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角色的转换与形成
——以敦煌石窟观音经变为中心

2016-11-21 07:10张景峰
关键词:法华救难经变

张景峰

(敦煌研究院,甘肃 敦煌 736200)

图像角色的转换与形成
——以敦煌石窟观音经变为中心

张景峰

(敦煌研究院,甘肃 敦煌 736200)

观音菩萨,因《妙法莲华经》的流传而深入人心,北凉时《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从《法华经》中被抽出来别行,成为《观音经》。敦煌石窟保存了大量依据《普门品》或《观音经》绘制的壁画,《观音经》变相完全从《法华经》变相中分离出来,则是在初唐时期。莫高窟第217窟东壁的观音题材经变是目前最早的具有完整意义的观音经变,而之前出现的观音题材类经变画均没有脱离《法华经》变相的范围,只是法华经变的一部分,准确地说应该称为观音普门品变或法华经变观音普门品。第217窟观音经变具有经变画的一般特征,中央出现了主尊说法像,且脱离了法华经变而独立存在。第217窟观音经变的出现,完成了观音菩萨图像从法华经变附属向独立经变角色的转变,使敦煌观音信仰从辅助向独立信仰功能转换,具有特殊意义,也对敦煌以后观音经变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敦煌石窟;经变画;观音经变;石窟考古;图像功能

URI: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61019.0058.004.html

观世音菩萨及其信仰,因鸠摩罗什译出的《妙法莲华经》广泛流传而深入人心,到北凉沮渠蒙逊时期,《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简称“《普门品》”)从《法华经》中被抽出来别行,成为《观音经》。至此,《观音经》与《妙法莲花经》的流传一直都发展迅速,并且是并行发展的。

观音经变的出现是《普门品》独立出现并成为《观音经》之后的产物。敦煌石窟中保存了大量依据《普门品》或《观音经》绘制的壁画,《观音经》变相完全从《法华经》变相中分离出来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经变,则是在初唐时期。之前,敦煌石窟中虽有独立的观音普门品变出现,但没有摆脱法华信仰的影响。到了莫高窟第217窟东壁观音经变的出现,使以经变画为主导的观音信仰的图像开始形成并迅速发展,从而完成了观音菩萨图像从法华经变附属向独立经变角色的转换,具有特殊的意义,也为以后观音信仰的各种显密图像的出现铺平了道路。

关于敦煌石窟《观音经》变相的研究,日本学者松本荣一先生将依据《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绘制的经变分为以“释迦为主尊”和“观音为主尊”两种构图形式进行研究①[日]松本荣一:《敦煌画の研究》,京都:东方文化学院东京研究所,1937年,第133-140页。。罗华庆先生对敦煌艺术中的观音普门品变和观音经变进行了研究②罗华庆:《敦煌艺术中的〈观音菩萨普门品变〉与〈观音经变〉》,《敦煌研究》1987年第3期,第49-61页。。王丽娟以《敦煌〈观音经〉变相的发展与形制之研究》为题,完成了硕士学位论文③王丽娟:《敦煌〈观音经〉变相的发展与形制之研究》,台湾华梵大学2003年硕士学位论文。。郑阿财先生对观音经变与莫高窟寺院讲经的关系进行了研究④郑阿财:《观音经变与敦煌莫高窟寺院讲经之蠡测》,载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国文学系编《潘重规教授百年诞辰纪念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中国台北,2006年3月,第159-178页,另载《普门学报》第35期,2006年9月。。沙武田先生对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变与观音经变的图像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梳理与研究⑤沙武田:《〈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与〈观音经变〉图像》,《法音》2011年第3期,第47-54页。。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敦煌石窟中观音经变形成及发展演变过程中的相关问题进行研究。

