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淑丽 贾存爱
电影《十二怒汉》中的经典叙事艺术及现实意义探析
郭淑丽 贾存爱
1957年,希德尼·鲁迈特(Sidney Lumet)的电影处女作《十二怒汉》获得了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这位出身于电视界的导演将写实的风格带入电影中,赋予电影一种舞台剧的即视感。独特的表现手法,精密的推理过程,使得该片被誉为是他最成功的一部电影,被主演亨利·方达称为“最不后悔主演的一部电影”。《十二怒汉》讲述了12个人围绕一宗谋杀案审判展开讨论的故事:贫民窟的18岁少年因涉嫌谋杀自己的父亲被送上法庭审判,12名来自各行各业的人组成的陪审团将对男孩的命运作出裁决,孩子的生死就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在看似无懈可击的证据面前,12个陪审团员却未能达成一致,激烈的讨论之后,男孩最终得到理想的结局。本文将从电影的矛盾冲突,人物性格和现实意义来分析《十二怒汉》所展现的内涵。
电影从一个仰视角度的镜头拉开了序幕——庄严的法庭,人群来来往往。导演别出心裁,采用一镜到底的方式,通过一个长镜头,展现了法庭外的景象,人员的交替使镜头得到不断地延伸,画面的纵深感瞬间得到体现,可谓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而此时在法庭内却是一片沉默,庭审正在进行中。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恐惧无助的孩子百口莫辩,百无聊赖的法官无所事事,心不在焉的陪审员交头接耳。审判仿佛已经失去意义,陪审团的裁决仿佛也只是走个程序而已。强烈的对比使得法庭内的肃杀气氛更加明显。
法官轻描淡写的话语,将孩子的生杀大权丢给陪审团,而自己则置身事外。这沉甸甸的责任感为之后尖锐矛盾的产生奠定了基础。随着镜头的推移,陪审团的成员汇集到一间小房间里进行最后的讨论。这时导演充分发挥自己对于场面调动的良好控制能力——所有的情节都发生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没有其他的台词,没有多余的演员,没有无谓的煽情与感慨,没有穿插的故事,也没有花哨的叙事手法。导演仅仅只是平实地按照时间顺序推进故事,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功效,给人振聋发聩之感。这就是导演功力深厚的地方。并且再一次地运用长镜头的手法:狭窄的空间里,镜头在人群中来回游走,却不显凌乱,每个镜头交替都是那么自然,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在连贯镜头的对比下都分外鲜活。同时,长时间无切换的镜头也给人一种压迫感,窒息感,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就这样直接地传达给观众。
窗外,云层猛烈地翻滚,逐渐逼近地面,一场大雨正蓄积着能量。房间闷热难耐,狭窄的空间,坏掉的风扇,陪审团也变得压抑浮躁起来,一心想要速战速决,这都为尖锐的矛盾冲突埋下了伏笔。
镜头接着推移,陪审团员进行了第一次投票,看似毫无悬念的投票却变成了11∶1,11票有罪,一票无罪,有罪与无罪的观念差异使得矛盾在这里迎来第一个小高潮。陪审团沸腾了,成员们看向这名认为无罪的8号陪审员,铁一般的证据面前,这名反对的陪审员完全是在挑事。在众人的围攻下,这名8号陪审员似一名孤胆英雄,顶着众人的压力:“或许我不相信他的证词,但11个人都认为有罪,我真的很难举起手来,送那个孩子坐上电椅。”人性在这一刻得到了凸显。在牢固的证据面前,生命的重量,责任的重量同样不容忽视。对于生命的重视使得8号陪审员不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在激烈的争辩下,8号的仁慈和其他人的坚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场面瞬间陷入了僵局,矛盾尖锐起来。
这时,编剧严密的逻辑推理得到展现。一项项证据被摆上台面:遗落的凶器折叠刀,楼下老人的证词,透过飞驰的火车目睹案发经过的女士,以及漏洞百出的男孩的证词。8号就在这狭窄的空间中,以一人之力,逐条进行质疑反驳。坚固的证据慢慢瓦解,人们的内心也发生了动摇,投票的结果渐渐变为了6∶6,以为会是毫无悬念的结果此刻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带有阶级观念的10号陪审员与一心寻求真相的8号陪审员之间的激烈冲突使得剧情的发展到了高潮。“出身贫民窟的人具有的劣根性,他们杀人不需要理由。就算有人死了他们也不会关心。”人生观的巨大冲突使得矛盾这时到达了顶端。偏见不能成为判决的理由,生命的重量不能使我们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电影《十二怒汉》剧照
单一的场景,单一的情境,在狭窄的空间里,仅通过语言来展示人物的性格,这是十分艰难的一件事情。可影片中的演员们通过仅有的台词和眼神,却能细腻地展现人物性格,不得不说,这也是电影成功的关键。12个人物,12种性格,既是社会的缩影,同样也是百态人性的缩影。
