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景彬
无法躺在河流里的石头
冯景彬
老皮是看到河里那块石头后,决定辞职的。其实,老皮的辞职与河里这块石头没有必然联系。但老皮确实是在看到那块石头后,才决定辞职的。许多时候,我们在做出某种重大选择时,或许会与一件什么东西相关联。这种风马牛不相及隔山打鸟式的关联,也许是我们无法把握未来的无奈表现吧。
老皮发现这是一块特别的石头,形状如切开的鹅蛋。细看其石有两绝:一绝蛋青蛋黄分明美妙绝伦,二绝在蛋青与蛋黄交接处天然形成草书心字。由于字体略有变形,使得此心字意气风发灵动飞扬。老皮没有收集石头的嗜好,但如此奇特的石头,他还是想收藏起来。就在老皮将石头攥在手中起身时,发现远方游来一条黄澄澄的鲇鱼。老皮在这逊比拉河边生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黄鲇鱼。鱼像是条老鱼,软弱无力懒散无神。它偶尔还会翻一下肚皮,以调整行动方向。老皮下意识举起手里的石头,但没打。他不想因为一条病鱼失去宝贝石头。老皮想,也许这将是见证我命运走向的物件呢。
熟悉老皮的人,都觉得老皮辞职是早晚的事。在朋友们看来,老皮这种半吊子文人,自由散漫惯了。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他觉得憋屈,骄横使坏说谎撒娇他又不会。
老皮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生岔道口上,要么继续行尸走肉在机关坐下去,要么扔掉铁饭碗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在反复思索琢磨后,老皮觉得再不痛下决心,自己就真成了那条病鲇鱼了。
听到老皮辞职的消息,熟悉他的人都松了口气。可松口气之余,又为老皮不安起来。虽说,老皮对官场上的曲里拐弯一窍不通,但就他那脾气秉性,做生意行吗?
在人们的感叹怀疑不解与观望中,老皮下海了。下海后的老皮像变了个人,忙碌得令人嫉妒。偶尔有人问起来,他也只是笑笑,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偶尔心情好时才笑着淡然说,以前我只是船上的一名普通船员,干好分内的事按月拿钱,至于船只驶向何方如何避开风浪,我不用管,就是想管也没人尿我。现在不行了,现在我人在海里,钱或漂海面或在水中或沉水底,不一口气一口气憋着去捞得饿死。
当偶尔有人问,对自己辞职下海后不后悔时,老皮感慨地说,过去整天为没有一夜暴富的机会牢骚满腹,现在是夜夜为如何吃饱穿暖睡不着觉呀。生活啊!它把我整得一会明白一会糊涂,彻底懵了。
人们从老皮不明确谈后悔这点上,感觉老皮可能混得并没表面那么好,也可能后悔了。但人们从老皮的神情里,很难找到一丝失落的影子。人们并不盼望老皮过分落魄,但依老皮先前的性格,人们也并不希望老皮不合常理地过分发达。
老皮辞职时,机关震惊了好一阵子。普通人想不透,好好的宣传科长当着,每月一千多块工资,加上年节发放收受的鸡零狗碎,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一万多吧?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公职,公职是什么?那是用青春年华换来的一把虽不豪华但较舒适的椅子。说扔就扔了?说甩就甩了?说不要就不要了?说烧火就烧火了?说走连头都不回就走了?神经了吧?有病了吧?中风了吧?吃饱了撑的吧?
总之,老皮下海了,且一帆风顺。据说是在俄罗斯与中国之间倒腾钢材和煤炭。具体怎么个倒腾法,没人问。就是问了他也不一定告诉你。人们只知道,那是个不算小的买卖。据老皮朋友讲,半年下来已净嫌了六位数。六位数?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不会是九十万吧?
一谈起老皮,人们全部成了哲学家。有感叹沧海桑田一日千里的,有愤愤不平说人心不古蛇吞象的,也有质疑世道说变就变面目全非的。人们质疑的中心思想是:你一个书呆子、一个天天想当作家经常发神经的老皮,一下海经商就发达了?这真实吗?这可信吗?这正常吗?这合乎常理吗?不感觉莫名其妙吗?这不会是地震预警或什么灾祸的前兆吧?
老皮叹气:“唉,人啊人!啊呀啊!人啊人啊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有人起誓发狠说,真他妈把我惹急了,我他妈也下海,免得一天到晚受这各色人等窝囊气。但,人们有个共同的毛病,遇事发牢骚慷慨激昂,事后就像对待放过的一个响屁,痛快劲一过就不记得了,就想不起来了,就爱谁说谁说我他妈从未说过了。如果你动真格地问他,跟他叫个真儿,他反倒睁圆眼睛,愤怒加奇怪地反问。你有病吧,随便说说你就当真。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让门给夹坏了。
老皮确实在俄罗斯做生意,不过不是他一个人,还有个姓白的哥们与他合伙。老白是半个艺术家,当年的一幅《金色年华》摄影作品,一举荣获全国大奖。正是在《金色年华》讨论会上,老皮与老白相识了,且成了无话不谈的铁哥们儿。
老白的《金色年华》是无意间抓拍的画面。一个女青年,斜躺在金黄色的麦堆上。头上的白色纱巾,被风吹成飘扬的旗帜。既不是火热的劳动场面,也没有青年人的意气风发。正赶上十九世纪下半叶中国大地上的文艺复兴,人们看够了直白宣传与热烈的劳动场面,被老白的自然朴素表达震撼了。于是老白获奖了,获个大奖。
老白的获奖让圈内人猝不及防。
老白获奖后的气氛,与老皮下海发财后的尴尬差不多。圈外人都觉得,老白获得全国摄影大奖是走了狗屎运,不是真水平。圈内人认为,老白的摄影水平太一般,按道理说连大奖边都刮不上,纯属评奖失误所致。
人们对获奖后的老白,开始冷落疏远。老白也开始感觉到,人在山顶我为峰的孤独和冷意。
老白的真名叫白贵德,笔名苍茫。有那么一段时间,有点艺术细胞男女,都为自己取一个或几个笔名。尽管,那些名字最终成为了梦想的见证。但梦想毕竟是青春绚丽色彩中,最浓最重的一笔。在寒冷处呆久了,自然就透彻了许多事情。老白将华丽空洞的苍茫,改成叫起来方便看起来接地气的老白。
老白这名没白改。改名后不久,他就拍出了那幅《金色年华》。
就在老皮对是否下海犹豫不决时,老白已经从俄罗斯成功做成了多笔买卖。
老白说。“操,还犹豫个鸟。人家在机关混都有个长期规划和短期目标。你有规划吗?你有目标吗?你有个鸟。”
“在正科门坎上,你一骑就是五年多。再磨下去,男人的家什磨细了磨短了磨没了不说。关键是,把你争强好胜的钢性磨没了。那才真完了,真叫悲催。要我说,一个字干。两个字下海。咱哥俩,二一填作五。有大哥我吃的,就有你吃的。天生我柴不愁烧,只因未到点火时。以后到底能窜多高的火苗子,那就看咱哥俩的能耐了。”
老白的这一通胡言乱语,如醍醐灌顶,把糊涂的老皮彻底整明白了。
老白老婆也补充说。“你大哥说得对,你就别犹豫了。你俩就是艺术气质太重,走仕途不会有大出息。你大哥不就是例子吗,作品获奖后市长亲自点将,许诺他担任文化馆长。可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这一等就是两年多,也没一点提拔的消息。有人提醒你哥,说既然主管文化市长把话撂下了,那就应当表示表示。什么儿子升学老婆生病,哪怕是岳父丈母娘生日,找个理由就行。嘿,你哥有性格,那叫一个犟。就那样不声不响不哼不哈,坐家等消息。后来,该提也提了,该拔也拔了。只是提拔的是个比他晚进文化馆五年多的小字辈儿。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一赌气下海了。我看你们哥俩就一起干吧。你懂俄语,他也缺个像你这样靠得住的好兄弟。”
蓝波比老白小十五岁,是个小巧耐看的女人。说起来,她就是《金色年华》照片中,那个躺麦堆上的小丫头。
认识老白两口子的人,都想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回事,恋爱经过是不是波澜壮阔险象环生。可这两口子像是早有准备,总是对人神秘一笑。对待私人感情的事,真正是铁板一块一块铁板。
劝老皮时,蓝波就站在沙发后面。她不时用手指,梳理老白的头发。
老皮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说,去他妈铁饭碗吧。一个字,干。两个字,干了。三个字,赚钱去。四个字,赚大钱去。五个字,就赚大钱去。
就这样,老皮怀着伟大而庸俗的梦想,跟着老白去狂吻俄罗斯了。
老皮与老白合作二年后,二人发生了矛盾。什么矛盾,两个人都不说。与他们走近的人只知道,这哥俩最近挺闹心。达到了水火难容之势。
与千百个低俗故事一样,老皮与老白的矛盾来自女人。
老白老婆蓝波在家待着发腻,就提出陪丈夫跑生意。老白正忙得焦头烂额,顺口说,干脆去帮帮老皮吧。江北摊子大事情多,正缺人手。
蓝波是从省城坐了一夜火车,然后从黑河口岸过江的。之前,蓝波多次到过江北。但,那都是跟在丈夫身后旅游的。
电话里约好,下午三点半在口岸过境处见。与老白做了二年多生意,老皮已与蓝波非常熟悉。见了面,老皮先叫声嫂子。然后,接过蓝波手里的衣箱。见蓝波脸色苍白,老皮说,住处还安排在老地方。嫂子先到房间休息,晚饭时我叫你。
船过黑龙江不过二十分钟,可蓝波竟晕船想吐。听老皮这样说,边敲打自己边点头。
老皮将蓝波送到波斯湾大酒店后,就独自办事去了。老皮心里着急,他与老白做的是原煤换钢材生意。老皮负责与俄罗斯商人谈判原煤换钢材,老白则将钢材运回国内卖掉。开始时,换来换去还顺利。后来,由于山西阳泉原煤跟不上,耽误了许多生意。二人一商量,决定在江北租个存煤场。这样,既可防止原煤短缺时涨价吃亏,又增加了谈判底气。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自从原煤一落地,周边的地痞流氓竟开始了以偷煤为生。加之近段时间原煤价格下降得厉害,出手早晚利差很大。老皮急得什么似的,天天出门见买主。
老皮是个急性子,办事干净利索。光顾忙事情了,竟把蓝波的事给忘了。等他回宾馆走进自己房间时,才忽然想起来蓝波的事。看看表,已经二十二点多了。老皮边拍头边急忙下楼。
下到一楼大厅,老皮往蓝波房间打电话。不知何故,电话始终打不通。老皮索性步行上楼,直接按响了208门铃。见了蓝波,老皮说,嫂子对不起,你看我这臭脑袋,真该砍了当瓢使。我这一忙活,把嫂子晚饭的事忘了。走吧,咱出去吃点东西。蓝波说没事,我不饿吃不吃都行。老皮说走吧,你本来胃就不舒服,哪能不去吃点东西。
“也好,你先下楼等我。我梳洗一下就来。”
波斯湾酒店大厅,与中国传统宾馆厅堂布置不同。这里厅堂的最大特点,就是宏大。
东面墙上挂着巨幅油画。画面气势磅礴。特别是森林空地上透出的那束阳光,明亮神秘。大厅顶棚正中,吊着巨大的吸顶灯。灯上插着暖黄色,蜡烛状灯泡。
老皮坐在靠窗子的皮沙发上。点上烟,边吸边打量整个厅堂。
虽说,已经在这里住两个多月了,可他还是第一次坐在这里端详大厅的装饰布局。他觉得,无论是绘画还是建筑,俄国人都讲究一个大字。这很像俄罗斯男人,高大威武粗犷豪放者居多。
老皮看到了那排落地大钟。为了显示各国首都时间,宾馆西墙下摆了十个铸铜大钟。沉稳宏大,气派非凡。
在老皮吸第二根烟时,蓝波就出来了。蓝波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见老皮欣赏油画神情十分投入,就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老皮抽完烟,回头见蓝波正等自己,急忙起身。
就在蓝波跟着老皮向外走时,大厅里有人喊蓝波。老皮没听见,还是蓝波提醒说,好像有人叫自己。
老皮一看,一个中年男子直向蓝波走过来。蓝波笑着对老皮说,我介绍你们认识。这是赵角赵老板,也是你大哥生意上的朋友。老皮听说过赵角这名字,就边握手边说,久仰久仰,我叫皮布衣,也是老白的朋友。
赵角是老白在黑河做鲜鱼生意时,认识的朋友。当时,赵角搞冻货批发。平时老白有鱼死了,就处理给赵角。一来二去,二人就成了朋友。这赵角虽是个奸商,可对老白够意思。生意上的事,算得上有求必应。可赵角为什么这样,只有蓝波心里清楚。赵角经常趁老白不在时,骚扰蓝波。有一次,他竟将蓝波压到了床上。若不是老白打来电话,蓝波险些被他强奸了。老皮曾听老白提起过这个赵角,说这人挺够意思挺哥们儿。
老皮说,既然与赵老板遇上。咱一起喝杯酒吧。
赵角边用眼睛瞄蓝波,边笑着说,好好好,我听皮兄弟吩咐。既然到江北来了,我请客。
老皮边拉着赵角往外走,边调侃说。大哥别客气,今天我为嫂子接风洗尘,你陪喝就成。
赵角也不见外,边说老皮是个痛快人边对蓝波说,嫂子到江北机会不多,这两天我正好有空儿,我专门陪嫂子四下转转。
“谢瓦尔大街旋转餐厅不错,吃饭喝酒跳舞欣赏江景样样齐全。今晚,咱就去那里消费。”
蓝波不接赵角话茬。她对老皮说,我今天坐车坐船胃不舒服。咱随便找个地方吃不行。
赵角哈哈大笑。“蓝波妹子,你这脾气始终没改啊。就听你的,随便随便。”
吃完饭已是凌晨。上电梯时,蓝波见赵角跟在身后,就说想在楼下买点东西。
等赵角上楼,蓝波才对老皮小声说:“先去我房间,有话对你说。”
老皮一愣。他见蓝波说话语气认真,就跟蓝波进了208房间。
关好门后,蓝波对老皮说。赵角这小子他不地道,一会准来敲我门。吃饭时,他就在桌子下碰我脚。
老皮懵懵懂懂,他弄不懂蓝波的意思。
蓝波说,我给你沏杯茶吧,你坐一会就全明白了。
老皮觉得半夜三更坐在蓝波房里不方便。但见蓝波已经为自己沏上茶,不便立即离开。
就在老皮端起茶杯时,门铃响了。
蓝波看看老皮,老皮示意她看看是谁。
蓝波从猫眼往外看,示意是赵角。老皮点点头,躲进卫生间。
叫门的果然是赵角。他一进门就颤抖着声音说,蓝波,今天可是上帝的安排呀。
老皮在卫生间里听得清楚。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蓝波大声喊:“姓赵的,你放尊重点。平时你跟老白称兄道弟,你这么对你嫂子也起邪心。你这样做,还是个人吗?”
