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笑海
初进马家庄
古驰是个年轻的另类画家,其作品以灵异、恐怖和诡谲著称。清明前夕,他只身来到女友小丹的故乡马家庄,准备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潜心创作。他和女友事先约法三章,作画期间,相互不通任何往来。
马家庄是一个自然行政村,紧邻城郊,自然气息浓郁。这里属丘陵地带,还有一条与长江相连接的内陆河流响水河环绕,使得其地理环境显现出与众不同的特征。10年前,马家庄是当地著名的农家乐度假村,被称为城市后花园。然而,如今的马家庄早已变得萧条冷清,那些饭庄、酒店、歌吧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建筑风格独树一帜的村街,也因房屋年久失修,墙皮脱落,庭院破旧,看上去一派颓败。为啥?这是缘于马家庄曾发生过几桩怪诞事件。
先说第一桩。有个城里游客,在一家原生态野味菜馆吃过午饭后,未走出马家庄就双目呆滞,浑身惊厥,神思恍惚,成了个痴呆患者。
接着发生第二桩。村里有个开酒吧的男子,夜晚去山坡边的菜园子挖蔬菜,不知咋的,竟一路从菜畦跑回来,还大声狂喊,说看到无头人了。他一边叫,一边将簸箕里的红根菜沿路撒掉,至今仍神志不清,讲话疯疯癫癫的。还有第三桩、第四桩……
反正,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城市人来这里度假观光,刚刚发展得有些起色的农家乐,也因此烟熄火息了。头脑活络、有门路的村民大都进城经商,那些老弱病残者,仍守着几亩薄地蹉跎岁月,日子过得清苦。
关于马家庄的奇谈怪论,古驰是听女友介绍的。尽管如此,马家庄还是马家庄,独特的乡土气息与自然风景依旧。加之那些曾经发生过的诡异逸事,正好满足古驰对另类艺术创作风格的需求,刺激绘画灵感。
古驰从省城直接赶到马家庄,依照女友事先指点,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家空置的一幢房屋。那是个用篱笆围成的院落,3间高大的平房后面,还有一排矮屋子。10年前,女友的父母就在这里经营了一家锅巴饭厅,赚了一笔钱。除供给闺女念完高中和大学,他们还在城里购买了门面,继续经营锅巴饭厅,生意越做越红火。
篱笆墙上爬满青藤,庭院内氤氲着宁谧气息。院门上一把锈得发黑的大锁,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古驰摸了摸大铁锁,冰凉冰凉的感觉直透心底,但锁孔磨得光亮。堂屋十分宽敞,墙角放有一张仿红木抽屉桌子,样式挺打眼,上面盖的塑料布落满灰尘,看上去很久没人动用过。
在堂屋稍作休息,他就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大房屋,见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古驰心里不禁一喜。上周,他曾向女友透露要来她的老家马家庄安静创作的想法,看来女友一定是早早地告知了家人,请人事先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放下旅行包,他就背着画具出去了。马家庄并不大,丘陵地貌特征亦不明显,但这里的乡土景致、古朴民建,都令他萌生出创作的冲动和灵感,比曾经到过的那些古镇名村还要给力。他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就发现一处奇特的景观:山坡下,一棵老槐树周围,错落有致的梨树盛开着雪白的梨花,看上去就像画在坡面上的一幅画卷,煞是迷人!
他欣喜若狂地走到老槐树跟前,仔细观赏一番,然后找准一个角度,支起画架,对着老槐树施以丹青……
噩 耗
在这远离都市的原野村庄写生感觉真妙!
返回途中,古驰思考着怎样给这第一幅作品起个恰到好处的名字。突然,他听到一声痛苦而恐怖的哀嚎。仅仅只有一声,那声音撕心裂肺。他猛地一怔,忙停住脚,往周围睃巡一圈,只见炊烟袅袅,暮色霭霭,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貌似没啥异样,他以为是自己旅途疲惫而产生了幻听,就兀自回到了住处。
天色陡然黯淡下来,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此刻,古驰刚开始吃晚餐,就着散装卤花生米,自斟自饮从城里带来的低度小曲。或许是酒精激发了灵感,脑海里清晰地蹦出“邪树生花”4个字。他正得意给这幅画想了个满意的名字时,忽地听到不远处传来凄惨的哭喊声,此时外面又刮起大风,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悲戚之中……
作为暂居者,古驰当然不会关心村庄的喜怒哀乐。晚餐结束,他欣然在画作旁题下“邪树生花”,正思考下一步应该怎样 “精雕细刻”这幅写生画时,大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古驰愣怔片刻,暗自思忖,这里会有谁来找自己呢?
“小古伢子,快、快开门,我是——”
他赶紧从里间的屋子走出来,打开院落大门。门外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对方定定地看了古驰几秒钟,甩出几句硬邦邦的话:“我是小丹的大叔马开春,算是你叔岳父。你晓得啵,刚才村子里死了一个人……”
古驰急忙握住对方的手摇了摇,亲热地叫了声“大叔”,道:“您好啊大叔,小丹曾向我提及过您。我知道,您是马家庄的治保主任,群众基础好,地位高,晚辈这次来马家庄写生作画,还得仰仗您多多关照!”
说着,两人走到堂屋。马开春看见堂屋桌上铺展着一幅画,不禁一惊,问道:“这是你来马家庄画的?”
