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岭写生

□ 龚建社

靳尚谊油画作品《塔吉克新娘》

进入20世纪，新疆成为了中国美术创作的一座富矿——自上世纪初，民族题材长盛不衰，新疆题材在几代美术工作者不懈地开垦中，成为新中国美术史上最为多彩的篇章。

帕米尔古称“葱岭”，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这一条古道，是玄奘西去印度取经的道路，是马可·波罗东来大都的道路，也留下了探险家斯文·赫定、斯坦因的足迹。古老的西域孕育文明交融，而帕米尔更是其中一块最具传奇的地方，半个多世纪以来，西部边陲风物已经成为中国画家不可或缺的艺术资源。但涉及西域高原生活的作品，却各有风格，每个人从他自己的角度选取题材。靳尚谊在表现新疆少数民族的形象方面，为当代画家开辟了新天地。

中国美术发展与新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西部地区的自然风情、人文风貌都是最能入眼入画的景象，无论国画家和油画家都喜欢去新疆写生。塔吉克民族更是在油画表现中非常具有独特性，中央美院老院长、油画家靳尚谊的名作《塔吉克新娘》就是上世纪80年代初他到塔吉克民族生活地区去写生创作的一幅作品。

塔什库尔干是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再往前就到了巴基斯坦境内。沿着那条玄奘取经之路，可以看到一座石头城，那是目前留下来的几个古城之一，汉代建城，当年叫葱岭。这座边境的城堡虽然已经风沙侵蚀，但历史遗迹历历在目，看着那些残存的石头，还可依稀遥想当年边塞古城的景象。

1980年夏天，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靳尚谊、郝洪章，詹建俊来到塔什库尔干体验生活写生。他们下榻于边防某部招待所，南疆军区政委黄瑞祥派了一部军用212吉普车，我随行，与画家经过一天跋涉就进入了葱岭山中的塔合曼草原。

靳尚谊（1934年12月－），中国油画家，河南焦作人。曾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兼油画系教授，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1953年毕业于中央美院绘画系。1957年结业于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并留校在版画系教授素描课；1962年调入油画系第一画室任教。作品多次获得国内外大奖，并被中国美术馆等机构和个人收藏。他也是天安门城楼上画毛泽东主席正面像的人。之前有一幅作品叫《你办事我放心》，是画毛泽东与华国锋见面时的一幅画，一经在报刊上发表广受好评。后来靳尚谊先生又画了一幅《青年女歌手》，现藏于美术馆，形象栩栩传神。这幅藏画，收藏家看好，出了天价仍不能成交，现成为镇馆珍宝。

靳尚谊当年四十多岁，中等个头，精干机警中散发出画家文人的儒雅、风趣、大度，看不出锋芒毕露和才华横溢，却像一株饱满的谷穗，稳重大方，和颜悦色。

靳尚谊油画作品《青年女歌手》

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是新疆喀什地区下辖县，成立于1954年。

塔什库尔干，在维吾尔语里意为"石头城"，因城北有古代石砌城堡而得名。该县3万多人口，是全国治安模范县，民风淳朴，有塔吉克、柯尔克孜、维吾尔、汉、回等民族。“塔吉克”是民族自称，意为“王冠”。鹰，在塔吉克人民心目中是英雄的象征。世代耕作生息在帕米尔高原的塔吉克人，勇敢、勤劳、机敏、忠诚。

傍晚时分，我们登上石头城堡。依崖而筑的旧城堡和现在的县城融为一体，要不是向导介绍我们站在城垣上，也辨不出是当年的城堡。规模不大，城门城楼、吊桥，护城河均无，只有一米见厚，沙石土夯的残坦，高不足半人，坚定地依附在土地上，倔强地显示自己的身份和历史。这个古城堡就是16-17世纪的国属城，人员不足三千，被外敌入侵包围得水泄不通，全城军民奋勇抵抗月余，首领叫库尔察克，率领全体军民昼夜御敌，宁死不屈，直到弹尽粮绝，浴血与敌搏斗，最后跳下城楼殉身，留下脍炙人口的传说。人们在观望古城堡时，念念不忘凭吊这位保家卫国的英勇领袖，他是塔吉克族人民敬仰歌颂的民族英雄。