赵角笑嘻嘻答话。“蓝波妹妹,别跟我假正经了。五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惦记上你了。”
老皮忽然听到两声啪啪响。知道是蓝波扇赵角嘴巴的声音。声响过后,屋子里静得吓人。半天,才传来赵角冷冰冰的声音:“蓝波,你他妈别跟我装淑女。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我看你跟那个姓皮的,关系就不正常。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今天你顺了我啥都不说,如果反抗我立马打电话告诉老白。就说,我看见你跟姓皮的搞破鞋了。我让你黄泥掉裤裆,百口难辩。”
再次听到撕打声时,老皮一脚跨出卫生间。他慢慢走到赵角面前。此时,赵角已将蓝波压到床上。蓝波的上衣被撕掉了扣子。粉色胸罩也暴露无遗。那样子,十分狼狈。
老皮一言不发地走到赵角跟前。他左手抓住赵角脖领,右手猛然一记勾拳。
这一拳,直打得赵角满地找牙。但老皮毫不手软,他将赵角拖进卫生间,按到水龙头下面。
老皮嘿嘿冷笑几声后,打开热水阀门直接浇赵角头。直烫得赵角,杀猪般狂嚎不止。
赵角边挣扎边哀求:“大兄弟,老皮大兄弟。你放过我吧,再烫我就残废了。”
蓝波怕事情闹大,跑过来关掉阀门。
老皮坐在马桶盖上,笑着对赵角说:“赵角大哥,你感觉如何。”
“兄弟,大兄弟,老皮兄弟。”
赵角烫得满脸通红,话已说不囫囵。
“赵角,今天看在嫂子面子上我放你一码。不过,死罪免了活罪难饶。你他妈一个倒腾臭鱼烂虾的土财主,手里有几个烂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给蓝波嫂子赔礼道歉,然后再磕十个响头,你就可以滚了。”
赵角连连点头说,好好好,行行行。我这就道歉,我这就磕头。
经过老皮这一打一烫,赵角已经站立不稳。他以手当脚爬到蓝波面前,梆梆梆连磕了十个响头。
见赵角屁滚尿流离开,老皮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一大早,蓝波接到丈夫电话,说马上到江北。
老皮把电话打过去,说自己与商家约好九点见面,只有让嫂子去口岸接你了。我估计下午三点才能完事儿,晚上为大哥接风洗尘。
老白哼了一声。心里说,老皮呀老皮,你别他妈地拿我当二逼耍了。洗尘,你他妈连我家后院都给洗了,还跟我装。
走出安检大厅,老白上去就给蓝波一个嘴巴。还想继续打时,警察过来盘问情况才住手。
蓝波傻子般,被打得晕头转向。
进了房间,老白也不拐弯抹角。他直接问,为什么给自己戴绿帽子。
见蓝波不知所措一时无语,老白气急败坏说:“你跟老皮到底是啥关系,快说。”
蓝波睁大眼睛。半晌,才泪汪汪说:“姓白的你说什么啊,我和老皮是那种人吗?”
一听蓝波护着老皮,老白急了。他上来又要打时,见蓝波怒视他一动不动,就放下手。
“姓白的,你把话说清楚。你不能听风就是雨,听别人胡说八道。你自己不要脸不怕丢人现眼,我要脸我跟你丢不起这人。你跟老皮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他什么人品他是啥人你不知道?”
老白气得脸色煞白,用手指着蓝波。你你你了半天,竟突然捂脸哭起来。
蓝波呆呆站在那里,半天才说。老白,你我夫妻十年。我是什么样人,你不清楚?你这怎么了,怎么突然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你也不想想,那种缺德事儿我干得出来吗?
老白边抽泣边摇手说:“啥也别说了,啥也别说了。一锅搅马勺兄弟,竟给我戴绿帽子。”
老白哭累了,就躺在床上闭眼睛喘粗气。
蓝波很生气,但她忍了忍,还是坐到老白身边。她边用手摸着丈夫的头发边说。你还记得我们头次见面的情形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时候,你那一头长发和油腻腻的衣领子,是那么吸引我。当我知道你还没成家没对象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想,只要你愿意,我就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了。老白,自打成了你的老婆,我从没再想过任何男人。从来没有,从来都没有。就凭我这脸蛋这身材,凭我小你十五岁的份上,能毫不打锛儿地嫁给你。你就不应该这么没头没脑怀疑我,骂我打我。
蓝波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老白叹气说:“小波,你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吧。真也好假也罢,我不追究了。”
蓝波圆睁凤眼,上去就将躺着的老白拽起来。哭着说,白贵德你他妈放屁。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说,你到底是听谁胡说的?
老白见蓝波发疯,感觉理亏。就抱住蓝波的肩膀说,老婆别哭了,都怪我小心眼儿。都是赵角这小子惹的事,他在电话里说亲眼见你跟老皮睡在一起的。
蓝波呆住了,她愣怔怔地望着丈夫。眼里的泪水,忽然汹涌了一脸。
平时,老白最疼老婆。见蓝波突然变了样子,吓得边拍蓝波肩膀边说:“老婆,你可别吓唬我。你可别吓唬我啊,你快说话啊。”
蓝波说。老白,我看你还是那个苍茫。你脑子里,真的是苍茫一片啊。
老白见蓝波忽然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就边拍着她后背边说:“老婆老婆有话你慢慢说,别这么东一钯子西一扫帚吓我。”
蓝波咧嘴笑了。冷冷说。白贵德,你怎么会交上赵角这样的朋友。刚来那天,我和老皮在宾馆大厅碰见了他。老皮知道你俩关系不错,就邀请一起吃饭。吃饭时,赵角就在桌子底下用脚与我耍流氓。我早就知道,赵角是个色鬼。五年前在你们称兄论弟时,他每次见到我总是摸摸抠抠的。晚饭后,我知道赵角一定来骚扰我。我就让老皮先在我房里坐一会,教训教训他。我见老皮犹豫,就把赵角对我动手动脚的事全说了。不到一刻钟,赵角果然来敲门。老皮躲进卫生间,让我开门。赵角一进屋就上来抱我,在我掣了他两个大嘴巴子后,他竟然将我摁在了床上撕破我衣服。是老皮,将赵角狠揍了一顿。后来,还把他摁到水龙头下用热水烫。我怕出事,就制止了老皮。最后,老皮让赵角给我跪下连磕了十个响头才放过他。
听了蓝波的讲述,老白坐直身子,傻愣愣盯着她。
晚上,老皮在波斯湾大酒店为老白接风。
老皮高兴,一杯接一杯敬老白。不一会,二人就喝下了两瓶红酒。中途,蓝波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回房间休息,先走了。桌上只剩下二个人时,老白举杯说。老皮兄弟,前两天我在网上读过一篇叫《金庸小说的十大绿帽子》的文章。老皮感兴趣地问,大哥你可真行还有时间上网查这类东西。老白并不答话,继续说。作者对金庸小说中段皇爷、阳顶天、苗人凤、吴三桂等十个人物老婆偷情的历史,作了较详细的分析之后得出结论。大英雄妻多妾广,老婆大都有过偷情的历史。老皮笑嘻嘻开玩笑说,偷情是较文明的说法。用我家乡的土话说,女人叫养汉,男人叫搞破鞋。老白翻了翻眼皮说,可不是嘛,现在的人呀,不但拿养汉搞破鞋不当回事,还整出了新名字词儿,叫玩情人了。有些男人,甚至拿它当资本人前炫耀。老皮乐了,接着调侃说,炫耀在我家乡又叫显摆。老皮认为,无论是什么年代,拿搞破鞋当成果显摆的,都是粘豆包掉地上踹一脚,不是好饼。粘豆包是北方的一种食品。在我们家乡,一入冬家家碾黄米蒸粘豆包。粘豆包金黄好看好吃,但吃多了烧心。烧心也是家乡土话,就是胃里返酸水的意思。
老白歪头笑着看老皮,问。老皮兄弟,看来你对搞破鞋也挺有研究啊。
老皮没听出老白话里有话,意犹未尽继续说。我在2005年仲秋节上网时,也曾看到一则消息。说,北京权威亲子鉴定中心公布了一组惊人数字。目前人类中有15%爸爸,是在替别人养活孩子。这就是说,只要女人搞过破鞋,丈夫就可能在养别人的孩子。只要男人搞过破鞋,就有可能别人正养着他的孩子。消息最后总结说,这就是当下社会上作DNA鉴定人如过江之鲫的主要原因。
老白举杯说,来好兄弟,咱干了这杯我还有话说。
两个人同时干掉。老白说,老皮,在你家乡戴绿帽子是啥意思。老皮正要回答,老白继续说。几天前,我还读过一篇《王八和绿帽子》的文章。作者首先提到唐人的《闻见录》。那里面记叙了,当时的地方官对犯罪者不打不骂,只让他戴上绿色头巾以与好人区别。据说,到了元代,对于服饰就有了明确的规定。人们可凭服色来区分社会地位高低。娼妓穿皂衫戴角巾儿。娼妓家长并亲属男子,戴青头巾。明初朱元璋对南京娼妓还专门作出规定。娼妓人家的男子,戴绿头巾。从此后,凡是妻子与人偷情的,用你家乡话说搞破鞋的,这个丈夫就被称作王八、忘八。或者说,让人戴上了绿帽子。还有一位网名为碧海青天的人,讲了个关于绿帽子的故事。说是唐宋时期,有一个叫李缘铭的文人。他酷爱辞赋,经常邀朋唤友来家中作客。吟诗作对彻夜不眠。他也经常去友人家中作客,讨论辞赋。此人有一貌若天仙的老婆,与一墙之隔的单身汉苟且。正所谓作贼心虚。虽然李缘铭很少在家,但有时候毕竟还会回家。两人害怕事情败露,就想出个办法。每当丈夫李缘铭不在家时,她便戴上丈夫的绿帽子在外面走动。以便单身男子前来约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一天,因为一卷诗词忘在家中,李缘铭将偷情的妻子撞个正着。从此,人们把那些背着丈夫偷汉子的,都叫戴绿帽子。
老皮见老白说话语气悲愤,且话语中饱含着失落与苍凉。
老皮抓住老白端酒的手说,大哥今天咱哥俩就喝到这吧。你才从广东回来,留点劲头跟嫂子亲热。整大了,嫂子会怪我的。
本来,老皮是想用这些话调侃出点轻松气氛来。可是,这在老白听来,是对他绝大的讥讽。
老白翻翻眼睛,狠狠说。老皮,你知道我赶过来原因吗。老皮不解,笑着说能有什么原因,想嫂子了呗。
老白冷飕飕笑了一下,边夹菜边说:“老皮兄弟,你知道的这事与你有关。”
“什么?与我有关?”
