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良
在三亚,很少有人知道,从落笔洞往东走两公里处,有一个名不见经传而又名不虚传的“花梨谷”。走进这个三千二百余亩海南黄花梨种植基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连绵不断的二十多公里防火隔离带——公路两侧多排笔直挺拔、枝繁叶茂,直径15公分以上的海南黄花梨。它们像世界上最庞大的威武雄壮的花梨仪仗队,以标准俊美的花梨仪容夹道欢迎各路赏梨、探梨、购梨的宾客。
每当人们走进这个花梨飘香,鸟歌虫鸣,绿涛滚滚的花梨海洋,吸吮花梨带来的沁人心脾的芳香、观赏挺拔葱郁的花梨林木时,无不赞叹这个花梨谷建设者陈运忠的气魄、眼界和情怀,更敬佩他对海南花梨那颗忠孝赤诚的心。
对于土生土长的海南乐东人陈运忠来说,从小就知道海南黄花梨的珍贵。上世纪70年代,看到一个吃皇粮的兄弟在民间收藏黄花梨,他心里也时常痒痒的。痒归痒,连肚子都难填饱,哪有钱去收藏不能当饭吃做衣穿的黄花梨呢?
改革开放,使陈运忠遇到了做梦也未曾想过的发财致富的机会,上世纪80年代初,他告别南海捕鱼生活进入商海。在深圳、南昌、庐山、海口、三亚等地创业期间,他耳边挥之不去的黄花梨信息,经常撩拨得他魂不守舍。90年代末,手头有些余钱的他,从房地产市场“逆袭”,做起了花梨梦。谁知,这时的花梨芯材虽能偶尔找到,但价格更贵了。他几次把黄花梨掂在手上,却硬是不想掏出那个天价钱。有次,他发现了一张小花梨桌,打心里喜欢,但卖家要价非八万不可(现今至少要80万元)。他说能否少点?那人头一扭,我看在你是个老同志老实人,才喊出这一口价,你要就要,不要,别耽误我的事了!那牛气,那任性,八万元没商量!
回到家,他一夜未眠:海南黄花梨(民间通称海黄),是全世界公认的品质最好的黄花梨,名列全球名木之首,自古就有一木难求、价可夺金之说。由于海南黄花梨材质细密,纹理柔美,木质坚实,温润如玉,荧光透亮,制作出来的家具细腻光滑,色泽深沉,香气沁人,富丽华美,典雅尊贵,坚韧耐用,千年难腐,为历朝历代所珍爱。再加上它具有活血化瘀,行气止痛,降血压、降血脂、止血镇痛,治疗高血压、冠心病、心绞痛、吐血咯血、心胃气痛、跌打损伤、风湿腰痛等药用功效,使之成为木中瑰宝,世人竞相收藏。尤其三亚的油梨,油性较重,入药效果更好,药用价值更高;材质密度高,细腻柔润,如琥珀般晶莹剔透,如玻璃般亮丽生辉,更是宝中之宝,市场价值自然更高。可是,在海黄的出产地、海黄的故乡,怎么会使海黄变得如此稀罕了呢?海黄的出产地找不到海黄,海南还配称海黄的故乡吗?我们还佩作海黄的故乡人么?