听完这段故事，我们不禁肃然起敬。一起驻足仰视这片废墟城堡残墙，缅怀这位远去的英雄。在浅草滩上漫步，观赏着山顶上柔和明亮的月亮，画家们远眺“冰山之父”，称赞世界屋脊的风光清新秀美。

艺术家观察事物，总是通过表象感性，挖掘内在的特质，再用艺术的手法加以提炼表现思想。靳尚谊来到塔什库尔干，日日夜夜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帕米尔的风土人情，走访边防哨所，看了一场塔吉克族婚礼和叼羊比赛，对塔什库尔干有了不少感悟。在县城边上的塔什库尔干草滩，撑起画版，凝思远眺，把看到的景象人物经过加工画了若干速写。最后凝笔用油彩浓墨画了几幅传神之作，一幅叫《塔吉克族新娘》，一幅叫《士兵》。写实作品画的是一位边防军人手握钢枪执勤的形象。这位边防军人便是当年被团中央命名的“全国新长征突击手”阿不都热合曼，时任边防某部排长。这几幅人物画一经展出便成了美术界珍品，连连获得殊荣，《塔吉克族新娘》作为靳尚谊的代表作之一，在世界多处展出。

靳尚谊油画作品《士兵》

靳尚谊名作《塔吉克新娘》是新时期古典写实主义的开篇之作。这幅作品通过肖像式的人物形象塑造，展示了外表沉静典雅而内心充满激情与憧憬的塔吉克新娘形象。作品的问世，令整个画坛为之一振。此画运用古典主义手法，强调明暗的处理，轮廓明确、色彩单纯强烈，表现了一位塔吉克新娘优美动人的形象，略带羞涩、拘谨的表情，对追求幸福生活的强烈、奔放的感情，予人一种美好、纯洁的触动，表现出她对生活的主观感受和强烈向往，把艺术风格、审美理想、生活抱负融为一体。画家尝试将中国文人画写意技法与古典油画语言结合起来，并着重强调中国人的审美品质，形成了中国油画新古典主义学派，对中国油画发展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

这幅画有诸多耐人品味的精彩之处：深沉的黑底色背景上，凸显以红色为主色调的人物形象，直奔喜庆主题；由披巾，到外衣，到内衣、项圈的色调变化，极富层次性。新娘头上的硬圈帽，其外沿暗红色的底子上有亮红的花纹，它和项圈、耳坠一同，共同体现出塔吉克民族特色。在油画《塔吉克新娘》中，画家采用了典型的“三角型”图式，对新娘宁静而略带羞涩的眼神和微微上翘却具笑意的嘴角的刻画，给人深刻印象。塔吉克新娘矜持的心理被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画面构图饱满，人物表情含蓄、自然，整体色调和谐、优雅，无论人物面部表情，还是服饰都较为真实，再现了人物的精神风貌。

画领袖像需要胆略气魄，艺术思想，才画得逼真、传神，靳尚谊倾注了自己的所有智力和情感。而画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边疆少数民族人物，同样倾注了自己的才智和情感，其作品才能成为传世之作，有口皆碑，雅俗共赏，才能经得住历史检验。当年靳尚谊的艺术思想和创作灵感基于此，所以成功在他没有出大名之前。后来他担任了中央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除了教学传道和社会活动而外，仍然坚持孜孜不倦地追求和创意。

一个人的成功，与他最初的追求抱负息息相关，与他功德的高度成正比。在葱岭深处搜寻宝藏，靳尚谊并非第一人，国内外艺术家每年到此的人络绎不绝，而真正挖到宝藏的却不多。靳尚谊画塔吉克族人的形象，深入到牧区毡房、营房、哨所，投入的那分执着，细腻，诚朴却是少见的，他对领袖的忠诚敬仰与对各族人民的热爱是一致的，所以画品才在价值体现上显得公平。

葱岭写生成就了诸多大家，也成就了我，我没名没作品，但我有机会认识了大家和大家创作的源泉。有人笑我傻，当年把靳尚谊的画作要一平方尺，如今儿子出国留学的学费足够了。但我不后悔，不仅没要一尺画为念，连一寸照片都没留下。当年八一电影制片厂在葱岭拍电影，见到此景即拍了一组部队生活纪录片《画家到边防》在全军放映。而留给我的财富和印象，却是画家做人做学问的真实和厚道。

（本文图片由蒋建斌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