老白不说了,继续没滋没味吃菜。
老皮说。大哥,今天我觉得你跟嫂子有点不对劲儿。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老白搁下筷子,咕咚一声将一杯酒倒进嘴里。静着脸,边抽泣边说:“我说老皮,你我兄弟一场。这话,我不说出来会憋屈死。”
老皮说,大哥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咳,实话说吧。昨天我接赵角个电话。他说,看见你和蓝波住在一起。”
老白不说了,呆呆看着老皮。
老皮脸腾地全红了,目光直视老白。
“大哥,赵角跟你说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被我整治一顿时。如果你还拿我当兄弟,你就跟我说。”
老白说,算了吧,说了也晦气。
见老皮沮丧,老白问:“赵角这人,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老皮摇摇头。以前只听你说过,见他人是两天前。
老白说:“兄弟,你说实话,赵角这人咋样?”
老皮说,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老白严肃说,当然听真话。
老皮叹气说,本来我不想对你说。赵角这种人,你怎么会拿他当哥们。他对我嫂子动手动脚,你就交这种朋友?
老白感兴趣地说,说说看。
老皮说:“细节你还是问我嫂子吧,这事我说不出口。”
老白青白着脸,将杯子一蹲喊。“老皮,你他妈个白脸狼。你还有脸说赵角。你敢说,你跟你嫂子啥事没有?”
老皮惊呆了,说,大哥你是喝多了。
“姓皮的,我他妈地压根就没喝多。你给我戴绿帽子,还跟我装好人。老皮呀老皮,对你嫂子都下手,你还叫个人吗你。”
老皮站起身说。哥,你是喝多了。你快回去休息,有话咱们明天说。
老白嘿嘿冷笑一声。你别他妈地跟我装犊子。你说赵角人不行,蓝波也说赵角的坏话。赵角是我处了十几年的朋友,他是在我危难时拉帮我的兄弟。不像你,我拉帮你你却将邪火烧到了我身上。
说罢这话,老白身子一歪差点掉下椅子。
老皮边去扶老白边说:“大哥,今晚咱俩都喝高了。在这说话不算数,咱哥俩明天说。
老白一把推开老皮,指着鼻子喊:“你少跟他妈我玩亲情装哥们,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滚滚滚。”
老白颤抖着手,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老皮连拉带架,将老白送回208房。蓝波见老白满脸泪痕,问怎么回事。老皮说没事儿没事儿,大哥喝高了。
第二天早饭时,老皮对老白说:“大哥,昨晚想了一夜。决定把手头上的这笔买卖做完后,不干了。”
老白和蓝波同时睁大眼睛,望着老皮。
老皮苦笑说:“合伙生意讲齐心协力。既然咱哥俩眼睛里都揉了沙子,啥也不说了。”
老白回头看看蓝波,笑着说:“老皮兄弟,你这是说哪国话呢。咱哥俩,有啥沙子揉的。你放心,有我白贵德在就亏不着你老皮兄弟。别看你嫂子跟着忙活,但咱哥俩二一添作五不变。”
老皮笑了。说,大哥大嫂,你们别误会我的意思。我觉得,自己在外头跑了这么多年,也该沉下心写点东西了。
老白推了一把蓝波,说:“听你嫂子跟你说吧,反正你离开我不同意。”
蓝波说:“老皮,你是不是听了赵角造谣那件事才这样的。要真是因为那件事,兄弟你就错怪你哥了。赵角他不就是想拆散你跟老白吗?咱偏不,偏要好好合作起来给他看。要是因为这事儿不干,你正好上了赵角的当。”
老皮说:“嫂子,我也不是这意思。这二年多,我跟着大哥虽没赚多少钱,但长了不少见识。我想,我也到了独自出去闯闯的时候了。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天地间能否装下个老皮。”
见老皮开玩笑,蓝波说:“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没正形儿。快答应你哥,接着干不离开。”
“大哥大嫂,我这是想好了的。这二年多,大哥已经把生意经教给我了。也到自己驾辕的时候了。”
蓝波不再说话。她感觉到了事情无可挽回。不知为什么,她眼泪不听话流下来。
老白说:“老皮兄弟,你坚持要走,我没办法。可大哥跟你没处够。你走了,让我上哪再去找像兄弟这样实诚的人啊。”
老皮也叹口气。说。大哥,我都想好了。等以后我真看好了什么买卖,咱哥俩继续合作赚大钱。
老皮这几句话隔心话,说得老白一愣一愣的。
“大哥,有时候我就想。现在,我们是不是被金钱迷住了眼睛。我俩就像两个向高山进发,想登顶的兄弟。仅仅由于中途想去探究路边的树林和湖泊,忘记了最初想登顶的那座高山。我想快点回到原路上,继续向我心中那座高山进发。”
老白最明白老皮的想法。他忽然觉得,可能自己真的误会老皮了。但,他了解老皮脾气,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他眼里蓄满泪水说。好兄弟,大哥知道你是个品行高尚的好兄弟。
平静一下情绪,老皮接着说。大哥,咱们都不难过。在江北这段时间,我结交了不少文革期间投修的人。我想回去整理一下资料,然后写出来。书稿出来时,我还想让大哥把关呢。
老白抬起头来,擦了擦眼睛问。老皮兄弟,既然你决心已下,我就不劝了。大哥哪些话说过了头,哪些事不周到,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这狗屎脾气,后悔了事情也无法挽回了。说着说着,老白眼泪又要下来。
老皮笑着说:“大哥,我离开与大哥你没关系。我这人心野大,有时候办事不着调,想起一出是一出。我想,先在家里坐一阵子。等把江北这些资料捋清,如有什么需要补充,还会过江北来看你们。”
老皮本想说,我会经常来江北看你和嫂子。但一想起昨晚的事,把嫂子二字省略了。
老白咧咧嘴摇摇头,叹息一声。
老皮是下半夜到家的。
老皮走进屋时,发现客厅沙发上坐个陌生男人。老婆江朵介绍说,这是总局下派咱们局的秦副局长。明天我们要去总局汇报工作,正在连夜赶写材料。
老皮虽感觉脸皮发冷,但依然堆出热笑说。秦局长辛苦了,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秦副局长也笑着说,你在外面跑才辛苦。
老皮放下手里的皮箱说,你们先忙,我擦把脸再陪秦局长。
等老皮从卫生间出来,秦副局长从沙发上起身说:“布衣兄弟,早就知道你这的大名了,很想跟你多交流。今天太晚了,改天一起坐坐。”
老皮连说别别别,让江朵整俩菜喝两杯。
秦副局长说,太晚了咱改天再喝。
秦副局长回头对江朵说:“小江你再辛苦一下,再把汇报总体把握一下。明早出发时,可别忘了带上。”
送走秦副局长,江朵问老皮是不是饿了。见老皮跟自己进了厨房,江朵问这次回来是不是多呆几天。老皮从后面搂住老婆腰说,这次回来,就常住沙家浜不走了。江朵将老皮的手掰开,问怎么回事,难道买卖不做了。老皮说,那都是别人的事,再不用我管了。现在,我就想回家搂媳妇了。江朵妩媚一笑说,看你这没出息样儿吧。回家就不知道先看看儿子。老皮这才拍拍脑袋,走进儿子小屋。
虎头只有四岁,长相与名字一样,虎头虎脑煞是可爱。见儿子嘴边有涎水,老皮用手小心擦拭。然后,在儿子细嫩脸蛋儿上亲一口。孩子动了动,继续睡觉。
吃饭时江朵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俄罗斯那边生意,出了什么岔子吗?
江朵多年在机关工作,年初才提为组织部副部长。平时说话条分缕析。喜欢首先其次和第三。
老皮学着老婆的官腔说:“原因有二。首先,老白怀疑我与他老婆有染。再干下去,我怕说不清楚反目成仇。其次,我收集了不少当年投修人员的资料。想静下心来,好好写点东西出来。
听罢老皮的话,江朵并没笑。而是拉下脸,哼了一声。老皮问你哼什么,江朵说我不哼什么。我只是奇怪,你怎么就永远长不大呢。老皮说,我怎么长不大了,你这话啥意思?江朵冷笑说,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你合适。
老皮直勾勾瞅着老婆,叹口气。他三下五除二吃下一盘饺子,然后转身进了书房。
老皮的书房十分书房。书架大,书也多。只是由于长时间没人打扫,书上落满灰尘。
老皮打开箱子,先将那块蛋形石头拿出来,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掏出那些资料。
老皮静静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不久,传来江朵走进卧室关门声。此时,老皮的心上如同挂了个大秤砣,坠得痛痛的。
最初几天,老皮如一头困兽,坐卧不安只字未写。渐渐的,他就沉浸到自己编织的故事里去了。
老皮小说写的是发生在文革中的一段故事,经过几天痛苦折磨之后,他终于写出了小说的开头部分。
(魔怔知道老婆偷人,是在拘留所里。当他接到那个神秘的纸条时,脑袋嗡地一声空白成傻瓜。过后,魔怔怀疑的头一个人就是陈小三。魔怔怀疑陈小三有如下几方面原因。首先陈小三与魔怔是邻居。谁都知道,仅凭这点就妄下结论太荒唐。但陈小三确实有作案条件。其次是陈小三有前科。也就是说,他有历史问题。这小子平时不务正业。最突出的业绩就是,经常趁人家两口子办事的机会,扒门听声儿。如果是仅此而已,也就罢了。后来,他竟然发展到在寡妇窗户下哀号手淫的地步。据知情人说,陈小三当时的情形特别可耻。凭良心说,尽管在女人身上下力不小,但这么多年下来,陈小三没捞到一丁点便宜。用陈老大的话说,小三这些年也够可怜了。土埋半截子的人了,罪没少遭可连个女人味儿都没闻着。虽然,陈小三的状况值得同情,陈老大的话也有道理。但这些都不足以说服人。如果按陈老大的话推理下去,如果有人被陈小三强奸了。好完全可以说,受害者是搞扶贫做好事。这道理,不通。)
江朵是三天后从农垦总局回来。当时,老皮正坐在电脑前创作小说。由于兴致正高,竟没听见老婆开门声。
发现江朵回来,老皮高兴地向老婆汇报几天来的业绩。他兴奋地将小说开头读了一遍。读罢,老皮还发挥说,现在的读者,你一本正经写就没人看了。
江朵冷冷地盯着老皮。说,有话你就直说。有必要拐这么大个弯子,拿个什么小说说事吗?你觉得,这有意思吗?