他扫描了耳闻目睹的事实,从海黄辉煌而苦难的命运中,得出了一个沉重而铭心刻骨的启示:人类掠夺自然,自然也会亏待人类;人类扼杀了海黄的生存权,海黄也同样削减了人类的幸福值;海黄要走出如此稀缺的境地,免遭灭绝之灾,我们海黄的故乡人必须树立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美德,培养对海黄的大爱大孝之情;必须强化对海黄的呵护之责,坚决克服“我得不到,也不能好了别人”的极端自私心理,坚决制止只砍不种,只收不护,甚至把许多未成材的海黄过早砍伐,白白浪费的孽行;必须持之以恒地呼唤社会各界发展海黄的责任担当,大力种植海黄,保护海黄。为了海南人民的子孙后代能够享受海黄之福,他决心彻底摒弃靠收藏、倒卖海黄赚钱的打算,押上所有家当,全力栽种黄花梨,一定要让海黄在海南大地蓬蓬勃勃生长起来。
从1999年开始,他着手选择黄花梨生产基地。他知道,海黄的最佳产地是海南的昌江、东方、东乐、三亚一线靠近海边20公里纵深的环海带。经过精心筛选,反复比较,综合评审,报三亚市政府审批,海南省经济计划部门批复,最终选定了三亚落笔洞马蹄山连片山坡荒地。该地环山坐落成“U”型,在古崖洲志上就叫花梨山。只因滥砍滥伐加缺水,到清末,这里不仅黄花梨绝种了,其它树木也聊聊无几,马蹄山果真成了一只光秃秃的马蹄儿。每到旱季,树枯草死满目荒凉,一到雨季,山洪成灾,沙流石滚,害得山下几个村庄近千亩农田常年颗粒无收。
为了给黄花梨提供一个基本的生存条件,他首先花三千多万元修起了两座水库,两条水渠,六个蓄水湖,长年蓄水提升水位。有了水的滋润,荒山秃岭很快变成了山清水秀之地,同时也拦洪蓄水灌溉了山下千亩农田,使昔日荒地变成了良田沃土。
地好还要靠苗好。他跑遍乐东、东方、昌江、保亭等县市,找回五万多株优良花梨种苗,兴致勃勃地种了下去。到第二年春天,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因花梨苗太矮小,且数量多,面积大,种下去后,除草等管理没跟上,加上花梨生长速度比野草杂树慢多了。不出两个月,野草封顶,把许多花梨苗捂死了。没捂死的,也因杂草太高,花梨苗很难朝上生长,只能在杂草杂树的腋窝下长成一丛丛无用的花梨灌木。有些苗木虽然勉强生存下来,也因杂草裹遮小苗,让除草工人当作杂草铲除了。
总结经验教训后,从第二年开始,他买回花梨小苗先在苗圃场培育成1.5米以上的中苗,然后移栽到道路两旁密植、精管,待中苗生长至两米以上高度,再移栽到山上,使成活率达到95%以上。目前,基地已栽种海南黄花梨130万株。
眼看着满山遍岭的花梨树一天天长高了,长粗了,他像看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出人头地一样,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三天两头,他都要在花梨树下走几遍,抓起花梨叶片亲一亲,吻一吻。尤其看到那些因土肥水足,长得比其他树苗高出一头,粗了一指的黄花梨树,他更是情有独钟,忍不住上前摸一摸,抱一抱,就像当年亲吻考上大学的儿子。摸完了,抱够了,他还要柔情脉脉地围着花梨树上下察看,那种眼神,胜睹倾城美色或万千财富!
正当陈运忠为自己的花梨苗茁壮成长而兴高采烈时,不料,一些新的忧愁袭上心来:有些花梨商人,面对海黄价格飙升的市场利诱,采取杀鸡取蛋的方式,提前将一些刚成材、碗口粗的花梨树砍倒,开膛破肚,取出少得可怜的、甚至只能做拐杖或擀面杖的花梨芯材上市;有些农民急着用钱,将虽有20公分左右直径,但芯材只有几公分的未成年花梨树提前出售;有些居民因棚改、撤迁和国家建设征地,被迫提前将花梨树砍伐。闻此,陈运忠忧心忡忡。他想,我虽然当不了整个海南黄花梨的保护神,但我有责任做好力所能及的事。他托人四处打探,发现因经济困难想提前出售活花梨的,遇到撤迁必须砍花梨树的,亲自上门,哪怕几万块钱一棵,也要买下来,运回花梨谷栽种。