一、敦煌石窟隋代法华经变及观音普门品变

法华艺术图像早在北朝时期就已经出现在敦煌石窟的相关洞窟中了,而法华经变的出现则在隋代。松本荣一对法华经变作了研究⑥[日]松本荣一:《敦煌画の研究》,京都:东方文化学院东京研究所,1937年,第110-142页。。坂垣宣敬对敦煌石窟中法华经变的内容进行了考证⑦[日]坂垣宣敬:《敦煌石窟に於ける法華経変相について》,《印度学佛教学研究》16卷2号,1968年3月。。贺世哲、施萍婷先生以时代为顺序,对敦煌石窟的法华经变进行了详细的研究⑧施萍婷、贺世哲:《敦煌壁画中的法华经变》,敦煌文物研究所编《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三,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177-191页。贺世哲《敦煌石窟全集·法华经画卷》,香港:商务印书馆,2000年;《敦煌壁画中的法华经变》,《敦煌研究文集·石窟经变篇》,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127-217页。。而对隋代第420窟法华经变专门研究的学者有贺世哲、叶佳枚、下野玲子及郭祐孟等⑨贺世哲:《莫高窟第420窟窟顶部分壁画内容新探》,《敦煌研究》1996年第4期,第1-4页。叶佳枚《敦煌莫高窟第四二○窟研究》,台湾大学硕士论文,1996年。[日]下野玲子:《敦煌莫高窟第420窟法華経変相図に関する試論》,早稲田大学《会津八一記念博物館研究紀要》2005第6号,第39-52页。郭祐孟《敦煌隋代法华主题洞窟初探》,《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4期,第42-59页。。目前对法华艺术及法华经变用力最多者为张元林先生,2009年以《北朝——隋时期敦煌法华艺术研究》为题,完成了博士论文,对北朝至隋敦煌石窟中的法华艺术品进行了深入研究⑩张元林:《北朝——隋时期敦煌法华艺术研究》,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这些研究对法华经变研究时,分别对第420窟、第303窟的观音普门品的内容进行了释读。

第420窟的法华经变观音菩萨普门品位于洞窟窟顶的东披,与法华经变其他品有序地组织在一起。画面大致分上、中、下三条横卷式,画面从右侧开始,右下角画释迦讲述观音菩萨名号的来源,接着是下面一排有人身戴枷锁、有人被下油锅、有人海中乘船遇到海兽、罗刹鬼,中间一排有人周身起火、有人落水被溺等,旁边均表现观世音菩萨来救,另外还画有观音解脱三毒(淫欲、瞋恚、愚痴),满足二求(求男得男,求女得女)等情节。上面一排情节最多,表现“怨贼难图”,俗称“商旅遇盗图”。右侧中、下两排画有观音三十三现身(见图1)。另外,北披还绘出了无尽意菩萨向观音献璎珞,观音转赠释迦、多宝佛的画面。

图1 莫高窟第420窟东披隋代法华经变观音普门品

第420窟属于莫高窟隋代洞窟分期中的第二期,时代在开皇九年(589)至大业九年(613)之间①樊锦诗、关友惠、刘玉权:《莫高窟隋代石窟分期》,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石窟研究文集·敦煌石窟考古篇》,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112-142页。,大约完成于隋仁寿以后。洞窟窟顶四披不仅绘制了观音普门品的内容,还绘制了序品、方便品及譬喻品等内容。因此,可以认为第420窟窟顶观音普门品属于法华经变的内容。

莫高窟第303窟人字披顶出现的《观音经》变相位置相对独立,具有特殊性。此窟位于莫高窟南区崖面中段第二层,其南侧第302窟有隋开皇四年题记,其北侧与之相邻的第305窟分别有开皇四年(584)、五年(585)及大业元年的纪年题记②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124-127页。。可知,第303窟的营建年代也应在开皇四年至大业年间。

《观音经》变相位于第303窟洞窟人字披顶东、西两披,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东披画观音救诸难和三十三现身,西披画观音三十三现身及无尽意菩萨向观音献璎珞,观音转赠释迦及多宝塔等内容。东披绘出了无尽意菩萨问观音名号、救火难、水难、罗刹难、刀杖难、恶鬼难、枷锁难、盗贼难等诸难,解淫欲、瞋恚、愚痴三毒,求男得男、求女得女等观音救难等内容,还绘出了观音三十三现身中的现辟支佛、释迦佛、声闻、梵王、帝释天、自在天及大自在天等身(见图2)。

图2 莫高窟第303窟窟顶东披观音普门品变

西披绘出了三十三现身中的现天大将军、毗沙门天王、小王、长者、居士、宰官、婆罗门、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长者妇女、居士妇女、龙、夜叉、乾达婆、阿修罗、现迦楼罗及执金刚神等身,还绘出了佛讲应供养观音菩萨,向观音献宝珠缨络,观音转赠释迦、多宝佛,无尽意菩萨偈问释迦等内容(见图3)。

