骑着马,掏出饼干给小孩,小孩就抢,饼干好吃。他们就拍掌,说:“小孩,大大的好!”车上拉着东西,小孩看,他说:“死啦,死啦的有!”抓人,叫领路,不领的就拿刺刀砍你。日本人说话不一样,矮,大枪,盒子枪,有刺刀。日本人好吃鸡,刺刀一刺,拿草一烧,把毛拔拔就吃,好吃鸡,稀罕。
清河县连庄镇前屯村王宝善说:⑦王宝善,男,78岁,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连庄镇前屯村村民,2008年1月23日访谈。
鬼子来,我10岁。小日本在这儿打仗,连点火带杀人。老百姓在自家里坐着,逮出去说是八路,村里打死了四个。点着火,去救火,一枪打死你。小孩不打,老头不打。30来岁的说是八路军,拉出去打死。日本人给小孩面包什么的,大人不给,小孩给。他不在咱这儿住,他们占了一个院子,小日本不敢自己出来,有八路军,日本人不敢单独出来。
曲周县槐桥乡刘郭屯李洪印说:⑧李洪印,男,75岁,河北省邯郸市曲周县槐桥乡刘郭屯村民,2007年5月3日访谈。
日本人三天两头就来了,真正的日本人一点都不坏。日本人还抱小孩,给小孩糖,一点都不坏,还是皇协尽干坏事。日本人说“灭共救国”,说他们是中国人的后代,回中国老家来了。日本人不多,炮楼修了两三个月,都是皇协,本地人多,一个地方真正的日本人只有五六个。村里人整天到地里睡觉,日本人来了就牵着牛赶紧往外跑,他看到怀疑的人一下子就挑死了。看你的手,没茧子就说你是共产党,要把你杀了。他们爱吃鸡蛋,俺娘在炕上,日本人进来要吃鸡蛋,俺娘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做手势俺娘也不懂,一枪就挑破了俺娘的衣服。
威县贺营乡许官营村胡长友说:①胡长友,男,75岁,河北省邢台市威县贺营乡许官营村村民,2008年1月24日访谈。
日本人来俺村里,给我一把糖。我在俺村西前街住,我那时七八岁了,大人都跑了,没人了,日本人光打人,见过打人,对小孩不赖,逮八路军。
邱县旦寨乡李庄村民王付林说:②王付林,男,83岁,河北省邯郸市邱县旦寨乡李庄村民,2010年5月5日访谈。
鬼子经常来,跟皇协军来,鬼子不抢东西,干坏事。抢鸡蛋,糟蹋妇女。皇协军啥都抢,皇协军都是本地人。从这里到邱县日本人都占着,日本人经常扫荡,说不准啥时候。日本人待见小孩,见小孩,把装的吃的给小孩。
隆尧县小王庄村贾秀菊说:③贾秀菊,女,74岁,河北省邢台市隆尧县小王庄村村民,2007年2月1日访谈。
9岁时,正有日本鬼子。日本鬼子不祸害小孩,说“小孩的干活,开路”,净给小孩糖豆,给大米饭吃,日本人不是很孬,对咱小孩很好,给大米饭。谁孬呢?地方上的皇协军。我吃过日本鬼子给的糖豆、大米饭,吃完后没什么反应。
从上述村民的回忆之中,我们可以看出,日军的确“喜欢”小孩,“待见”小孩,但是需要分析,否则我们就被表象所蒙蔽。
使用各种残忍手段,虐杀儿童,是日本侵略中国期间暴行的重要表现之一。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日军在中国大屠杀的原因,也就是其屠杀中国儿童的基本原因,概括起来,大致有如下几点:
第一,日本对华战争是侵略战争,其目的是要把中国变成殖民地,而日本这种侵略行径激起了中国人民的誓死抵抗,使其永久奴役中国人民的目的难以达到,于是日军企图以屠杀作为震慑中国人民的手段,以屠杀作为实行侵略的重要手段,企图用大屠杀逼迫中国人民投降、屈服。正是因为如此,日军的屠杀不是士兵的个体行为,不是偶发事件,而是日本军队的集体行为,也可以说是日军的行动准则。也正是因为如此,日军的屠杀暴行不局限于一时一地,而是贯穿于日本侵华的始终,遍及日军铁蹄所到之地。还是因为如此,日军的屠杀对象也不限于作战的军人,而是包括老人、妇女和儿童。
