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儿女(九)

2016-11-14 03:20杨世运
传记文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铁山鹤鸣孤岛

文|杨世运

“孤岛”儿女(九)

文|杨世运

谨以此作品

献给为拯救国难而献出青春和热血的中华优秀儿女们!

【长篇纪实文学】

第十二章 义无反顾

齐纪忠约见郑苹如,动员她三入虎口。

郑苹如默不作声,但并没摇头拒绝。

齐纪忠心里一喜,看到了希望,滔滔不绝地开始了说服工作:“苹如,现在全上海都传开了,说共产党圣诞节锄奸,计划虽未成功,但行动鼓舞人心,这说明什么?说明日本人和76号并没怀疑到我们头上,特别是没有怀疑你。有一件事,特别能证明我所说的这一点,那就是《中华日报》的报道。《中华日报》报道说,共产党为报复国民政府对共党分子茅丽瑛的惩处,居然利用佳节之际在闹市制造枪击事件,引起了广大市民不安,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报道得好呀!你想想,《中华日报》是谁的报纸?是日本人和汪精卫政权的报纸,报社主笔是大汉奸文人胡兰成。连胡兰成都认为圣诞节行动是共产党在捣鬼,因此,丁默他怎么可能怀疑你呢?你再想想,汪精卫的人最恨谁,最防范谁?当然是共产党!若不,他们为何在‘国旗’上都写着‘反共,和平,建国’,并且把‘反共’二字列在首位?有了共产党给你当挡箭牌,你尽管放心大胆继续与丁默摆迷魂阵,以期再寻机会。”

见郑苹如仍是无语,齐纪忠继续发挥他能言善辩的绝佳口才:“我们不可退让,退让就是承认失败,让过去的一切努力一切痛苦一切屈辱一切期盼都付之东流,那样我们就不能原谅自己!这件事我也向陈特派员请示过了,他表扬了你的勇敢,希望你继续努力,再接再励。他分析的一番话特别言之有理,才打消了我的顾虑。本来我是坚决不主张让你再进76号的,但是特派员比我站得高,比我想得周到。他说,我们只可进不可退。如果让苹如小姐继续进入76号,敌人就不会怀疑她;相反,如果让苹如小姐从此不在76号露面,甚至让她隐蔽起来,那反而是害了她,敌人会立即怀疑她,到处捉拿她,并且也必然殃及她的父母。苹如,还是陈特派员有斗争经验,考虑问题细致周到啊!”

齐纪忠继续乘胜追击:“苹如,我还为你想好了两个万全之策。第一,76号的人最怕日本人,也最信日本人,因此你可以借日本人当保护伞。我想起一个人,日本宪兵队沪西分队队长横山,这家伙不是老想和你套近乎吗?你就先找他,让他陪你进76号,丁默就更不会对你产生半点疑心。第二个万全之策,你先给丁默打个电话,就说你这两天待在家里越想越后怕,不知道圣诞节为什么枪响,责怪他为什么突然丢下你不管,差点把你吓死了!先探探他的口气,若他那里没什么可疑之处,你更可放心大胆去行动。

“苹如,这次你再进76号之后,一定要表现得更加勇敢。你要主动靠近丁默,向他示好,麻痹他的神经。他要再叫你和他在同一个办公室,你就答应他,这样你就更容易掌握他的行踪,获得更多的引蛇出洞的机会。不要犹豫,不要彷徨,成大事者立大名,必须有卧薪尝胆的精神!”

周鹤鸣听说又要叫郑苹如再入虎口,立即要求单独面见特派员陈而立。见面后,他直言相陈:“特派员,万万不可再叫郑苹如踏进76号半步!”

陈而立回答:“这事无须你多言,我已交给纪忠同志,让他全权负责。”

“陈站长,恕我直言,希望您再慎重考虑,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其他什么办法?”

“站长,郑苹如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呀,让一个弱女子承担这么重的风险,我们于心何忍?”

“国难当头,有什么办法呢?”

“国难当头,要你我这些七尺男儿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你在批评我和纪忠同志没尽心不称职吗?”

“请别误会,我是为自己身为一个男子汉而惭愧……”周鹤鸣说着,声音哽咽。

其实陈而立也在暗自难过:“鹤鸣,别难过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知道苹如小姐的兄长是你最亲密的战友,按理说,我们应该千方百计保护好苹如,而不是一次次让她去冒风险……”

“站长,76号,那是个虎狼窝呀!”

