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旗
摘 要:
语言能够表达人的思维、情感、意志,但是语言往往又不能准确传达人的所思所想和内心体验。在以语言游戏为主要方式的后现代语境下,语言由工具转变为主体,语言本身即是意义,或是消解了意义。然而语言游戏消解的只是一般的、严肃的意义,却转向了特殊的、鄙俗的意义。语言游戏虽然致力于语言技巧的探索,但“言不尽意”的矛盾仍未能得到根本解决。
关键词:言意关系;语言游戏;后现代主义;语言本体论;消解意义
中图分类号: H0-03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6)04011704
言,就是语言;意,指人的思维、情感、意志。语言能否准确地表达人的思维、情感、意志?这就是涉及言与意的相互关系问题。对言意关系的探讨,一直是中西学者深度关注的重要话题。后现代主义思潮泛滥以来,“语言游戏”大行其道,使得言意关系呈现出更为错综复杂的局面,从而也产生了一系列的疑问,例如是否“语言本身即是意义”“语言游戏消解了意义”,本文试图以后现代语言作品中的种种现象,对这个问题作一些探讨。
一、言意关系中西论争的历史回顾
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言不尽意”的现象都是很早就被注意到了。比如《庄子·天道》:“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文心雕龙·神思》:“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语言在表达人的思维、情感、意志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原因在于语言是一种一般的、概括的符号系统,而人们的所思所想却是特殊的、个别的东西,用一般的、概括的东西来表达特殊的、个别的东西,自然会产生一些矛盾,特殊的、个别的东西的复杂性难以用言语一一穷尽地表述出来[1]。
在解决语言表达的局限性方面,中西学者在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下提出了不同的方法,在实践上也采取了不同的途径,从而形成了不同的文化语境。中国传统的解决途径是通过“微言大义”、“立象尽意”尽量留下一些意思上的空白空间让听话人去补充、理解或想象,也就是“言内意外”或称“言外之意”。比如唐诗宋词就属于这种典型的范例;西方学者则力主以明晰化和逻辑性的语言来表达意义,语言在西方的文化观念中是第一性的,或称为“语言本体论”。比如莎士比亚戏剧就是这种典型的范例。这两种言意运思的方式,很难说孰优孰劣。然而,西方的“语言本体论”在当代逐渐走向了一种极端,也就是“语言游戏”,这使得言意关系又进一步复杂化。
语言游戏(德语Sprachspiel,英语Language game)的概念源自于维特根斯坦的著作《蓝皮书》《哲学研究》《逻辑哲学论》等著作,原意是指孩子最初使用语词时的语言方式,是一个语言学概念。维特根斯坦发明语言游戏的概念,是为了说明我们日常语言实际起作用的方式,他认为词的意义即用法,语言如同游戏,词的用法好比游戏规则,而这个规则是参与游戏的人来约定的,与游戏以外的人无关。由此,语言游戏继而被维特根斯坦发展成一个哲学概念,成为后现代主义哲学思想的理论基础。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文化思潮或艺术实践,主张多元论、怀疑论、多样化,其主要的方法在于强调语言游戏。
在语言游戏中,“语言本身就是意义”,或者说一切意义都已经被“消解”。同时,言能否尽意也不再成其为一个问题,重要的是如何去操作语言,在语言和语言操作中感受存在的诗意和快感[2]。如此一来,似乎使得本文的论题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如同是说,人没有思维、情感、意志需要表达。意,要么就直接存在于言中,要么就不需要。这显然极大地淡化甚至取消了传统观念中的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功能。
二、后现代语言范例中的言意关系
为了揭示后现代语境中的言意关系,我们需要寻找一些例子来作一些分析。然而,如同后现代主义者不同意他们的思想有什么具体的原则,对于后现代主义语言我们至今也没有确定的标准。基于众多理论家的看法,后现代是对现代性的批判,我们可以暂且认为一些超越一般语言规则的语言片段是后现代语言的范例。比如有的学者指出网络语言就具有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特征,这种后现代特征主要表现在网民的称谓、网语表现形式以及网络词语含义的摇曳多姿[3]。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也常被认为是后现代语言的范例,语言的平民化、拼贴和戏仿是语言游戏的典型表现[4]。此外,一些“无厘头”的影视作品也常被认为是后现代语言的代表,例如《大话西游》[5]、《让子弹飞》[6]等。这些已有初步结论的代表作品,可以成为我们讨论的基础。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个问题,我们直接列举一些更为极端的例子。