老皮愣了,问:“老婆你说什么?是这次去总局汇报工作,不顺吧。”
江朵并不直接回答老皮的话。他淡淡地说:“老皮,如果你真觉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那咱干脆离婚算了。”
离婚两个字从老婆嘴里突然蹦出来,这让老皮猝不及防。
见老皮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朵和缓语气说:“这么着吧。这段时间,我先回我妈家住。你一个人,在家把我们的事好好想想。一来,一天到晚你在家闲着,我看着犯堵。二来,你这样阴阳怪气地拿小说说事,我接受不了。咱都是成年人,有什么话直接说。没必要这么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
老皮一时语塞。半天没醒过腔儿来。
江朵睁大眼睛,看着尴尬的老皮。似乎,在等他回话。
“什么?你说什么呢?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是怎么了。”
江朵用可怜的目光看着老皮,摇头不语。
老皮苦笑着说:“你妈有心脏病,你突然回家住,怎么跟她解释。再说,你走了儿子咋办。”
江朵咧咧嘴角,说。我真受不了你。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见江朵无奈得认真。老皮无助地笑笑,堆坐在椅子上。
“还是我走吧。不过,我声明我不想离婚。不考虑别的,咱得为儿子考虑。”
江朵说,真得谢谢你。你终于想到,自己是父亲了。
见老婆如此冷静坚决,老皮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老皮进门时,斧子一家正吃晚饭。
斧子家三口人,没人认识老皮。见了老皮,斧子忙跳下炕,边嚼饭边支支吾吾打量客人。
老皮伸出手,握住斧子说,你就是斧子兄弟吧,我是你哥打粮的朋友老皮。
斧子咽下嘴里的饭说,贵客贵客,快上炕坐上炕坐。
斧子回头对媳妇说:“麻溜整俩菜,我跟皮哥大哥整两盅。”
斧子从被格架底下拉出只烟笸箩,推到老皮面前。老皮说,斧子别跟大哥客气,想抽烟我就自己来。
老皮发现,斧子儿子用陌生目光看自己。他边用手摸孩子脸蛋边问,这是侄子吧。男孩躲开老皮的手,转身跑到外屋去了。
斧子说,屯子孩子没见识,一瞅见生人又想看又想躲,没出息的货。
斧子又笑对老皮说,城里人就是显年轻。你看大哥你,打粮说你比我大呢,你看这哪像。
老皮说,哪有这事。我三十五,跟你差不多。
见儿子又溜进屋,继续牛犊着眼睛看老皮。斧子说,锁柱子,瞅啥呢,快过来叫皮大爷。听了这话,锁柱子再次转身跑掉。
斧子媳妇收拾桌子,重新炒了盘黄瓜鸡蛋。斧子从柜旮旯拎出个白塑料桶,拧下盖子说,纯粮小烧,喝了不上头。
老皮问年成。斧子说,年成一般。虽说还是靠天吃饭,可现在化肥农药都跟上了。加上今年老天爷照顾,雨是雨太阳是太阳,庄稼嗷嗷往上窜。老皮说,今年看来是个丰收年。斧子说,也不行。真丰收了,粮食一多又卖不上价了。老皮宽慰斧子,丰产不丰收是市场调节的结果。总体来说,还是丰收好呗。斧子说当然当然,丰收就不愁吃喝了。
斧子乐呵呵说。现在中央提出减轻农民负担,仅免除农业税一项,我们就受益了。
老皮觉得斧子说得挺有意思,笑着仔细听。
斧子说,农民总靠上边政策不行。咱自己也要想新辙。就目前情况看,缺少的是深加工。种粮卖粮,自然跳不出丰收成灾的怪圈。咱要是也能像外国农场主那样,种小麦卖出去的是面包,养生猪卖出去的是香肠罐头。前头养的是大鹅,跟腚开的就是肉食加工厂和羽绒服厂。
听斧子的这番议论,老皮特别吃惊。他笑着说,斧子你眼界挺宽啊。就你这些道理,如果让总理听到了,不定高兴成啥样呢。
斧子说,这也不是我琢磨出来的。报纸电视上那些专家,天天说这些。
见哥俩唠得热闹,斧子媳妇说大哥你跟斧子慢慢喝,我领锁住串门去。
老皮说,你们别把我当外人,你跟孩子也上桌子一块吃吧。斧子举杯说,你进门时她娘俩吃完了。咱别管她。来,把杯里的整了。
斧子性急,话没说完酒就干了。
斧子问。老皮大哥,打粮哥日子过得还行吧。老皮说,行行,是太行了。他自己当老板,家里住的是楼中楼。儿子上的是市重点中学,老婆专职家庭主妇。
斧子说,我跟大哥也有十多年没见面了。上次他回屯子,是我妈去世时。当时人多,也没唠上多少话。他说过,时间宽余了,一家三口一起回来。可后来,他再没回来过。
老皮说,你在北他在南,来回跑一趟不容易。
“我知道,这回你来了就多待些日子吧。”
“斧子,这次来我想多待段时间。等我把长篇写完了再走,你看行吗。”
斧子一愣,但马上笑了。说,对了老皮大哥是文化人啊。咱哥俩边说边练,把这杯先干了吧。
老皮将杯里的酒一口喝下去,说。“老弟,实话跟你说。我这次之所以到你这来,是我以前听打粮说,咱这靠山屯风景如画。这回来,我不写完小说就不走了。”
斧子乐了。“就你们城市这些文化人。大鱼大肉整腻歪了,专门找有荒草粗粮地方待。哥,你就放心吧。咱这别的没有,山山水水草甸树木,有的是。来,喝了。”
第二天,老皮起个大早。
老皮在屯子内走了一圈。恍惚间,感觉是走在名家小说情节里。
吃早饭时,斧子说昨晚上躺炕上睡不着,想起个事儿。老皮感兴趣地问,什么事说给大哥听听。斧子说,我想给你找个活,让你边干边写小说。
见老皮吃惊,斧子说。“哥,这可不是老弟我撵你。昨晚听你是来写小说的,我就想起三狼让我找人看草甸子的事了。三狼的甸子,那叫风景如画。正是你写小说的地方。”
老皮拍拍斧子肩膀说。行,太行太行了。
斧子说:“要是你不同意,咱今天就去。这事是三狼一星期前说的,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到人了。”
斧子带老皮走进大院时,三狼正光膀子扒狗。
见斧子领老皮进来,三狼只翻了翻眼皮。
斧子走上前笑嘻嘻说:“三哥,上回你说缺个看甸子的人手,今儿个我把人领来了。”
给三狼打下手的男子,斜愣斧子一眼。然后,刀着脸说:“你瞎呀。没看见三哥正扒狗吗?别他妈罗嗦,有屁明天再放。”
三狼将刀递给帮手,边用烂布擦手边说:“我看,这小子岁数不小了。叫啥名,多大?”
斧子点头哈腰说:“他姓皮,叫老皮。岁数,有小四十了吧。”
老皮说:“属牛,三十七岁。”
三狼一龇牙。说,就你了。
回家路上,老皮问斧子。跟三狼扒狗的那男人是谁,怎那么凶神恶煞。
斧子说,以后你就知道了。三狼是吃腥饭的,跟他混的不是蹲过牢就是坐过狱,没好人。
“你说的那小子,是乡派出所长小舅子。真假不知道。听说前些年,因为强奸妇女判了六年徒刑。这才从大狱里出来没几天。就说三狼扒的那条狗吧,指不定是偷来的。南北二屯天天有丢狗的,都知道是三狼一伙干的。可干憋气没人敢找。”
老皮说,那你们这不没王法了吗。
斧子晃晃头说,也不是没王法。可能你真去告状,会有效果。但你可要知道,这些人犯的不是死罪。一二年或仨两月,就出来了。穿新鞋,谁愿意往狗屎上踩。犯不着。
第二天一早,斧子将老皮的行李卷背在身上,陪老皮报到。
老皮说,我自己去就行,道儿我也熟悉。
见老皮说得真诚,斧子随手从炕柜夹缝掏出那半桶苞米小烧。“兄弟,甸子不比屯里,平时喝两口祛湿寒。”
三狼家在北山下的一处高岗上。这里方圆十几里,只有他一户人家。三狼养了两只杂种狼狗。一黑一黄,凶恶无比。
老皮进院时,三狼媳妇正蹲房后墙跟撒尿。听见狗咬,女人以为出了啥事。她竟拎着裤子就跑了出来。老皮见女人双手提裤的样子不雅,就虚着目光说,我是看甸子的老皮。
女人边系裤子边向屋内喊:“三狼,看甸子的老头来了。”
其实,坐在屋内的三狼,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当老皮漫不经心地从狗前走过时,他心里一惊。老皮从两条狼狗跟前走过时,眼神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内容。三狼感觉,老皮这小子非等闲之辈。从他镇定自若的样子看,是个有经历的人。
下午,三狼带老皮看甸子。
三狼一只脚冻掉了四个趾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拎把日本军刀,阴森着目光在甸子上逡巡。
三狼指着甸子对老皮说:“你听好了。从现在起,你的任务就是跟大棉裤看住这片草甸子。有事你们相互替替。没事时,就一起住在甸子窝棚里。这把日本刀,是我爷爷当胡子时从关东军手里抢来的。甸子上有狼,给你拿着防身用吧。”
“在这,你谁也不用怕。这么说吧,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我三狼一翻眼皮,没人敢多瞧我三狼一眼。”
见老皮不太说话,三狼问。哥你原先是干啥的,咋跑这来了。
老皮说,我打过工倒腾过买卖,还当过老师。
三狼说,看出来你这人挺神。我看你适合跟我干点事儿。
老皮说,我先适应适应吧。
走下沟膛是碧绿的草甸子。三狼指着甸子上大小二十多个泡子说。甸子泡子都是我的,有来割草打鱼放牲口的,一律撵出去。
老皮来到鱼窝棚时,大棉裤正手里晃着红柳条子,专心地编着什么。三狼走过去,一脚将老人手里编的东西踢出老远。没好气地喊:“我说大棉裤,我不是让你编几个鱼罩吗。你怎么编起倒憋气来了。想把鱼苗都整绝了吗。
等三狼撒完气,老人才辩解说。我见大河与圈泡通水了,就想憋点小鱼打酱吃。
三狼不耐烦地说,别你妈废话了。
老人说:“圈泡跟跑马河通流子了,那鱼就是不整,等水一撤也跟着跑了。”
三狼指着老人鼻子骂:“你个老鸡巴找死,敢跟我嘴硬了。”
见老人再不敢哼气。三狼又说:“我三狼说话还没人敢说个不字。你个老灯台,竟敢跟我费粮票儿?”