“我不是不知道,这实在是无奈之举啊。我们的姐妹们,本应当受到最好的呵护,让她们像鲜花一样生活在春风阳光下,可是侵略者闯进了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国家在流血流泪……”陈而立再说不下去了,走出小屋,站在狭窄的天井里,抬头望一孔天空,发出两声长叹。

齐纪忠的一条条“妙主意”,其实是一道道催命符,最终将郑苹如推到了绝境。

事后,陈而立也顿胸跌足,后悔只听了齐纪忠的片面分析,不该犯了特工工作之大忌,盲目自信,顾此失彼。要说“心理分析”,丁默这个“老军统”,他比齐纪忠更老道!《中华日报》的那篇报道是敌人抛出的诱饵,我们居然上钩了!

晴气庆胤一声冷笑:“好厉害的重庆分子,美人计差点玩到我的头上来了!赶快行动,抓住她!”

“什么妙计?”

“现在,我赶紧把胡兰成大主笔请来,让他在报上发一条假新闻,就说我们已认定今天的枪击事件是共党分子所为。有了这条新闻,鱼儿保证自动上钩!“

“为什么?说明白的!”

“我们在报上制造假消息,重庆的军统或者中统看了一定高兴,庆幸我们并没怀疑到他们头上……”

“嗯嗯,明白明白的,这办法大大的好!”

郑苹如放下电话,齐纪忠便得意地拍手:“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他们根本没怀疑你,注意力在共产党身上!”

郑苹如又按齐纪忠的第二个“妙计”行动,到日本宪兵队沪西分队找到分队长横山。横山喜出望外,立即同意用摩托车护送郑苹如到76号上班,以免路上又遇上共党分子,又热情地向郑苹如献计说:“为了更加保证你的安全,我现在先给76号的涩谷准尉打个电话,让他在门口迎接我们!”

横山亲自驾车,前后还有摩托“护驾”,把郑苹如送到76号。涩谷已在二门内等候,见了横山,立正敬礼。横山说:“人交给你了,别弄丢了!”扔下郑苹如,上大洋房接待室喝茶去了。涩谷上前拉住郑苹如胳膊:“郑小姐,请上军车!”

上军车?在76号的大院里行走,上军车干什么?郑苹如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强作镇静回答:“涩谷准尉,汽车就不必了吧,我自己走到办公室……”

话音未落,从两边平房里涌出一伙特务,个个手里端着长枪、短枪。领头的便是“杀人魔王”吴四宝,还有“毒弹专家”、第二行动队队长林之江。郑苹如心里一声苦喊:“上当了!”仍然镇静问道:“怎么了吴队长,为什么这样看我?”吴四宝“嗬嗬嗬”几声狂笑,接着骂道:“小娘们,别再他妈的装腔做势了,老子们等候你多时了!”

特务们“呼啦啦”上军车,将郑苹如押往秘密牢房。

郑苹如掉进了陷阱,陈而立悔之晚矣,却又束手无策,他不知道郑苹如被关在哪里,就是知道了也不敢组织营救行动。齐纪忠更是变成了一只缩头龟。他们哪会想到,共产党却在秘密策划帮助周鹤鸣营救郑苹如。

周鹤鸣对郑铁山说:“铁山,这次行动绝不能让齐纪忠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营救行动的指挥点在蜀乡公所,指挥者是赵子忱。

从内线已得到准确消息:郑苹如被关押在忆定盘路(今江苏路)37号。这里是林之江的第二大队的队部,也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苹如被关在第3号女牢。这是一个单人牢房,平房,牢房的隔壁是个棺材仓库。

特务机关里为什么还有棺材仓库?