图3 莫高窟第303窟窟顶西披观音普门品变

莫高窟第303窟的《观音经》变相,画出了从无尽意菩萨问观音名号,救难,化现,无尽意菩萨献璎珞供养观音,观音转赠释迦、多宝及无尽意偈问释迦等情节,完整表现了《观音经》的内容,构图形式也符合横卷式经变画的标准。张元林先生认为第303窟的观音题材内容完整表现了《观音经》的内容,构图形式也符合横卷式经变画的标准,因此应该是观音经变③张元林:《北朝—隋时期敦煌法华艺术研究》,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第115-125页。。沙武田先生则认为隋代第420窟、第303窟,这两窟因没有观音主尊,但是,表现观音普门品的三个方面内容具备,实可称为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变相④沙武田:《〈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与〈观音经变〉图像》,《法音》2011年第3期,第48-49页。。

第303窟不仅绘制了《普门品》的内容,而且北壁画出了《见宝塔品》。画面位于洞窟北壁前部中央,周围遍布千佛。多宝塔被画成圆券形龛,释迦、多宝二佛并坐于塔内的双狮座上。左侧佛身穿圆领袈裟,左手抚膝,右手上举;右侧佛身穿右袒式袈裟,双手上举结印。二佛中间有一覆钵形宝塔,塔刹为九级相轮,上方有一方榜题,塔内左右两侧各画一菩萨,立像,均双手捧一钵,塔外左右两侧各画一菩萨,立像,左侧菩萨手中持一莲花,右侧菩萨右手上举,左手提净瓶,佛座前两头狮子对卧,座下左右两侧一力士用力承托,对面一力士双手托举一个宝瓶(见图4)。

图4 莫高窟第303窟北壁法华经变《见宝塔品》

从以上内容来看,莫高窟第303窟不仅窟顶绘《观音经》的内容,而且在北壁前部中央绘制了《见宝塔品》的内容,这两品内容的表现形式都是相对独立的。第303窟开凿于开皇年间,而第420窟则可能开凿于仁寿年之后,可见第303窟的《观音经》变相比第420窟的法华经变年代要早。这就说明,独立的《观音经》变相题材在敦煌石窟出现的时间要早于法华经变。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在《法华经》传布的同时,从《妙法莲华经》分离出来的《观音经》也一直广为流传,由于观音具有救难的功能,使观音信仰更深入人心。因此,在敦煌石窟经变画在隋代开始流行之初就有《观音经》变相及法华经变并行发展的这种局面,甚至观音变相的出现要比法华经变早。因此,第303窟窟顶的壁画内容,应该是依据独立的《观音经》绘制而成。

关于观音经变的判定,施萍婷先生在《敦煌经变画略论》一文中指出:敦煌藏经洞出土的写经中,常常有这样的情况:一卷写经,首题“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二十五”,尾题“观音经一卷”或“观音经”。因此我认为在某窟中凡单独出现画观音普门品者皆可称为观音经变①施萍婷:《敦煌经变画略论》,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研究文集·敦煌石窟经变篇》,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4页。。

依据施萍婷先生的定名,第303窟的此铺横卷式经变应当定名为观音经变。但是,从洞窟整体内容布局来看,莫高窟第303窟窟顶不仅绘《观音普门品》,北壁还绘出了《见宝塔品》,南壁前方中部一铺残损的说法图,也有可能是表现法华思想的说法图。可见,第303窟主要表现了法华思想,窟顶虽然出现了相对独立的《观音经》变相内容,但不应该将此经变定为独立的观音经变。

二、敦煌石窟观音经变的形成及其演变

敦煌石窟中真正形成完整意义上的观音经变则是出现在莫高窟第217窟中。

第217窟位于敦煌莫高窟南区南段第二层,其南是翟氏家族修建的第220窟,下方偏南是第100窟(见图5)。此窟是一个殿堂窟,西壁开一平顶龛,龛内现存趺坐佛一尊(后代重修较多),龛顶画经变一铺②《敦煌石窟内容总录》记为:“龛顶画释迦说法图一铺”,经考证为金刚经变。,龛外南侧大势至菩萨一身,北侧画观音菩萨一身;东、南、北三壁均画通壁经变一铺,其中北壁画观无量寿经变一铺;窟顶四披画千佛(见图6)。