第二,日本军国主义大肆鼓吹民族优越论,鼓吹日本人“是天神的子孙”,是“地球上唯一神圣的民族”,导致日军士兵普遍蔑视中国人,不把中国人当“人”看。例如侵华老兵朝仓正男曾说:“那时候支那人不是人,是东西。”④松冈环编:《南京战:寻找封闭的记忆——侵华日军原士兵102人的证言》,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年版,第238页。东史郎用“肮脏”“无知”“愚昧”“残忍”“愚笨”等词汇描述中国的地方和中国人,他说“支那人,什么东西,难道我们还需把他们当人对待吗?”⑤东史郎:《东史郎战地日记》,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年版,第141页。既然“中国人”不是“人”,中国的儿童自然也不是“人”,那么屠杀中国人、屠杀中国儿童,就如同踩死蚂蚁一样,没有必要有犯罪感、羞耻感、恐惧感。
第三,日本军国主义与日本社会集团集合、等级制度、集体忠诚等因素的诡异混合,使得日军一则必须毫无疑义地执行命令,二则视战友为家人,当战友阵亡,迫不及待地要为其报仇,容易造成毫无差异的屠杀。①参见杨夏鸣:《南京暴行:日军行为背后的制度安排》,《江海学刊》2007年第6期。所以虽然有时有些士兵不满日军中无差别屠杀、强奸、虐杀儿童等行为,但是自己也还是不知不觉地与其他士兵一样行事。例如1938年3月12日隶属于华中荻洲部队的渡边德右卫门在家信中写道:“二月六日我中队在警备中,附近有近万名残余敌人。可怜的是当地老百姓,因为接到全部杀光的命令,虽然我们对小孩子多少抱有一丝同情,但含着眼泪一起杀掉的也不少!”②侵华日军家书:《虽同情小孩但含着眼泪杀掉不少》,http:∥news.ifeng.com/mil/history/detail_2014_01/14/32993211_0.shtml。
第四,武士道精神的长期熏陶使日军形成“杀人越多越光荣”的变态心理,作为奈良时代武士的精神信仰和武士之魂的武士道,明治维新后逐渐异化为日本对外侵略扩张的工具,成为日军的“杀人之道”“侵略之道”,成为衡量是不是一个真正军人的标准。为了把日军培养成“标准的军人”——杀人机器,使其在性格上变得凶残,丧失人性,日军常常把抓来的中国士兵和平民当作新兵练刺杀的活靶子。③参见张志荣:《论抗战时期侵华日军的野蛮性》,《理论学刊》2002年第6期;钱露:《坚守、超越与畸变——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构成》,《日本问题研究》2013年第1期。侵华老兵曾根一夫曾说:“这种杀人的体验,是每一个上战场的军人必经的关卡,尔后在战斗时,才能发挥勇猛善战的精神,对于杀人的行动才会感到无上的光荣。”④曾根一夫著,陈惠堃译:《悲愤·血泪——南京大屠杀亲历记》,北京:时事出版社1988年版,第119页。正是因为如此,“杀人”——无论是杀成年人还是儿童,在日本军队不仅仅是“战争行为”,而是其“日常行为”。
第五,大范围、长时期的侵华战争,使日军陷于了集体疯狂,“屠杀”已经不仅仅是受到了威胁而采取的行动,有时是为了报复泄愤,有时是为了取乐,有时是为了获得快感。正因为如此,日军才会屠杀对其没有任何威胁的婴儿、幼儿,并且使用各种残忍和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虐杀。虽然日军也担心中国儿童长大后会参加抗日,⑤例如据战犯菊地修一供称:1942年8月下旬,他所部在河北阜平作战时,听到部下把已经逮捕的16名避难的小学生释放了的报告后,他“命令再去逮捕”,当看到戴着八路军帽子的14岁左右的小学生时,他“以为这是八路军学校的学生,如果这些小孩长大,就成了八路军干部,不如趁现在杀死,于是就命令保安队射杀了,尸体埋在壕沟里。”