这帮汉奸大发国难财,已经到了天良丧尽的地步。他们几乎天天都在抓人杀人,抓的不完全是抗日分子,更有许多普通市民。他们给被抓的人扣上一顶“抗日”帽子,关进黑牢后通知家属拿钱赎命。有许多人抓进来后被打死,就连家属要求收尸他们也得要钱,不仅索要收尸钱,还得收棺材钱,因为他们不准死者家属在棺材铺买棺材,只能买由“特工总部善事处”提供的棺材,不然死者家属办丧事也不得安宁。“善事处”并不自制棺材,他们全是用野蛮压价的手段从棺材铺买来的,再转手加高价卖给受害者。“善事处”就设在忆定盘路37号,棺材仓库里常年备有几副棺材,以备“急需”。

看管棺材仓库的人名叫常村,年近40岁。他原是龙华寺里的和尚,法名犁水。他熟悉经书,会做法事,因此76号把他从龙华寺给抓进来,命他仍然身穿法衣,守护棺材仓库。

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常村是一名共产党地下党员。就是他向党组织提供了郑苹如被关押的地点,并且请求党组织为他运进营救的工具。

在忆定盘路的西北方向,有一个苏州河的渡口,名叫曹家渡。在这片贫民区有一家苏北人经营的“仙安”棺材铺。76号“特工总部善事处”的大部分棺材都是在这儿订做的。棺材铺老板姓黄,和赵子忱是老熟人,因为蜀乡公所也从“仙安”买过棺材,每次价钱都给的公道。

前几日“特工总部善事处”又在仙安棺材铺订购了一口棺材,催着快交货。

仙安棺材铺的黑漆棺材终于做好了,黄老板带着四个脚夫,抬着棺材送到忆定盘路37号。

守门的特务大喝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黄老板忙上前递香烟:“长官,你都看清楚了,我们是送‘财’来了,我是‘仙安’的黄老板。”

“棺材里装有什么东西吗?”

“有,有啊,哪能没有?”

“是啥?”

“灰包,给死人当枕头的灰包。你们善事处处长说过,每次送‘财’来也必须搭上‘包’,我们的行话叫它大钱包。”

“打开盖子我看看!”

“哎,哎,我马上打开!”

黄老板把棺材盖抬起一道缝,特务伸头朝里头瞄了一眼,发现棺材里的确只有一个灰包,便头一摆说:“进去吧!”

棺材被抬进了库房。

棺材内,灰包下面有玄机,藏有几根钢钎和一把铁锤。

抬棺的四个脚夫中有两人是船工,另两人是周鹤鸣和郑铁山。

棺材仓库的隔壁就是关押郑苹如的牢房。鹤鸣和铁山相互望了一眼,千言万语只在无声中。

黄老板沉着应对,掩护共产党的行动。他要把戏演足,演得更逼真。他正在“善事处”处长面前苦苦求情:“处长你再给加点钱吧,我这口‘财’漆了两遍大漆,是上等柏木呀!”

处长听得不耐烦,回答说:“好了好了,这次就这样,下次再给你补偿。快快,带着你的脚夫走人!”

四个脚夫离开忆定盘路37号,肩扛木杠和绳子,向南行走不远,在十字路口东拐,便是愚园路。

愚园路到处都有76号的便衣特务在巡视,但是这些特务们却对四个脚夫不屑一顾。四个脚夫破衣烂衫,身上散发出汗臭味。周鹤鸣变成了个中年人,胡子拉碴,脚上的布鞋破了两个洞。郑铁山像个小叫花子,也不知从哪儿拣到了半块烧饼,边走边啃。

一直向东走,走到愚园路尽头,右手就是百乐门舞厅。过了舞厅,便进入公共租界。

不觉间,百乐门舞厅就在眼前。意外情况实然发生:从舞厅内跑出两个人来,扭在一起撕打。两个人,一个秃头肥脸,身穿马褂;一个风流倜傥,西装革履。

西装革履者显然是喝醉了酒,脚步踉踉跄跄,和秃头交手,只有招架之势,没有还手之力。秃头揪住他的领带臭骂:“他娘的,吃了豹子胆,敢跟老子抢舞女!”

周鹤鸣心里大吃一惊:那个挨打的人是齐纪忠!

被动挨揍的齐纪忠,突然发现了化装成挑夫的周鹤鸣和郑铁山,顿时精神一振,对秃头吼叫道:“老子一枪毙了你!”

秃头咧嘴冷笑:“小赤佬,你就吹吧,你他妈的赤手空拳,拿什么毙掉老子?”边冷笑,边对齐纪忠狠踢一脚,“小赤佬,睁开眼睛看看你大爷是谁,说出来吓破你十个胆!老子是76号的黑老虎,你知道不?你竟敢跟老子争舞女,有几条狗命?老子今天绝不会放过你,让你进76号尝尝皮鞭是什么滋味!”

