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时光不必追

汉文1301李英娜



逝去的时光不必追

汉文1301李英娜

读到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里的这样一段话：

“失去的天堂之所以是真正的天堂，不是因为回想到的过去的欢乐似乎比眼下的快乐更美妙，而是因为只有记忆才能提供一种无须忧虑其消逝的欢乐，因而也只有记忆才能使欢乐具有一种本来不可能具有的持久性。”

反复读了几遍。之前从未料想过一本理论书也能让我失神，但的确，此时，长久的沉思之后，我的心中生出一种深刻而复杂的释怀。

当曾经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初高中同学纷纷迈入大学的门槛时，我们天南地北各奔前程，彼此间联系骤减，见面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我认真地甚至是固执地保留着一些可以代表过去的东西：高考前互相鼓气加油的小纸条、半透明的斑斓美丽的糖果纸、舍不得吃放得过了期的巧克力等等。那些东西，并无多大价值，但它们似乎就是我青春的印记和见证人，每每看到摸到，尽管自己也略嫌矫情，但还是会深深地怀念和浅浅地感伤。

只是，生活毕竟是往前走的，改变是唯一的恒常。

过去一旦有朋友对我说：“感觉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心里立刻就满满都是惶恐和委屈，并且会自我拷问，我怎么会变呢，不是说好了永远都做最初的本真的自己吗？

但现在，若有人对我说类似的话，我会内心坦然。时间让我们成长，未来还会让我们每个人都变老，而在生理走向巅峰状态并进而无可避免地衰老的同时，我们每个人的心理结构也必然发生变化。当我们和过去的朋友除了偶尔的聊天、沉默的点赞之外不再有其他的交集，我们不再一起上课吃饭，不再一起逛街看电影，也不再认识彼此的恋爱对象，更遑论对方的同学和朋友，在这种种由时空相隔所带来的不便的情况下，可能最初我们还有耐心给对方细致地讲述身边的人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可能会产生疲累，也会更愿意和那些熟悉故事中角色的人来聊天，而这些变化所带来的各种形式的疏离并非我们甘愿，实属无可奈何。介怀也是无用。

旧友给我留言：“知道吗，我还是更怀念曾经的你，曾经或许青涩，或许任性，但那些情感浓烈的时光，最令人记忆深刻。”

我于是想起过去那个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自己。那时总是依着一些心灵鸡汤上的话，告诉自己明天来不来得到都还是未知数，当下的快乐更重要，于是的确是过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及时行乐”的生活，无所节制，更无所顾虑，以性格直爽、快言快语而感到自豪万分。但如今的我似乎更多了几分沉默，甚至是有了一种孤僻不合群的气质，不再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位，也不再愿意去争取那样的角色，并且还意识到直性子和出口伤人是绝对不同的两件事情，开始更在乎他人的感受。

仔细思考了这些改变之后，我要说，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我也更享受现在的生活。如今的生活虽平凡但并不简单，虽平静却丝毫也不无聊。我喜欢给远方的朋友寄明信片，有时分享自己最近读到的喜欢的句子，有时也偷懒，仅仅写上八个字——天涯海角，唯望君安。而这种祝福在我心目中已经是再浓厚不过的了。有些话说得多了让人只觉负担，可能没有那么多约定和牵绊的关系倒真正让人觉得自在和心生幸福。我虽性情凉薄但亦有满腔热忱，最愿意做的事就是迎接与我志趣相投的人走进我的人生，但这种相知相交必然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谊，无须日日相伴、事事相随。

在我看来，真正美好的友情会让你觉得自己被那个人吸引，进而你会渴望成为他（她）那样优秀的人，并因了这样的念头更努力地提升自己；若你们有朝一日分别，你们依然会很有话题聊，而不会觉得生活有碍、无所适从，只能追忆过往。因为这种友谊，本就是高于生活之日常的精神交际。

逝去的时光不必追，所有渴望把过去复制到当下的企图都注定徒劳。记忆会在我们的回顾中一遍又一遍地自我美化，它更容易让我们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像总是不如从前，现在生活里的人也好像总不如回忆里的人那样值得珍惜。马尔库塞向我们揭示了这种感觉产生的心理根源。的确，我们所想要的都是一种附有永恒性质的东西，所以我们在恋爱时会追求天长地久，在结交朋友时会渴望友谊永不褪色，买东西时会选质量好的，就连养宠物也要三思，毕竟动物的寿命往往比我们人类短得多。我们都太舍不得告别了，我们都太受不了分别的苦楚。

所以，在电影《港囧》中，徐峥扮演的徐来尽管已进入发胖秃头的中年，一天之内经历了那么多囧事狼狈事，弄得遍体鳞伤，但他还是要出现在他的初恋女友杨伊（杜鹃饰）面前，他要见的，其实不是那个美丽的文艺的姑娘，而是他自己的青春，他二十年前的、再难追回的、充满了梦想和斗志的青春。所以，当年那个总是被各种因素打断的吻，在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外界阻力的情况下，都还是没有发生，只因他自己心里那个坎儿迈不过去。那像是一种寓意，象征着今朝与昨日永难重叠。

所以我给那个旧友回复道：“一本难读的书，一部看不进去的电影，一个不喜欢的人，若是放在合适的时间，我们或许都会无怨无悔地爱上的。所以一切都是时光和我们的感受而已，并无其他。过去的事情就好好安放在过去，认真过当下的生活吧。”

这些话并不只是给她的鼓励，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既然已经了解到逝去时光的不可追回，那么勉力挽留也没多大必要了。愿记忆中的那些花儿和记忆中的我都安好，愿我们今日都可以好好生活，那样，来日我们再见，兴许，唱起《青春无悔》这首歌，会动情，会流泪，但不会心痛。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像是梦中的风景，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