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徐盈在五台山采访

2016-11-19 15:19徐东
百年潮 2016年4期
关键词:朱总司令任弼时敌人

徐东

我的父亲——徐盈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风云一时的著名新闻记者中的一位,公开身份是《大公报》记者,他活跃在“战时大后方”重庆的新闻界、文化界、经济界及军政界。实际上,他早已参加了革命,直接受周恩来、董必武同志的领导。

自1936年起,他开始给进步刊物投稿,因与“七君子”有来往,受到国民党当局的追捕。

1937年,父亲作为《大公报》旅行记者,转战山东、山西等地抗日前线,报道抗战各个战场的感人事迹,并在山西五台八路军总部做了一个时期的随军记者,其间分别采访了朱德总司令、政治部主任任弼时同志,父亲还见到并访问了八路军总部参谋处处长彭雪枫及一二九师副师长徐向前。

《在八路军五台总部》一文中,父亲这样写道:“秋天的五台山的台地里,比平原地常冷得早些。总部派了一个交通员来迎接我,在台地里走了三十里路,薄暮时光,我们到了一个地方……”“那个红小鬼挥一挥手,我们走进了树林子……那树林中经常散放着清甜的气息,这气息流经人丛,飘送着一重温暖。这些人在这里,有的是给游击队员上政治课,有的是给村政权布置工作……他们专心做着工作,头顶上的敌机的叫嚣,谁也不睬它,像没有这件事似的。”

初见任弼时

“……有一个身材不高,但是腰杆挺直,披着一件旧棉袄的人站起来了,他用哑喉咙作结论地说道:‘同志们,这不是宽大无边,这是执行三三制的方针,这样就能扩大敌后方抗日统一战线。”“那位披着旧棉袄的人走向我来,他一只手拿着木棍子,另一只手里拿着彭雪枫参谋长的介绍信,笑着说:‘我们欢迎你,为的是你可以给我们的战地动员会议作一次时事报告,这是一定要你做的,我只要求你一点,就是真实。”

这就是时任八路军政治部主任的任弼时同志。

“树林尽头是一片村落,在月光下看到这个村子盖得比较整齐,狭小的巷子也收拾得很清洁……他叫交通员道:‘小鬼,把这件棉袄替我送给黄克诚同志,说我的身体很好,下次不要了,他的身体也不好,自己留着用吧。”

父亲对任弼时同志有这样的印象:“那人有一副瘦弱的面孔,黑黑胡子,嘴里叼着个不冒烟的小烟袋,两只明亮的眼睛,像看进对方的灵魂似的。他自己笑了笑,紧了紧他所披着的旧棉袄。一阵风从树丛中透过来,我身上虽冷但心里却是温暖的……”

“‘就是这样的两条路,任弼时同志静静地听着我说话,用手中的木棍敲打着地上的树叶子,十分慎重地踏着步子,‘对于抗日的一切力量,我们举起双手,特别欢迎这些青年们到人民的部队,和我们一起走胜利的路。”

“任弼时同志那消瘦的身材,那有原则性的坚定声音,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父亲如是说。

1937年10月底,父亲进入五台山地,路上有人指给他看“敌人轰炸得倾塌下来的大土壁”。他住的房子是军队课室的外间,他看到“一碧如洗的晴天上,敌机自由往来,课室里在教授着游击课。他们特别加重政治课程,一个部队的指导员,很高兴和新闻记者交换国际及政治的意见。这一点,不能不称是这个部队的特色”。

“每天,这里总要过几次飞机,他们绝对不会知道这便是游击部队的最高指挥部,原因这里民众有了组织,汉奸已混不进来。”

前进中,父亲遇到一批运子弹的胶皮运输大车,时常遇炸,他们告诉父亲,“再有一场风,天再阴一次——西北的冰雪期便要来了。我们的伤兵,我们的战士在寒风与坚冰里的挣扎将开始。”父亲写道。

