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纯子
诗海冲浪/王琼辉图
我活在他们的时代
江苏◎纯子
水尺蝽停留于静谧的湖面
棕顶树莺迷恋山崖上秋后的飞虫
大海里有成年的蓝鲸
划定自己的水域,而我
我活在他们的时代
那些从骨子里透出黑白两色的人
那些早晨说话,暮色里早已
失声的人,那些在躯体里做梦
一伸手却只能抓住影子的人
我与他们为邻
在一个时代的空隙里
写字,我得到额外的空气
也因深渊里的呼吸而倍感焦虑
水尺蝽跳跃了一辈子
棕顶树莺死后,山崖上定会挂起红月亮,海里的蓝鲸愈发孤独
而我,我开始听见自己
被一个时代早早淹没的声音
“请在人群中带走可疑的坟墓
我要歌唱的,不是虚假的
荣耀,是生命,那不可剥夺的爱”
我发誓,你们从未见过
第二次日出,更不用说它带来的
奔跑的树,会说话的果子
大海里刚伸出头来的那些人
已得到鱼群的心跳
而你们,你们使用过的那些法则
有一半已埋入石碑
我看见了不说,乌鸦也是
乌鸦有可能就在那样的时刻
找到自己的远亲。我发誓
那些永不枯干的河流
和那梦中互相追逐的孩子
有着对等的光亮,天与地都在
努力活着的与偷偷死去的
我也不说,哪怕旷野里的向日葵
只有一个早晨,用来说服自己
成为药引,救一段光阴
为那永不可抗拒的命运的手
我发誓,你们从未见过
第二次日出,一位柔弱的女子
她从前世的诗中醒来,她做着的
第一件事情,不是尖叫
而是写下一片巨大的黑暗
大于我的物件实在太多
沉默不语的,暗夜里四处游走的
还有从我的影子里
突然爬起来的
即便是晾在太阳下的那件旧衣服
它也大于我,我的肉身与灵魂
被包裹于磨损过的纤维中
很多人想解开它
很多人,用尽了他们的办法
我还是封闭的,我拒绝
那大得足以将我吞噬的一切东西
除非天空和大地,以及
因它们而存在着的活着或
死去的东西
我的渺小源于我对未知的恐惧
今天的这张脸,到了明日
也许已成为灰木盒中新添的面具
不断有人使用着它
如同使用我的手和脚
我被高高拎起,一会儿放这边
另一阵子,我又被弃置角落
多么不起眼的一副身子
一日复一日,我在小小的世界里
挣扎,外面的人视而不见
外面的人难道真的明白
我拥有的时间和空间仅为一瞬
如那流水,这一刻和下一刻
虽有完整的骨架
但是,它们已带走不同的投影
时钟有它自己的行程
墙角的壁灯也是
最美好的生活比离我们最近的苦难
还要靠近我们。坦白地说
距离仅是一道尚未到来的阴影
我们终将跨越它
像乡野的公牛,越过黎明前的屏障
——迎接它的
是那瞬间迸发出光亮的世界
有一天,我们终将走出自己的屋子
寻找那可以结伴上路的人
天地广阔
即便看上去是座牢笼
没有人知道
时间可以被拆开
允许耕耘者从中带走自己的果实
或者还可以,用它的碎片
堆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知道
夜来香只开一次
为那个特定的人,他的历史
没有人知道
在他终将停止跳动的心中
我们错过了春天
连同他那骄傲的爱情
没有人知道
我们保留饥饿,因万物而仇视
这越来越空的躯体
直到有一天,它被埋没
和土一起生长,又被时间所吞噬
没有人知道
我写下的这些文字藏着蓓蕾
在另一时代,它们绽放
谁也无法说出真正的“不朽”
因为,它们的存在就是一场意外
彼此连接,形同草芥抑或牲灵
盛夏,老树的顶端还能看到新芽
长了百余年的树
我们当中没有几人能惊动它
它立在那儿,成为鸟的宫殿
我们一次次幻想的,那住在宫殿里的人
有雨水般的骨骼、闪电的心脏
我们摸到它的身子,一棵老树
在很多人死后它还活着
如此饥饿,胜过带血的刀子
方圆几十公里,只有一位白头发的
妇人,逢月圆之夜必来树下
她赤身裸体,亮如隔夜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