望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古驰 “嗯”了声,赞赏道:“大叔,马家庄真是个好地方,处处风景如画。”
马开春颇有几分生气,连连说“晦气晦气”,正欲伸手抓起那幅画时,被古驰一把拦住,不解地问道:“大叔,到底怎么啦?”
对方指着画上的那棵老槐树,额上的沟壑更深了,双手颤抖,道:“那棵槐树好多年了,是棵邪树……她就是吊死在这、这棵树上,连脑壳都掉了……”
马开春告诉古驰,村子里有个长年在外打工的女孩,回到马家庄住了几天,傍晚时分,跑到鬼望坡下的老槐树上吊死了。
鬼望坡?古驰正想问马开春这个地名的来历,却看见原来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老头。老头佝偻着腰,一只手掩着嘴巴,正轻咳出声。马开春把他推到古驰面前。
“你是城里来的文化人,俺孙女吊死在老槐树上,俺想请你帮忙写个生平简历,好在她下葬时烧过去。”老头顿了顿,上下打量古驰一会儿,又看了看桌上的画,瞪大眼睛,“你是个画匠?那就更好了,再请你帮俺孙女画个镇魂符,和简历一并烧给她……”言毕,老头忍不住轻轻呜咽几声。
没等古驰应承,佝偻老头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起来——
俺家孙女叫马小姝,今年26岁,职校肄业。从小在响水河边长大,直到千禧年的某个晚上,她的灵魂脱离身体,跑到别的地方去了。那天晚上,马家庄在老槐树附近一块空地举行大型篝火迎宾活动。11点多,活动结束,城里客人散尽,村里人开始收拾残局时,马小姝的母亲忽然从山坡上跑下来,喘着粗气,双腿一软,跌倒在地。只见她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手往山里面指着,说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就咽气了。马小姝闻讯从家中赶过来,只瞧了她娘一眼,便晕死过去,还说了几天胡话。后来,她再没有上学,便出去打工了。前几天,马小姝突然回到马家庄,对家里人说,10年前,她就魂体分离,她早已活腻了,要让自己的灵魂和肉身合为一体……
马开春嚅动了几下嘴巴,补充一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村子里开始有人把那地方叫鬼望坡,平日里更是少有人独自前往。”
古驰听得毛骨悚然,手中握着的笔差点滑落,连忙转头望向马开春,探问道:“大叔,这、这事儿……”
马开春反剪的双手移到胸前,轻叹一口气,道:“小姝是个苦命女伢子。还算马家庄风水好,不然,10年前那个夜晚,她的肉身和魂魄就会一并死亡,跟随她娘一道进地狱修炼去了。马小姝这次回家吊死是灵魂附体,不得久留,明天大清早就要送到县城火葬。你赶紧写好她的生平,画好她的镇魂符。”
这差事不容古驰推辞。虽说他不懂得何为镇魂符,但他在一些地摊书上看到过什么镇魂符、还魂符之类的图案,便煞有介事地画了一张镇魂符,还学着道士模样,念念有词一番……
老槐树上挂人头
送走马开春和老头后,古驰在院子里舒展了一会儿筋骨,又揉了揉太阳穴,才发现风停了,雨未落。空气里并没有一丝血腥味,植被和泥土的芳香,倒让他感觉心旷神怡,诗意浓浓。烧酒壮胆,马家庄之夜,尽管颇有几分诡异,但这种厚重的诡异气氛,恰好能够激发他的创作灵感。于是他决定在这个暗夜探访鬼望坡。
由于植被繁茂,村子里有无月色都一样阴暗。那些沿村街居住的人家,以前都是开店的,现在大多关门闭户,外出经商。而那些仍居住在山旮旯里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了。远处山坡上,那些从窗口映出的微弱灯光,没精打采,迷迷糊糊,宛若一双双濒临闭上的眼睛,令人生畏。
不知不觉,古驰来到鬼望坡边的梨园。风乍起,月朦胧,他猛然看到那棵老槐树下面悬着挂一个什么东西,在风中微微摆动。老槐树周围那些盛放的梨花,显得更加妖娆,鬼魅至极。
不是说马小姝就吊死在这棵树上,难道用于上吊的绳索没有被取走?这样一想,他的胆子大了许多,探秘心理更加强烈。他抽出一支烟,以便驱散血腥味。可是就在他点燃的瞬间,眼睛余光隐约看到,槐树下悬吊着的竟然是一颗人头,长长的头发垂直而下,随风飘动……
古驰认为那一定是错觉,更不愿相信老槐树下悬挂着的是一颗真正的人头。他拿出手机,借着荧屏光走近一瞧:天啊,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头!正下方的地里还有一滩凝结的血液……古驰一个激灵,两条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他没多想,转身便往回跑。
乡间泥巴小径,夜色漆黑一团,村宅小院不时传出狗吠猫叫。他跌跌撞撞跑了好一阵子,才踏上村街水泥道路。村街上没有行人,鬼气森森。他喘息未定地摸了把额角上的冷汗,却摸了一手烟灰。
又走了一会,他蓦然看到路边有人正在点火烧些什么。火光中,他清楚地看见蹲在地上的是一个男人。他的勇气总算大了点,走过去仔细一看,只见那个男人正蹲在路边烧纸钱,随风飘荡翻飞的冥币灰,像一只只黑蝴蝶在夜色中飞舞,妖娆怪异。
古驰正欲问他为何深夜在这里烧纸钱时,不料对方却抬起头来。此男子眉毛上挑,一双红肿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满是憎恨,盯得他心里发怵,吓得他转身就走。
一路上,他仍想着那个男人,男人的眼神像刀一样地刻在他心里,令他胆寒心惊。
这一惊一乍的,回到屋子里已是12点多钟。他匆忙洗了个热水澡,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虽说惊魂已定,但他毫无睡意,决定在这个诡奇的夜晚作画。推开后窗,清新空气涌进来,在映射出的那一片亮光里,他看到窗外漫天飞舞着冥币。
马家庄到底怎么了?不就吊死了一个女子吗,难道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风俗?