糟了!“黑老虎”这个诨名周鹤鸣听说过,他是吴四宝的拜把兄弟,现在又是佘爱珍最重用的贴身保镖,齐纪忠为什么要招惹了这个人?落在他手里,凶多吉少!

齐纪忠知道自己难以挣脱“黑老虎”之手,为了自保,他继续用暗语向周鹤鸣下达命令:“我毙了你!我一定要毙了你这只黑老虎!”

之所以下达这样的指令,因为齐纪忠心里明白,周鹤鸣的身上肯定藏着“掌心雷”手枪。同时他也清楚,一旦开枪,危险便随之降在周鹤鸣身上。但是,为了保住自己,他顾不得他的部下了,把嗓门叫得更响:“毙了你!老子坚定不移要毙掉你!”

周鹤鸣别无选择了,向郑铁山示意:快带船工兄弟们离开,这里的事我处理!

齐纪忠望一眼周鹤鸣,突然一掌推开“黑老虎”,转身向着租界疾跑……

“往哪儿逃?”“黑老虎”拨腿追赶。

突然,“黑老虎”仰身往后,“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顷刻间,从后脑勺里流出一摊黑血。

营救行动,想不到首先救了齐纪忠的性命。

在忆定盘路37号内,共产党员常村,在秘密地进行着对郑苹如的营救行动。

关押郑苹如的3号牢房是青砖墙。房子是老房子,砖缝的连接不是水泥,而是石灰掺沙。地面潮湿,墙壁已斑斑驳驳。利用棺材仓库的掩护,常村用钢钎小心地把一块块青砖的砖缝给掏空。

营救方案的第二步是:等把墙壁掏空一块,常村通知郑苹如做好越狱准备。这时,“仙安”棺材铺的黄老板又会带几个脚夫来37号,向“善事处”处长借棺材。借棺材的原因是:黄老板的一位苏北亲戚在苏州河跑船,突患疾病暴亡,身为棺材铺老板的老黄理当给亲戚送一口棺材,不巧现在铺子里没有现成的,只有两口没上过漆的白木棺,怎好给亲戚用?万求处长高抬贵手帮帮忙,先借一口棺材。等铺子里的两口白木棺上漆后,借一口还两口,若不放心先给处长交押金。

贪财如命的处长一定会答应这笔白赚的交易。脚夫们从37号抬走一口棺材,而郑苹如已在常村的安排下藏身在了棺材里。

凿墙行动进展顺利,已经有几块砖完全松动,可以拆下来了。常村心中欣喜,在夜幕掩护下把砖拆掉,钻进牢房同郑苹如见面。

可是牢房里却空无一人!

狡诈的敌人,不停地给“重刑犯”换牢房,郑苹如早被转移了。从这天起常村再没见到过郑苹如的身影,他哪里知道,苹如已被转到76号,关在了暗无天日的死牢里。

第十三章“掌心雷”手枪

“黑老虎”被打死,使吴四宝、佘爱珍两口子暴跳如雷。

76号内像炸了油锅,兔死狐悲,群丑狂嚣。

从“黑老虎”的后脑勺里取出的索命物,又是一粒“掌心雷”手枪的子弹头,与杀死冀墨清、鄢绍宽的子弹一模一样!丁默发疯了,集合76号所有要职人员召开紧急会议,命令立即重新追查“掌心雷”的线索。前两次的追查都毫无结果,这一回绝不可半途而废。把前两次被怀疑过的对象再查一遍,而前两次没被怀疑的人这次更要重点摸查,尤其要从内部及与内部有关连的人查起,不放过任何疑点!就是挖地三尺,把全上海翻它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神秘的枪手挖出来!行动不力者重罚!行动立功者重奖!

连续天晴了几日,鲁婉英后悔没早点儿把周鹤鸣衣柜里的几件衣服拿到楼下天井里晾晒。今晚她决定把它们先取出来放在自己眼前。取出鹤鸣的呢子大衣时,她感觉到衣服里像是有一件什么小东西沉沉的。摸遍了里里外外没发现什么。再仔细摸,发现了一只暗口袋,从这暗袋里竟然掏出了一支手枪!