听朱总司令教诲

“白杨林中有一所砖砌的小楼,那里是朱总司令办公的地方,那里是八路军的心脏,八路军在人民的海洋中成长着,全世界的反侵略的人民的脉搏和八路军总部的脉搏是息息相通的,这里的每一个胜利都直接震撼着世界。”父亲写道。他走进了这个“大自然的防空天幕交织下的小楼”,看见“那小楼的风门,糊着厚纸,小小的玻璃窗子,也附有窗帘,房内有支土制蜡烛放在一张会议桌上,上面有几张报纸,两边是木头凳子……”

无声无息之中,父亲看见风门一动,朱总司令进来了,他两眼打量了父亲一下,就握了握手,要他在木凳上坐下,他开口就问父亲一路上看见的敌机滥炸的情况,他说:“我们的总部就安然地在这里。”

父亲写道:“朱总司令指挥着这一个历史上最艰苦的民族战争,但他的外貌看来却是那么从容,好像一切都已经安排就绪了。”

朱总司令从军服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旧式的眼镜盒子,戴上一副黑框的老花眼镜,仔细把父亲提的几个问题看了一遍,点点头,连声说:“好的,第一,后方应当怎样来支援前方,这个问题对于胜利是重要的……”

父亲谈到八路军一月来的胜利,平型关大战,阳明堡的奇袭,都重重地打击了“无敌皇军”的气焰,使中国人民向全世界表露了自己的战斗力量。炮声一响,日寇以为有了华北特殊化,就可以长驱直入了。敌人在我们的内部作了长时间的分裂活动,不少败战分子资敌助敌……总司令听到这些很沉重地说:“我们是要接受这个血的教训。牺牲很大,比起敌人来,也许敌人比我们还要大。我们这个教训就是:抗日的战略战术,不能再用老一套,就是侧面战、游击战,一句话:人民的战争。人民不甘心做亡国奴,人民要打下去,打得敌人无法还手,草木皆兵……我们天天缴获敌人的辎重,天天破坏敌人的运输,天天都能射死他们的兵员,……而敌人却天天都不能打着我们的人。这就是人民对侵略者的战争,这就是弱小国家对一个有现代化武器的国家的战争,要胜利就非这样不可。”

《在八路军五台总部》这篇文章中,父亲还报道了朱总司令介绍平型关歼灭坂垣师团的经过。朱总司令认为:是群众掩护着的部队,在敌后作了急行军,像鱼在水中游似的,深入平型关山地,才能把坂垣师团包围起来。这个日本的精锐师团是个机械化师团,2万多人中只有4000多名步兵,其余都是驾驶兵。他们被打得落花流水,飞机帮不上他们的忙。他们谈话的最后,还提到了“国共合作”的前途问题,“国民党内的失败主义分子还在与敌人勾勾搭搭,准备出卖中国,这种危险正在继续增加,这个充满脓血的疮疤,非加以清洗不可……”

当朱总司令正在说话的时候,“窗外轰然响了一声,震得房子颤了一下,桌子上的杯子里的水也溅了出来。敌人的飞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投弹了,忽然窗外微微乱动了一下,旋而就又安定下来,只有点红光闪了闪,不久也就又消失了”。“总司令丝毫不在意地说下去:‘敌机想用扰乱打击我们的情绪,这是没有条件的。我们的正面呢,要和游击战配合。坚守着大城市,坚守着堡垒,一有空多修避飞机的洞子,工事要好,守军要少,一个城市,一个堡垒,拖着敌人大军……”谈话中间,总司令还让父亲尝了尝当地的梨子和陕北的纸烟。

父亲看到,朱总司令笑起来的时候,比他的年龄年轻了许多。“烛光照着他的笑颜,那么生动,在那张茶黑色的方脸的皱褶上,在那挺拔而有棱角的几根特别长的眉毛上,嘴角挂着那么和蔼的笑容……那褪了色的衣服里包藏的似乎是一个铜铁似的身体,他在长期革命中锻炼出来的乐观主义的感情,感染着他所接触的人。他朴实得像农民,温和得像母亲,但是在那隆起的前额上,浓眉下的眼睛炯炯发光,闪烁着智慧与决断。他又具有人民部队总司令员的威严,但这是威而不猛的表情,所以他还是广大的工人和农民的朋友,一位无敌的将军。”