(参见李翠艳:《抗战时期日军对中国儿童的虐杀——以华北地区为例》,《档案天地》2005年第3期)。馆陶县十里店王贵银也有类似说法:“日本人来了,大人走了,逮住小孩,就摔死,说这长大了就是小八路。”(王贵银,女,72岁,2006年8月27日访谈)。但是虐杀儿童已经成为日军获得战争快感、舒缓其紧张变态的畸形心理的主要手段。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战争期间日军使用割头、刀劈、摔死、开膛、破肚、火烧、水淹等等各种令人发指的方式,大肆屠杀中国儿童。然而在某些时候,日军士兵又对中国小孩很“友好”,“待见”中国儿童,给中国小孩糖块、饼干、罐头吃,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小孩对日军一般构不成威胁。尽管在中共根据地往往全民皆兵,儿童团也积极参加到抗战行列之中,但是在抗战初期群众性抗日组织还不健全,儿童也未被充分动员起来;在日伪控制区,虽有中共抵抗组织暗中活动,但小孩一般是不参加的。正因为如此,日军感觉小孩对他们是安全的,不用防备。既然不作为交战对手,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必要长年累月凶神恶煞,必欲消灭而后快,有可能视而不见,甚至还有可能和颜悦色。所以有的老人回忆日军在村里时,曾摸摸自己的头,似乎表现得很和善。⑥杨春莲,女,84岁,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许营乡石瓮屯村民,2008年10月1日访谈。有的老人回忆说,日军不打小孩,只是让自己干点事,这就是日军“对小孩好”。
第二,因为军中无聊,日军士兵把逗小孩当成某种乐趣。有老人回忆说:“鬼子对小孩好,打盒子里拿出东西,拿罐头给你吃,拉着你玩。”⑦王观要,男,75岁,山东省聊城市冠县东古城镇王安堤村民,2010年10月4日访谈。日军给中国儿童东西吃,甚至有些像喂鸡鸭,日军“有饼干,他扔饼干,给小孩饼干,一扔吧,都来抢。小孩都抢,好吃啊。咱这没饼干,吃不上”。⑧张殿邦,男,80岁,河北省邢台市威县固献乡王庄村村民,2008年1月28日访谈。一看见小孩抢饼干,日军就高兴。东昌府区闫寺北刘庙村刘天举说:“日本人在俺村子里时,他就撒糖,让你小孩抢,抢了吧,他就喜得了不得。小孩吃了没事,他就闹着玩呗。”①刘天举,男,85岁,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闫寺北刘庙村村民,2007年1月29日访谈。临西县摇鞍镇罗庄村王兰池也有类似的回忆:“日本人穿的黄衣服,皮鞋,铁帽子,喜欢七八岁、八九岁小孩子,发饼干,肉干也发,手掌大饼干那么一扔,他们图喜庆,三公分长两公分厚的饼干,牛肉干一扔一扔的,小孩一抢,他就很高兴。大人他不发,找你要生鸡蛋喝,抓鸡抓羊宰猪,抓母鸡。”②王兰池,男,76岁,河北省邢台市临西县摇鞍镇罗庄村村民,2008年9月3日访谈。
第三,跟小孩套近乎,希望从小孩的口中套出八路军情报。虽然这是日军在大多数情况下的一厢情愿,但是企图从小孩口中获取情报,的确是日军“待见”小孩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有的老百姓说:“鬼子给村民开会,叫小孩子吃西瓜、大米饭。对小孩挺好,啥都问小孩。”③许俊友,男,82岁,山东省聊城市冠县冠城镇前旺庄村民,2010年10月5日访谈。有的老人说:“日本人逮着人就打人、砍人。拿罐头、糖,问小孩‘八路军在哪里’。”④徐文才,男,85岁,河北省邯郸市曲周县安寨镇东赵村村民,2007年5月4日访谈。通过与小孩套近乎获取情报的记载可谓充斥文献资料,我们毋庸列举。