鲁婉英心里好不惊讶,但她不愿惊动鹤鸣,而是悄悄地去盘问郑铁山。

郑铁山竟毫不惊讶,神态自若地点头说:“是呀,鹤鸣哥是得到了一支手枪呀!”

“啥时候得到的?”

“就昨天呀!鹤鸣哥还没来得及对你说?”

“在哪儿得到的?”

“在外滩。昨天我陪鹤鸣哥到南京路大新公司办事,路过外滩,迎面碰上一个犹太人。这个犹太人缠住我鹤鸣哥不放。”

“为啥?”

“他说他是从德国逃难到上海来的,现在身无分文,快要饿死了。他身边唯一的一件东西就是一支小小的手枪,是德国造,无声的,是防身的好东西……”

“他一定要卖给你鹤鸣哥,是吧?”

“就是这样,不买他就不松手,还给我俩跪下了!”

“花了多少钱?”

“鹤鸣哥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共计200元,全给他了。”

“哎呀,200元?太便宜了!”

“你还觉得便宜?”

“当然便宜,才200块,值!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你鹤鸣哥是该有件防身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要责怪他呢!”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责怪你鹤鸣哥?”

吃晚饭时,鲁婉英告诉周鹤鸣,200块钱就买了支小手枪,拣了个大便宜。不过一定不要叫旁人知道,以免招惹麻烦。

周鹤鸣长长地一声叹息。

“鹤鸣,你怎么了?”

“婉英姐,你对我太好了!”

“傻话,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有时候我想……唉!”

“想啥?为何又要叹一声气?”

“有时候我想,我对你,没有你对我那么好。”

“瞎说!我说你对我好,那就是你对我好!我这辈子,遇上你,算是我最大的福气了!我还有啥不满足呢?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婉英姐,假若我突然有一天,生一场大病,死了……”

“呸呸呸!更加胡说八道了!快喝口茶水漱漱口,把这句话吐掉了!”

“我只是说假若。”

“‘假若’两个字也不许说,真要有了‘假若’这两个字,我活着还有啥意思?从前,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了你我才活得像个人!”

一番话,说得周鹤鸣也感慨万端:“我了解你,了解你的内心……”

“有你说出这番话,我这一辈子,就知足了!鹤鸣,等到不打仗了,天下太平了,我给你多多地生孩子,生儿生女,都要长得像爸爸一样漂漂亮亮,千万别长成妈妈这样的丑八怪。到那时,我们带着一大帮儿女回你的四川老家,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呀。你爹他不嫌我丑,你娘也不嫌我丑,你们一家人都宽宏大量。你出门去做事,我在家上奉老人下育儿女,做一个贤妻良母度光景……

临睡前,鲁婉英突然想起一件要事:“鹤鸣,你把手枪装在衣服口袋里,怕是不安全吧?”

周鹤鸣回答:“我也这样想过,可是放哪里呢?——有了,放在铁山的杂屋间吧,那里最好藏东西。”

鲁婉英摇头:“那里也不是保险的地方。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哪里?”

“放到我首饰盒里,你说是不是最安全最保险?首饰盒的钥匙你也拿一把,用起来也方便。”

“太好了,就听你的,”

第二日,鹤鸣和铁山早早地出门去了。

佘爱珍突然来访。

“四姐,你可真是个稀客,今天刮的是什么风?”

佘爱珍随着鲁婉英上楼梯,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神秘兮兮向道:“七妹,你的白马王子在不在家?”

鲁婉英回答:“不在,逛书店去了。”

佘爱珍忙把嘴巴凑到鲁婉英耳边说悄悄话:“天啦,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出去?不怕被坏女人拐跑了?”

鲁婉英心里好骄傲,回答说:“我那个男人不值钱,扔给别人别人也不要,哪像你们两口子,男人香,女人更是香得不得了!”

“七妹,你嘴巴可积点德,别乱说!”

“你一百个放心,什么话该说不该说,还要你四姐交代?上回那件事,你还没谢我哩!”

“哪件事?”

“装糊涂了吧?还要我把胡大文人的名字说出来?”

“行了!我今天不是带着礼物来谢你来了?”

“真的?什么礼物?”

“快上楼,进了屋才能给你看。”

“该不是块金元宝吧?”

“比金元宝还稀罕!”