大棉裤站起身时,已经眼泪汪汪。
老皮知道,这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想替老人说句话。但一看三狼的神色,忍住啥也没说。
就在三人一时沉默时,大黑不干了。他见主人委屈的样子,直向三狼扑去。由于事情来得突然,吓得三狼连连后退。
大黑是狗但有些像人。这狗面目冷漠,眼内白多黑少。平时,大棉裤脚步一动,它定会跑在主人前头。休息时,它也总是趴在大棉裤脚下。不声不响,忠于职守。
回来时,见大棉裤继续编倒憋气。老皮感到老头挺犟,就蹲下身试探着问:“你不怕三狼再骂你,还敢继续编。
老人摇摇头,咧咧嘴苦笑。
过了许久,老人才说:“我知道,你这一来我快走了。三狼霸道,谁也惹不起。可我不怕,我一个没儿没女的老轱轳棒子,一辈子没怕过谁。旧社会那会儿,胡子架枪顶着我下巴壳子,让我供出少掌柜念书的学校。我眼一闭牙一咬,就说不知道。我跟老掌柜一不沾亲二不挂拐,为他保密凭的是啥?凭的是我大棉裤的仁性。现在,我都是土埋脖梗的人了,还怕他三狼。”
见老皮蹲在地上半天无语。老人叹口气说,我知道你跟三狼是朋友,我的话你别不愿意听。三狼这小子忒不仗义,离他远点好。
见老皮抬脸等下文,老人又说:“就说去年春天吧,他非让我把菜园种上苞米。我说,菜园巴掌块大点地方。种点茄子辣椒黄瓜,蘸酱吃多好。他让我少罗嗦。说,吃菜的事不用我操心,他全包了。这可好,整个夏天,他只派人送过一筐茄子。多亏北屯的白丫头,隔三差五送些青菜来。”
老人编着倒憋气,眼睛远望着甸子。
“这话说起来,是前年春天。我发现泡子上漂起不少死鱼。我看鱼没臭,就洗两条炖了。三狼看见了,他愣说我偷他泡子里鱼吃。无论我怎么解释,他就是不信。后来,我掀开锅盖,他闻到一股臭味,才不说话了。”
老皮俯身小声说。一会就去整鱼,晚上咱爷俩喝两杯。
老人嘿嘿乐了,小声说。不瞒大侄子你说,倒憋气我早憋上了。现在,八成都上鱼了。只是我这没酒,可惜了。
老皮回身从草窠里拎出半桶酒来,边晃边对老人说。是可惜,可惜我带酒来了。
棉裤与老皮对视良久,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女人初见老皮时,老皮正垒猪圈。由于方法不当,满身满脸都是泥。
见了女人,老皮指指地上说。麻烦你把泥抹子递给我。女人一愣,但还是将瓦刀送过去。
老皮用十分智慧的腔调说。你是来找老棉的吧,他起鱼去了。
女人迟疑了一下问,老棉是谁。
老皮一本正经说:“老棉嘛,就是你的棉裤叔。怎么,连这个你都不知道。”
女人老实地摇头说,不知道。
老皮说,从现在起甸子上再没有什么小棉袄大棉裤了。我们这疙瘩,从此称他老棉了。希望您能入乡随俗,将老棉这称呼进行到底。
老皮故意将“这疙瘩”三字说得很重。
女人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老皮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说。本人老皮,给三狼看甸子的。
女人想笑,但忍住没笑。
老皮盖猪圈的方法特别。他先用红柳条编好个房盖儿,然后才开始垒墙。看样子,他是计划垒好墙后,再将房盖向上一盖。南北二屯,还没人用这办法盖房子。
女人说:“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垒猪圈的。”
老皮想逗逗女人,就胡说八道吹嘘说。这不算什么,我从小长在农村。除了生出不孩子,没我不会的事。就说垒猪圈吧,我就掌握了N种方法。女同志,你信不?
女人嘿嘿乐了,也学着老皮腔调说:“我信我太信了,我想不信都不行。”
棉裤回来时,老皮转告他有人来找。
老人像是早就知道,也不说话,只是忙着将倒憋气里的鱼倒在草地上。鱼们在日光下蹦跳着,闪动着鲜亮耀眼的鳞光。
忙完了,老人掏出烟袋,蹲在老皮身傍抽旱烟。
老皮挤鱼的水平已经很高。手指放在鱼肚皮上,轻轻用力一挤。鱼内脏就鲜艳地流出来。好几次,老皮想问问女子是他什么人。可转念觉得如此对一个女人感兴趣,有点好笑。就将那些好奇,咽回肚子。
老皮将挤好的鱼用清水洗净后,撒上盐。然后,将盖帘拿太阳底下暴晒。这也是棉裤教给他的晒咸鱼办法。
棉裤问猪圈啥时候盖完。老皮说,就剩下苫草了。老人说你快着点,猪羔子我都定好了。
老皮吃惊看老人。“叔,咱说好了。是我要养猪,你定啥猪羔子呀。杀年猪时,咱爷俩怎么分。分不公平,还不得打起来呀。”
老人知道老皮逗他乐,就笑着说:“傻小子,你盖猪圈我买猪。杀猪分肉一人一半,这怎么会打仗。”
见老皮皱着眉头,半天转不过弯来样子。老人笑着说。要不,我给你破个闷儿吧。
老皮说猜闷儿我内行,你说吧。
“有一个大姑娘长得秀,胸脯子上有两排扣儿。一根辫子梳到屁股后,走起路来扭一扭。别毛病她没有,就是身上有点臭。猜个动物。”
老皮嘿嘿笑了。我当什么难猜的闷儿呢。不就是老母猪嘛。
老皮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等老人回话,他就开始讲故事。有个村长,晚上招待客人酒喝大了。回到家后,他误把猪圈当成卧室了。脱巴脱巴,跟猪挤挤就睡了。半夜时,村长感觉口渴。就推推身边母猪说,老婆老婆给我整碗水喝。老母猪也睡得正香,就哼了一下。村长嘿嘿笑着说,这都是跟城里女人学坏了。挺本份个女人,现在知道撒娇了。说罢话,村长顺势在母猪肚皮上摸一把。觉得奇怪,自言自语说。我媳妇啥时候,又整了件皮衣穿上了。跟我那套西服差不多,还双排扣呢。
棉裤笑得不行。说,你们这些城里人,净埋汰咱屯子人。
日子过得快。一晃,就入冬了。
东北冬天的甸子,别有一番风光。原野洁白平阔。大小泡子,在风雪涤荡下棱角分明。沟坎间,精致得犹如北大荒版画。
老皮在版画中闲逛时,忽然发现有狗站在雪道不远处甸子上注视自己。
老皮搂了搂有些遮眼的绒线帽。他发现,那根本就是匹狼。老皮听说,狼是最怕人的动物。他忽然产生个奇怪想法,想试试这匹狼的胆量。
老皮稳稳心神,目不斜视地向狼走去。
狼是条经历坎坷的独狼。它见识过方圆百十里内的各色人等。但像老皮这样,不喊不叫一声不响,直通通走来的是头回遇见。
狼先是淡定,继而犹豫。最后,它在向后倒退几步之后,转身逃走了。
老皮对着雪野对着跑远的草狼,哈哈大笑。这笑声,惊起雪地上一只红眼兔子拼命逃开。
感觉有些冷时,老皮回窝棚。
“盖猪圈的。一个人站雪地上干啥呢?”
老皮发现是小白,正站在自己窝棚前。
小白胳膊上挎个柳条筐,一条绿围巾包裹得只露出一对眼睛。
“你怎么一个人进甸子了,就不怕遇上狼。”
进屋后,女人边搓手边说屋内真暖和。
老皮说,灶坑里我攮了两筐苞米瓤子,热吧。
小白坐下后,端详八仙桌上老皮的稿子。她忽然感觉火炕热得凶猛。急忙向炕外挪挪屁股说:“你咋把炕烧成这样了,就不怕烧糊了炕席。”
老皮叹口气说:“是啊是呀。这不,我正想找个人问问,刚才发生的事不知是吉是凶?”
“啥事又吉又凶的。说说看。”
“事情发生在我刚才出门前。就在你坐着的那地方,发生件闻所未闻的事。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吉兆还是凶兆。”
见老皮说得认真,小白忽然跳到地上问:“怎么回事,这炕怎么了你快说。”
“这炕不是热吗?刚才离开前,我怕糊了炕席。就往上泼了半瓢凉水。这一泼不要紧,你猜怎么着吧?”
小白睁大眼睛问,怎么着?
“只听滋啦一声过后,在一片升腾雾气中,竟出现一道彩虹。”
小白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乐累了,小白说这是你小说里故事吧。能让我,看看你写的吗?
老皮说,当然不能看。内容乱七八糟,儿童不宜。
“行了,我不看小说了。听棉裤叔说,你有块石头。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小白边看石头边说,屯里人都说,甸子上来了个文化人,是来体验生活的。
见老皮无话,女人继续仔细看石头。
石头已被老皮抚摸得光滑无比。淡黄的心字,更加清楚。
小白说:“南河滩也有这样石头,有时间我带你去那找找。也许,能找到比这块更好的呢。”
“没有比这块更好的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小白围好围巾说:“对了,光顾唠嗑把正事忘了。你们养的那头猪,这个星期天杀。棉裤叔特意让我来找你。到时候,早点过去。”
看到小白的大辫子,老皮忽然想起那个村长睡猪的笑话来。想乐,但没敢乐。
小白家院当中支口大锅。
老皮进院时,正有几个男人在锅前架杀猪案子。由于忙碌,又都是粗壮男人,院子显得特别狭窄。
老皮侧身走进上屋,小白和棉裤叔都不在。一院子只有老皮是陌生人,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好。这时,男人们开始将那头白猪,往大网里撵。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
猪像是明白人的意图。它东逃西窜,就是不进网。最后,可能是跑糊涂了。忽然向老皮狂奔过来。
就在猪狂奔到老皮身边时,他哈腰伸手,一把抓住猪后腿。单臂一用力向右侧一别,将猪掀在地上。
一院子人,大眼瞪小眼盯着老皮。这时从房上传来小白的笑声。原来,她正蹲在房顶烟囱边,取那把祖传的杀猪刀。
“一院子男人,还不如个秀才。”
杀猪匠是个粗壮男人。他边挤古眼睛不怀好意看小白,边用手抚摸着猪领上的鬃毛。
江朵要亲热时,老皮正空洞着眼睛,死鱼般躺在床上。女人抚摸着丈夫的肚皮说,我信里没说田井电话的事,是怕你不回来。如果我只说有事让你回来,你以为我与你谈离婚。
见老皮无言,江朵继续说。其实,离婚只是气话。你这一去山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老皮徐徐说,要不是田井这小电话来得及时,我怕在甸子里爱上一个叫小白的村姑。
江朵不生气不吃惊,只将一头长发舒服地窝进丈夫的怀里。并轻声说,其实你也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些。我关心的是你的事业,和你的将来。
老皮拍打老婆的裸肩叹气说,难道我会永远这么流浪下去?
江朵搬过丈夫的脸,说了一句让老皮终生不忘的名言。老皮你相信自己吧,有梦想的人现实注定辉煌。
……
坐了两天一夜火车,外加七个半小时汽车,老皮来到那个叫金城市的小城。
小城是县级市,人口一百万左右。
老皮如期走进了金浪公司,见到了约见他的总裁。
金浪总裁,三十出头。乳白西装,中分亮发。精神饱满,气场强大。见了老皮,他既不起身也不握手。斜瞟了一眼田井问,这就是你说的作家吗?
田井紧着脸,回答。对,他就是前来应聘的皮布衣。
“皮布衣。这一定是笔名吧?听说,你们这些文人墨客都有笔名。”
田井赶紧说:“皮布衣是本名,笔名老皮。
老皮本想点头示意,但见总裁牛逼哄哄玉皇大帝的样子。谦卑之心顿时全无。他反倒明亮起眼睛,开始直视着总裁。
从总裁办出来,田井十分生气。这在老皮意料之内,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耷拉脑袋跟在他身后。
走到墙角拐弯处,田井忽然质问老皮。“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总裁?看你那副七不服八不愤的样子,哪像是来面试的?
老皮没想到田井会这么不客气。顿了顿,问怎么了?
田井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怎么了,你说怎么了?难道你千里迢迢来到金城,就是为了跟老板治口气?