第四,日军毕竟是人,还没有完全丧失人性,并且有时“人性”战胜了“兽性”,所以表现出对小孩“好”,再加上有的日军是被强迫征召入伍来到中国,⑤邱县梁二庄乡前小河套张巧云说:“我见过日本人,来过我家,日本人也有好的,也有坏的。小日本好的就是,也不愿当兵来中国的,跟我家大人说的,俺家大人听得懂。说家里有父母、孩子,不愿来,但十八岁就必须参军。”(张巧云,女,76岁,2007年5月4日访谈)。家中有小孩,难免思乡,见到中国小孩,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孩子,于是心生怜悯。例如清河县坝营镇大马屯村马廷贵说:“日本人不怎么着小孩,有一回他们出来‘扫荡’,大人跑了,没顾得上一个床上躺着不会说话的小孩,等大人回来,看见小孩满嘴是饼干,日本人喂的。哈哈,日本人也爱小孩,他们也想家,想家里人,一想他们,老爱哭,唉,打仗闹的啊!”⑥马廷贵,男,84岁,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坝营镇大马屯村村民,2008年1月26日访谈。又如邱县陈村回族乡陈一村王子成说他给日军盖炮楼,“那时小,日军给你一把糖。小孩他不咋的你。他出来一看见小孩,他也是哭,他出来了,他家没人啊?他家也有人。他家也撇着小孩呢,他也有小孩,给你一把糖吃,给你饼干、糖”。⑦王子成,男,82岁,河北省邯郸市邱县陈村回族乡陈一村村民,2010年5月4日访谈。再如邱县旦寨乡李庄李久曾说有的日军“见小孩,他也摸摸头,也比比他的小孩,离家时有多高,他不来不当家(不得不入伍),日本人也是苦军人,看见小孩就掉泪,给饼干”。⑧李久曾,男,73岁,河北省邯郸市邱县旦寨乡李庄村民,2010年5月5日访谈。
当然,为了宣传和表现“中日亲善”,日军也会做出“爱民”、与中国老百姓关系亲密的行为举动,战时日本画报刊登的图片,就是属于此类。换言之,日本的宣传政策,也容易给中国人造成日军“待见”小孩的错觉。对此,中共在抗战时期就有明确的警示,例如1938年2月5日,刘少奇和杨尚昆在给张闻天关于山西抗战情况的报告中指出:“敌人在邢台一带,也召开群众大会,散发抢来的香烟、食盐、糖果给百姓。有时并抱抱小孩,以表示亲热……对于抗日的人则大批屠杀与火烧。”⑨《中共中央北方局》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中共中央北方局抗日战争时期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88页。
然而,日军“待见”小孩,对小孩“好”,是分情况的。
首先,战时和非战时不一样,战胜和战败不一样。一般说来,日军非作战时和战胜时,对小孩“好”。所以老百姓说“日本人有时好,有时坏⑩吕山堂,男,83岁,河北省邢台市威县固献乡白一村村民,2008年1月28日访谈。;“要是好好的连说带笑,红眼了六亲不认”⑪赵风江,男,78岁,河北省邯郸市邱县梁二庄乡后郎二寨村民,2007年5月4日访谈。。打败仗和打胜仗不一样,日本人“打胜仗了就给我们小孩洋糖吃,打败仗了就打人”。⑫杨在田,男,84岁,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王官庄镇王官庄一村村民,2008年1月23日访谈。
其次,战争的不同阶段不一样。总体上讲,抗战前期好一些,后期更坏。老百姓说日本人刚开始“见了小孩还给礼糕、给饼干,后来日本人实行‘三光’政策就不好了”,⑬郭岚峰,男,73岁,山东省聊城市冠县北馆陶镇小王庄村民,2010年10月4日访谈。馆陶县柴堡乡马张屯谢贵芳说“老毛子一开始还好,给小孩儿吃的,到后来越来越孬,打死人”;①谢贵芳,女,78岁,河北省邯郸市馆陶县柴堡乡马张屯村民,2010年9月2日访谈。冠县贾镇庞田村徐贵林说:“小日本将来还行,后来就不行了,没少糟蹋妇女,打人”。②徐贵林,男,75岁,山东省聊城市冠县贾镇庞田村村民,2006年10月2日访谈。邱县香城固镇始合堡村史文增说:“日本人乍一来时,有一种政策,不杀人,对老百姓还挺好。在路上过,给他施个礼,他扔个子儿,铜钱。小孩给罐头、糖。刚一过来,不怎么闹。后来,时间长了以后,皇协军闹了,烧、杀、抢,日本人跟皇协军一起闹。乍一来,不怎么闹”。③史文增,男,79岁,河北省邯郸市邱县香城固镇始合堡村村民,2007年5月5日访谈。