响水河
别人的村庄,事不关己。第二天上午,古驰出门写生时太阳已爬得老高。他这次要去作画的地方,是马家庄久负盛名的古三国战场旧址。
相传,关羽镇守荆州时,率兵北攻樊城途中,就在此地与曹军交锋。这场战斗,关羽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大获全胜。关羽喜不自胜,顾不得休整,便骑着他心爱的赤兔马在那片土地上跑了一圈,并给此地赐名 “马家庄”。当地百姓曾在马家庄修筑过一座关帝庙,后来在“大运动”中被拆掉了。如今的古战场只是一块山洼地,10年前农家乐红火时,这里建了个游人跑马场。眼下的跑马场早已面目全非,荒无人烟。不过,此处留有传说中关羽拴过马的一块巨石。这块被称之为“拴马石”的巨石,倒有几分像一匹奔腾的骏马……
那炼狱般的战场,血光冲天,风吹不散,血魂似乎仍在上空悠悠荡荡……古驰从那些历史的印迹中找到创作灵感,让自己在神思中穿越三国之路,灵感大发,很快就在现场完成了一幅写生作品。
返回住处,古驰坐在庭院里,聚精会神地加工润色画作,背后忽然响起脚步声。马开春径直打开院门,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
“又出大事了!”马开春树桩似的站在古驰身旁,看到画架上的跑马场,双眼睁得老大,颤着手指了指上面那个栩栩如生的拴马石,神情黯然,幽幽道:“这、这地方,发生命案了……”
古驰一怔,搁下画笔和颜料,看了看马开春,又看了看画作,问道:“什么,您是说跑马场死了人?”
马开春点点头,说有个在跑马场附近菜畦翻地的人,先是听到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等他爬上山坡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高个男子正扛着一具用芦苇席裹着的尸体,朝响水河方向疾步走去。他还清楚地看到,芦席外面露出两只白白的光脚……
古驰问道:“开春大叔,您去跑马场看过了?”
“我才从跑马场赶过来。那个拴马石上,还有一滩未干的血。看来,那个杀人凶手连尸体也一起抛进了响水河。”
“报警了吗?”
马开春直摇头,凑上前,轻嘘一口气,道:“如今留在马家庄的村民,大多数是老弱病残。我就想着折回来叫上你,我们先去响水河边察看现场,到时候,才好向警察提供更加准确的信息。”
两人来到跑马场,拴马石上果真有一大块血迹,像泼上去的一样,恐怖吓人。古驰捡了根树枝拨弄几下,但血液早已凝固。从血迹流向看,遇害者可能是撞在石头上致命。
跑马场与响水河隔着一片桃树林。这些桃树当时是作为观赏林栽植的,10年过去了,因无人看管,也没人稀罕拿这些桃子卖钱,桃树也就胡乱生长着。他们在桃树林找到几处零星血迹,应该是凶手转移尸体时留下的。刚转过一个坡坎,就看到有个人正蹲在地上朝响水河方向磕头作揖。古驰呆愣一下,不禁把那人多看了几眼,似乎有点面熟。
马开春说那个人是马疯子,10年前就疯了。原来,他就是当年某个夜晚,看到无头人后疯掉的那个开酒吧的男子。古驰禁不住感慨他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如果不是被吓疯了,他现在或许也能像马家庄其他人一样,在城里做生意,说不准还成了大老板。
响水河是连通长江的一条内河。他们沿河流往下游走了一段,发现一只布鞋,鞋帮上沾有血迹。那鞋子很平常,马开春脚上就穿着这种普通的布鞋。
“不是说那芦苇席卷着的尸体光着一双脚吗,难道这只鞋子,就是从尸体上掉落下来的?那么,另一只鞋呢?”望着河水,古驰像个侦探,皱眉思考着。
马开春在丢鞋的地方蹲下来,一步一步移向河边,最后直起腰,很有把握地道:“凶手应该就是从这里将尸体抛向河里的。”
古驰跟着走到水边,自言自语:“这河不大,流速也不快,那具尸体应该就沉在这附近的水里。”
马开春及时纠正道:“你错了,这是响水河,与其他内河有所不同。响水河很深,河里还有暗沟,涨水季节,河水就会哗哗直响,响水河也因此而得名。如果找不到尸体也并不奇怪,因为尸体可能被卷进了暗沟。”
“那么,裹尸体的芦苇席,应该不会卷进暗沟吧?”
