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钻头的那些事

2016-11-05 14:40倪志福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6年9期
关键词:中央委员厂里周总理

用土法造出

“东方红5号”火箭

现在好多人都知道我出名是靠制造钻头,但不知道送卫星上天的“东方红5号”火箭,也是我组织人搞出来的。周总理真正认识我,也是因为我搞出了火箭。

“文革”中,两派群众打派仗,不干活了,送卫星上天的火箭没有人搞。周总理冒火了,很着急,就把这项任务交给上海和北京,由工人来干。

那时我已是中央委员,九大当选的。我们接受了任务。实际上光工人干不了,我搞了“三结合”的班子。那时是军代表管厂,很支持,因为是总理下达的任务。军代表对我说:“你要什么人你尽管抽,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发号施令。”

我点了一批技术人员、一批车工、一批铣工、一批钳工,这些都是拔尖的人。我领着这些人,按照设计的要求全部做出来后,拿去附近的云岗试验。在试验台上试验时,都很成功。

火箭的前面是由钱学森先生设计的,我们负责后面。加工的难度非常大,全是斜孔,人家都用精密仪器,我们用的却是土办法。人家有机床保证精度,我们是用模具保证精度。

1970年5月交给的任务,要求半年完成,我们9月份就交货了,提前了两个月。当时钱学森是七机部的负责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向周总理报告说:“火箭后面发动机燃烧这一部分,是倪志福搞成的。”周总理很吃惊:“咦,这个人以前是搞钻头的,现在搞这个也搞出名堂来了。”

后来,七机部管事的人都到我们618厂来开现场会议。五机部的两位部长来视察时说:“七机部很满意!你们现在还叫倪志福同志劳动改造?这个人你们不用的话,我们要用。现在你们这个厂子乱七八糟,把干部都打倒了,叫倪志福牵头,领导这个厂搞生产。”

实现年产装甲车从87辆到1000辆的跨越

接手618厂时,我还是副总工程师,总工程师被打倒了。10月任命我为代总工程师。

我们这个厂是生产装甲车的。1970年11月开始改造老厂的时候,我说:第一,我一个人是搞不了的;第二,制度要恢复。“文革”把制度全都破坏了,现在画图的、描图的、设计的、审核的都没人签名,最后只有设计组、描图组的人签名,完了送到我这里,将来时间长了我也可能都忘了。你设计的,我原则上只能审查总图。零件图我是不管的,总工程师不能管零件图呀!我说,这两条你们答应的话,我可以干;要不答应,我这个代总工程师的差事就没法干了。

五机部领导说:“同意你这两条意见,你这两条意见是合理的。”后来,我任命了6个副总工程师:一个是搞科研的,一个是搞生产的,一个是搞工艺的,一个是搞冶金的,一个是搞机械的,还有一个是搞财务的。我们就这样干起来了。

我所在的618厂是个老厂,原来从修理到试制小批量生产,一年最多只能生产87辆装甲车。这怎么行?老厂要改造,一年应该生产到1000辆,打仗的时候要生产到2000辆。我把这个生产方案拿出来,向部里报。部里同意这个生产方案,投资2000万元,把厂房搞起来。

从1970年到1973年,我穿着破棉袄与群众待在一起,发动群众,号召群众,一心搞老厂改造。那时没有奖金,我们大干三年后厂子大变样,一共花了2000万元,生产能力上去了,由过去的年产87辆达到年产1000辆。

周总理教我怎样当领导

1973年,我第一次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散会以后,周总理把我留下,在人民大会堂的东大厅和我谈话。那时陈永贵还没有上来,吴桂贤也没有上来。

总理说,你是工人出身的我们自己的专家,现在到了最高的政治领导岗位。

接着,总理对我讲起了党史。他说,党的第六次代表大会是在苏联开的,当时吸收了一批工人出身的干部当中央委员。他给我数了数,现在其中一批人还在,比如陈云、谭震林,一连讲了好几个工人出身的干部。当然,有一批人牺牲了,还有一批人叛变了。一共讲了三种人,总理讲得有名有姓。

