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伙成
红军长征是一个由局部而全局的发展过程,起因不是全部原因,更不是原理。然而迄今的相关史著都仅说明其起因、记叙其过程,而未从原理上解释红一方面军原不过是一般意义上的战略转移,何以会形成为特定意义的战略转移的万里长征;更未从原理上解释中央红军局部的战略转移乃至长征,何以会形成主力红军红四、红二方面军全部进行战略转移乃至万里长征。可见从理论上解释这一现象,深入探讨其教益,仍然是十分必要的。红军长征既是一个由局部而全局的发展过程,必然受到局部与全局关系的支配。因此,探讨红军长征的形成,必须以局部与全局的关系为理论指导。毛泽东在长征胜利到达陕北后写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中,阐述了战争的局部与全局的关系,揭示了这样一条原理:有些局部破坏了或失败了,并不影响于全局;而有些局部破坏了或失败了,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其原因就在于前者不带全局性,对全局不具有决定意义,后者带全局性,对全局具有决定意义。这种带全局性的局部的决定作用,就是红军长征形成的原理。本论试图以这个理论为指导,剖析红军长征的形成过程,揭示其蕴涵的历史教益。
一、在红军战争全局中,中央区具有决定性意义。它的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致使红军相对稳定的战略格局遭到破坏,造成了红六军团和中央红军被迫进行战略转移,全局陷入动荡。
1930年夏,红军开始由游击军向正规兵团和由游击战向正规战之运动战的转变,经过是年冬至1932年初夏的连续3次反“围剿”胜利,形成了由红军和相应战略基地苏区组成的相对稳定的中央区、鄂豫皖区、湘鄂西区、湘赣区、湘鄂赣区、赣东北区这样6个战略区格局。这6个局部构成了红军战略全局,但各局部的分量不同,相互关系也不同。中央区分最重,对全局有决定意义;鄂豫皖区和湘鄂西区是两个完全独立各自为战的局部;湘赣区、湘鄂赣区和赣东北区虽为独立区,但地理上与中央区毗连,战略上依附于中央区。
中央区对全局具有决定意义的表现十分明显。1932年夏至 1933年夏,中央区总体上继续胜利发展,邻近的湘赣区、湘鄂赣区、闽浙赣(赣东北)区大体随之发展。其间,鄂豫皖区和湘鄂西区第四次反“围剿”失败,红四方面军主力和红三军(原红二军团)分别进行战略转移,但并没有影响到全局的稳定,反而在全局稳定的大环境下迅速恢复稳定,分别在川陕和黔东地区建立新苏区,恢复和发展力量。同期,留在鄂豫皖区的红军重建红二十五军,一定程度上恢复了鄂豫皖区的斗争;西北红军游击队发展为正规红军,建立陕甘苏区。红军的原战略格局,虽然丧失了湘鄂西区,但增加了川陕区、黔东区和陕甘区,发展为8个战略区。
这种特殊的战略格局既有群雄并起的正面,又有过分依赖于中央区稳定的负面;既是一派大好形势,又潜伏着中央区一旦遭到破坏或失败,全局将陷于动荡的危机中。
中央区的地位更加突出,必然引敌我双方最高层更加瞩目。国民党于1932年秋采取先剪除鄂豫皖、湘鄂西两区再集中铲除中央区的战略不能奏效,1933年春集中40万重兵对中央区发动第四次“围剿”又失败,加大了赌注,于是年9月又以50万重兵和“堡垒主义新战略”,对中央区发动第五次“围剿”。1933年春,以博古为首的中共临时中央由上海迁到中央苏区,直接控制了中央区的全部领导权,强化王明“左”倾教条主义,企图以中央区的进攻战略影响全局,取得革命在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面对着强敌的第五次“围剿”,博古等“左”倾教条主义者,全盘否定了过去的适合于红军战争特点的积极防御方针和相应的作战原则,先者实行冒险主义进攻战略,继而听任共产国际顾问李德强行所谓“正规原则”,造成兵力和战争资源绝对劣势的红军,去与绝对优势的国民党“围剿”部队拼消耗。其结果是中央区第五次反“围剿”节节败退,以至最终失败。
