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长征中的炮兵营

2016-11-19 08:41廖小雄
百年潮 2016年4期
关键词:红三军团军团湘江

廖小雄

廖作庭,1933年4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在红三军团炮兵营任通信员,1934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0月参加长征。1935年在野战医院任护士。1936年被派往红军卫生学校学习,先后任关中特区政府军事部卫生所司药,延安八路军总医院司药。1940年起在延安八路军医科大学军医班学习五年,后任第一野战军第六后方医院二所所长、院医务科长。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西北军区陆军第十一医院副院长、第七医院副院长。1955年,被授予少校军衔,获三级八一勋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三级解放勋章。1958年转业到甘肃省人民医院任第一副院长。1983年11月离休。

突破四道封锁线

1934年10月,由于整个军事战略方针上的失误,红军被迫放弃中央革命根据地开始艰苦的长征。

10月17日,我的父亲廖作庭和炮兵营的战友们,赶着驮负各种轻重火炮的战马渡过了雩都河,告别了家乡,踏上了凶险莫测的征途。父亲所在的红三军团炮兵营,在长征途中负责配合军团步兵进攻和红军突围。炮兵营下设一个山炮连,两个迫击炮连。各军团只有红三军团有山炮连,在军事行动中作用相当重要。

在红军突围中,山炮连连长黄甫发率领山炮连摧毁敌人一个又一个碉堡,迫击炮连配合掩护着步兵冲锋。在突破敌人第二道封锁线的汝城战斗中,炮兵营仅用不到100发炮弹就摧毁30多个碉堡。在攻打大来圩的战斗中,彭德怀亲自来到炮兵营选择阵地,指挥射击,组织步炮协同,很快攻下大来圩,保障部队顺利通过封锁线。

宜章是红军西进道路上的一颗“钉子”,在炮兵营的威慑下,宜章守敌魂飞胆破,半夜弃城逃跑。11月12日拂晓,城门大开,红军没费一枪一弹便夺取了宜章城。到11月15日,红军各军团和军委第一、第二纵队由宜章、坪石间,全部通过国民党军的第三道封锁线,进入湘南地区。

父亲和炮兵营的战友们,带着火炮等重装备,行进在崇山峻岭间崎岖的道路上,克服各种艰难险阻,配合步兵战胜敌人。离开江西根据地一个月,他们跟随军团转战2300余里,向湘桂边境前进。

中央红军突破国民党军三道封锁线后,蒋介石调集40万重兵,沿湘江构筑了第四道封锁线,湘江战役爆发。湘江战役有三大阻击战场:新圩、界首、觉山。红三军团担任在两大阻击战场,一是新圩阻击战场,二是界首的光华铺阻击战场,阻击整个桂军的任务。父亲所在的炮兵营为军团直属,在界首的光华铺阻击战场布防,而新圩阻击战场的炮兵布防则由军委“红星”炮兵营承担,并调属红三军团指挥。

11月28日晨,阻击战首先在新圩防御阵地打响,红五师的十四、十五团3900人,面对的是敌人装备精良的三个师。桂军主攻部队四十四师在炮火、机枪掩护下,向红五师前沿阵地发起进攻。红五师在李天佑师长的指挥下沉着应战,以密集火力封锁公路,杀伤大量敌人。“红星”炮兵营开炮支援,猛烈地轰击进攻的敌人。桂军正面进攻受阻,伤亡巨大。桂军向红五师发起全线进攻,飞机低空轰炸扫射,重炮集群轰击。接着,整连、整营、整团的敌人像乌云一样翻滚而来,战场上顿时杀声震天。红五师与桂军短兵相接,展开白刃战,阵地上寒光闪烁、血花飞溅、尸横遍野。敌人不惜一切代价疯狂地反复争夺阵地,战斗持续了三天两夜。2000多名红军指战员相继牺牲,连炊事员、卫生员都投入了一线战斗。

30日凌晨,损伤巨大的红五师,又接到紧急驰援红四师光华铺阵地的命令。界首的光华铺是湘江渡口,一旦失守,红军将无法过江。在光华铺阻击桂军的是红四师十团,红十团与狡猾的桂军四十三师展开一场力量悬殊、异常残酷的大拼杀。在敌人突破红十团防线占领了渡口的情况下,红十团又奋力拼杀夺回了渡口。与此同时,红三军团炮兵营在匡裕民营长的指挥下,配合红十团击退敌人一次次疯狂的进攻,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由于接防的红六师十八团未能及时赶到,红五师继续苦战强敌,直到30日下午4点,才完成接防,并紧急驰援红四师光华铺阵地。而红十八团要以一个团的兵力对付三个师的敌人,红十八团指战员奋力拼搏,与数十倍敌人白刃格斗两昼夜,战至弹尽粮绝,大部壮烈牺牲。