“走,我们往下游去寻寻看。”
眼下这季节,河床很浅。河水默默流淌,泛着青光,看上去,透出几分诡异与神秘,令古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没走多远,他们果真在河里看到一张破旧的芦苇席,被一根树木挂住了。那些荡在水中的芦苇须,活像一根根求生的手指。
马开春找来一根竹竿,将那张芦苇席拉到岸上。
古驰往后退了几步,若有所思道:“看来,凶手就是本地人。他利用响水河里的暗沟,毁尸灭迹,可谓聪明绝顶。”
这话似乎让马开春生气了。“虽说马家庄曾发生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里自古民风淳朴。”他轻咳一声,斜睨古驰一眼,提高嗓门,用手往河面上划拉几下子,胸有成竹,“我老马在这里当了多年治保主任,自有法子查出凶手。”
而古驰脑海里浮映着那些血迹,每处血迹就是一个细节,将那些血迹拼凑起来,就能够讲述一个完整的犯罪故事……
疯子的恶作剧
白天写生,晚上作画。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古驰依旧开着卧室玻璃窗,呼吸村庄的新鲜空气,但窗外夜空下寂静黝黑的树木,令他心存恐惧,他甚至担心树上会突然悬吊一个留有长发的女人头颅,害怕有人肩扛一具赤脚尸体从窗前走过……他一边作画,还时不时地朝窗外瞟上一眼,仿佛和什么人做一个阴森恐怖的捉迷藏游戏。
夜深了,画也作完了。古驰冲了杯咖啡提神,就在他折回画架前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看到窗外有个人影幽灵般闪过。他顿觉脊背一片凉意,身上的鸡皮疙瘩也爬了出来。怎么,难道真有鬼魅现身?他走到窗前,往外面瞧了瞧,夜幕下的院落,只有树木和青藤。
他再次坐定,集中精力给画作做了一些修补性的工作,习惯性地摇摇脖颈,抬头望了一眼窗外,不禁一怔:一颗倒挂的人头,张着大嘴,流着鼻涕,两颗眼珠子鼓得快要蹦出来,正对他怪声怪气地狞笑着。他走上前,用手机屏光照过去,看到村里那个马疯子爬在树上,倒立着,对着窗子傻笑。
“马疯子,你真是疯得可以,倒挂在这里吓唬我,呸!”古驰没好气地责骂他一句,“啪”地关上窗户,拉好窗帘。
马疯子晚上没事,转悠村街时,看到有扇窗子亮着灯光,才翻进院子玩恶作剧……古驰一边这样猜想,一边收拾工具。然而,他非但没有赶走马疯子,反而招惹马疯子在窗外叽里呱啦地不知说些什么。
古驰有意关掉电灯,凑近窗边,想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从那些反反复复含糊不清的话语中,古驰大致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原来他在骂古驰是马家庄的克星,在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要赶他远离这里,让村庄得以安宁……难怪自己走在村街上,好多人都拿异样的眼光打量他。原来,马家庄的居民已把他当作怪物,是个给村庄带来灾难的克星!
几次都碰上了这个疯子,古驰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想拉开窗子,问个明白。可对方是个疯子,能与他争辩清楚吗?
怎么可能我去作画的地方,之后就会发生血案……古驰迷惑不解,回到座位,在脑子里细细梳理了一番。马疯子说的没错,到现在为止,他已在两个地方写生,而这两个地方都发生过血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一种巧合,要么是鬼望坡、跑马场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自己的到来,凶手便直接利用他,在那两个地方实施杀人计划……想着想着,他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他是个专攻诡异题材的年轻画家,这正合乎他的创作素材。因喝了咖啡,加之刚才马疯子的打扰,他睡意顿失,决定再作一幅画。可此时,电灯不亮了,屋子里漆黑一团。拉开窗帘,马疯子早已离开,但外面依然没有一丝亮光,村子里好像停电了。
走出卧房,他用手机屏幕光照明,在堂屋寻找蜡烛。随手拉开墙角抽屉桌中间的那格,里面是几本过期杂志,没有蜡烛。抽屉边空隙间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他好奇地拿出来看了一眼,纸条明显被撕掉了一截,上面留有一行娟秀小楷:或许不该来马家庄,这里有太多无法释怀的……
看得出,纸条是裁下的半边烟盒纸,看上去已放在抽屉里很长时间。无法释怀的是什么呢?古驰手里捏着纸条,猜测着被撕去的内容。然而,这句没头没脑的半截子话又是啥意思,是谁留下的,难道这间屋子也曾居住过其他外来人?
没电,画是画不成了。这一夜,他和衣而卧。
见证预言
写生回来,路经村街小卖部,古驰特地买了些食品和一瓶烧酒。
接待他的店主是位漂亮大姐,穿着某品牌味精厂的罩衣,高额大脸,一双眼睛溜圆。古驰付了两盒方便面的钱,可女店主说仓库钥匙在老公手里,现在货架上只有一盒方便面,要么退钱,要么明天来拿。古驰说自己就住在村街,明天来拿好了。
女店主忽然露出怪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古驰一番,问道:“你是开春哥哥家的客人,还要在马家庄住多久?”她狠狠横了古驰一眼,凶悍的表情活像一只母老虎。
但古驰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敌意,只是点头,蹙眉想了想,回答道:“不会太久吧,等把村庄转个遍就离开。”
不料,女店主却鼻子一哼,顿地瞪大双眼,提高嗓门道:“我看,你是想把马家庄画个遍吧?嗨,有些事情恐怕就由不得你了!”言毕,她往货架里面挤了进去。
古驰不知女店主是啥意思,也懒得和她理论,只是在心里觉得奇怪,马家庄为何不欢迎他,碰到的人似乎对他都怀有敌意,俨然把他当成一个入侵者。
回到屋子,古驰稍作休憩,乔装打扮一番,然后从院子后面的一个侧门悄悄溜了出去。他要去刚才写生过的地方,验证“在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的说法是否真实。
这次,古驰在响水河边一个高坡上画了马家庄全景,对准的角度是那条村街。画出的作品还算满意,可他心里隐隐感到了几分害怕。那个高坡上,到底会不会发生血案,是否会印证马疯子的预言?