中央区斗争的挫折乃至失败反映在全局上,首先是邻近的湘鄂赣区、闽浙赣区、湘赣区斗争相继失败,苏区全部丧失,前两区红军遭受严重损失,余部沦为游击队,转入游击战争;湘赣区红六军团奉中央命令实行战略转移,为中央红军下一步战略转移作先遣准备。接下来是中央红军被迫进行战略转移,中央苏区丧失。
中央红军战略转移后,又因博古、李德实行退却中的逃跑主义,再遭受严重损失,加上蒋介石调动20万重兵“追剿”,不能按计划到达湘西与红二(红三军)、红六军团会合转入反攻,只好转向贵州继续西去。于是,中央红军的一般意义上的战略转移,也就逐步地形成为特定意义的战略转移——长征。
二、遵义会议后的党中央根据战争全局的新变化,提出扭转局势的战略计划,但没能实现,已处于对全局有决定意义地位的川陕区红军也战略转移,战争全局更加动荡。
在中央红军不能按预期转移到湘西不得不转进贵州之时,即1934年冬,红军的战略格局和内部关系已有了新的变动。这时的全局,仍有已丧失了苏区处于转移中的中央红军和红二十五军,处于相对稳定的川陕区、黔东区和陕甘区,作为一个整体而产生作用的留在已丧失的各苏区的红军游击队这样6个局部。其中,中央红军、川陕区和黔东区这3个局部为主要。中央红军虽受到严重削弱,且仍处在强敌的围追堵截之中,但还有3万余人,又因党中央、中革军委随之行动和原有的影响,仍然对全局有重大影响。黔东区(实际已移到湘西北)的红二、红六军团共近万人,实际上合成一体,是全军第三大力量。川陕区则在客观上上升到对全局有决定意义的地位。它的红军已超过8万人,相当于第五次反“围剿”前中央红军的实力;苏区达4.2万平方公里,人口约500万;刚取得反“六路围攻”胜利,缴枪3万余支、炮百余门,士气旺盛,装备大有改善,弹药充足。它对红军战争全局举足轻重。
在如上的新情况下,红军能否稳定乃至彻底扭转局面,从主观上说,取决于对全局有决定意义的中央红军和川陕区这两个局部力量的正确使用,密切协同,充分发挥;也需要黔东区密切的配合。endprint
遵义会议后的党中央关注的就是这3个主要局部力量的通盘运用,发挥最佳效果。中央的总战略构想是: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协同,红二、红六军团配合,“争取四川赤化”。具体行动是:中央红军,“由黔北地域经川南渡江后转入新的地域,协同红四方面军,由川西北方向实行反攻”;川陕区,“以群众武装与独立师、团向东线积极活动,牵制刘敌,而集中红军全力向西线进攻”,“以苍溪、阆中、南部之线为主要方向”,依战况发展,“进入西充、南充、蓬溪地带”:红二、红六军团在湘鄂川黔边活动,牵制和分散敌之兵力,配合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达成战略目的。
这是红军有史以来由中央组织的3支主力部队协同的第一个战略性行动,也是遵义会议后的党中央第一次对川陕区的指挥。中央对川陕区十分尊重并寄以厚望,其指示电以中央政治局和中革军委联名形式发给,行动要求以“建议”方式提出。其中的“建议”川陕区红军“于最近时期”行动和“进入西充、南充、蓬溪地带”这两点,既是对川陕区行动要求的关键,也是全战略构想的枢纽。“最近时期”行动才有协同意义,才不失战机;而“进入西充、南充、蓬溪地带”,才有轰动性的战略效应。这个地带,时为四川中部,与西北之成都、东南之重庆、西南之泸州一起,构成当时四川的政治、军事、经济之根本重地。当时,川军并无重兵防御,我川陕区8万红军若突进至这一地带,必然造成敌措手不及,其效应绝不仅仅是最有利于配合中央红军行动,更必将轰动整个四川乃至西南,打乱四川国民党乃至蒋介石对川陕区和中央红军作战的全盘计划,迫使其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即使中央红军不能由川南北渡长江入川,川陕区也能在已有基础上稳定局面。