12月1日拂晓,红五师十四、十五团赶到,与十三团会合,接替了红十团的防务,参加了阻击。清晨,茫茫大雾吞没了湘江,十几米外就看不清人脸,敌我双方继续在浓雾中激战。红三军团四师、五师在界首西岸阻击光华铺之敌,红六师主力(缺红十八团)到达界首东岸,一面组织渡江,一面阻击兴安北上之敌,掩护星夜赶来的红八、红九军团从凤凰嘴渡口涉渡湘江。中午,中央红军主力大部分渡过了湘江。自11月27日起12月1日止,中央红军与数倍优势之敌苦战五昼夜,从广西全州、兴安间渡过了湘江。红军牺牲损失惨重,由长征出发时的8.6万人锐减到3万余人。

红三军团渡过湘江后,为迅速脱离敌人的追击,来不及休整就马不停蹄地急速前进。部队边打边走边收容,不分建制,一边收容,一边整编。随后进入道路崎岖的西延山。途中,中央纵队遭遇广西军阀李宗仁部队,武亭率炮兵营参加战斗,胜利地完成掩护中央纵队的任务。

跨过五岭最高峰

渡过湘江后,匡裕民营长给黄甫发连长传达了一个令人痛心的命令:“军团首长决定将山炮全部坚壁,只带走一门山炮。炮兵营缩减为迫击炮连。”父亲到一排当战士,但还是通信员,排长黄甫发,副排长张量(曾用名张福臣),匡裕民担任连长。

12月4日至6日,中央红军3万多人分别从不同的路线翻过了老山界山脉,向龙胜县江底、马堤山地前进。老山界地处湖南与广西交界处的越城岭山脉,属于“三山五岭”中的“五岭”之一,高耸入云,是红军从江西出发以来最难行走的一段路程。那门德国山炮重达400公斤,要两匹马拉着才能行走,可这崇山峻岭,有的岩壁几乎直上直下,接近90度,人上去都费劲。大家把它拆卸下来,肩扛人抬,艰难地翻越和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部队中伤员每走一步都痛得大汗淋漓,伤口里流出的血透过绷带把衣服都染红了,重伤员也只能从担架上下来,由人搀扶着走,实在走不动的伤员,卫生员就背着走,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悬崖。父亲又饿又累,经常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幸亏有个叫王六生的老兵照顾他,要不然早就掉到深山沟里去了(注:红军有重名重姓的)。此时,红五师撤离新圩阻击战场无法带走的100多名重伤员,竟被敌人残忍地扔进一口井里,活活折磨致死。

红三军团在广西境内大约走了十来天时间,基本是在紧张的战斗中度过的。军团担任红军左翼掩护任务,而桂军利用其熟悉地形的优势,隐蔽地进入红军侧翼,突然发起攻击,让红军吃了大亏。

匡裕民连长交代父亲去军团完成通信任务,父亲很快完成了任务。离开军团部时,同乡战友宋升云,拿出一大把子弹给他。邓萍参谋长过来对父亲说:“小同志告诉你们匡连长如果没有大的变化,炮兵连可以暂不报实力,要减少单兵行动。”

在返回的路上,父亲一行遭遇一小股敌人的偷袭,一位来不及隐蔽的干部被子弹击中头部,当场牺牲。父亲与敌人对峙,等来了黄甫发排长带领全排人马的接应。

12月11日,红一军团攻占湖南西南端的小镇通道。13日,红军最后一支收容部队离开广西。极度疲惫的中央红军终于钻出了大山,摆脱了桂军的追击。在穿越广西的山地行军中,大小战斗不计其数,红三军团损失很大。12月12日,部队到达通道双江镇,来到湖南边界。在这个小镇的一座古庙里,中革军委召开了通道会议。

入遵义,渡赤水

12月13日,中央红军从通道分两路转兵,向贵州西进。12月15日,红一军团攻占黔东颇为繁华的一座县城——黎平。红军在黎平休整三天。18日,中共中央在黎平召开了政治局会议。部队进行了整编,撤销八军团并入五军团,军委一、二纵队合并为军委纵队,军委“红星”炮兵营撤销,连队编入红三军团,红三军团炮兵连恢复为炮兵营,军委纵队第三野战梯队司令员武亭,调任红三军团炮兵营营长。