见老皮胀红着脸,无言以对。田井继续说,人家牛,那是由于人家牛人家有资本。你行吗?你凭什么牛?你我是给人家打工来的,不是一言九鼎的主人。说白了,我们都是举碗要饭的。别说跟人家耍牛逼,能让咱卑微一回,那都是给咱的机会。
……
等到见了董事长后,老皮才明白总裁的架势只是小巫。董事长的派头,那才是真正的大巫。
董事长打量了一番老皮后,示意身后四个保镖退下。然后,他伸出手来与老皮相握。
落座华贵圈椅后,董事长从铁盒子内拿出一根茄烟。由于烟粗,董事长叨在嘴上有些吃力。
见老皮盯着桌上那本线装书,董事长将雪茄烟从嘴上拿开问:“怎么,作家对道德经感兴趣?”
老皮说,没有。我读书深度不够,很少看到这种线装书。
董事长歪头,不错眼球地看着老皮。“不会吧。听老田介绍,你是省级作家协会会员。对四书五经这些经典,怎么会不熟悉呢。”
老皮说:“现在作家称号也不值钱了。许多啥也不写的人,都加入作家协会了。”
董事长哈哈大笑说。此话不假。前段时间我听说,有个由别人代笔出了本传记的女演员,竟也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
见董事长高兴,田井马上把老皮的一本小说集递过去。
董事长接过书,放在线装书旁没看。
田井借坡下驴说:“董事长,那你忙吧。我带老皮,在公司参观一下。
董事长不说话,而是重新拿起老皮的小说,拿掉嘴上雪茄仔细看。
本来,老皮感觉自己应该给董事长印象不错。可在等了一周之后,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田井叹气说,公司有制度,你招聘的事我不敢深问。看来,这回可能是真泡汤了。
老皮苦笑说,你已经尽力了。咱也不必费脑筋了,明天走。
田井拍拍老皮肩膀说,好晚上我请你,就算送行吧。
……
大客车到青岛汽车站时,已近傍晚。
老皮转悠了两小时,才在一处离海较远的偏僻处,找了个一晚二十元钱的小店。
安顿下来后,老皮斜倚在床上摆弄他那块石头。他奇怪,只要将那块蛋石拿到手上,心马上就安定下来。似乎,脑子也立马清醒不少。
老皮泡方便面时,在电水壶旁发现地上扔了份晚报。报纸被人踩得不成样子,上面既有水迹又有脚印。
泡好方便面后,老皮报纸摊在桌子上看。
老皮一眼就发现报纸下端的招聘广告。可广告内容只有一半,下面半张被人撕掉。
老皮急忙吃下大碗面。然后出门横穿马路,直奔对面售报亭。
路边有几个神色诡异的年轻女子,见老皮掏钱买报纸,上前问大哥想不想寻个开心。
见老皮不搭话,女人并不走开。而是嘻笑着,抓住老皮的胳膊不放。
“大哥玩玩吧,今晚八折优惠。”
老皮忽然睁大眼睛,说:“便宜能有好货吗,不要。”
说话间,老皮翻到那页广告,仔细看。
可能是生意过分冷清,姑娘依旧围着老皮转。并深入浅出介绍说,如果对自己不满意,还可以提供其他小姐照片。
老皮歪头问:“刚才你说今晚八折,昨晚明晚,难道就不八折吗?难道,你们就没个打五折的时候?”
小姐被老皮逗乐了。说,大哥你真幽默。你不说便宜没好货吗,等大哥玩开心了怕你还想往外掏小费呢。
见老皮双眼发直,紧盯报纸。几个女人似乎明白老皮心思不在她们身上,立马换了副面孔恶狠狠骂脏话。骂什么老皮没细听。他不生气,笑着跑回旅店。
就在老皮仔细看招聘广告时,手机响了。是田井的声音,他兴奋地告诉老皮,招聘的事有转机了。今天董事长对我说,他还想单独召见你一次。想与你谈谈,他传记的事。
见老皮犹豫,田井说。“我没敢说你走了,赶紧回来吧。青岛到金城,坐大客也就五个小时路程。”
老皮早就听说过董事长传记的事。据田井说,董事长传记已经辗转了多人之手。文字已经完成了近十万字。但,董事长始终不满意。他明确说,对自己挖第一桶金的故事没写好。老皮只想当个普通编辑,对董事长传记没兴趣。
老皮有些发愣。他怔呵呵地边听田井电话,边看那则省城招聘记者编辑广告。似乎是感觉到了老皮的含糊,田井一再强调说,既然是董事长亲自谈话。那这次招聘,应当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撂下电话,老皮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
人生是上苍的一次随意抛物,你既不能选择抛出时间,更无法选择落地地点。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无论落在什么狗屎地方,都要面对现实。如果做到面无表情,那是成熟。如果能做到宠辱不惊,那是超脱。如果能满面春风略带笑容,那简直就是伟大了。成功与失败区别在于,成功者在落点上稍作停留,很快就找对了方向。失败者迷失了自我并无法自拔。失败者原因众多。有些是被眼前美景迷惑,而误入歧途。有些是贪图安逸停滞不前。在决定命运的人生十字路口上,歧途是个奇妙的东西。它最与众不同处就是,当你走到尽头时,竟还不知道那就是歧途。
九月的齐鲁大地,尚未从盛夏的热梦里醒来。田地在车外默不作响地旋转,耳边是车轮在高速路上疾驶的急躁声。
看着窗外依次后退的田野,老皮脑子也在不停地旋转。他忽然感觉十分绝望。不知道自己舍家抛业到底为什么。对即将与这家公司会发生怎样的关系,一无所知。似乎,自己的命运注定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中。
汽车开进高速休息站时已近中午。老皮这才想起早饭都没吃。进超市路过工艺品柜台时,发现那里除了古筝木鱼石茶杯外,还有许多种类繁多的石头。老皮仔细看过,觉得都没什么特别入眼的。正琢磨时,忽然传来商贩高声叫喊:“皮薄蕊脆绝对不贵的潍坊青萝卜。”
老皮老家在寿光,知道潍坊萝卜脆甜可口。
萝卜吃到一半时,老皮睡着了。
老皮来到了个五彩缤纷的地方。像原野像草原,更像一块萝卜地。后来,老皮忽然碰上了老婆。老皮高兴地问,你怎么来了。江朵竟像没看见他一样,只顾蹲在地上拔萝卜。老皮体谅老婆。她是女人,女人都有虚荣心。也都需要心理平衡,她是个正常的要脸面想风光的女人。而这一切,自己没能适时满足她。半年前,因为有一个叫黄大志的男人升迁了,老婆就跟自己生了一星期气。黄大志这小子是老皮同学,都是八三届地区师范毕业生,又都是同一年从学校跳进机关的才子。细算起来,老皮还比大志早半年进机关。且当时老皮担任的是机关行政办公室秘书,是个整天围着领导转的前程远大的差事。而黄大志,只是个整天跟着退休老干部转的干事。可是,就是这个岗位一般的黄大志。有一天,忽然升迁了,忽然被提拔了。
江朵力气有限,已经放弃了那只大个绊倒驴萝卜,独自走了。
老皮觉得,江朵向前走并没有目的。她只是生气而已。
老紧跟在老婆身后,来到地头的月牙泡边。他见江朵在塔头上坐下来,把脚伸进水里。老皮小心地走过去,抓住老婆的脚仔细洗。他发现江朵忽然抽泣起来。就在老皮不知所措时,江朵哽咽着说:“我哪辈子作孳了,怎么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堂堂一个大男人,靠给老婆洗脚讨笑脸,你还算个什么男人。要有能耐你也弄回家个局长当当,或是下海挣回来几十万,我天天给你洗屁股。”
听了这话,蹲在老婆臭脚前的老皮,如丧考妣。后来,老婆大喊你离我远点,越远越好省得我看着心烦。听了老婆的话,老皮手足无措地倒退着,一脚踏空掉进水里。
老皮醒来时,看车上旅客大都在睡觉。
老皮看了看司机头顶电视上播放的成龙武打剧,思绪开始混乱起来……
不知何时开始,老皮独自睡沙发了。
江朵说,一看他没心没肺猪睡的样子就闹心。
开始,老皮以为女人的心个个如肥桃。开始硬些愣些,经过阳光雨露会软下来。江朵显然不在普通女人之列。在老皮将沙发睡出个大坑后,依旧没一点答应回归的意思。老皮自作多情地想。可能,是自己太呆了。如果趁着夜晚摸过去,献上一个吻。或来个比吻更直接更粗暴的色情。不信她会不借坡下驴,任自己挥鞭打马长驱直入。可惜,老皮再次错误估计了形势。当他悄悄走近老婆睡的大床时,竟发现江朵并未睡觉。而是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潜行过来自以为是的老皮。
老皮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他借着月色,仔细打量沉寂如鬼的家具。这是两年前,他从顶天家具城精心挑选的。书柜写字台,还有那架舒服漂亮的摇椅。看着看着,老皮嘿嘿乐了。他是忽然感到了自己的滑稽可笑。一个大男人,如此低三下四地哄老婆。这是不是太没出息太贱了点。老皮忽然放大喉咙,哈哈大笑不止。
不知何时,江朵走下床来。她魔鬼着脸色,站在沙发前。半晌,才用鄙夷的声调说:“你还是个能养家糊口的男人吗?你还有脸在这儿大笑。”
听了江朵的话,老皮慢慢站起身。他慢镜头般抬起胳膊,照女人脸狠抽了个嘴巴。在女人哀号着抱头离开后,老皮神经质般再次大笑不止。
老皮被自己的笑声惊醒了。他小心向四处望时,发现客车上的人,正奇怪地看着自己。
他拍拍脑袋,庆幸这只是个梦。
“董事长和总裁去省城平事了。就在昨天晚上,矿井吊笼下坠,摔死了六个人。”
见老皮茫然,田井说:“你运气真差。公司运行近二十个年头,第一次出这样的大事故,偏偏就让你赶上了。”
老皮咧嘴笑笑,觉得自己的命运与田井说的毫无二致。
“唉。如果八个矿井全部停产整顿,公司基本全员下岗。更别说继续办报了。”
就在老皮为自己这狗屁命运焦头烂额时,他忽然接到碎银子电话。那是早晨,就在老皮用牙刷在嘴里粗暴地乱刷时,手机响了。老皮一看,号生,没接继续刷。刷完牙,手机再次响起。老皮接听,传来碎银子嘿嘿笑声。碎银子是老皮师范班同学,人精瘦脸细长黄牙。碎银子是少有几个经常与老皮说心里话的哥们。包括何时泡过一个妞,何时逛酒吧被小姐染上了性病。这小子对老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范时碎银子最常挂嘴边的话就是,假期不能待着,得出去整俩儿碎银子花花。
可能是嫌碎银子不过瘾了。在老皮下海一年后,碎银子也辞掉老师职位,下海了。后来,听说碎银子去外省投奔同学齐亦名去了。再后来,又听说他在北京开了家山产品经销公司。专门经营花菇和黑木耳。
碎银子公司,叫伏牛山产品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据说,目前已日进斗金。如此说来,碎银子已告别碎银子岁月,正式跨入狗头金时代了。我们可以粗俗地为碎银子计算一下。日进斗金,就是一天赚一斗金子。那十天就是十斗金子。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斗金子。按一斗金子一万块计算,这小子一年下来毛赚三百六十多万啊。三百六十万,用评书表演艺术家单田芳的话说,那是钱呐。
虽说如此换算日进斗金,有些离谱。但碎银子已成大款,这事实已无法改变。
接到碎银子邀约电话后,老皮想起了两年前碎银子借钱的事。虽然,那些过去的事就像用过的手纸,回头再看只能徒增龌龊。但一想到碎银子的哥们情怀,老皮心里还是有些尴尬。当时碎银子忽然提出借十万块钱,并承诺一个月内还清。当时,老皮的钱全部压到原煤储存上。也正处在焦头烂额之中。听老皮说暂时拿不出钱时,碎银子在电话里笑了。说,我就知道你小子翻身定忘铁哥们儿。我是试试你的底气,吓住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老皮从江北返回时,第一个与碎银子通话。当得知老皮收手不干时,碎银子吃惊不小。他说,你小子是被苏修大列巴撑糊涂了,还是想从毛子娘们怀里逃生。老皮也跟着笑,说:“没有没有,是我想找个清静点的差事,边糊口边写作。”碎银子说,就怕你满脑子小说糊不上口。随后碎银子又问了问江北经商的情况。老皮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也提到了与老白闹掰的事。碎银子叹气说,你来北京看看吧。这里毕竟是首都,机会多。
撂下电话,老皮心里有一种火辣辣哽咽咽的感觉。
走出北京站,远远就看见碎银子正朝自己走来。老皮三两步上前与碎银子狠狠握手。此时二人的意思,全在这狠狠之中了。
碎银子说,这都啥年月了还握手。人家都讲拥抱接吻了,你还整这老一套。
老皮本想随机侃两句骚嗑,但发现碎银子身边站个女孩。就硬生生将话咽回去。
女孩子十八九岁的样子。圆脸扁鼻,身材短粗。只是好一双眼睛,锃光瓦亮光彩照人。
碎银子指着女孩子说:“小田,我公司会计。”
碎银子领着老皮七扭八歪地来到一处公交站点。车站人很多,看来想上去并不容易。
老皮没带行李,只拎个装十几本书和牙具的小包。显然,碎银子是乘公交老手。只见他右手掐着根烟,歪着脑袋看每一辆进站公交车。老皮见碎银子前额头发稀疏,暗自感慨岁月剃刀般锋利无情。
就在车尚未停稳时,碎银子已经将左脚尖死死抠在门缝上。门一开,人已经上得车去。半小时后,下公交上地铁。从苹果园站上地面后,又转302路到八大处下车。最后,碎银子带老皮走进一个叫白庄的北京村落。
老皮严肃对碎银子说:“兄弟,你这还是北京吗?这离天安门,不到一百里吧?”