然而,这个战略计划的主体并没有实现。1935年1月下旬,中央红军开始按计划行动,但当即遭到南下黔北的川军的顽强拦阻,继而陷入了敌之40万重兵围追堵截,不得不放弃由川南北渡长江入川计划,于5月上旬才从滇北渡过金沙江进入川康边。张国焘并没有按中央“建议”“于最近时期”行动,更没有集中川陕区红军主力“进入西充、南充、蓬溪地带”,而是等到中央红军第四次渡过赤水河将南渡乌江挺进滇北的前夕,即3月28日,才让红四方面军西渡嘉陵江,尔后向西攻击前进,于5月下旬前出到川西北茂县、理番地区。
事实上,从西渡嘉陵江向川西北攻击前进开始,川陕区红军已实行战略转移,川陕苏区丧失。红军战略全局更加动荡。
三、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的会师,已使红军局势走向迅速恢复稳定,但张国焘的分裂主义却使局势继续恶化。势单力薄的红二、红六军团也不得不进行战略转移。
1935年6月,中央红军和红四方面军在川西北懋功会师。这时,中央红军仍有约两万人,红四方面军号称10万人马仍是兵强马壮。这两个对全局都有决定意义的局部合在一起,为红军战争局势迅速恢复稳定转入开创发展新局面,提供了难得的力量条件。在这种情况下,最紧迫和重要的问题,是确定合适的落脚点,以便转入创造新苏区。
可是,眼下的川西北,东是邛崃山,西为大雪山,南有大渡河,北临松潘草地(沼泽),境内虽是地域广阔,但高山峡谷密布,急流深涧纵横,山高水冷,农业生产力低下,粮食奇缺,且人口稀少,又多为少数民族区,存在着复杂的民族问题,显然不适合于红军大部队的生存发展。这时的四川,敌情也有了新的变化。国民党中央军薛岳兵团的10个师约10万大军已入川;川军刘湘、杨森、邓锡侯等部,遵照蒋介石的“堡垒主义新战略”,开始向川西平原的西北部调集重兵,构筑碉堡封锁线,与此同时,红军已丧失了嘉陵江以东的川陕苏区。这些都说明,红军既不宜长时间滞留于川西北,更失去了“争取四川赤化”的时机和条件。而在这时,报刊上已披露日本加强对我华北地区的并吞,蒋介石国民党与日本侵略者签订丧权辱国的《何梅协定》,昭示着中日民族矛盾进一步激化,国内政治形势必将朝着反对蒋介石国民党打内战,要求团结抗日方向发展。
鉴于上述种种因素,党中央反复讨论决定中央红军(时已改称红一方面军)与红四方面军一起北上川陕甘,利用其地域广大、人口密度相对较大、经济发展相对较好又靠近华北的种种有利条件,建立新苏区,恢复和发展红军力量,促进全国抗日民族民主运动的发展,迎接全国抗日战争到来。
然而,这时的张国焘的个人主义已发展为政治野心。在政治上怂恿部属向中央提出由他出任中革军委主席,给他以军事的“独断决行”权力,妄图控制军权,驾驭全党。在军事战略方针上,反对北上川陕甘地区,主张组织远征军占领青海、新疆,或暂时向南进攻。更严重的是当他的政治图谋和战略方针被党中央否定后,竟然企图以武力要挟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执行他的南下战略。无奈,党中央只好率领身边的红一方面军主力红一、红三军(即红一、红三军团)单独北上,继续长征。张国焘则命令红四方面军并裹挟随左路军行动的红军总司令朱德、总参谋长刘伯承以及编在左路军的红一方面军红五、红三十二军(即红五、红九军团)乃至红军总部一部南下川西。这时,长江以南的红军大部队仅剩下红二、红六军团。他们虽然在坚持湘鄂川黔边斗争中发展到1.7万余人,但已失去了红一、红四方面军客观上的战略照应,终于在敌130多个团的更大规模“围剿”下,于1935年11月撤出苏区,向贵州方向转移,待图生存发展。张国焘掀起的这场党内政治风波,把行将好转的战争局势,推向了大动荡。
四、党中央率领红一方面军把革命大本营奠基西北,稳定了大局。红二方面军在政治上上升到对全局有决定意义地位。诸合力促使三大主力红军会师大本营,结束万里长征。