进了屋,插死了房门,佘爱珍从怀里掏出礼物,呈到鲁婉英面前。鲁婉英打眼一直:哟,也是一支小手枪!巧了,怎么跟鹤鸣买来的那一支一模一样?

佘爱珍落座,手捧小手枪说道:“七妹,你知道我们的冀干爹是被淮打死的吗?”

“谁?”

“烂脚根。”

“荣炳根?”

“就是他,派他的手下人打了黑枪。”

“他为啥?”

“他眼红呀,不服气呀!从前我家四宝拜他当干爹,给他开车。后来拜了冀干爹,给冀干爹开车,他就记了仇。他的烟馆被冀干爹收了几家,他更恨。冀干爹成了日本人的红人,他眼红得鼻子都挤歪了!”

“想不到,是他杀了干爹……”

“你和你的白马王子也得当心,小心烂脚根的人拿你们开刀!”

“四姐,我们可得靠你和四宝来保护!”

“这还用你交代?我早就想送你一支手枪,给你的白马王子防身用。不是我舍不得送,是一直没有我满意的。你看这一支,终于让我十分可心了!这可不是中国枪,也不是日本造,它是支德国造,枪名叫‘掌心雷’。别看它枪小,但它射得远,打得也准,不用退子弹,可以连发。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有销声设备,也就是说它是一支无声手枪。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宝贵礼物?想要不想要?说话呀!不想要我可就拿去送别的朋友了!”

“当然想要,谁说我不想要?”

“想要就拿着。”

“白送给我的?”

“我本来是想白送,谁要我俩是姐妹呢?可是……”

“‘可是’的话你就别说了,我还不知道你这只铁公鸡?又给我耍这套把戏,想赚我的钱是不是?”

“天地良心,你我姐妹,谁赚谁的?”

“你就会在我面前花言巧语!”

“七妹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真是冤枉死我了!我是花了大价钱,专为你买来的!”

“你花了多少钱?”

“四千。”

“四千?这么贵?”

“这是啥枪呀,当然贵!”

“这枪贩子是谁,也太贪心了吧?”

“七妹,别指桑骂槐哟,我可不是枪贩子哟!”

“你不是,一开口就要我四千,你当我是摇钱树呀?”

“七妹,你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哩!既然是我来给你送谢礼,那四千块钱当然不能叫你全出。这样,你出一半,余下一半算我送礼,这该可以吧?”

“两千?”

“两千,两千不贵吧?”

“还说不贵,这枪,200块钱就能买到。”

“200?七妹你在说梦话吧,200块钱你到哪里买这么好的枪,你当是买废铁呀?”

“我的四姐,不瞒你说,我家鹤鸣还真的只花了200元就买了一支,并且也是一只德国造,跟你这支一模一样!”

“哎哟哟,我的七妹越来越学会吹牛了!笑死我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现在我就拿出来给你开开眼!”

“那你就拿出来呀!别给四姐我打肿脸充胖子!”

鲁婉英从柜子里取出首饰盒,打开来,取出手枪,得意地交给佘爱珍:“看吧,这是不是充胖子?”

佘爱珍“啊、啊”地赞叹,把两只手枪比过来又比过去,怎么比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最后不得不叹息:“妈的,我又上当了,200块钱的东西我花四千买来,还喜滋滋地跑来送礼呢!七妹,你把你的枪收好,我不多坐了,我要回去找沈翻译,是她卖给我的枪,小娘们,我问她为什么敢赚我的钱!”

鲁婉英也不挽留,只把灰心丧气的佘爱珍送到楼下,慌忙又回屋,赶紧把小手枪再藏好。今天佘爱珍来卖枪之事,她决定不告诉鹤鸣。对佘爱珍这个花心的美女蛇,鲁婉英不能不多存些戒心,尽量避免叫鹤鸣与她接触,也尽量避免在鹤鸣面前提到“佘爱珍”三个字。

一天时间又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鹤鸣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叫鲁婉英打开首饰盒为他取手枪,他要带在身边。周鹤鸣接过手枪,习惯地在手上掂了掂,突然脸色大变:“昨天有人进过我们的房间吗?”

鲁婉英一愣:“昨天?你怎么啦鹤鸣?”

“你快告诉我,昨天谁动了你的首饰盒?”

“首饰盒,首饰盒怎么了?”

“枪!”

“枪?”