再次,不同年龄的小孩不一样。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小孩,无法与其交流,不能指使其干事,日军士兵是很少有兴趣的;十多岁的小孩,有自己的想法,有一定的威胁,日军也是很少“待见”的。日军真正“喜欢”的小孩,是天真无邪、没有独立判断力、能跑会动的懵懂少年。例如临西县大刘庄乡八里圈王春普说:“日本人对小孩好,对七八岁的小孩好,大了就不行了。”④王春普,男,72岁,河北省邢台市临西县大刘庄乡八里圈村民,2006年7月25日访谈。又如鸡泽县曹庄乡西孔堡薛书山说:“八路军组织的儿童团,净小孩,七八岁至十五六岁,放哨,查路,都叫儿童团干,你没有路条不叫你走,日本人在这儿时传信儿,日本人后来知道有儿童团,逮,逮住都杀了,日本人杀儿童团杀得可多了。”⑤薛书山,男,76岁,河北省邯郸市鸡泽县曹庄乡西孔堡村民,2007年9月30日访谈。
最后,不同地区不一样。在“治安区”对小孩“好”,“非治安区”对小孩不好。例如馆陶县安雷寨张广岳说:“安雷寨是边沿区,向西三里地安桃园是红区,边沿区一般不抢不打,有宽有紧,到了安桃园任意烧杀掳掠,见人就杀。安桃园往西和邱县交界处是红区,寿山寺、河寨、贾庄都是红区。”⑥张广岳,男,72岁,河北省馆陶县安雷寨村民,2006年8月15日访谈。临西县老官寨乡孙槐村孙百善说:“日本进中国,我是小孩,日本人来时举小旗,给小孩子糕点吃。”⑦孙百善,男,75岁,河北省邢台市临西县老官寨乡孙槐村村民,2008年9月1日访谈。东昌府区道口铺镇安庄安凤财说:“日本人那见了可多了,上俺庄来,下了地看他来了,往家跑,小孩一人发一小旗,迎接皇军。叫俺干活,给担水,给他舀一勺子,咱喝,怕有毒。没事,他不拿小孩怎么着。”⑧安凤财,男,88岁,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区道口铺镇安庄村民,2008年10月4日访谈。总之,只要安心做亡国奴,俯首帖耳做顺民,出伕纳税,不进行任何抵抗,日军就会不打人、不杀人,无论是儿童还是成年人,都是如此。
日本侵华期间,为了宣传“中日亲善”,日军“摆拍”了很多照片,例如:日军士兵身背中国老太太、中国小孩依偎在日军怀抱、日军士兵给衣衫褴褛的儿童喂饭、日军给中国大人散发香烟、给儿童分发糖果、与中国儿童戏耍游玩等等,这些图片不仅在战时是日军“军纪严明”“中日亲善”的证据,而且在今天还是某些日本历史教科书掩盖日军侵略中国罪行的证据。更有甚者,在中国有的回忆录、调查资料或者民间口头流传之中,也有日军“爱小孩”“日军不孬”等记忆。⑨“日军不孬”与“皇协军孬”关系密切,参见拙文:《形象与成因:抗战时期鲁西冀南平民百姓眼中的伪军》,《福建论坛》2016年第3期。无知者不分析这些资料的语境,以讹传讹;别有用心者,歪曲利用,治史者岂能不加注意?
[责任编辑 王 桃 责任校对 李晶晶]
K265
A
1000-5072(2016)08-0041-07
2016-04-05
徐 畅(1965—),男,安徽金寨人,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华民国史等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