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剑美
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文-魏剑美
将简单化的鲁迅还原,
让他归于文学,
归于文化,
归于历史,
归于伟大与平凡的他自己。
不管鲁迅本人是否愿意,关于他的争议始终都是公共话题之一。将近一百年来如此,在可以预见的一百年甚至更长时间内大概也很难改变。所以陈独秀1937年“世之毁誉过当者,莫若鲁迅先生”的断语在今天听来也仍然清晰在耳、一语中的。
世人之争议其实不外乎两样,一是鲁迅的人品;二是鲁迅及其作品的政治化角色。至于鲁迅的文学成就虽然也有不同看法,但其开创性功绩与其巨大存在是不容置疑的。
当然,关于鲁迅具体作品的选择与解读有所改变是必要的。因为鲁迅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自己,其人品与作品都被打上了太多非文学非文化的印记,乃至于其嫡孙周令飞都发出“鲁迅是谁”的疑问。其实,我们对于自己文化精英最大的亵渎就是强加给他太多的当下性。握有话语权者最驾轻就熟的手段就是对文化资源加以工具化利用,对伟大作品的独立性的艺术价值视如无睹,而一厢情愿地演绎出无穷的“教育意义”和“现实价值”。?当然,这也并非什么新事物,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但除了书呆子王莽之外,哪个帝王真正在意过《论语》嘀咕了些什么,但他们在晓谕天下时哪个又不是满口的子曰诗云!
问题是,争议的焦点何以每次都是鲁迅?而不是孔子(除了极个别年代以外),不是屈原,不是李白,不是曹雪芹,也不是现当代的其他作家。这涉及到鲁迅思想和鲁迅作品最基本的两个维面,也是鲁迅相较于其他文艺家和思想家最明晰也最彻底的地方:一是独立性,二是批判性。两者原本相辅相成互为因果,但无论在朝者还是在野者,都习惯发挥其批判性也即战斗性的一面。所以也就出现了最奇特的一幕:打人者与被打者都宣称热爱鲁迅,而他们打人和反抗被打的精神武器也很可能是同一条鲁迅语录。江青、张春桥算得上是鲁迅的资深粉丝,其他大大小小的“棍子”也很难说不是鲁迅的真诚拥戴者,但在棍子下伤痕累累的萧军、丁玲、巴金、胡风、冯雪峰、聂绀弩等哪个又不是鲁迅的追随者甚至好友和学生呢?朋友的朋友也是敌人,这一吊诡的现象不能不让人啼笑皆非。
毛泽东多次说鲁迅是他的“知音”,甚至临死前几小时还让人给他读鲁迅作品,但他同时又坦率承认,如果鲁迅在世,到1957年结局也无非两种:要么沉默,要么入狱。这就让人颇费猜疑了:毛泽东到底是肯定鲁迅,还是否定鲁迅呢?
答案其实也很简单,鲁迅身上“绝不宽恕”、“痛打落水狗”式的决绝的批判性、战斗性为人所爱:被压迫者借此获得战斗勇气与精神资源,政治权力者也大可以此号令群众。有鲁迅这样一个利器,实在是很适合斗争思维的年代。
但鲁迅最伟大的地方绝不是他的战斗性思维,而是他的独立性思维。他思想的起点与终点都是“立人”,也即个人如何成为独立的社会个体与思维主体,而不是主奴文化的仆从和工具。近期有人立论说胡适高明于鲁迅的地方是胡适从制度层面思考如何建设,而鲁迅只会从人性层面加以批判。殊不知制度与人性本就相互纠缠,国民性既是制度之果又是制度之因,反之亦然。在一个奴隶根性甚重的社会里,鲁迅以为非“立人”不足以谈其他。其实也就是从文化和教育的层面培养新的人,让他们“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我们这些年来对鲁迅的解读其实只延续着战斗性这一维面,有意忽视甚至打压他独立性的另一维面,这就使鲁迅看上去冷酷、严峻、简单、工具化、具有攻击性,甚至在“和谐社会”里日益显出其不和谐的因素。而我们这个时代其实还远远没有完成启蒙的使命,单从任一新闻事件都无法达成社会共识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将简单化的鲁迅还原,让他归于文学,归于文化,归于历史,归于伟大与平凡的他自己,也许中学生就不会“一怕文言文二怕周树人”了。
责任编辑:陈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