据说,以前关帝庙就建在那个高坡上。这里农家乐红火时,村集体出资在山顶刻了块“关帝庙旧址”的石碑,还修筑一个简易纪念亭。因为长期没有人看管维修,那个亭子已经破旧。现在看上去,山顶只有稀稀拉拉几棵树,根本没有多少遮掩。
正在看响水河时,突然听到前面山坡上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仅一声就戛然而止。他不禁心里一凛。难道真要应验那个疯子的预言?那声音传出后,山顶却不见人影……他急忙停下来,坚信山顶上还会发生点什么。恰好不远处有截废弃院墙,他躬身几大步跑过去躲在了院墙边。喘息稍定,正目不转睛地注视山顶上有无变化时,身后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回头一瞧,他惊愕得汗毛都倒立了,全身不停地打寒颤,原来他看见有一只脏兮兮的大手,正从草丛里慢慢伸了出来。
“谁!”他屏气凝神,倏地惊呼一声。但没等他回过神来,脚下一滑,就被那只大手拉了下去……
原来这里面是条死沟,以前是村民用于灌溉的渠道,由于周围长满了荒草,十多年过去,这条渠道早已成为一条狭长的枯壕沟。古驰被里面的杂草蒙了一脸,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适应里面的环境,再定睛一看,拉他下来的那只手早已不见踪影。从刚才的情况看,一定是那个人故意把他拖进这条沟里的。可他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此时为何又逃之夭夭……古驰百思不得其解,恨当时没能及时抓住那家伙。
等他爬出壕沟,走到外面,就看到山顶上有个人已爬到亭子上面,双手正撬动着琉璃瓦,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山上竟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亭子轰然倒塌,山顶腾起浓浓的烟尘。这一声巨响,料想整个马家庄都听到了。
村子里立即有男男女女朝这边跑过来。古驰跟着他们爬到山顶,浓厚的硫磺气味直呛咽喉,想必刚才是炸药的爆炸声。只见马开春倒在地上,浑身乌烟瘴气,脸上的鲜血粘连着砂土。刚才看到的那个爬到亭子顶上拨弄琉璃瓦的人即是马开春。是谁将炸药埋在亭子柱子里,趁马开春爬上亭子之时引爆炸药毁了这个亭子的?大伙儿七手八脚地抬起马开春时,才发现村里的马疯子也站在旁边,正傻乎乎地看着马开春,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
爆炸的前因后果似乎显而易见。古驰扫了两眼马疯子,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探 访
所幸山顶上的亭子并不高大,炸药威力也不够,否则,马开春将和亭子粉身碎骨。他在家里睡了两天,伤势开始明显好转。
古驰在村街杂货铺购买了100块钱的滋补品,他要去看望马开春。想起女店主还差他一盒方便面,于是向守店的男人索取。那男人疑惑不解地盯着古弛,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
见货架边的墙上挂有一幅人像照片,古驰定睛看了一眼,嘴巴一撅,手指照片道:“就是她让我来拿方便面的。”
“什么?你、你说……”对方像遇到鬼魅,回头看了一下照片,然后两眼盯得古驰心里直发毛。男店主连连往后退去,颤着嘴唇,“你说……是她让你来拿方便面的?她是我老婆……3年前就死了……难道你是从阴曹地府那边来的?”
古驰又解释一通,男店主越听越糊涂,眼睛瞪得更大了,惊恐万状:“难道是她的阴魂还留在这店里给你卖东西?”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在心里猜疑着对方。
前往马开春家途中,古驰碰见蹲在一堵墙边的马疯子,正扬着一只手在墙上划拉些什么。古驰站在树边,观察了好一阵子,发现他在墙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反复辨认,终于看清楚其意思——“不该来马家庄”。几个字的周围,他还画有一些类似小山或是坟墓的图案,阴森可怖。
古驰递上一支烟,打燃火机替他点上。马疯子抽烟的姿势挺娴熟,猛地吸了几口,朝古驰傻笑,忽然伸出一只手张开指头在空中挥舞,叽哩哇啦地嘟囔起来。古驰明白,对方骂他是克星,到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古驰注意到了他的那只手,恍惚中,分明是那只从草丛里伸出来的手。
看着可怜又可恶的马疯子,古驰脑子里倏地闪过一道灵光,一拍大腿,心中喟然长叹:你这马疯子真够命大!