碎银子一笑,说。“这只能说明,咱十三亿人口国家的心脏大。”
见碎银子语音带了京腔,老皮点头称是。
碎银子住的是一处西开门小院。北正房与西厢房呈三角形。东侧与南侧是砖砌的围墙,墙内种着黄瓜茄子辣椒豆角。在小园乱七八糟的绿色中,隐藏不尽的生机。
碎银子安顿下老皮,就忙着去杀鸡。
杀罢鸡,碎银子过来沏上茶与老皮说话。
老皮说,兄弟你是咱师范同学中混得最高的了。碎银子笑笑说,我不行,老大比我高。
读师范时,齐亦名是班长,人称老大。老皮是劳动委员,碎银子是文艺委员,三人都是当时的班子成员。
从碎银子嘴中知道,齐亦名现在已是县城农产品总公司一把手。这有小公司就是下属分公司,碎银子是北京分公司经理。
老皮说,那你可得给亦名争气,干出个样子来。
碎银子笑了,半天才说。老大将我派到北京来另有目的。无需我赚钱,只要不赔就行。
见老皮似懂非懂懵懵懂懂,碎银子说。“书呆子,你别瞎操心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酒桌上,碎银告诉老皮。已经与几个朋友打过招呼,但他们都跟媒体不熟。
见老皮沮丧,碎银子补充说:“北京人才市场发达。凭你,搞定个职业,分分钟的事。”
老皮没心情调侃,将一满杯酒猛啁下去。
碎银子又问资料都带来没有。老皮说带来了,就是欠些包装。
碎银子严肃说,先别管包装了,明天抓紧去人才市场。
第二天老皮没有去人才市场,而是到街上买了一叠报纸。他从头到尾看招聘广告。
在打过无数个电话之后,老皮才知道这些报社大都以招聘记者编辑为名,要的全是广告投放员。有一家报纸最绝,听老皮问学历要求,直截了当说文盲都能干。
老皮失望地坐在碎银子的皮椅上发愁。
碎银子的皮椅,也不是真皮椅。就是那种,坐上去屁股立马一片湿热的人造革椅子。
老皮走到屋外。有母鸡跑过来,围老皮身边转。老皮回厨房拿出馒头掰碎喂鸡。这母鸡不知是用信号弹还是打了手机。总这转眼工夫,一院子全是各色鸡等。
这时碎银子推门进来了。看见老皮喂鸡的情形,笑着说,看来今天不顺。
见老皮继续喂鸡,说:“别喂了,你没发现这些鸡颜色五花八门吗?你这是把整条街上的鸡,全引家来了。”
老皮严肃说:“你就瞧好吧。说不定,一会给我下一筐蛋。”
碎银子乐了,说:“等你馒头没了,唿啦一声踪迹全无。鸡蛋没有,一地鸡屎。”
周日中午,老皮碰上了肖雅。
见肖雅第一眼时,老皮没认出来。他觉得,在这里碰上肖雅,无异于在黑龙江出生的两条马哈鱼,一年后在东海里擦身。
肖雅正坐在一块用人单位牌子后面,填写个人信息。
肖雅比老皮小许多,两人是在三年前市里组织的笔会上认识的。当时,肖雅是邮政局派来参会的作者。老皮记得,肖雅人漂亮性格开朗。印象最深的是,这丫头的酒量和行事无拘无束。在座谈会结束的话别晚宴上,她一个人竟扳倒了一帮大老爷们。一时间,肖雅成为那次座谈会最震撼的结尾。
当老皮站到跟前,死呆呆地盯肖雅时,肖雅并没瞅老皮。作为漂亮女人,她碰到过很多这种男人。在那副痴呆呆色迷迷缺德表情下,藏着一组颤微微神秘秘不安分的心。
当肖雅将资料送到招聘负责人手上时,忽然觉得有个男人对自己笑。当她转过身,直视老皮后,老皮长出口气。果真是肖雅。
肖雅竟兴奋得蹿上来,抱住老皮的脖子说:“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呀?”
老皮推开肖雅。别来这个,北京怕也没开放到见人就抱的程度吧。
一句话,逗得肖雅哈哈大笑。两个人松弛下来后,肖雅告诉老皮,她已经当一年多北漂了。现在在中关村软件园工作。觉得赚钱太慢,就来想找个第二职业。
肖雅问老皮。你是来北京洽谈出版事宜吧。听说,你的两部长篇早结稿了。
老皮摇头说,长篇倒是长篇完了。出版社要钱,出不起就永远完在那了。
由于站在夹道中间,两人被往来人流挤得歪歪斜斜。最后肖雅左右瞅瞅说:“走,我请你去涮羊肉去。”
肖雅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带着老皮左进右退,来到一家叫小洞天的火锅店。她对老皮说,你别看店面不大,火着呢。
进了门,老皮领略了肖雅的说法。
店是两层小楼。一楼大厅,有十几张桌一溜摆开。桌间是用细竹条夹起来的乡村杖子。要的就是,一派闲适的田园风光。
坐机关时,老皮经常参加这类宴请。也经常光顾火锅城火锅店之类的酒店。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以吃火锅为荣。不过,老皮吃火锅那阵子,还都是炭火的那种铜制大火锅。一群人,围着小缸般滚烫铜锅,嘶嘶哈哈吃。那情景,美轮美奂无与伦比。而此时的锅子,则变成了一人一个的那种吃独食的小火锅。锅底也不用生火,换成了无毒无味的酒精块。
肖雅见老皮发呆,笑着问:“皮大哥,你看见门口的对联了吗?”
不等老皮回答,肖雅摇头晃脑地朗读起来。洞天福地座常满,煮酒论诗杯不空。
“怎么样,对联水平如何?”
老皮也不接话,忙着将各色菜品扔进自己与肖雅锅里。
肖雅问,老皮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怎么不说话啊。
老皮回身叫服务生。说,来瓶北大荒,三十八度的。
肖雅说,我可不会喝酒。
见肖雅说得真诚,老皮乐了。
肖雅小声说,对了你知道我的酒量,又演砸了。
走出酒店时,老皮已经头重脚轻。
肖雅看着喝高的老皮,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老皮像是看出了肖雅的意思,笑着含糊不清地说:“肖雅,今天我高兴,你别笑话我。知道吗,酒这东西好。它能让糊涂人脑子清醒,让清醒人脑子糊涂。”
说罢这话,老皮一头栽倒下去。
一觉醒来时,老皮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床上。且四下里充满了女人的脂粉味儿。他忽然想起昨晚的火锅,想起肖雅。
自己整整喝了一瓶北大荒。当时肖雅拦都拦不住。
老皮跳到地上,光着脚四下里找鞋时,发现沙发上睡着的肖雅。
老皮拎着布鞋,直接走进了电梯。
走出小区,老皮发现时间尚早。许多晨练的老人,正悄无声息地带着各类晨练武器出门。
老皮也不想问方向。目前,方向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直向前走。穿过车流,穿过人流,。再穿过马路,走到一处公园墙外。他分明看到,有粉红的小花从墙内探出头来嘲笑他。老皮想起了火锅店对联。脑子里马上拟出另一副对联。万事如意草增色,焦头烂额花笑人。
傍晚时,老皮回到了碎银子公司。
碎银子见老皮失魂落魄的样子,问昨晚是不是钻桥洞了。
老皮说,昨天在人才市场碰上个文友,喝多了酒。
碎银子摇头晃脑说,兄弟别气馁。这就是你拼命想要的生活。这都是你伟大作品里,即将表现的平凡与琐碎。
见老皮依旧一脸苦大仇深,碎银子不再调侃。
碎银子与姑娘的关系简单而复杂。简单的是,在碎银子词典里,女孩子身上的东西永远是性。碎银子最不寻常处是,他在没有承诺没有金钱没有爱情的前提下,成功占有了身边所在女孩子。据碎银子自己讲,他是以爱的名义占有了丫头们的头脑灵魂和肉体。
碎银子的名言是:大胆随意鲜花遍地,不当傻瓜遍地鲜花。
在一次晚饭后闲聊时,碎银子歪头问老皮。我说兄弟,你除老婆以外就真没有过别的女人吗?见老皮摇头,碎银子说你跟那个什么蓝波孤男寡女在老毛子地盘上,就真的没整出点啥事儿?
老皮摇头说,别瞎猜了,朋友妻不可欺。
碎银子乐了。叹气说:“甘当傻瓜不采鲜花,你这种男人即将绝迹。”
接着,碎银子给老皮讲了他的偷情故事。之后,碎银子曾多次讲他亲历的这种故事。每次讲述前,碎银子都会仰起细脖子,目光虚浮到天棚上。十分享受十分投入,和十分无耻。
“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目前为止,身边让我看上的女人没一个全身而退的。就说上次来找我,让我陪她去讨欠款的刘艳吧。要说,他是我好哥们的老婆,我不应该有非分之想。可去天津要账当天晚上,我坐她屋看电视时她就去洗澡了。出来时只围个浴巾,走我跟前还掉了。你说这是啥意思?有这机会我能错过吗?过后我也后悔。人啊,人啊。
……
肖雅找到碎银子住处,是一个月后的事。当时,碎银子正与胖姑娘在家里为花菇包装。
碎银子山产品经营流程如下。他将批发市场购得的山产品散货精选上秤后,统一装入印有中国食用菌培育基地的精品包装礼盒内。于是,这些散货摇身一变,由原来的一公斤四十块钱,增长为五百块钱。碎银子的理论是,顾客是上帝,而上帝离我们太远。大款们相信的是商场大小,在他们看来价高质好价廉质差。又不是专业人员,有几个真懂这东西的。
碎银正乐呵呵与胖姑娘装精品盒时,肖雅来了。
肖雅听老皮说过碎银子。当然,老皮不会对她讲碎银子的经商泡嫖理论。
肖雅礼貌地问老皮是不是住这里。
肖雅的高贵气质,让碎银子眼睛一亮,且惊喜不已。
碎银子直起腰问,您是哪位,是老皮什么人,你叫什么?