8号陪审员是整个故事情节发展的关键。当所有人都怀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来做出决定时,出于对生命的敬畏,8号陪审员却无法轻易对一个孩子进行死亡审判。正是他的这一份勇敢与怜悯,让他能与所有人为敌,使得故事有了戏剧般的转变。当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闲聊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他的背影显得是那么的孤独,宛若中国古代那些决战于武林的剑客,那么地苍凉与悲壮。电影并没有对8号陪审员进行过多的介绍,仅仅在洗手间的交谈中透露出他是一位建筑师。他就是生活中最普通的那些人,可是却书写了一系列的不平凡。他严谨,在抉择一个人的生死面前他无法根据情感草率地做出决定,无法随意附和别人的想法人云亦云;他善良,即使没有证据能证明孩子的无辜,他依旧愿意赌一个可能,赌孩子的一个生机。他看到了孩子眼里对生的渴望,他看到了孩子眼中的绝望与不甘。所以他赌,赌一个生命延续的机会;他富有正义感,真相扑朔迷离,那就抽丝剥茧,据理力争。在闷热的房间里他大汗淋漓地与他人理论,只要有疑惑尚存,那讨论就不能停止。在他的信念中,公道、正义是必须坚守的底线。我们不能原谅任何一个犯人,但是我们也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与8号陪审员相比,3号陪审员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冲动暴躁,不记名投票后,当他听闻有人认为无罪时,他未经确认,便随意指责别人,冷嘲热讽;他傲慢无理,即使知道自己错怪了别人,自己可能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也绝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问题,绝不轻易认错;他固执冷漠,8号陪审员激动地反驳看似无懈可击的证据时,他始终保持着傲慢的状态,讥诮不屑,然后坚决反对,他对被告这个被控杀掉自己父亲的孩子有着难以言喻的痛恨。8号陪审员与3号陪审员之间的交锋使得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判决仿佛永远也没有结果。这时,大概许多的观众都会对3号陪审员这种毫无理性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是当故事最后,在众人的压力下,3号陪审员拿出了他与儿子的合照泣不成声时,观众们才真正理解这个男人心里的苦。他是一个可怜的父亲,叛逆的儿子与他争吵之后便离家出走,再无音讯。儿子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之所以如此痛恨这个涉嫌弑父的男孩,正是因为男孩触碰到了他心中那根深埋已久的刺,他对于儿子的牵挂、愤怒不断膨胀,而被告,就成为了他宣泄的出口。此刻,3号陪审员的形象变得更加鲜活。人都是复杂的,都会有各种的情绪,正是有各种的情绪,才显得真实可爱。
一部优秀的电影,他的目标不仅仅是让我们享受一场视觉盛宴,感受到或激烈,或柔美,或壮烈,或豪华的场面,更是要让我们在短短的一百多分钟的时间里有所感悟,体味人性,品味人生。
不同于英美律政剧中大篇幅的法庭对峙剧情,《十二怒汉》将重点放在了12名陪审员的争锋上。电影没有着重于阐述被告是否真的犯有罪行,而是着墨在陪审团员找寻真相,追求真理的过程。12名不同文化程度、不同阶层的人汇聚到一起,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命运作出决定。12个人,正好代表了12种不同的人生观与处事原则。深思一层,当我们遇到陌生人需要自己的帮助时,我们是会袖手旁观,漠不关心;敷衍了事,草草解决;还是奋不顾身,挺身而出。电影中,亨利·方达所饰演的8号陪审员演出了我们人人心中都期待的那一个英雄的角色。在一个孩子的生死面前,在众人都认为有罪的时候,他能抵挡众人的非议,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保持清醒的头脑,敢于站出来与众人为敌,据理力争,并扭转乾坤。我们都能想象到与众人相悖会承受多大的压力,8号陪审员甚至连姓名都未曾透露,他与那少年素不相识,却能顶住压力为少年辩解,为他争取那一线的生机。正是这些平凡的普通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决定直接关系着一个年轻人的生死,因此在力量的博弈中,激发出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良善才更加打动人心。一个人,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却为了一个陌生人而费劲心思,正是处于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正义的执着。
“如果你们能提出合理的怀疑,法确定被告是否有罪,基于这个合理的怀疑,你必须做出无罪的判决,如果你们找不出合理的怀疑,你们必须基于良知,判决被告有罪。然而你们的决定必须一致,如果你们裁定被告有罪,本庭将会对他施以严厉的惩罚。最高的刑法会是死刑。”虽然只是法官轻描淡写的话语,但是却将生命的重担压在这些普通人的肩上,突如其来的责任感同时也伴随着强烈的使命感。每个人都是不平等的,个人与个人的差距是存在的,法律却能让人得到平等的对待,也只有法律能让每个人获得同等的公平。这一刻,男孩得到公平的机会就掌握在了这12个人的手中,这沉甸甸的责任使得每一个人都不敢懈怠。法律赋予的权力使得他们不仅要承担对生命的责任,更要承担对社会的责任。对责任感的追索,对社会责任的承担,正是这部电影的核心,也是这部电影的魅力所在。在电影体现社会责任感,传递正能量,也是每一个电影人应该坚守的初心。在心中有信念,对生命存敬畏,对正义有坚持,对良知有坚守。这才是电影真正打动人之所在。
《十二怒汉》这部电影,被誉为难以超越的经典之作。自1957年上映之后,美国、俄国、日本、中国争相进行翻拍。在单一的情境下展开故事也创下了电影拍摄的先河,为后来者竞相模仿。这部电影摆脱了从上帝视角来讲述故事的模式,带领着观众感受着情节发展,处处给人惊喜的体验。影片的结尾,暴雨之后的天空恢复了晴朗,8号陪审员走出了法院,没有多余的兴奋与喜悦。迎面走来的9号陪审员与他相视一笑,简单的寒暄、交谈、然后各自融入人群之中离去。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胜利之后的欢愉,君子之交大抵就是这样。
郭淑丽,女,河北海兴人,河北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贾存爱,女,河北衡水人,河北传媒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