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晨
摘 要:《步辇图》历来都被认为是唐代画家阎立本的作品。从《步辇图》画面分析入手,分别论述了步辇的结构、人物的造型、宫扇的形状、画面的常识性问题及作品的艺术性与阎立本代表作《历代帝王图》之间的差距,从而得出《步辇图》是否是阎立本的作品还是个有待商榷的问题这一结论。
关键词:步辇图;阎立本;宫扇
《步辇图》为唐代人物画,绢本设色,纵38.5厘米,横129.6厘米。现藏于故宫博物院。一直以来,《步辇图》都被认为是唐代画家阎立本的作品。它在中国美术史的著述中屡屡被提及,一些专家学者更肯定它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它还被国家邮政总局选制成小型张邮品,发行1350万枚,在公众中广泛传播。因其画作中反映的是唐太宗将文成公主嫁给吐蕃王松赞干布这一重大的历史外交事件,使得它不仅在美术史上占据重要的艺术地位,更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和深远的现实意义。
从已有的古书记录来看,阎立本的绘画有最主要的三个特点:其一是线条刚劲有力;其二是色彩古雅沉着;其三是人物神态刻画细致。从这最主要的三点来看,《历代帝王图》一直被公认为是阎立本的代表作是可信的。
然而对于《步辇图》来说,在最初之时,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处于“国宝”地位。在《石渠宝笈初编》卷三四中有记载:“画卷次等。唐阎立本画《步辇图》一卷。次等天一,素绢本,着色画。卷中幅署‘步辇图三字,卷后章伯益书本事,并署云:‘唐相阎立本笔。”
而历来被认为是“次等”品的《步辇图》,在1949年以后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引起专家及学者们足够的重视。其实,只要仔细研究,我们不难发现《步辇图》不被重视的原因,也能看出其艺术上的“次等”。
一、从画中的步辇开始分析
如《步辇图》所示,画中的步辇感觉很小,粗糙不堪,其简陋之处在于:
其一,辇轿通体无朱漆,无花纹,无装饰;
其二,辇轿有臂搁,但极其简陋,臂搁与木桩连接处竟是随意搁放,没有用金链相扣;
其三,辇轿部件缺失,辇轿四足竟然无横档木固定,感觉辇足会随时脱落;
其四,辇柄过于纤细,与辇轿整体比例失调。
《步辇图》中之步辇,绘制粗糙不堪,且有结构性的错误,细节处理得也不够精道,并非为帝王之家所乘坐的舆轿。人坐在上面感觉稍不留神就会摔下来。但阎立本身为承相,他曾任主爵郎中、刑部侍郎、将作大将、工部尚书、右相,十分熟悉宫中的陈设,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杜甫曾在他的诗《丹青引》中写道:“良将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以此来赞喻阎立本所画之物的传神。由此可见,阎立本的绘画技术应该是相当高超的,不应该会把步辇画得如此急促。
参考被确认为是阎立本所绘的《历代帝王图》中陈宣帝所乘之舆,可以看出帝王辇轿的制作和精致程度到什么地步。
其一,舆轿的通体密布着朱漆的花纹,如云纹、葵花瓣、连续的四方图案等等,舆足的内侧面涂有黑漆。
其二,舆轿的手扶顶端处雕刻有明显的葵花瓣形状的朱漆浮雕。
其三,舆轿的臂搁,为朱漆的长方形条木,两端以金链相扣于舆轿的朱漆木桩上。
其四,舆底的两侧边悬挂编织丝带品两枚。
基于以上,《步辇图》中之步辇与《历代帝王图》中之步辇,二者的结构、装饰、画法都不可能是同一人所画。而且从《步辇图》中步辇的结构来看,所绘此步辇者并不十分熟悉皇家所用之器物,对于皇家所用步辇的结构与外观也并不知晓细节。
二、对画中人物造型的分析
仔细观察《步辇图》中人物的造型,可以发现很多不合理处:
其一,唐太宗整体造型,相对于身体来说头部明显整体偏大,肩膀处代表肩膀的那根线条的处理显得草率,使帝王有种驼背的错觉。唐太宗身着便服,衣着并不考究,这在历来古代绘画中对帝王服饰的描绘是不可能出现的,且用笔用线,僵硬不堪。
再细查《历代帝王图》中对皇帝的描绘,整体造型十分之精准,皇帝身着朝服,用笔、用色雍容华贵,线条流畅,造型准确。
其二,唐太宗的胡须及宫女的头发,处理得都不够细致,基本上团在一起,如墨色的乱麻。耳朵结构不对,细节处理上也不到位。
《历代帝王图》中无论是帝王还是侍从的头发、胡须都画得相当精细,笔笔传神。运笔都体现出头发及胡须的质感。其耳朵的结构也十分之精准,即使是戴了巧十冠的侍从,画者也认真地勾勒出其耳朵的轮廓。
其三,抬辇及持宫扇的宫女,身材纤细,五官小巧,这种风格在唐宋时期的绘画里基本上见不到。
历史上,因为唐朝民风开放,是一个追求肥胖为美的朝代,这可以从众多唐朝时期的名画中看出,如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张萱的《捣练图》。
由以上几点可以看出,《步辇图》中对人物的塑造性与《历代帝王图》中人物的形象相差得不止是一点点。
三、对画中宫扇的分析
在商周时期,出现了“翟扇”,这是用雄雉鸡五光十色的长尾制成的,长柄的就称为“雉扇”,“雉扇”多为奴仆执掌,此时象征着帝王威仪的仪仗出现。在唐朝,诗人杜甫曾有诗写道:“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照龙鳞识圣颜。”由此可见,在唐朝时用雄雉鸡制扇开始改由孔雀毛制成。