图5 莫高窟第217窟崖面位置图

图6 莫高窟第217窟洞窟内景

对于第217窟的研究,多集中在建窟年代的确定上。《敦煌石窟内容总录》确定为盛唐洞窟,并认为此窟为阴家窟之一,当建于盛唐早期的景云年间①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石窟内容总录》,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85-86页。。史苇湘先生认为此窟是阴家窟,当建于神龙(705)至景云二年(711)间②史苇湘:《世族与石窟》,敦煌文物研究所编《敦煌研究文集》,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53页。。贺世哲先生认为此窟建成大约在中宗神龙年(705—706)之前③贺世哲:《从供养人题记看莫高窟部分洞窟的营建年代》,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203-204页。。段文杰先生也认为此窟修建于神龙年间④段文杰:《唐代前期的莫高窟艺术》,敦煌文物研究所编《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三),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161-176页。。樊锦诗、刘玉权二位先生将此窟划分在第三期,认为其开凿于唐中宗神龙前后⑤樊锦诗、刘玉权:《敦煌莫高窟唐前期洞窟分期》,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研究文集·石窟考古篇》,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158页。。马德先生沿用贺先生的观点认为该窟建于8世纪初⑥马德:《敦煌莫高窟史研究》,兰州:甘肃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80页;《敦煌阴氏与莫高窟阴家窟》,《敦煌学辑刊》1997年第1期,第90-95页。。第217窟开凿年代原定为盛唐时期,但笔者经过对该窟主室供养人画像的仔细考察,发现了底层供养人画像,进而将此窟的营建年代考证为武周时期⑦张景峰:《敦煌莫高窟第217窟主室供养人画像调查新发现》,待刊。。笔者进一步对第217窟主室的四铺经变画进行了考察,认为此窟的内容表现了佛教的三种灭罪法门,体现了浓厚的灭罪的思想与功能⑧张景峰:《佛教灭罪的殿堂——敦煌莫高窟第217窟研究》,敦煌研究院编《2014年敦煌论坛:敦煌研究院建院70周年论文集》,甘肃敦煌,2014年8月,第144-155页。。

莫高窟第217窟东壁的这铺通壁经变画,松本荣一先生将依据《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绘制的经变分为以“释迦为主尊”和“观音为主尊”两种构图形式,认为第217窟属于前者,并对壁画内容进行了简要释读⑨[日]松本荣一:《敦煌画の研究》,京都:东方文化学院东京研究所,1937年,第133-135页。。之后,学界多将其定名为法华经变观音普门品变,主要原因是该窟南壁绘制了法华经变⑩敦煌文物研究所编:《敦煌莫高窟内容总录》,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年,第76页。施萍婷、贺世哲:《敦煌壁画中的法华经变初探》,敦煌文物研究所编《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三),北京:文物出版社,第177-191页。贺世哲:《敦煌壁画中的法华经变》,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研究文集·石窟经变篇》,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0年,第152-153页。。罗华庆先生将第217、23窟的此类经变归入观音普门品变,主要也是因为两窟中绘制了法华经变(11)罗华庆:《敦煌艺术中的〈观音菩萨普门品变〉与〈观音经变〉》,《敦煌研究》1987年第3期,第49-61页。。沙武田博士认为,第217、444窟画面中没有出现观音主尊,却有表现法华经变的多宝塔二佛并坐等情节,因此仍以表现法华经变思想为主,画面有救诸苦难与三十三现身,仍是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变(12)沙武田:《〈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与〈观音经变〉图像》,《法音》2011年第3期,第47-54页。。可见,学界将第217窟东壁经变画判定为法华经变观音普门品或观音普门品变。

第217窟东壁之所以定名为观音普门品变,主要原因是南壁以前定名为法华经变,而东壁作为法华经变的附属。2004年,日本学者将其考证为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13)[日]下野玲子:《敦煌莫高窟第217窟南壁经变の新解释》,《美术史》第157号,第96-115页。。施萍婷等先生认为该经变既不是法华经变,也非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变,究竟为何种经变,需要进一步探讨(14)施萍婷、范泉:《关于莫高窟第217窟南壁壁画的思考》,《敦煌研究》2011年第2期,第12-20页。。可见,第217窟南壁法华经变已经被否定,那么,依托于南壁法华经变的东壁普门品变之说就不能成立了。