马开春家住在村街的最后面,屋背后就是连片的丘陵。他额头让琉璃瓦划破了几道口子,一条胳膊和小腿也摔得青肿。古驰去他家时,他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现在独居在家,老婆随儿子在城里做生意。这令古驰很是钦佩,马开春能留守在马家庄做治保主任,实在不容易,难能可贵。
关于自己怎样受伤的事情,马开春是这样给古弛解释的:清明节快到了,将会有许多马家庄人返乡祭祖,山顶上的关帝纪念亭,是他们回老家后必祭拜之地。亭子上的琉璃瓦脱落几块,有些漏雨,他便找了个空闲时间爬上去修补。没料到,那个疯子竟带上一包炸药,把亭子给炸毁了,还害得他身体几处受伤……
“开春大叔,你怀疑是马疯子在亭子下面埋的炸药?你现在都伤成这样子,就不准备报警吗?”古驰故意在“报警”二字上加重语气,接着道,“说不准,真相并不是这样,而是那个背尸抛河的家伙制造的阴谋诡计。”
马开春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嗫嚅几下没吭声。
古驰道:“开春大叔,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是治保主任,平时难免要得罪人。那个用炸药炸你的人,就是报复杀人行为,在法律上会罪加一等。”
马开春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脸色白一块黑一块。
古驰注意到了马开春脸上的古怪表情,那不像是来自伤口的痛苦,于是尴尬地笑了笑,立即转移话题,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叔,响水河的那具尸体,现在不知找到没有?如果……”
“派出所来了个片警,在跑马场和河边拍了些照片,就走了。”马开春沉吟片刻,轻嘘一声,活动了一会儿胳膊和大腿,哀叹道,“自从农家乐塌火后,上面就没有谁愿意关注这个鬼地方了。”
听得出,马开春在刻意回避什么。
此时此刻,古驰没有看到,马开春家院子外一棵树边,有一双眼睛泛着邪恶的光芒,似乎看透了院子里两个人的心事,伺机伸出锋利的魔爪……
沟渠疑团
偏僻村庄总是显得安宁静谧,村街打扫得也挺干净。
从马开春家离开,古驰并没有立即返回住处,他想独自去响水河边走走。跑马场那块拴马石上的血迹已经冲洗干净,仿佛这里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绕过一道山坡,就看见前方袅起青烟,大概有人在河边烧野火吧。而踏上河坝,才发现那床裹尸芦席正被焚烧殆尽,还剩最后一点跳动的火焰……开春大叔说过,片警拍了些照片就走了,说不准那裹尸芦席上留有重要证据,现在一把火烧掉,岂不是毁了罪证?他站在河坝上左右张望了好一阵子,却不见人的踪影。
河水还是那样缓缓流淌,波澜不惊。村庄不大,站在河坝上,村街以外的旷野尽收眼底。不知什么时候,亭子炸毁的那个高坡边,忽然蹿出一个人来,手提蛇皮袋,正急匆匆地朝村街方向走去。那个人仿佛从地里冒出来似的,给空旷寂寥的丘野平添了一份神秘与怪诞,格外刺目。
此刻,古弛想到了从地里冒出的那只手,不禁眼前一亮。他跑下河坝,奔向那条颓废的枯沟渠。沟渠被两边蓬生的杂草覆盖得严严实实,外人根本想象不到这里曾经是一条灌溉渠道。
古驰沿沟壑找了处有新鲜踩踏痕迹的地方钻进去,同上次见到的情况一样,里面到处是藤蔓牵扯,树枝纵横。他这回留了个心眼,专往遮蔽严实的地方走。在杂草丛里,看到一个骷髅和几块膝盖骨。古驰外出写生,曾到过国内许多山野峡谷,人和动物的骨骼并不鲜见,早已见怪不怪。可是这沟渠里的几块人骨,令他心生疑窦,丝丝寒意从他脚下爬上来,四肢一片冰凉。
趟过好几层藤萝,他发现这条沟渠还有分岔,像过去战场上的堑壕。里面的分岔不再像沟渠,而像是地道,里面黑糊糊的一片。他用手机屏光照了照洞壁,从成色上看,这地道已有些年头了。想到进驻马家庄几天来的情况,他顿时没了继续钻进去探秘的勇气。这条神秘地道里,不知隐藏着马家庄多少鲜为人知的秘密。或许,所有噩梦也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想到这里,他浑身一哆嗦,逃也似的退了出来。
清明前后雨水特别多。古驰从神秘地道里爬出来时,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原本外出写生的计划只得取消。
他前脚刚跨进院子,后脚就跟来一个人。来者是那个佝偻老头,手里提着酒袋子,进屋就搁在墙角的抽屉桌上。他掸了掸衣袖,满脸谦和的神情,自个儿拖了把椅子坐下,微微笑道:“上次,麻烦你给俺孙女写生平书、画镇魂符,这两瓶酒,算是俺老头的一份心意。”
古驰没有推辞,说了几句安抚话宽慰老头。不料,老头却连连摆手,道:“她是个灵魂出窍的孩子,活着,那才是饱受人间炼狱之苦。现在,她的肉身死了,和灵魂合体了,唉,这可怜的娃儿总算得到真正解脱……”言毕,老头的鼻子狠狠抽了几下,用手抹了把浑浊的眼睛。古驰心里说不出是悲哀还是酸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顿了顿说:“马小姝的肉身也实在死得惨不忍睹,那天夜晚三更了,她的头颅仍悬吊在老槐树上。”“你都看到了?”老头佝偻的身子微微前倾,抬起头盯着古驰。古驰点头。
“你看到的,那不是马小姝的脑壳,而是她的阴魂。”老头忽然睁大眼睛,表情肃然,“她是横死的,我们连夜就把她送到县城殡仪馆火化了。”
古驰是个无神论者,当然不会和佝偻老头理论灵魂学方面的话题。他满脑子装着对沟渠的重重疑团,想了想,单刀直入地问:“听说村子里有条地道,老人家一定进去过吧?”