总理说,解放前你当过童工,解放后,上过大学,又经过“文革”这种锻炼,我相信你们这代工人出身的干部,能够按照毛主席的路线去做。

总理又对我讲,你现在到了最高的政治领导岗位,自己要注意几个问题。比如说,你刚上来,还不了解最上层的政治生活,不要自作主张,签字或批准什么东西,讲话要多加小心。因为你现在的身份已经变了,你不是普通的工人了,你也不是北京市一个副书记了(那时副书记叫书记,一把手书记叫第一书记),你现在是中央政治局的一个候补委员,因此你的讲话今后要注意呀,一切言论今后都要算数呀,你要向吴德同志学习。

总理说,吴德同志比较老练、稳当,比较谨慎,有领导经验,你有什么事不清楚的就请教他。你先跟他学习一段时间,协助他把北京工作搞好,中央的事以后再考虑。

周总理的这番话,我印象很深。为什么总理去世后,我要跟吴德同志两个人去医院呢,就是想着总理生前的交代。那天我们进了医院,正巧邓小平同志、汪东兴同志也到医院来了,我们4个人向总理遗体告别。后来,在一些电视片、电影片中都有这样的场景。中间是邓小平、汪东兴,一边是吴德,另一边是我。

我跟吴德讲过,现在大家都说我出名靠的是钻头,实际上不完全是。一个工人搞一般的发明创造,说老实话,这种人有的是,工人发明家里有的是。周总理看上我,把我弄到这个岗位,当时有几条:第一条,我是工人出身;第二条,我上过大学;第三条,我有搞钻头的实践经验,而且把火箭搞上去了,把厂子整顿好了。

当了中央委员,照样被监督劳动

当年,让我出来当党的九大代表,厂里已经形成了两派,保守派赞成我,造反派不赞成,两派打得一塌糊涂。北京市委丁国钰讲了话:“618厂是军工厂,你们这个厂子出一个工程师、知识分子,工人由别的厂出。”

我那时是大学毕业,又是副总工程师,跟我竞争的是造反派里的一个工人、检验员。丁国钰这么一讲,实际上指名要我当代表参加九大。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九大会议上我当选了九大中央委员。出席九大的北京市代表中有两个造反派和我一个劳动模范。

预选时,吴德说,北京的两个造反派当中央委员,倪志福是劳动模范当中央候补委员。周总理说,这不行,一个造反派当中央委员,另一个造反派当中央候补委员,一个劳动模范当中央委员。这就把我提上来了,所以正式选举时我是中央委员。

我当了中央委员回厂后,照样干活,接受监督劳动。直到1970年5月,总理布置了“705”工程,才把我叫出来。

为什么要说这个,我有点儿想法。开十二大时,分组讨论时我在华东组。有个人并不认识我,却当着我的面骂我:倪志福是造反上来的。

当时那人坐在我的前面,我坐在他后面,他就这么骂开了。认得我的人,都看着我。我当时想站起来与他争辩,一想在这个会上不能争辩,让人家去讲吧。

最后他们的发言出了个简报,被王震看到了。

王震知道底细,他把那人训了一顿,并把给党中央的信给了我一份。他对我说,我给你证明,你是有功的,他们不了解情况。

出来给我打包票的,不只他一个,还有耿飚、康克清。后来,邓小平同志在这个问题上,也出来给我讲了两三次话。

所以我说,我这个人能站得住。人家说你倪志福从九大到十四大都是中央委员,都在领导岗位上,怎么不下台呀?我说不下台,一是因为我没野心,二是因为我什么事都讲求实事求是。

技术交流协会与“红色技协”

我是1960年当的工人工程师。我感觉自己在钻头技术理论上的水平,当工程师是不够格的。当时我们厂里办了一个大专班,厂里培养我上了大专班,三年脱产。那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读书是很苦的,加上文化水平低一点儿,想跟上就紧张一些,很吃力。

那段时间,我不但在厂里读书,每个星期六还要出来到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参加技术交流站活动。

当时苏联专家撤走,好多工厂企业的技术难关攻不破,工人们就挺身而出,专门解决技术难关。沈阳市的工人们最早搞了技术协作活动,彭真同志去看了,称赞说是共产主义协作精神,他让北京市生产委员会把我们叫出来牵头,也搞北京市技术协作活动。无记名投票,一共选出9人,我被选为主任,参加活动的都是劳模。