然而,仔细研究《步辇图》中的宫扇,所用材料根本就不是雍容华贵的孔雀毛,甚至连雉鸡毛也不是,似乎是以蔑织成的,而且从宫扇的大小来看也有些偏大,与持扇宫女的形体不相符合。
《历代帝王图》中陈宣帝所用的宫扇,十分精致,嵌有祥云图案,四周都是用羽毛装饰的,显得雍容大气。相比较来看,《步辇图》中宫扇的结构、形状都有问题。
四、对图画常识性错误的分析
综合分析《步辇图》中常识性的错误有以下几点:
其一,帝王对“步辇”的使用方法;
《步辇图》中所展现出来的历史情景,与“步辇”这一代步工具的使用方法不符。
“辇”,会意字,从车,两夫(男子)并行,拉车前进。本意为用人拉或者推的车,后多指帝王或王室所乘坐的代步工具。秦以后,帝王王室所乘坐的辇车被除去轮子改为舆车,由人力去抬,始称“步辇”。
“舆车”,为小车。在《宋书·卷十八·礼志五》中:“魏、晋御小出,常乘马,亦多乘舆车。”《南齐书·卷十七·舆服志》中:“舆车,一曰小舆。小行幸乘之。皇太子亦得于宫内乘之。”
由此可见,舆车只是皇帝小行幸所乘坐的代步工具而已。然而对于召见使臣这种外交活动来说,帝王不会只是坐在辇车上随意召见,更应该严格按照宫廷礼仪制度去举办。
其二,宫女充当抬辇之人是否恰当;
按照一般常识来看,自有辇车出现以后,充当抬辇之人应该都是男性,这是由男女性别、体力上的差距决定的。这在历代的绘画、壁画及画像石、画像砖中都有类似的情景。如顾恺之的《洛神赋》中的出行、《历代帝王图》中陈宣帝坐的辇车等等。所出现的,皆是男性充当抬辇之人。
《步辇图》中走在最前面抬辇的宫女脖子上还挂了一根绳子,绳子两端系在辇柄上,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场景。从日常生活的常识来看,只有独轮车是需要套绳索的,目的是为了保持平衡。这个在《清明上河图》中表现得很是清楚。《步辇图》里,在帝王召见使臣时,却是乘一种由宫女学市井小贩套独轮车方法的步辇去召见,显得十分滑稽而可笑。
其三,唐太宗坐辇召见禄东赞,所穿衣服是否恰当。
《步辇图》画的是唐太宗送文成公主入藏这一历史事件。在画后的题跋正文第一句话就是:“贞观十五年春正月甲戌。”记录这一事件的在《旧唐书·太宗本纪》为:“十五年春正月丁卯。”在《资治通鉴》(卷一九六,唐纪十二,太宗)中记载为:“贞观十五年春正月甲戌。”可以肯定的是,这一事件发生在正月,唐朝定都在长安,正月里正是寒冬季节,而画面里唐太宗及宫女还着轻薄的绸服,显然不符合自然规律。
而且,按照唐朝召见使臣的礼仪,皇帝应该着朝服、戴冕旒、着青衣、朱裳、曲领、白纱中单、大红蔽膝、大带,以及足登有小牌坊形翘头的朝鞋。这样才能显示出帝王家的威严。然而在《步辇图》中,唐太宗召见吐蕃使臣,竟然没有穿朝服,而着便服,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五、对作品艺术性的分析
评判一件艺术作品面貌的优劣,最重要的标准就是它是否具有艺术性。而在中国画方面,一件作品的艺术性可以以谢赫的六法来作为参考标准,在气韵生动的情况下来把握骨法用笔的尺度。唐人的勾线有其独特的特点,用线粗壮,挺拔有力。唐人所表现的人物画像,开脸基本上是圆润而丰腴的,特别是盛唐时期,显出一个盛世国度的气度。
然而,《步辇图》中人物的线条不够厚重,用笔不够肯定,人物造型也不够准确。沈从文在评《历代帝王图》时说:“和传世阎立本《步辇图》及《职贡图》等比较,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从《帝王图》中帝王面貌衣着来看,多下笔肯定而又十分准确,点画间毫无疑滞处。至于《步辇图》卷,围绕李世民腰舆近旁一簇女子,面目用笔缺少肯定感,也缺少性格和生命。”(沈从文《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香港版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132页)。徐邦达先生也曾说:“《步辇图》的艺术价值是远不如传世的阎立本《历代帝王图》后半卷。”(见《古代书画伪讹考辩》上卷,江苏古籍1984年版第44页)。
《步辇图》的艺术性在于它的用线不准确,人物造型也不准确。画面上,禄东赞及其身后的翻译官人物的重心是向后倒的,而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在人物画家中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再仔细观察唐太宗身后的宫扇及华盖,似乎在透视方面也有问题。从画面构图来分析,宫扇的柄应该在华盖的前面,而在画面上现在恰恰相反,宫扇的柄反而在华盖的后面,这样看起来很滑稽,宫扇与华盖交叉在一起,宫女行走不会觉得不便吗?
六、结语
由此可知,《步辇图》无论是从步辇的结构、人物的造型、宫扇的形状、画面的常识性问题还是作品的艺术性都有可待商榷的地方,而且《步辇图》相比于《历代帝王图》差距太大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艺术的道路上,无论是绘画鉴定也好,还是学术探讨也罢,都是会在质疑与证明中不断地接近历史的真相。只有明辨真伪,正本清源,艺术才能在正确的道路上不断发展。
参考文献:
[1]陈佩秋.论阎立本步辇图与历代帝王图[J].收藏家,2003,(04):56-61.
[2]陈启伟.名画说疑续编[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2.
作者单位:
广东省韩山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