有时,从乐东、东方、昌江等地买下的大、中黄花梨树,办理了树木移种许可证后,所租用挖掘机、汽车和人工钱,比买一棵树的钱还多。有人劝他,吃豆腐花掉肉价钱,太不合算,何必做这种赔钱的买卖。陈运忠说,谁都知道,种黄花梨投资大,见效慢,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效益。正因为如此,我选择种黄花梨的那天开始,就选择了一种使命担当和牺牲奉献,我从来没考虑过赚钱与赔钱的事。也许眼前是赔了,但能为抢救和保护海南黄花梨做一点贡献,能使中华大地不绝海黄香和海黄美,我这一辈子就稳赚了,也算我对得起海南的子孙后代了。
更赔钱的事还在后头。起初,因移种这些黄花梨大树经验不足,有些树栽下去,没发芽就死了,有的树虽然发了芽,但嫩芽长到几十公分长后,树还是死了。而且死之前没有任何预兆,发现树叶发黄时,扒出树头一看,早已烂根,甚至发臭了。他与技术人员跪在地上,一锹一锹挖出土来,仔细分析,查找原因。终于找到了死树的根源——因为三亚的红土粘性太大,雨水浸泡是稀泥,太阳一晒像铁板,种树时,用挖坑掘出的红土回填树坑,几场大雨过后,红土板结得密密实实,不透气,不爽水,必然烂根。后来,他们改用细沙拌黄土回填树坑的办法,效果很好,成活率达到97%。
有人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其实,黄花梨何尝不是百年树材呢?有些花梨长到两米多高,眼看要成材了,陈运忠的笑容还未褪去,树却死了。陈运忠抱着一棵两百多斤重的黄花梨死树,心痛得泪流满面。他像带孝守灵般在死去的花梨树身边默哀、观察、沉思许久后,一转身,到整个山谷对死树逐棵调查论证,终于找出了这些树的不同死因:一是生长在低洼处,被雨水长期渍泡而死;二是钻心虫、白蚂蚁太多,钻心、啃咬而死;三是植于山坎边山包上,冬天干旱而死。根源皆因管理不到位。他苦口婆心地教育员工说,对花梨的管理,既要有慈母心,又要有孝子情;既要真心爱,又要科学爱;花梨如人,是有灵魂有感情的,你对它尽了心,尽了责,它也会对你尽力回报。你若怠慢它,忽悠它,它也会怠慢和忽悠你。要种好黄花梨,不能只满足于出力流汗埋头干,还要把自己打造成优秀的花梨匠。
有天,他看到一棵直径18公分的花梨树,因为水沟不通,长期浸泡水中死了,忍不住批评员工说,我不是由于死了几棵花梨,将来少了一台小车或一栋楼伤心,而是因为每棵树都是一个生命,这个生命在你们的辛苦培育下生长了这么多年,还没成材就这样白白废掉了,既浪费了大家的劳动和感情,也浪费了社会资源。有的员工看到陈运忠为黄花梨操碎了心,忍不住背地里议论说,陈总真是在为黄花梨尽忠尽孝呀!
陈运忠对黄花梨的“忠孝”,不是停留在嘴上,早已落实在行动中。针对管理中存在的问题,他组织员工献计献策,一一研究解决措施。为了保证海黄特有的材质,保持芯材、年轮宽窄不同且细密清晰、色彩鲜艳、香气怡然、木质坚硬,成为世界一绝的植物黄金,他与技术人员潜心研究了海黄的栽种时间季节,土壤条件,水肥调控,管理规则。他甚至认为,种植黄花梨不应过度施肥催长,要让海黄在海南独特的自然气候和水土条件下原汁原味、原生态地生长,使其自然天成,才能充分吸收大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具有特别的厚重感、沧桑感、神秘感和大美感。
由于三亚市地处沿海,大小台风经常光顾或掠过,对种植、特别是移种黄花梨带来很大危害。每次台风过后,少则近万株,多则十多万株花梨被刮倒或连根拔起。为了最大可能减少台风带来的损失,每次台风到来之前,他带领员工顶着狂风暴雨撑树,砍枝,疏沟;台风过后,他和员工日夜奋战,扶树,绑架,栽树,培土,排水。有的员工工作太累,直骂台风缺德,他却乐嗬嗬地开导大家说,台风来了不全是坏事,没有台风的光顾,我们的水库怎能蓄满这么多水?没有台风的吹打,海黄的材质纹理怎能这么结实美妙?他既要求全体员工、工程管理技术人员像管养自己的儿女一样,种好管好每一棵花梨,他也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关心爱护员工,从不拖欠员工工资,从不随意加班加点,发现哪家遭灾受难,主动关爱,慷慨解囊。
