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种阳光

马新朝



十五种阳光

马新朝

马新朝，河南省诗歌学会会长，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河南省作家书画院执行院长，郑州大学兼职教授。出版著作有诗集、报告文学集、散文集、评论集、书法集等多部。曾获得过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四届闻一多诗歌奖、《人民文学》杂志奖、上官军乐杰出诗人奖、首届杜甫文学奖、《莽原》杂志文学奖，《十月》杂志文学奖等。作品被翻译成英语、日语、韩语、阿拉伯语等。

1

不要喊它

也不要赞美。声音

会产下阴影

2

黑暗并没有离去，它还在

它穿着光的衣裳

3

坐在天光中

一个中午，什么也不想

我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一个没有时间和阅历的人

干净，透明，似海洋中的水母

天光覆盖着我，暖暖的，静静的

非人世的音乐，轻轻地摇着我

在这无边的深处，海水的深处

一种黑色，人类普遍的黑

从我的身体内向外渗漏

墨水一样洇开

4

光从绿叶上跳下

嘤嘤地叫着，坐在两位老人之间

扶着他们——

反复地平衡着他们的对话

5

这是被水漂洗过的

一团阳光。坐在我少年时涧水河边的岩石上

它不说笑，只是一团洁净的沉默

因为过于明亮而呈现出金属的黄

它有着苋菜的杆茎折断后流出的汁液

和雨后大地上青草的气味

它的根须扎在天空的深处，与那里的蓝

以及鸟翅，雨水，盘结在一起

它一直挂在那里，洁净，明亮，一尘不染

像一切事物的典范

我写过很多诗篇，最接近人性的地方

就是从那里透过来的光

6

光，是一个身体

它在生长

光的生长，会带动村子中

蓠芭，牲畜，房屋，烟囱的生长

会带动原野，麦苗，芦苇，蒲公英的生长

它们形成合力，使声音和想法向上

形成翻动的漩流

7

晨光

晃动着娇嫩的纤腰

从一片树叶跳到另一片树叶

在场院里，越堆越厚

一个透明的胃，缓慢地消化

着黑黑的草垛

围拢，又散开

相互拥抱，问好，嬉闹

一支没有年龄的队伍

在空气中建筑透明的房屋

鸟鸣是窗户

它移动时，万物移动

凉凉的，暖暖的，顽皮地跑前跑后

从身后抱着我，附在我的耳边

风一般地笑

我不知道，它们

来自哪个村庄

哪个亲人

8

我打开窗子

阳光拥进来。一千个怀抱涌进来

它们带着阳光吃剩下的

草莓上的红——

广大，无边，透明

9

它蹲在高处的岩石上

像一匹怪兽

嘤嘤有声

10

清晨，院子里的树

捧着天光，鸟鸣，露水，风

捧着泪流满面的我

——这巨大的光啊，神恩啊，华彩啊，节日啊

歌吟遍地

你的话语连着湖水的蓝

你的呼吸连着我的前世今生

11

光，长成了一个新娘

正走在路上。我已经听到了

铜质的唢呐声

12

阳光太亮

有点不太真实

我怀疑这些阳光里

是谁加入了什么化学元素

光，是一种透明的固体，沉甸甸的

鸟被固定在琥珀里

远处的村庄戴着光的枷锁

像是被劫持，押运向黄土深处

牛羊，虫鸣，树，正在还原为水

远处的铁塔是将要被火焰熔化的锡

平原在光的激流中

不断地起伏，不断地塌陷

有一种人类普遍的不安，焦虑

在光海中沉默，等待出发

13

店铺的门窗已经陆续打开

光在前面引路

一首诗的重要部分

在苦艾中行走

14

你在抚摸我的瞬间

我就是一个富有的人。你带来湖水的蓝

和云中的凉意，并在我的房间里

建造看不见的宫殿

15

落日已不像从前那样完整，浑圆

它把一片柿子林推回暗处

它在暗中移动着我，为我准备好了

晚餐，关好房门，静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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