20世纪60年代初,技术协作活动搞得热火朝天。我一面讲课,一面当领导,一面还要去有需要的厂攻克难题。北京没有拉锁,我们做拉锁模具;北京没有热水瓶,我们做热水瓶模具;北京燕牌缝纫机质量倒数第二,我们通过技术协作,把质量搞上去了。我们还帮助好多军工厂解决了不少难题。

这一炮打响之后,厂子有技术难题的都来找我们了。我们这个队伍中有教授,有我们这帮有实践经验的能工巧匠,还有一批工程师、技工,什么地方有困难就去什么地方解决。没有报酬,自己管饭,也没有大吃大喝,路费都是自己掏的。

当时都是一颗红心。1963年我大学毕业,继续在厂里干活,但是不到车间了,被分配到技术科当工程师。时间上固定一些了,每个星期六到城里,星期一回厂里上班。连续多少年坚持下来,即使在1965年“四清”时也没有放下这个技术协作活动。

“文革”开始后,我们也出不来了,成了被批判的对象,受造反派管制,我领导的北京市技术协作活动也瘫痪了。没有想到是,有个“红色技术协作”组织夺权后,一定要把我从厂里揪出来,做技术协作主任。我说,你们要夺权,我就不来了,图章在市总工会,还有市政府拨给我们的两三万元,账目也是由总工会管的,我们这些人不管钱,只管技术。

后来,市工交政治部一个姓林的管我们厂,给厂里下了个命令:把倪志福请出来。于是厂里把我送了出来。

那天晚上,他们打算把我和副主任李长安“结合”到他们“红色技协”。我们说,你们“红色技协”方向不对头,我们过去是搞技术难题的,你们现在搞像章,用不着这么多技术。工厂也很忙,我们不能干这个事,便一直推辞。他们就把我们弄到南池子中苏友好馆关了几天。对于“结合”,我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正好那一天,“红色技协”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开会批斗韩伯平和其他领导干部,要我们去揭发他们。我说,我们揭发什么?“红色技协”两派,一派要主持这次批斗会,另一派也要主持这次批斗会。正当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和李长安溜走了。

1972年,吴德同志要我到市总工会进行组织整顿工作,我当时已是市委常委。吴德说,还是由你来当筹备小组组长。

经过一系列的准备工作,我提了一个9人的工会领导名单。经吴德同志批准后,召开了工会代表大会,选我当主席,李瑞环同志为副主席。我们又重新搞起了技术协作活动。

“倪志福钻头”遭侵权

我在工厂时写过几本书,《倪志福钻头》是其中的一本,书出来后影响很大。有个叫吴献民的教授,原来是台湾人,后来去了美国,是搞金属切削的,他拿我们这本书研究钻头,在美国的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文章,赚了不少钱。他的行为侵犯了我们的知识产权,但当时我们国家还没有专利这一说。

据说美国每年给吴献民20万美元,叫他研究制造这个钻头,提供给美国公司使用。这个人在我们国家招了研究生,到他那里去进修,回来的同学说,我们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啊!美国搞这方面研究,相当火热,在国内听都听不到。有的人来找我,我说,这个项目应该再搞起来,但是我现在没有精力去抓这个事了。北京理工大学、湖南大学的一些教授,还有北航、北大都有人在研究这个钻头。

我想,真要下点儿功夫的话,中国的钻头一年可生产1.6亿只,其中七八千万只用于出口,剩下的我们自己用。假如说,都用了我们搞的那种钻头,一年要节省多少钢材,提高多少效率,那是没法计算的。

我问钱学森,火箭上天,有的上了天,有的却掉下来了,是什么原因?他说原因是工艺和材料,零部件与原材料未过关。都是一张图纸设计的,为什么有的能上去,有的却上不去?火箭是这个样子,包括燃烧都是这个样子,都是原料跟燃料的问题。

我在天津做过调查研究,感觉我们现在最落后的是不注意从基础抓起,想一步登天。实际上是登不上去的,到了一定时候是要掉下来的。像造房子一样,把基础打好了,这个高楼大厦才能造起来,几十年几百年不会变形,搞工艺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湖南工人报》

2016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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