碎银子的三个问号把肖雅逗乐了,她说:“老皮是我老师,我叫肖雅。”
碎银子忙走近前,边伸手与肖雅相握边说:“听口音就知道,咱们是东北老乡。快坐快坐。”
“老皮没手机,一时联系不上。美女你先坐着等会,他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肖雅扫了眼一屋满地的山产品说,你们忙吧,我没事。
碎银子也不支使手下人,自己亲自端茶倒水。
等肖雅接过茶,碎银子笑着说。老皮这家伙,保密工作够到位的。北京藏着这么漂亮女学生,从未跟我提起过。
肖雅说,其实我不是他学生。我们是在笔会上认识的。由于皮大哥文彩出众,当时我们都叫他老师。当年,他的一篇叫路障的小说,打倒了我们一片小丫头。我是当中最崇拜他的人。
碎银子说。咱东北早应该出几个大作家了,真希望你与老皮都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听了碎银子这种不着边际的企望,肖雅笑着说:“我不写小说,哪能跟皮老师比呀。”
见碎银子停下手上的活陪自己,肖雅说经理你别陪我,快忙去吧。
碎银子热情说:“忙什么忙。你是贵客,你一来天大的事也是小事了。一会儿,我叫她们杀只鸡。今天晚上,咱几个东北老乡,就来个小鸡炖蘑菇。”
这时,蹲在地上装袋的小田抬头说。只剩下两只下蛋母鸡了,还要杀呀?
碎银子显然十分生气。但他并不反驳小田,而是再次将茶杯满上。
已经很晚了。就在肖雅几乎放弃等待时,老皮回来了。老皮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直奔自已暂住的屋内。
碎银子紧跟过去,说老皮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老皮一把推开碎银子,嘴中念念有词。行了,行了,顶多我他妈离开北京。我不受你们窝囊气。说罢,一头扎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肖雅过来看了看,示意碎银子不要叫醒。说,那我走了,明天你告诉他去找我。
碎银子说,这怎么行。你来了,饭还没吃一口呢。
碎银子说这话时,肖雅已经推门走到土街上。
北京的天空,此时阴沉得厉害。像是马上要下雨的样子。肖雅长出口气高喊,出租车出租车。
老皮口渴得厉害时,四处找水。当他来到一座小山下,看见绿葱葱的树木中卧着一只老虎。那是一只有美丽花纹的东北虎。老皮想近前摸摸老虎花纹时,虎忽然向他扑过来。一惊过后,知道是做梦。
碎银子见老皮醒了,就过来说:“老皮,你这是在哪喝的呀。昨天小肖等你一晚上。你可倒好,回来一头扎床上呼呼大睡。
老皮揉揉眼睛,似乎记起点什么。
碎银子凑近老皮,笑着问:“怎么,你与这个肖雅是啥关系?发展到床上没有?”
老皮说:“碎银子你正经点行不?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别满嘴跑火车。”
碎银子哈哈大笑说,老皮呀老皮,都啥年代了,还黄花大闺女。这年头,除了幼儿园,你说其他地方还有黄花大闺女,我不信。
“老皮我告诉你,这么漂亮文静的丫头,你不忍心我可要上了啊。你可别后悔。”
“你能不能正常点。你这么对一个不熟悉的女孩子开涮,这好吗?”
碎银子嘿嘿乐了。摇着头说。看来,你对她还真有点意思。开句玩笑,真急了。
见老皮气哼哼往外走,碎银子翻翻眼皮说:“老皮,你也别跟我装。有能耐,你咋也跑到北京来找我。咋还寄居我的屋檐下了呢?是不是感觉,你虎落平阳被我这条癞皮狗欺负了呀?”
老皮愣住了,他不知道碎银子为何忽然说出这番话来。
老皮不知如何回答。他无言地看了眼碎银子,半天才摇晃着走出大门。
碎银子公司紧挨着西山,翻过山就是著名的八大处。老皮直向山顶爬去。他知道,自己应该找自己的住处了。
老皮打通肖雅电话,告诉他自己正爬西山,晚上入住八大处僧房。
肖雅说真的假的,难道你即将出家当和尚不成。说罢这话,电话里传来肖雅没心没肺的哈哈声。
老皮终于在《京城科技报》找到一份工作。
这份京字头的报纸,真让老皮长了见识。之前,老皮只知道现在市面上流行许多钻进钱眼的媒体。但像《京城科技报》这样,有正规刊号而见财起意的报纸,还是第一次见到。
总编是个退休返聘的小老头。白发唐装,红光满面。
小老头上下打量了老皮一番后,对坐在身后的另一个秃顶男人说:“刘主编,马上安排他工作吧。京郊大地,就让他负责京郊大地。”
秃顶男人搭话说,好好好,京郊大地,我马上安排。
主编办公室很乱,一派正在搬家的景象。
“先自我介绍一下,本报社执行主编刘大力。由于点子多思路广,人送绰号大思路。皮布衣同志,欢迎您来本报工作。”
在走廊上,刘主编十分神秘地对老皮小声说。你还不知道吧?我与齐总是上头指派来办报的。我们上头都有人。
见老皮吃惊,刘主编继续说。上头,你知道是哪吗?我说的是中央。
“我不愿干报纸,累人不赚钱。对我来说,赚钱比打死只苍蝇容易多了。”
见老皮想问什么,刘主编将食指竖到嘴唇上轻嘘了声。他回头看看关紧的房门,继续用神秘声音说:“知道王致和吗?”
“哪个?是腐乳臭豆腐那个王致和吗?”
“对,就是那个王致和。你知道它们品牌名称的由来吗?”
老皮摇头。他一脸疑惑地看刘主编。不知为何,他忽然说到了王致和上。
“这家厂子,就是我大思路给救活的。”
可能是老皮的好奇目光,激发了大思路的激情。他一板一眼地说下去。原先,这家厂子叫表内大街酱菜厂。当然,那是吃大锅饭时候的名称。改革开放后,酱菜厂效益急速下滑。没办法,最后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这时,厂长王致和想到了我。他亲自请我过去,给他们出点子找出路。
大思路主编也不嫌累,他就那样端着只茶杯,站在走廊上开讲。
“王致和是小个子。我看,跟邓小平个头差不多吧。我觉得,小个子男人头脑都清楚。你看邓大人邓小平。你再看,王致和王厂长。”
老皮痴呆呆听着秃顶主编。
“经过我对全国三百二十一家酱菜厂的深入调研,最后给他们拿个大思路。真正的大思路。我建议,酱菜厂马上改名。以厂长王致和三字命名。要的是品牌,讲的是信誉。之后,不怕花钱。报纸广播电视一起上广告。我这一个思路下来。原来上缴利税不足千万的小厂,当年上缴利税达一点五个亿。”
见老皮痴呆呆傻愣愣如听天书。秃顶主编大思路继续说:“这不,去年王致和决定以 “创意奖”名义,奖励我五百万人民币。“
老皮睁圆眼睛问:“五百万元?”
“五百万,当时被我拒绝了。一个思路举手之劳,怎么好收人家那么多钱。”
见刘主编说罢这番话后,用期待目光看自己。老皮知道,自己应该赶紧抹缝勾圆。
“刘主编,您真是高风亮节。要是我,别说五百万。就是五百元,我也会动心啊。人的境界人的层次,真没法相比。”
可是,以上仅是老皮应该出口没有出口的话。他张了张嘴,心想王致和你都敢据为己有?你小子胆够他妈大的呀?见过说大话吹牛逼的,但没见过胆这么大这么敢吹牛逼的。
老皮感觉,大思路秃顶刘主编不像个主编。他倒像个旧电影中,在街边耍大刀卖大力丸的侃爷。
主编微笑着,冲老皮点点头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白给的钱怎么不要呢。其实说真话我也想要。可我是有影响的人。在北京小区域小范围内,我大小也算个名人吧。别人可以要,我不能要。我要了,那就不是钱的事了。会影响一大片。
“人一旦混到我这个份上,任何事都会被人放在放大镜下面。不掌握好分寸,哪能行啊。”
“去年,王致和又赠给我一处三百平米的错层楼房。这次,我要了。”
老皮问:“这次,你不怕影响不好了?”
“这回不同。上次是厂长私下给的,不能随便收。这次,人家是在厂职代会通过的。如果我再不要,那就违背民声民意了。”
老皮赶紧溜须说:“刘主编,您可真不是一般人物。有势力有面子还在其次,关键是你有大心胸大思路。真是特别了不起。”
(王致和品牌创建真实资料如下:王致和共有四大品牌。王致和牌腐乳创制于1669年。王致和龙门牌米醋创制于1820年;王致和金狮牌酱油创制于1938年;王致和老虎牌酱油创制于1939年。我们可以从王致和以上品牌创建时间,作精确推断。)
面对王致和这样的一个百年老字号,轻易就被大思路云山雾罩据为已有。老皮真是欲骂不敢欲哭无泪欲望全无。
可能是老皮的装傻充愣效果突出,大思路竟豪气冲天许诺说:“布衣兄弟好好跟我干。三年后铁定让你有车有房。”
听了大思路的话,老皮傻咧咧呆呵呵地笑了。他笑得真诚愚蠢幼稚,笑得口是心非特别王八犊子。
大思路主编是老皮一生中见过的最可耻人物。他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基本达到了登峰造极无人能及的地步。
主编交代给老皮的工作是编排四版的“京郊大地”。
大思路特别强调说。个人工资随广告而定。有广告按千分之十提成,无广告底薪一千。稿件一律摘抄,不付稿费。采访组织稿件等一切费用自理。半年试用期内无广告者,即按自动退职处理。
老皮拉不到广告,就蹲下来继续写他的小说。
老皮的小说有个奇怪的名字叫“无干河流”。对于书名的意思,是说河流里的水永不干涸,还是河流本身枝杈横生没有主干。肖雅曾经问过老皮。老皮只是笑,并没回答。
肖雅下班很晚。她每天回来的头件事,就是走到老皮电脑前,问拉到广告没有。再问,创作进展如何。
老皮总是慢腾腾说。广告没戏,小说有戏。
肖雅见老皮心情不好,就拿起桌上的蛋形石头仔细看。
“这是啥宝贝啊,总摆到桌面上。”
“别小看这石头,它可是我人生走向的见证。”
肖雅看看石头,又看看老皮。嘻嘻笑着问,能把这见证送给我吗?
老皮毫不犹豫说,不行,绝对不行。
肖雅有点生气,放下石头转身离开。
……
碎银子经常打电话约老皮喝酒。虽然碎银子酒桌上举止猥琐,一副成功人士大气磅礴的气势。但考虑到同学关系,老皮还是经常赴约。电话里,碎银子每次都要求带上肖雅。老皮知道,碎银子的心思在她身上。
就在周末去碎银子住处的路上,老皮再次接到了田井电话。他告诉老皮,金矿的事已经全部搞定。董事长要你尽快来公司报到上班。他还想,让你专门负责传记写作的事。
碎银子见肖雅随老皮一起来了,很是兴奋。
桌上,老皮将自己回金城的打算与碎银子说了。
碎银子边吃菜边说,你是自己去吗?
老皮奇怪望着碎银子说,不我自己难道你也想去?
碎银子笑了。说,可惜了可惜了。你才跟小肖才重逢,就又要分手了。
……
肖雅请假去车站送老皮。
在列车进站人们纷纷排队检票时,老皮从旅行箱中掏出那块石头。
肖雅并不看石头,而是小声对老皮说:“其实,你可以留在北京。毕竟,这里对你出版小说有利。毕竟,这里的发展空间很大。
说完这话,肖雅笑了。不知为何,眼泪竟跟着笑容流了出来。
“肖雅,前几天你曾要过这块石头。可能当时你只是闹着玩儿,不想真要。现在,我真要将它送给你了。希望它能保佑你,一切顺利。”
见肖雅依旧低头落泪。老皮也略带伤感地说:“其实,我们都是无法躺在河流里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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