1934年12月底,父亲和炮兵营的战友们随红三军团进至瓮安县,并在瓮安度过了1935年元旦。

红军进入贵州后,父亲担当起宣传员和打土豪队员的工作。有一次,父亲得到一个四四方方铁皮很厚实的染料盒,就用它既当饭盒,又当煮饭和烧水的锅,解决了生活上的大问题。每到睡觉前,父亲都要用盒子烧热水,来擦洗一下,没有条件时至少要把腿脚用热毛巾热敷一下,这样血液流通快,能很快消除疲劳,恢复体能,也能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行军打仗没问题。贵州的冬天很冷,把热水灌到盒子里盖紧盖子,包上衣物还可以取暖。在吃的方面他很注意,父亲说:“一定不能吃生东西,一旦拉了肚子就无法正常行军,几天下来人就完全垮了。”父亲讲:“在长征中许多红军战士并没有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而是牺牲在没吃没喝严酷恶劣的自然环境里。”

1935年1月1日,红军突破乌江的江界河战斗打响。经过了廻龙场、茶山关、江界河等惊险激烈的战斗。红三军团炮兵营在孙家渡以密集准确的炮火对敌实施轰击,伴随着一团团升腾的蓝色硝烟,红十三团突击部队强渡成功,数千红军战士在轰轰的炮声中,踏上浮桥一路欢呼奋勇冲击。孙家渡强渡成功,茶山关等渡口不攻自破,红三军团主力胜利完成突破乌江的任务。红军突破乌江,粉碎了国民党反动派借乌江天险堵截消灭红军的美梦,也使红军从此掌握了战争主动权。至1月3日,红军主力部队以较小伤亡,取得突破乌江的重大胜利。

红军强渡乌江,击败黔军,向遵义挺进。遵义会议后,中央红军决定北渡长江,与红四方面军会合。

1935年1月19日,父亲和战友们告别过了十余天平静祥和日子的绥阳,迎着袭人的寒风又出发了。在这十多天里,父亲好一番“折腾”,打土豪、分浮财、动员贫苦百姓,开展“扩红”等工作,红军的“扩红”使4000多名青年参加了红军。部队分三路移师北上,向土城、赤水前进。部队穿行在高山峡谷间,经过一个星期的连续行军,25日,红三军团抵达土城。

28日晨,土城青杠坡战役打响。红军对尾追的川军发起猛攻。红三军团炮兵营和教导团炮兵连,在新场南端高地对敌发起了猛烈轰击,红三军团、红五军团、军委干部团对敌开始强攻,作为预备队的红一军团二师后来从赤水城回师增援加入战斗。激战至黄昏,虽击溃敌军一部,但敌主力仍在顽抗,形成对峙局面。强敌当前,战斗异常惨烈,敌援兵源源不断向土城蜂拥而至,敌兵强大“围剿”兵团也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面对众多强敌,红军采取了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红军改变遵义会议原定北上计划,撤出土城战役,从土城西渡赤水河。

29日凌晨,红军大部队分左、中、右三路,从元厚、土城西渡赤水河。红三军团炮兵营的最后一门德制山炮,也是军团长彭德怀最喜爱,并亲手第一次操作过的山炮,以及军委“红星”炮兵营在黎平编入时的四门德制75毫米克虏伯山炮,及其他六门迫击炮都被父亲和战友们沉在赤水河里。

为了这些炮,父亲和战友们还惊动了中央首长。周恩来副主席亲自温和耐心地做工作,大家才执行了沉炮命令。渡河时,彭德怀军团长安慰眼圈红了的武亭营长说:“告诉同志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了胜仗什么炮没有?”

这些炮过潇水、跨湘江、翻越老山界、渡乌江,是父亲和战友们经历千辛万苦,从江西根据地一路连扛带驮硬给背过来的,都是炮兵营的镇营之宝,为了更好地实施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不得已放弃掉了,父亲和战友们都流下了眼泪,至此中央红军已无重炮。

红军渡过赤水,随即将可容三路纵队通过的浮桥炸断后,又向叙永、古蔺前进。这一路上尽是高山深谷,加上浓云蔽日,大雾弥漫,部队整日在云雾间穿行。

炮兵营没了重炮,大家突然感到轻松了。迫击炮是轻型火炮,骡马驮着也轻松,父亲和战友们轮换牵着马,有点不过瘾,他就帮机枪手扛机枪,顺便学习机枪知识。至此,中央红军长征中最重型的武器也只有仿法国布朗德式82毫米迫击炮,全炮重68公斤,而60毫米迫击炮只有19公斤。迫击炮分炮身、炮架、底座,可拆卸便于携带。与其他同口径的火炮相比,迫击炮体积小、重量轻,是伴随红军步兵快速行军作战的最佳重武器。

长征中的红军炮兵,转战在艰难崎岖的地区,一面行军,一面作战。他们扛着火炮翻越雪山,走出草地,以惊人的毅力,克服各种难以想象的困难,关键时刻用火力支援步兵斩关夺隘,抢险飞渡,杀退万千追兵阻敌,对长征的胜利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红军长征如果没有炮兵,那付出的代价将是不可估量的。

(编辑 杨 琳)

(作者是廖作庭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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