第217窟东壁的这铺经变,门上画缘起一佛十菩萨说法图;门南左上角画无尽意菩萨献璎珞供养观音、观音转赠释迦、多宝等情节,右上角和右下角画观音救难,其他内容表现观音化现;门北上方画供养观音的种种功德及离三毒,其余均为观音救难(见图7)。整个经变有头有尾,完整体现了《观音普门品》或《观音经》,画面布局错落有致,符合一般经变画的构图样式。因此,可以认为第217窟东壁的这铺经变画是敦煌石窟中最早的观音经变①张景峰:《敦煌石窟最早观音经变考》,《敦煌学辑刊》2015年第1期,第68-81页。。我们也进一步明确了观音经变应具备的两个基本要素:一是脱离法华经变而独立存在,表现观音主题;二是出现主尊说法像。

图7 莫高窟第217窟东壁观音经变

除了第217窟观音经变之外,初唐以后敦煌石窟观音经变的表现形式又是什么呢?

莫高窟第444窟是与第217窟绘制位置和构图形式均相同,且是独立存在《观音经》变相的又一个洞窟。

第444窟,位于莫高窟南区中段第四层,盛唐时期开凿,洞窟前面有宋代修建的木构建筑一座(见图8)②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石窟内容总录》,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183页。。这铺《观音经》变相位于洞窟主室东壁,东壁门上一座宝塔内坐二佛,表现释迦、多宝二佛并坐,宝塔左右两侧边缘上各有一则宋代题记:

南无释迦牟尼佛说妙法莲华经大宝于阗国皇太子从连供养。

宝塔左侧边缘题记为:

南无多宝佛为听法故来此法会大宝大于阗国皇太子琮原供养③敦煌研究院编:《敦煌莫高窟供养人题记》,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年,第168页。.。

图8 莫高窟第444窟崖面位置图

洞窟窟门被重修缩小,并在边缘绘制了宋代壁画。东壁门南主要表现观音三十三现身,有现佛身、辟支佛身、梵王身、帝释身、自在天身、大自在天身、毗沙门天王身、阿修罗身、执金刚神身、长者身、居士身、比丘身及比丘尼身等,下方画面模糊;门南中部靠近门的边缘处还绘出了观音救难的几个情节,有观音救刑戮难、恶兽难及火难,下方还绘出了救海难的情节,画面模糊,只能看清楚一艘船的船帆。东壁门北,门上多宝塔左侧绘出了无尽意菩萨问观音名号;门北上方用三个画面表现无尽意菩萨献宝珠璎珞供养观音,观音转赠释迦、多宝塔等内容;下方表现观音救难,有救火坑难,救龙、鱼诸鬼难,救坠崖难,救盗贼难,救牢狱难,救恶兽难及救毒龙难等,下方画面模糊(见图9)。

图9 莫高窟第444窟东壁观音经变

莫高窟第444窟东壁的这铺《观音经》变相,东壁门上绘出了释迦、多宝二佛并坐说法,门南主要表现观音三十三现身,还掺杂了少数几个救难的画面;门北主要表现观音救难,还绘出了无尽意菩萨问观音名号,无尽意菩萨供养观音,观音转赠释迦、多宝塔等内容。无论是画面位置,还是画面布局都与莫高窟第217窟相同。沙武田先生认为,第217、444窟画面中没有出现观音主尊,却有表现法华经变的多宝塔二佛并坐等情节,因此仍以表现法华经变思想为主,画面有救诸苦难与三十三现身,仍是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变④沙武田:《〈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与〈观音经变〉图像》,《法音》2011年第3期,第47-54页。。我们已经考证过了第217窟东壁经变画中多宝塔释迦、多宝二佛并坐是表现无尽意菩萨供养观音,观音转赠释迦、多宝塔的情节,同时东壁门上的释迦说法图,就是佛说《观音经》的缘起,是观音经变的主体说法图⑤张景峰:《敦煌石窟最早观音经变考》,《敦煌学辑刊》2015年第1期,第68-81页。。第444窟是盛唐时期修建洞窟,此窟的《观音经》变相也是独立出现在洞窟东壁。东壁门上绘出了多宝塔释迦、多宝二佛并坐像,那么,此经变是观音经变吗?我们根据观音经变应具备的两个基本要素来判断,第444窟东壁经变画虽然加入了多宝塔二佛并坐的内容,但是其依据独立的《观音经》绘制而成,脱离了法华经变而独立存在,表现观音主题,主尊说法图是二佛并坐佛说法像。由此看来,第444窟东壁壁画应该确定为观音经变,这铺经变是盛唐观音经变的又一表现形式。