党中央率红一方面军主力单独北上,于1935年10月到达陕甘苏区结束长征,立即着手扭转大局。首先,是将聚集于陕甘苏区的红军全部编入红一方面军,实行统一指挥;紧接着举行战略反攻,取得直罗镇战役胜利,打败了国民党军对陕甘苏区的第三次“围剿”,为把中国革命大本营放在西北举行了奠基礼。接下来,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根据全国抗日民族民主运动高涨的新形势,制定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策略路线。翌年春,红一方面军进行了东征,筹措给养、扩大红军,并对晋西进行抗日宣传;是年夏又进行西征,打击对我威胁最大的宁夏国民党军,发展红军,把陕甘苏区扩大为陕甘宁苏区,发展和巩固了西北大本营,准备了转入直接对日作战的力量。其间,党中央与国民党张学良东北军和杨虎城西北军达成不战秘密协定;稍后,又与蒋介石国民党进行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秘密接触。中国革命和红军战争的危险形势,已得到了相当的扼制,开始了根本性的好转。endprint
张国焘命令红四方面军等部南下川西后,则遭到了政治上和军事上的双重失败。他与党中央分道扬镳后,迫不及待地另立中央和中革军委,妄图驾驭全党、全军。在军事上,他则一反10个月前对党中央提出的“争取四川赤化”战略计划的冷漠,立即命令手中的10万红军先取川西平原进而“赤化四川”。很显然,为了用军事的胜利来支撑其政治的图谋,他已从右倾保守转为“左”倾冒险。但此一时彼一时,这时的四川敌情我情已如上所述,不能与10个月前同日而语,他的军事冒险主义的结果必然是失败,红军在与敌作夺取川西平原的战斗中蒙受到严重损失,乃至最终不得不退入西康甘孜、道孚、炉霍、丹巴地区。这里是高原雪山地区,又是藏民聚居区,根本无法承担红军大部队的用粮,更不能为红军补充人员,红军陷入了饥寒、疾病交迫的困境中,再一次严重减员,连同此前战斗伤亡,红军仅剩下4万余人。军事的失败和共产国际的不支持,使他的驾驭全党、全军的政治图谋也失去支撑,不得于1936年6月宣布撤销“第二中央”。
在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的新情况下,贺龙、任弼时率领的红二、红六军团,在政治上上升到对全局有决定意义地位。他们的政治态度对党内斗争事态的发展举足轻重。
也正是在这种新形势下,朱德和张国焘都想到了贺龙、任弼时及其所部红二、红六军团。朱德想联合他们说服张国焘放弃错误的南下方针,率部北上与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会师;投入开创发展新局面的斗争。张国焘则妄图拉拢贺龙、任弼时并控制其红二、红六军团,继续与党中央对抗,实现其驾驭全党、全军的政治野心。他们各怀目的,联名电令贺龙、任弼时率部到甘孜与之会合。
贺龙和任弼时并不了解真情。此前,即1935年8月红一、红四方面军混编为左、右两路军时,总部负责与红二、红六军团联络的电台带着密码本随朱德到了左路军,9月中旬被张国焘裹挟南下, 红二、红六军团自此与党中央失去联系,党内发生的张国焘分裂主义他们并不知道。贺龙、任弼时把朱德、张国焘的电令当成是党中央的命令,他们如命率所部于1936年7月上旬到甘孜与红四方面军会师。不日,按中革军委命令,红二、红六军团和红一方面军三十二军合编,组成了红军第二方面军,贺龙任总指挥,任弼时任政治委员。甘孜会师后,贺龙、任弼时知道了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的真相,坚决拥护以毛泽东为核心的党中央,旗帜鲜明地维护党和红军的团结。张国焘在走投无路情况下,只好同意红四方面军和红二方面军一起北上,走完长征的最后历程。
是年10月,三大主力红军在西北革命大本营会师,长征全部结束。
我们运用带全局性的局部的决定作用原理,剖析红军长征形成的过程,无意针贬个人的错误与责任,旨在揭示其蕴涵的高层次的历史启示:正确的统一领导、指挥和局部的全局观念,特别是带全局性的局部的全局观念,是局部与全局相互依存发展的生命线。(未完待续)
(责编 曲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