例如一则网络段子写到:“参加中文八级考试,老外哭了。请考生写出下面两句话的区别在哪里?(1)冬天:能穿多少穿多少; 夏天:能穿多少穿多少。(2)剩女产生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谁都看不上,二是谁都看不上。(3)地铁里听到一个女孩大概是给男朋友打电话:‘我已经到西直门了,你快出来往地铁站走。如果你到了,我还没到,你就等着吧。如果我到了,你还没到,你就等着吧。(4)单身人的来由:原来是喜欢一个人,现在是喜欢一个人。”这则段子看起来只是一道题,实际上蕴含着较深的汉语语言学知识,读起来也很有趣味,但要说段子意图表达什么思想或情感,却是已经大大地淡化。
又例如一则《IT新传奇》写到:“一位刚学会上网的弟子对孔子说:‘老师,我收到一个电子邮件耶。‘噢,是吗。孔子含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弟子又问:‘可是……我该怎么办啊?孔子和蔼地扶着弟子的肩膀,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弟子实在是个木讷人:‘老师是说该回复他?孔子点头:‘贤哉,回也。”这则对话在经典与鄙俗、文言与白话、虚幻与现实之间来回穿梭,确实体现了高超的语言技巧,但在热衷于语言技巧、表达形式的创新之外,所反映的现实或思想高度方面,已经只剩下细微的不真实的生活细节。
考察众多后现代语言范例中的言意关系,这种“消解意义”的语言方式可谓大行其道。言说者热衷于开发语言的符号和代码功能,醉心于探索新的语言艺术,而并不在意表达出什么思想。在文学、影视艺术领域,语言不再依附于现实基础之上,也不再具有反映生活、揭示现实的基本功能。后现代主义作家对传统文学进行戏仿、拼贴,虚构与现实可以自由转换,在语言游戏中自得其乐[7]。后现代主义文学在中心消解、主体消失之后,昔日作为媒介和工具的语言一跃成为本体和中心[8]。甚至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这种语言游戏也开始成为我们的一种对话方式[9]。
后现代语言的特性可谓论述者众。然而,基于“语言是人类的交际工具”这一传统论断,我们不禁要质疑:语言的意义是否已经完全被“消解”了呢?仔细分辨一些后现代语言范例中的言意关系,人的思维、情感、意志并不是消失得毫无踪影。以汉语的趣味性形成的网络段子,至少也是传达了汉语的趣味性;亵玩经典、拼贴、戏仿也至少表明了传统是可以打破的。
例如,周星驰电影《大话西游》中的经典台词:“only you,能伴我取西经;only you,能杀妖和除魔。”虽然这种中英合璧的表达方式让人大跌眼镜,但它毕竟还是具有连接剧情的对白功能的。如果它只是一堆不知所云的乱码符号,在任何语言艺术里也是不能成立的。它之所以让人感觉到它的意义消失了,是因为这种新奇的语言形式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打破规则的愉悦和快感,让人暂时忘记了它传递的信息内容。对于日常交际用语中的语言游戏,我们认为,无论交际双方的会话如何具有后现代性,都不会使语言的意义被完全“消解”。也就是说,这种语言游戏说在具体生活中有具体的语用蕴涵[10]。例如,“一位男士去应聘经理职位,上交了一份履历表,主考官当场晕倒:‘姓名:父母取的。年龄:不小了。身高:很高。体重:随时改变,饭前饭后都不同。居住地:家里。电话:在身上……”这样的对话虽然答非所问,但至少主考官看懂并晕倒了,而不是毫无反应。语言游戏传递了“我很愉快”的信息,这就是它最通常的意义。
三、辨析“语言本身即是意义”与“消解意义”
“语言本身即是意义”,是一个语言哲学中的命题,不少语言学家都曾经作出过相应的论述。索绪尔认为,语言是组织在声音物质中的思想。“思想本身好像一团星云,其中没有必然划定的界限。预先确定的观念是没有的。在语言出现之前,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11]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如果没有语言,人类的思维活动根本无法进行。所以语言就是人类思想的全部体现,这就是语言的价值。因此,“语言本身即是意义”中的“意义”应当解释为“价值,存在的理由”。如果将“意义”理解为人的思维、情感、意志等,“语言本身即是意义”的命题就是不成立的。语言是思维最重要的工具,思维虽然需要依托语言才能进行,但语言不是思维的唯一工具。至于情感、意志等感性体验,更是人的大脑的一种特殊功能,不是以语言的方式进行的。
实际上考察大多数汉语语境中的“意”,如前述《庄子·天道》“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与《文心雕龙·神思》“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意”显然都是指人的思维、情感、意志等。现代西方的“语言的转向”,过多地强调了语言的本体性,忽视了语言的工具性,实有矫正过妄的倾向,这其中也包含了对语言不能准确表达人的思维、情感、意志的困惑。语言游戏虽然致力于语言技巧的探索,却往往没有什么迫切的、真实的表达需要,只剩下游戏娱乐这一项表达愿望了。所以我们看到很多语言游戏的范例,并没有解决什么切实的问题,只是一种在语言的嬉戏玩笑中自得其乐。