为了研究方便,我们把敦煌石窟中的观音经变内容列表于下。

表1 敦煌石窟观音经变内容

从盛唐的几铺观音经变来看,表现形式已相当成熟,构图形式也较为固定,判定为观音经变的主要依据是经变中均绘出了以观音为主尊的说法图。之后的观音经变内容上虽根据需要有不同程度的取舍,但大多数经变中央均为说法图,两侧或周围画救难和化现等情节。这就说明了观音经变被单独绘制出来,和其他经变画一样,具备了一般经变的性质,不再是附属于法华经变的观音普门品。

这里需要特别强调两个洞窟,即莫高窟第288窟和第55窟。

第288窟,为西魏洞窟,经过晚唐、五代重修。《敦煌石窟内容总录》记载:前室顶西披五代画观音普门品①敦煌研究院编:《敦煌石窟内容总录》,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116页。。此窟前室窟顶西披经变画中央画面上方虽残,但下方莲花座保存完整,莲花座上方的主尊为趺坐,从保存的一只手臂来看,手臂上带有手环,而且一侧还残存有飘带,这就说明此经变的主尊为一身菩萨坐像,应该是观音菩萨。说法图左侧还画出了观音救毒蛇毒虫难、饿鬼难、猛兽难、刀杖难及兵难等内容,同时还表现了少数观音化现的内容,其余残毁(见图10)。右侧画面绘出了观音救海难、火难、饿鬼难、牢狱难及盗贼难等内容,上方还绘出了个别观音三十三现身的内容。这些救难的内容中,很多画面绘出了观音乘云救难的情节(见图11)。

图10 莫高窟第288窟前室窟顶五代观音经变局部1

图11 莫高窟第288窟前室窟顶五代观音经变局部2

第228窟的这铺《观音经》变相,中央绘出了观音主尊说法图,左右上方绘观音化现即三十三现身,下方绘观音救难,符合观音经变的两个标准,应该为观音经变,而非观音普门品变。

第55窟,宋代开凿,观音经变位于南壁西起第一铺。经变画为条幅式构图,中央上方佛为说法图,佛结跏趺坐莲台上,双手结印,左右绘众多的听法菩萨;下方绘出了观音救难的情节,有救海难、火难、坠崖难、饿鬼难、刑戮难,牢狱难及救盗贼难等;左右两侧条幅分别表现观音三十三现身(见图12)。

图12 莫高窟第55窟南壁西起第一铺观音经变

从主体说法图的形式来看,敦煌石窟中观音经变说法图虽以观音菩萨立像居多,但也存在第23、14窟观音坐像的形式,同时还存在第217窟释迦佛说法图第444窟二佛并坐说法图,第55窟佛说法图等的例子。可见,观音经变中央说法图并不是全部以观音菩萨立像为主尊表现的。

从观音经变的内容来看,敦煌石窟第217、444窟较为完整地体现了《观音经》的内容,不仅绘出了救难和化现等画面,还绘出了供养观音所得功德及远离三毒等内容。第45窟绘出了救难和化现的内容,且每个画面都有详细的榜题题记作为补充说明(见图13)。很多洞窟如第205、126、112等窟只绘出了观音救难的内容(见图14)。在凸显观音主题方面,除了构图方面采用左右条幅式的构图方式之外,观音说法图的画面比例越来越大,达到占整个画面的一半以上(见图15)。

图13 莫高窟第45窟南壁观音经变

图14 莫高窟第126窟东壁门北观音经变

图15 莫高窟第205窟南壁观音经变

敦煌石窟中还存在一些明显依据《观音经》内容绘制的,而且脱离了法华经变而独立存在,但是画面中没有主体说法图的经变画,分别位于第18窟和第141窟的西壁龛内。另外,吐蕃统治时期的第359窟及第93窟西壁龛内屏风画也表现了《观音经》的内容①张元林、夏生平:《“观音救难”的形象图示——莫高窟第359窟西壁龛内屏风画内容释读》,《敦煌研究》2010年第5期,第36-46页。赵荣:《莫高窟第93窟龛内屏风画内容新释》,《敦煌研究》2012年第1期,第25-32页。。

到了吐蕃统治时期,敦煌石窟法华经变中很多经变采用了上面经变画,下方屏风画表现其中的一品或几品的形式。在这一时期的法华经变中,很多洞窟将《观音普门品》的内容绘在经变画下方的屏风画中,如第231、237等窟。有学者将这一类题材称之为观音普门品变。笔者认为,这一类经变画应该是法华经变,而不能将其称为观音普门品变,因为这一类经变画不是依据独立的《观音经》,而是依据《妙法莲华经》。

