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波弄素秋
——浅评晚清文人陈廷焯词论与词作

2016-11-21 16:44王梦琪
剑南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词话词人风雨

□王梦琪



沧波弄素秋
——浅评晚清文人陈廷焯词论与词作

□王梦琪

初识清末词家陈廷焯,究其缘由,大概是因为皇甫松。皇甫松是晚唐花间派词人,他的《梦江南》中“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颇有意境。“梦境画境,婉转凄清,亦飞卿之流亚”,可见陈廷焯对他的词颇为赞赏。

他一生致力于词论,著有《白雨斋词话》。翻阅这本词论,你会发现他是一位极认真的文人。每一个句子都很精致,就像是水一样,清澈透明。我想他大抵也是个如水般的男子吧。只可惜上天造化弄人,当值不惑之年却因病离世。短短四十载的华年里,他把每一缕情思都投入到论词、作词当中。

他是一位像极了杜甫的词人。晚清国破,山河欲坠,存亡之际,他亦忧国忧民,如他挚爱的杜甫那般为国家局势担忧难眠。“青山万重静散地,白雨一洗空垂萝。乱世飘零予到此,古人成败子如何”。他取杜甫这首《寄柏学士林居诗》中“白雨”一词,将此命为斋名。“白雨”,萧瑟肆意的暴雨,忧郁怅惘,悲愁哀伤,彷如天地茫茫之大,唯他孤舟一叶,飘零亦久。

都说爱词的人总有一缕淡淡的哀伤,尤其是钟情于婉约派的,陈亦峰便是这样一位词人。偏爱沉郁顿挫之语,正如他在词话中所阐述的,所谓沉郁顿挫者,“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凋零,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而发之又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大概受杜甫影响,他唯爱低回深婉的词风,有意无意,欲言难言,这般苦痛或许正契合了他的性情,让他在沉郁词句中寻得心灵的归栖。

今人将他归属为常州词派后学,上承张惠言余绪,主张“正其性情,温厚以为体,沉郁以为用”,与张茗柯“深美闳约、厚重质实”相辅相成。因此在论词上他主要以温韦之词为宗,尤其推崇王沂孙、秦观、姜夔等人词作,情发自肺腑,婉约隐晦,从中能觅得言外之味,弦外之音。或许是感同身受,遭遇乱世、生不逢时的经历让他与往昔词人产生共鸣。与此相对,他批评朱彝尊所提倡的辞藻纤秾,反对一味注重文采而忽视了其背后隐藏的情感。在他眼里,那些过于华丽的辞藻背后是空洞的,都不过为博得一个好“面子”而已,不足为词坛重也。唯有意境深厚者,且重在情感,缠绵悱恻,情长味永;哀以思,深以婉,才能真正深入内心和灵魂。

正如柳永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或是辛弃疾的“更能消几番风雨”,又如王沂孙的“洗芳林,夜来风雨”,意境至深,词情殊怨,这些多带有“雨”的词句最能让他感时伤事。雨,仿佛充盈在他的生命里,天地间的一场潇潇雨便让人愁肠千转,彻夜难眠。无论是词中多雨象,还是以雨为斋名,他对雨的挚爱超乎常人,便是这雨中集聚了人生的跌宕起伏,世事的变幻莫测。“烟雨凄凄”、“旧恨依依”(《罗敷艳歌》),他把人生的风雨寄托在词这种最多情的文体上,赋予它永恒的生命。

作词与论词相通,他的词作亦多忧苦意味,悄然间便能触摸到他心中压抑的那份伤感情思。清人汪懋琨在《〈白雨斋词话〉叙》中说他“闱中得生卷,议论英伟,而真意恳挚,决其为宅心纯正之士”。或因他志虑忠纯,生活中他看似平静只读圣贤书,但他依旧对清末纷乱的社会甚是关切。化满腔热血于平静,这种深厚的悲情压抑在内心,带给他的无非是愁丝三千。

他的词作一部分零散分布在《白雨斋词话》等词论里,还有一部分收录在《白雨斋词存》中。通读他的词,只觉他确是一位有了太多愁怨和感慨的文人,词作大都抒发惘然之意。正如他论词时所追求的沉郁顿挫,他的词亦是浓郁的凄美与哀怨,他词便是他内心的明证,每一首词中都能见“雨”、“月”、“风”等这些自然界中最能掀起心绪波澜的意象。“小楼夜夜风雨,那堪剔尽残灯焰”(《青门引》),多少年风尘辛苦之意也只有他自己懂得。沉至之念,国家危亡不正是那残灯之焰,及物怀思,在风雨之夜里长叹。他的一生就像是虚无缥缈的蓬草,在满目苍夷的国土上辗转,空有报国之思,心之所向却无法实现,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格局变动里中国遭受外侮的苦难。

“红灯摇客梦,明月碎秋心”(《临江仙》)、“一自绿云归去也,空怨华年”(《浪淘沙》)、“空随闲恨到天涯,归梦逐尘沙”(《忆江南》)……他在梦境里一直在追逐着什么,可能是他的理想,但是恰逢乱世,一切终归于沙土。尘世路上羁旅客,聊以著书对他来说或许只是麻醉自己,以纪念那些逝去、埋葬梦想的年华。他的怨、他的恨都与时代背景有着密切关系。

尤为欣赏他的一首名为《鹧鸪天》的词:“一夜西风古渡头,红莲落尽使人愁。无心再续《西洲曲》,有恨还登舴艋舟。残月堕,晓烟浮,一声欵乃入中流。幽怀不肯同零落,却向沧波弄素秋。”尤其是最后一句,一个“幽”字便只觉他心中万千苦悲。西风古渡,晓烟残月,起起伏伏,曾经繁华的烟花胜地早已不见,国破山河在,留下的尽是无奈与哀叹。他的这种“幽怀”尽藏于他的词境之中,那份深厚,那份沉郁,都是对盛衰转变的感慨。苍凉深远,就像词中“素秋”一般,我寄愁心与沧波,只是为了心中的那份执着。烟花易冷,雨总会停。深深为他的那份哀思感到悲伤,残酷的清末乱世里,如他这般坚守执著的并不多见。他一生的沉沉浮浮,对国势的牵挂与哀怨,尽藏于他的词中。

乱世之中,词学之坛,陈廷焯从雨里缓缓走来。不肯同零落,沧波弄素秋。这位不经意间哀愁了岁月的词人,将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他挚爱的词学。白雨斋里,一个独钟于雨的文人把入世的渴望深藏在对文学的热爱中,在他执著追求词论的道路上,能寻到他深入骨髓的哀伤情思。苍远似秋,亦如他,“芳草怨年华”(《水调歌头·斜日半山紫》)。

(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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