然而语言符号又是任意性的,也就是说,语言符号的音与义是任意“约定俗成”的,这样语言符号与它所代表的事物之间也可以是移动变化的,这一事实为语言游戏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基础。当我们不断改变语言与它代表事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可能会使我们的表达更为有效。但有些为了游戏而进行的游戏,将无助于我们表达技巧的提高。相反,毫无根据地破坏已经“约定俗成”的规则,或者频繁地变动规则,只会给交际带来极大的麻烦。目前,众多学者激烈讨论的网络语言,实际上就是一种小范围内形成了“约定俗成”的社会方言,它往往让其他社会群体无法参与其中,可见语言的规则还是必须要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遵守的。有学者指出,后现代主义最大功绩是力图打破旧有的规则、秩序,但对于如何建立新的规则、秩序,并无良策,这句话显然也适用于后现代语境下的语言游戏。当然,如果只是为了娱乐、消遣,语言游戏也无可厚非,确实在现代社会紧张的生活状态下,人们也极需要化解心中的烦闷情绪[12],这可以称之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后现代”。这已经不是语言学的问题,而是社会学上的问题了。
对于语言游戏是否“消解了意义”,这仍然取决于我们对“意义”一词定义的取舍。如果“意义”是指语言所传递的信息,语言是不能也无法消除其传递的信息的,否则语言就不再成其为语言,只是一堆不具有指称意义的符号。显然,通常所称的“消解意义”,只是消解了言语的通常的意义,从而转向了话语者意图表达的意义。语言游戏虽然极力打破一些语言上既成的规则,但它仍然难以逃离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属性。
对于“消解意义”的说法而言,这显然只是一种文艺理论上的概念,而不是语言学上的概念。消解的只是一般的、严肃的意义,从而转向了特殊的、鄙俗的意义。这如同我们说某个文学作品没有什么“现实意义”或者没有什么“高尚思想”一样,这是很多语言游戏作品的共同点,而不是说这些作品让人不知所云。
四、解决之途:表达技巧的探索与再提高
我们说,语言不能准确表达人的思维、情感、意志,一方面在于语言是一种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这个符号系统是一般性、概括性的,不是特殊的、具体的事物;另一方面还在于人的思维、情感、意志,是整体性、频闪性的,而不是像语言那样必须呈线性表现出来。语言局限性的克服,需要通过不断提高语言技巧,提高语言的表达功能来无限接近人的思维和内心体验,但这显然是永无止境的。中国传统的“言内意外”、“立象尽意”等手法,通过语言方式引导人的大脑去补充完善,可以理解为一种高超的语言技巧。科技论文在精确定义每个术语的词义的基础上进行论述,避免产生歧义或发生阅读偏差,这是一种与文学语言完全不同的表达方式,与之形成两种不同的极端,但是其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有效地表达。
我们可以看到,大多数后现代语言范例,不断追求新的语言技巧,其实也是为了更好地表达人们的所思所想。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网络语言,网民们创造出了许多新词,包括数字词、字母词、符号词、图像词等,其实也是为了更好地快捷有效地表达。又比如文学创作领域的拼贴与戏仿,利用已经家喻户晓而成为经典的“成品”来描绘与叙述,显然比平铺直叙要有趣、形象得多。
例如:“一教师身亡,同僚写挽联悼之,上联:一名教师两千工资三餐不定还要四处奔忙弄得五脏俱伤六亲不认却得七点出门八点上班人称老九十分辛苦还需向家长领导百依百顺实有千种艰辛万般无奈;下联:万人唾骂千夫所指百年树人已然十分扯谈费尽九牛之力八斗之才累得七窍生烟六神无主五官僵硬四大皆空仍要对无德学生三跪叩首逼得两腿一蹬一命呜呼。”这则段子通过模仿古代著名的数字联,反映当代教师的窘况,虽然极其夸张,但显然比平铺直叙地客观描述这位教师的生存状况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又例如一则《考晕外国人的中文题》:“小明给领导送红包,领导:‘你这是什么意思?小明:‘没什么意思,意思意思。领导:‘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小明:‘小意思,小意思。领导:‘你真有意思。小明:‘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领导:‘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小明:‘是我不好意思。问:分别解释每个‘意思的意思。”这则段子语词的多义性和委婉语含蓄表达的言外之意,将很多个“意思”排列编造在一起,形成戏谑的狂欢效果,传达出对收礼送礼的社会现象的辛辣讽刺,这仍然是传统“言内意外”手法的进一步发展。