三、结语

从以上对观音经变的考察来看,北凉沮渠蒙逊时期,《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二十五》从《妙法莲华经》中抽出来别行,之后,观音信仰不仅在法华信仰中有重要地位,而且独立的观音信仰也一直存在,并不断发展。这种现象在观音信仰的图像上面表现比较明显。敦煌隋代石窟已经开始出现了依据《观音经》绘制的独立的观音普门品变,这种《观音经》变相的出现甚至要比依据《妙法莲华经》的法华经变的绘制时间还要早。然而由于《观音经》具有既是独立的经典又是《法华经》中的一品这一特殊性,《观音经》变相题材没有像维摩诘经变、弥勒经变、药师经变等题材那样在隋代形成独立的经变,而是吸收了北朝故事画的形式,表现了《观音经》的内容。莫高窟第303窟窟顶壁画就是依据《观音经》绘制的,为了显示洞窟没有脱离法华思想的范围,又在洞窟主室北壁的主要位置绘制了《法华经》的《见宝塔品》的内容。因此,这铺类似故事画的经变画,应视为观音普门品变。

到了唐代,观音经变大量出现,内容以观音救难和化现为主,最主要是中央均有说法图。中央说法图的表现形式也是多种多样的,不仅有佛说法图,也有二佛并坐说法图,到了盛唐后期,才出现了以观音菩萨为主尊说法图的表现形式,并加以固定。五代之后的观音经变,在内容上又发生了一定变化,由全面反映《观音经》的内容发展到只绘出观音救难或观音化现内容。

敦煌石窟中还同时流行单独依据《观音经》绘制的观音普门品变,这种经变画的形式也是从《观音经》中衍生出来的观音信仰的一种表现形式。

现存观音的经典主要有法华、阿弥陀、华严及观音四个系统。而法华系中的《普门品》是观音菩萨的最根本经典,也是观音信仰发展的最基本的依据。敦煌文献中保存了大量的《观音经》写本文献及题记,这些都是观音信仰的一个重要反映②[日]池田温:《中国古代写本识语集录》,东京: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1990年。。而观音信仰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与观音信仰有关的变相的出现。莫高窟第217窟独立观音经变的出现,进一步淡化并消除了观音在法华系的影响,也为进一步消除其在净土等其他系中的影响成为独立的观音信仰铺平了道路。敦煌石窟盛唐以后的观音经变,多以观音菩萨为主尊,主要绘出救难和化现,进一步突出了观音信仰的主题。

(责任编辑:赵旭国)

Image Form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Roles:Centrated on Avalokite vara-Sūtra Seen in Dunhuang Grottos

ZHANG Jing-feng

(Dunhuang Academy,Dunhuang 736200,Gansu,China)

Dunhuang Grottoes preserved a lot on the basis of“Universal Door Chapter Of Avalokite vara Bodhisattva”or“Avalokite vara”painted murals.It is in The Early Tang Dynasty,Avalokite vara-Sutra completely from Lotus Sutra.The Cave 217 of Mogao Grottoes goddess themes in East wall,is the earliest complete meaning of Avalokite vara-Sūtra,and goddess theme categories appears before the paintings are not outside the scope of the Lotus Sūtra in disguise,only part of the Lotus Sutra,accurate should be known as“Universal Door Chapter Of Avalokite vara Bodhisattva”or“Lotus Sūtra”.The Cave 217 of Avalokite vara-Sūtra has the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utra painting,the central the presence of the Lord Buddha is like,and independence from the Lotus Sūtra exist.The Cave 217 of Avalokitevara-Sūtra appeared complete goddess image from the Lotus Sūtra become subsidiary to the change in the independent variable role,Avalokite vara Belief in Dunhuang from the secondary to the independent belief functions convert,has a special meaning,after the Dunhuang also exerted an important influence on the development of Avalokite vara-Sūtra.

Dunhuang caves;Illustration of buddhist canons;Avalokitevara-Sūtra;cave archaeology;image functions

K879.41

A

1671-0304(2016)05-0012-09

2016-03-01

时间]2016-10-19 0∶58

张景峰,男,陕西周至人,敦煌研究院副研究员,历史学博士,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兼职副教授,主要从事石窟考古与艺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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