“马疯子都告诉你了?”老头仰了仰脖子,站起身,忽然压低了声音,“马家庄的事,你就不要掺和了,好自为之吧。”老头踮起脚,伸长胳膊在古驰肩头拍了两下,转身匆匆忙忙离去。
望着佝偻老头单薄而扭曲的背影,古驰脑海久久回味着他的告诫,正如那张残缺纸条上写着的,马家庄有太多无法释怀的……
谁在背后
“吱咯、吱咯……”作完画的古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欲洗把脸上床休息时,忽然听到屋外篱笆院门打开的声音。他把台灯转了个方向,尽量让卧室暗下来,佯装已睡觉。他提高警惕,手里攥起一把用作房门插销的铁剪,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站在门后,双目从门缝里注视着院子内的动静。庭院被浓密的树影笼罩,月光照不进院子,一片黑暗。
古弛隐约看到有团黑影站在院子的一棵树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屋子的两扇大门。
那是谁?为何半夜三更私闯院子?古驰恨不能立即拉开大门冲上去劈他几铁剪,但他还是先稳住了。
不一会儿,那人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一支烟。微弱的火光中,古驰看到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两只眼睛闪着幽幽绿光,几绺长发披在面前,正好留出叼烟的嘴巴,和传说中的“披毛鬼”一个模样……
随着烟火一闪一闪,古驰那颗恐惧的心提到嗓子眼。但他绝对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披毛鬼,那一定是人伪装而成的。
于是,古驰轻轻拖了把椅子,坐在门背后。那条细细的缝隙,正好可以看到外面披毛鬼的大致状态。
“嘻嘻,城里来的大画家,嘻嘻……”正当他体验诡异氛围与惊恐快感时,突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古驰身后一间空房子里响起,在这死亡般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他被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缓过神,颤抖着问:“是谁?”
没人回答,那“嘻嘻”声也戛然而止。接着,那扇房门 “嘎嚓”一声打开,空房子里的所有黑暗,仿佛一下子全都涌出来,堂屋显得更加黑暗了。
因为是个阴霾天,古驰没出门,呆在屋子里作画。按照疯子的说法,难道这个庭院也将有一桩血案发生?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冷气,不祥的预感顿生。
他迎着那扇房门走过去,扑面而来的夜风夹杂着血腥味吹得他身子寒意阵阵。打开手机屏光照进去,看见屋子的一扇玻璃窗大开,夜风正往里面猛灌。有个鬼魅般的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从窗台边跑过,然后爬上一棵树。可惜这几间空屋子的电路出了毛病,没有灯光,古驰只得急忙关上窗子。
就在他退出这间屋子,走到房门玄关时,脚踢到一样硬物,血腥味更是扑鼻而来。屏光照过去,天啊,屋角躺着一个人!他握紧手中的铁剪,缓缓移步上前,身子抖得像狂风中的树叶。心想,这个窃贼破窗而入就摔倒在地,真是罪有应得。见对方蜷缩在地毫无动弹,他胆量一下子增大许多,凑近狠踢一脚,硬邦邦的,是个死人,地上还有一滩血……
他在作画过程中睡了一会儿,睡梦中曾听到过一声尖叫,像荒山野岭猫头鹰的哭喊。难道这个人就是那时候被人杀害的?
古驰急忙退出凶案现场,打开堂屋大门,昨天在门楣上装的一盏路灯正好派上用场。拨亮路灯,庭院里转瞬亮堂起来,背倚篱笆墙的披毛鬼身子一颤,扭头朝古驰看了一眼,拔腿冲出院门。
“别跑——我知道你在这装神弄鬼,院子里死了一个人……”随着古驰的叫喊,披毛鬼跑了一截打住脚,一把扯下头套,折了回来。
见是那个杂货铺的女店主,古驰吓得比刚才看到那具尸体还要厉害,连连后退,这次真是见到鬼了,嘴唇禁不住直打哆嗦:“你……你……不是3年前就死了,怎么……难道……你是从阎罗王那边回来的?”
“你才是从阎王爷那边来的呢!”对方拿出一把加长手电,在庭院里扫来扫去,恶狠狠地问道,“画家小伙,你说院子里死了一个人,谁死了?”
古驰往屋子里指了指:“在那间空房,有个人被杀了。”
她用手电照了照古驰手上紧握着的那把铁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几大步跨进那间空房屋,只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尸体,就放声嚎啕起来:“天啊……你怎么死在这里……是谁杀死了你啊,我的姐夫……”
顿时,马家庄的夜晚陷入一片悲戚……
最后的秘密
这个女人叫小丽。她的哭喊声惊醒了村街住户。随后,马开春、佝偻老头都披着衣服赶了过来。
马开春找来电线,把堂屋和躺有尸体的那间空房一并搭上电灯。凶案现场亮如白昼,死者是村街杂货店老板马立新,40来岁,双手捂着胸口趴在地上。从其伤口来看,是被人一刀刺进心脏毙命。这间空屋子,乍看像个相对封闭的密室,谁会在这里手刃马立新?马开春板起铁青的脸,看看小丽,又看看古驰,始终未发一言。
佝偻老头保持着冷静,问古驰:“这阴雨天,你没出门,呆在院子里画画?”