以语言游戏为特征的后现代语言方式,为表达技巧的探索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后现代主义者对语言表达技巧的探索都是卓有成效的,这意味着人类语言向无限接近人的思维和内心体验又迈进了一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言不尽意”的矛盾已经得到根本的解决。“言不尽意”的矛盾是不可能完全得到解决的,除非人类能够直接用思维进行交流。相反,受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影响,我们在探索表达技巧的过程中,逐渐淡化了自己表达的目的,走向了以语言游戏为表现形式的“语言本体论”。探索语言技巧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否定客观的表达需要,人类的进步需要个人有效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得鱼可以忘筌,持筌而不去捕鱼,也是不可以的。人们需要不断探索语言表达技巧,也要学会如何用这些技巧去有效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参考文献:
[1]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50.
[2]李贵,周裕锴.语言:筌蹄与家园——庄子言意之辨的现代照观[J].四川师范大学学报,1997,(1):70.
[3]夏历.网络语言的后现代主义特征[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05,(4):486.
[4]何江胜.后现代主义文学中的语言游戏[J].当代外国文学,2005,(4):93.
[5]王瑾.互文性:名著改写的后现代文本策略——《大话西游》再思考[J].中国比较文学,2004,(2):62.
[6]李莉.后现代主义语境下的《让子弹飞》[J].安徽文学,2011,(6):104.
[7]马驰.西方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当代文论[M]. 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186.
[8]张文会.从工具到主体的转变:后现代主义文学的语言特征[J].长江大学学报,2008,(6):48.
[9]张英利,冯立刚.后现代语境下现代交际用语的变异[J].河北工程大学学报,2011,(3):101.
[10]范连义.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思想中的语用蕴含[J].外语学刊,2008,(5):5.
[11]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157.
[12]方真.后现代文化与当代中国社会[J].社会科学战线,2007,(2):229.
Relationship between Speech and Meaning
of Postmodernist Context: From Philosophic Perspective
HU Zhengqi
(Foreign Language and Culture College, North Sichuan Medical College, Nanchong Sichuan 637000, China)
Abstract:Although language can express humans thinking, emotion and will, it can not always correctly express what people think and embodying feelings. Language as for intrustments has evolved into subjects, and language itself is meaning or dissolves meaning under postmodernist context characterized language game. All that language game destruct is only general and serious meaning. Therefore, language meaning degraded into specific and vulgar meaning .As language game is endeavored to explore language techniques, the contradictory of that language can not correctly express what one want to express remains unsolved.
Key words: relationship between speech and meaning; language game; postmodernist; linguistic ontology; dissolve meaning.
编辑:鲁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