“我们的枪被人掉包了!这不是我们的那一支!”

“噢,鹤鸣你别急,我想起来了!”事已至此,佘爱珍昨日下午来献枪的事,也不好再瞒着鹤鸣了。鲁婉英便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周鹤鸣,最后分析说:“两支枪太一样了,一定是她拿错了,不要紧的,找她换回来就是。”

“这么说,她一定是把两支枪在手里倒来倒去比较过了?”

“是的,比来比去比不出差别。”

“糟糕,你上当了!”

“怎么,这是支假枪?”

“不仅是个假枪的问题,情况危机,你快下楼躲一躲,快!”

“怎么啦鹤鸣?”

周鹤鸣贴近窗台向楼下一望:来不及了!妙香搂的四周早已布满了76号的特务。他再次催促鲁婉英:“你快躲!躲到你姑娘们的房间去!千万别出来!”说着,自己迈开大步走出去。

天井里也已站满持枪的特务,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正一步步下楼的周鹤鸣。与周鹤鸣面对面,吴四宝正满脸冷笑,手枪里压满了子弹,摇头晃脑上楼。两人在二楼楼梯口相遇,突然,周鹤鸣一伸手,把枪口顶在了吴四宝的脑袋上,同时对着身后的鲁婉英一声高喊:“不要来!与你无关!”

枪口顶在吴四宝的脑门上,吴四宝鼻孔里却喷出冷气:“哼哼,小子,别给老子来这一套,玩把戏你他妈的还嫩了点吧?你难道不知道,你手里的玩意儿是个哑巴,你他妈的想吓唬谁?识相一点,老老实实跟我走!”说着,一扬手,“啪”一声打飞周鹤鸣的手枪,周鹤鸣也借势,一纵身飞出栏杆,跳下一楼天井,惊得楼上楼下的妓女们失声尖叫。

吴四宝仍站在二楼楼梯口没动窝,因为天井里全是他的人,周鹤鸣插翅也难逃。一番搏斗,终因寡不敌众,周鹤鸣被特务们五花大绑。他抬头,只见鲁婉英又要往下冲,便再次高喊:“别来!与你无关!”

吴四宝身体一横,堵住鲁婉英去路。

“四宝!你想干什么?”

“七妹子,别喊叫,喊叫对你没好处!看在你面子上,也看在你干姐爱珍的面子上,四哥我对你已是大加照顾了,让你和这小子抱在一起又睡了一夜。知道吗,就为了叫你俩再做一夜夫妻,我的弟兄们,已在你们屋外冻了大半夜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放开我家鹤鸣,你为什么抓他?”

“我劝你放聪明些,少他妈管闲事!”

“我就是要管!他是我丈夫,我为啥不管?”

“他是你丈夫?哼哼,你别再自作多情做大梦了!你这叫啥?你这叫寡妇梦到鸡巴,一场空!”

“吴四宝!”

“七妹子,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这姓周的小子他是谁?可惜了你的一片痴情,被这小子给耍弄了!你以为他真的对你有情有义?狗屁!他妈的他是个大骗子——你别打岔!听四哥把话给你挑明白,他,姓周的,这小子是个重庆分子,你听清楚了吗?他虚情假意来糊弄你,目的是把你这妓院当成他最安全的藏身之地,好掩护他的破坏行动,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大恩人冀干爹,就是这小子给打死的!”

“啊?”

“啊,你也知道啊一声了?还有,鄢绍宽,我的把兄弟黑老虎,都是死在他的枪下,你该不该恨他?”

“他,他……”

“他什么他,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你,你也不端盆凉水照照你的脸!”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别再糊涂了我的七妹子!要说情意,你我之间才叫真情意,对不对?你想想,若不是我家佘爱珍聪明,想出了个献枪掉包计,从他手枪里找到了杀人证据,不知道他还会哄骗你多久呢!七妹子,别不知好歹,你得好好感谢我和佘爱珍!楼下的听着,给我绑紧了,带人,走!”

周鹤鸣一言不发,被吴四宝押走了!

鲁婉英像掉了魂,撵下楼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自己命苦,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知心知己的男人,却原是一场梦!他周鹤鸣是怎么的了呀,拿着安安生生的日子不好好过,为什么要去当枪手?天啦,我鲁婉英为何这般红颜薄命,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待续)

责任编辑/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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