“这一夜,住在组织部的客室里,谈话一直到破晓。我兴奋地把总司令的谈话,向候车到前方的年轻人谈着。大家的思想开阔了,就像看到我们的抗日战争已胜利结束似的,谁也不想睡……”“八路军的总部正像一把尖刀插在敌人的心脏内,敌人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把尖刀拔出去。敌人的阴谋是把五台山区划成许多方格子,敌机企图在每一格子中间搜索可疑的据点炸掉它,但人民像海洋一样保卫着人民的部队,敌机的炸弹常常是炸到我们要他炸的地方……”父亲这样写道。

要离开白杨林了,“翻过了山脊,在微明中就看到昨晚被轰炸过的地方,有两株大杨树已倒下来,树冠把一家人家的草房压坍了,当时曾经起了火,有点火燎气息,到现在还在空气里弥漫着……路边上有两个新坟,有一个坟头上横埋着半截没有炸的炸弹的秃尾巴,作为一个愤怒的记号。”父亲“依恋地望着向后倒退的白杨林,和在白杨林中不平凡的会见”。总司令的话,使他真正感到“总部活在人民的各种活动中”,使他看到抗战的远景,看到抗日战争中是“谁在破坏团结”。

见到徐向前、彭雪枫

同是1937年接近秋末冬初,父亲在山西的“盘旋山地中”见到了徐向前同志。在《在西战场》一文中,父亲这样写道:“竟能在他的故乡会见这位战士,他方才从前方回来,明天又要到前方去。朦胧的灯光,照射着他枯瘦的脸盘,他睡在一条长大黑色被子里……”

有人告诉父亲,当徐向前的姑母要给他做一条棉裤时,徐向前说:“这条棉裤你做不起,你要知道,我们还有四五万人都没有棉裤……”“如今,抗日前线上的将士棉衣问题却已解决了。清晨告别时,徐氏立起了高大的身躯道别……”

在太原八路军办事处,参谋处处长彭雪枫对父亲谈到,他对山西前途充满希望。他说:“敌人怕山,我们爱山,山西正是这么一个有山的地方,即使敌人打到太原,我们依然是沿山可以作战的。这有什么悲观?只要发动了民众组织,胜利还是我们的。”“彭氏是最早化装来晋的一位,他对于山西各方面有着深刻的认识”,父亲这样写道。

在太原,父亲还访问了“一群热烈活泼的快乐团体:那便是由丁玲领导的战地服务团”,他与他们“一道吃着没有油盐蔬菜的白煮面条”。

1937年至1945年,父亲创作了很多描绘抗日战争中各个方面的文章。如1937年9月《大公报》刊出的《今日山东》,论述了山东人民踊跃应征入伍的情景;在《潼关一瞥》中,描写群众欢送抗日将士踊跃出征的情景;在1937年10月《大公报》刊出的《黄河的两岸—死守山西的重要》一文中,父亲还写到川军,写到在风陵渡,父亲有幸与陕北来的“中国之友”史沫特莱女士及作家舒群、周立波、牧野等人同住小店的情景。

这一时期,父亲不仅写通讯,还写了《抗战之中的西北》《烽火十城》《战时边疆的故事》等书。1943年前后,在老教育家叶圣陶先生的提议下,父亲还走访了我国十余个城市,综合各地抗战情况,写下《抗战中的中国》一书,受到叶老及百姓的称赞。

1937年父亲还不是共产党员,朱总司令及任弼时等同志的身教言传、音容笑貌及艰苦的斗争生活状况,是他一生的精神最高点,使他在后来长期曲折的工作生活中能够冷静、沉着,在不公正的待遇中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将名利、荣辱放下。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父亲曾任第六、七两届全国政协委员,在担任全国政协文史委副主任期间,为组稿征稿,专题整理,作出了贡献。他还积极参与《人民政协报》的筹办工作,献力献策,年事已高而不停步,一直工作到最后。(编辑 杨 琳)

(作者是徐盈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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