在他承包的花梨谷里,原来有上百亩荔枝,因缺水少肥,几近枯死。他建库蓄水后,荔枝长得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因为三亚的荔枝比海口地区早熟一个多月上市,年年能卖个好价钱。后来听说他要废掉这些荔枝树种海黄,好些员工不理解,甚至坚决反对说,你种海黄不是为了赚钱吗,可那是几十年后的事,为啥眼前到手的活钱不赚呢?你种这么多海黄,将来海黄太多,就不值钱了,你不是亏大了?他沉思片刻,语气坚定而又耐心地说,我要是图赚钱,这些年我种海黄花费的几个亿,几代人都用不完。现在海黄虽能卖出天价钱,你们看看,哪个海南老百姓家里还有一件海黄家具?海南人民享受不到海黄家具,就像种粮的吃不上饭,打鱼的吃不到鱼一样,这不是海南人民的悲哀吗?要是通过我们的劳动和影响力,将来能让海南人民家家户户买得起、用得上海黄家具,家家户户都有海黄飘香,这不是我们对海南人民的最大贡献吗?这不正是我所期盼的吗?再说,海黄是外地不可复制的产品,全世界有那么多人想着海黄、梦着海黄、盯着海黄,哪怕全海南都种上了海黄,也满足不了全世界日益增长的海黄需求。
后来,他想得更高更远的是,要想保证海黄有一个长久的安全生长环境,仅靠他一个人种植是不够的,必须发动群众共同种植海黄,确保家家户户都有黄花梨。于是,他购买了五万多棵花梨苗,免费送给附近三汤、大园等几个村的村民栽种。因为村民的花梨苗大都种在熟土上,普遍比他们花梨谷的长得粗壮旺盛,现在就有人想出一万块钱一棵买走。后来,村民还听说有专家评估过,陈运忠花梨谷的花梨能卖一两百个亿,村民们更加看到了栽种海黄发财致富的美好前景,积极性更高了,经常到他的花梨谷来取经。陈运忠不仅手把手传帮带,还请三亚学院的李教授给他们讲授种植技术课。许多村民深情地说,老陈虽然下海经商这么多年,还没丢掉共产党员本色,还没忘记入党初心,心里老想着如何让乡亲们和他一起富起来。
种好一山谷花梨,影响一大片群众,带动了成千上万的村民种花梨,这是陈运忠始料未及的比收获黄花梨更大的收获。他想,只要我们彼此影响、辐射下去,积攒发展海黄的正能量,海黄就一定会有兴旺发达、繁荣昌盛的未来。近年,为了加快海黄的发展速度,陈运忠自己开辟了海南黄花梨和珍贵树木苗圃,选用优质种子,在花梨谷培育成苗后送给村民,凡是来花梨谷求购花梨苗的,他一律免费赠送。现在周边群众家家大种黄花梨,山上山下,坡前坡后,院内院外,好一派花梨世界。
前年,部队有人找上门来,要拿花梨苗去广州种植。他想,广州那气候,黄花梨难活难长,不如挖些中树保险。按理,已成材的花梨树是要收钱的,可部队掏不起这个钱。他忍痛挖了六棵三米高的花梨,并一一告知移栽技术。
拉树的汽车走远了,他还像送别老情人似的,恋恋不舍地挥手致意。有人提醒他,大车箱里没坐人,驾驶室的人又看不到,你向谁挥手呵?他头也不回:咱们花梨谷的花梨远嫁广州,真有点舍不得!其实,他不是舍不得那些价值数万元的树,而是担心他们种不好,浪费那些宝贵的花梨生命。
中国人自古就相信天道酬勤,花梨谷的黄花梨在陈运忠和员工们的精心呵护下,正以感恩之心茂盛成长,也成长了陈运忠对黄花梨的感情。如果出差几天没去花梨谷,他像丢了魂似的。一回到花梨谷,平时言语不多的他,与那些花梨们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他仿佛看到花梨们在用自己殷红的内心、馥郁的芬芳和璀璨的语言,向他倾诉人树之情;他更从海黄的品质和风骨中,悟出了自己生活的意蕴和生命的价值。
他没法不承认,他已经与黄花梨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为了这份爱这份情,他把30年经商赚的钱,全都花在种植海黄的事业上了。老婆说,他只差没和黄花梨结婚了。往后还要花多少钱,他没去想;这辈子能否得到这些黄花梨的回报,他更没想。他说,真正的爱,不是享受她,消费她,而是通过燃烧我们的爱心,辉煌她,成就她。他如今已是66岁的老人了,仍不抽烟喝酒、唱歌跳舞,更不打牌、旅游,每天早晨,手上抓着两个地瓜或一个馒头,开着他那辆老头越野车朝花梨谷走去——他想继续为养育海黄省钱,为发展海黄搭上他的后半生。他想把这种与花梨为邻,听鸟雀歌唱的惬意生活带给更多的人们。
我本想在此文最后,说几句赞美陈运忠的话,但早在12年前,原国家林业局贾局长来花梨谷考察时,就兴高采烈地对陈运忠说过,看到你种黄花梨的规模和干劲、勇气和决心,就看到了海南黄花梨的希望,好好开发,前途无量,不仅海南人民感谢你,全中国人民都要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