古驰明白,面前的几位马家庄人会往下继续推理出什么。此刻,他没有胆量回答这个问题。“哪儿画画,哪儿就会有命案”,马疯子的胡言乱语居然一语成谶,处处应验。他真不知这个荒芜的度假村到底是怎么了……
小丽停止哭泣,掐住古驰的脖子,一边撕扯一边怒斥:“我姐夫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狠心杀了他?”
这小丽原本和马疯子是夫妻。自从男人疯了后,她就与姐夫马立新打得火热。前几年,她姐姐终于无法容忍,干脆吞服“毒鼠强”一死百了。为避嫌,小丽并没有嫁给马立新,两人只是长期保持着那种暧昧关系。
古驰一时百口莫辩,这才想起手上还紧捏着那把铁剪。他朝四周一打量,只见屋子里挤进来好多乡亲,一双双怒目,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他一脸委屈,又悲愤难平,问道:“开春大叔,您说我能杀马立新吗?这半夜三更的,小姨子来这装扮披毛鬼,姐夫翻窗入室被人杀害,只有他们俩心里清楚,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想干什么勾当,现在反倒血口喷人。”接着,他还把自己当时在这间空房里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当即拿出手机表示要报警。
马开春舔了舔嘴唇,拦着古驰,又将小丽给拉扯开,然后稍作思忖,走过去一把推开那扇窗子,映出的灯光照亮一大片地方。佝偻老头夺过小丽的手电,朝外面的树林照射一通,突然看到有个人蜷缩着身子,衣袖上沾有血迹,一动不动地蹲在树丫上,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窗子,杀气腾腾。
佝偻老头摇了摇手电,照射着那棵树,问道:“马疯子,看你把谁给杀死了?”
小丽忽然扑到窗子边,朝外面望了望,破口大骂:“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疯子,马立新真是你杀的?”
马疯子并没有因屋子里的人多而惊慌,迎着灯光跳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在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嘻嘻……”他没往窗内瞧一眼,转瞬便消失在黑夜里。
听说是马疯子杀死了马立新,屋子里有人议论着,那是一种报应,还说人类所有恶劣行为都是有前因后果的……
马开春说话了,怏怏地慨叹道:“即便让警察抓走马疯子又能怎样?他毕竟不是一个正常人。”
是的,法律对他那类人不会有过于严苛的惩处,然而他所犯下的罪行应该由谁来承担责任呢?古驰满脑子糊涂,或许正如马疯子所言,自己真是马家庄的克星,于是决定提前离开这个令他无法释怀的村庄。
马开春组织劳力将尸体运出院子时,天色已开始微微发亮。院子平静下来,古驰终于喘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大门边站着佝偻老头。正疑惑他怎么没有离开时,老头做了个噤声动作,往古驰面前走过来,欠了欠身子,幽幽道:“马立新是替你死的,离开马家庄之前,你应该去吊唁他一下。”
古驰心里震惊不已,脑海忽地闪过一道亮光,原来是马疯子用屠刀来见证他的预言,误打误撞杀死了马立新……可是,小丽和马立新来这里恐吓自己又出于什么目的?
还是佝偻老人帮古驰解开了这个谜团:“他们不想让你在马家庄画画。因为,这里不需要外人打扰,更不需要宣传。”
“这么说,老槐树上的人头、拴马石命案也都是马家庄人炮制的假相,赶我离开这里的恶作剧?”古驰若有所悟,但一时困惑难解,“可是,那晚我明明看到老槐树上挂着的是一颗人头啊?”
“也不全是,马小姝并不是在老槐树上吊死的。”
“她不是连脑袋都给吊得与身子分离了,怎么还不是吊死的呢?”
老头轻咳了几声,娓娓道来。
古驰进驻马家庄的前两天,马小姝就死于一场车祸。因她是个孤儿,老爷爷强行将她的尸体运回马家庄安放。自从这里的农家乐倒闭后,10年来,马家庄渐渐成为一片荒芜之地,少受外人打扰。见古驰是个画家,极有可能通过作品对外宣传马家庄,马开春坐不住了,决意将他尽快撵走,可他毕竟又是自己未出五服侄女的男朋友,只得采取恐吓方式,让他主动离开。于是私下和佝偻老头他们商量,称马小姝吊死在他作画的地方,便有了那颗悬挂在老槐树上的人头。
为了不让外人久留此地,马开春可谓费尽心机,制造了一起起恐怖血腥事件恫吓古驰。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关帝纪念亭的爆炸,险些让他丢了性命。不明真相的众乡亲都说马疯子杀死马立新是报应,是天意,而古驰认为,马疯子整天在村子转悠,应该是偷听到了马开春“哪儿画画哪儿就有血案”这一密谋,可马疯子毕竟神志不清,一时陷进了这个魔鬼游戏,也便有了马疯子制造的几桩血腥事件。
真的不能在马家庄待下去了。
尾 声
古驰收拾行装时,在马立新被杀的那间空屋里,意外看见一把折断的洛阳铲,铲子上粘有一片烟盒纸,上面写着“楚魂”二字。这块纸片分明就是堂屋抽屉中那张纸条被撕掉的一角,再仔细看看洛阳铲,古驰茅塞顿开。这里是古三国战场,楚国交通要塞,风水宝地,藏有楚王墓。那条四通八达的枯壕沟,想必就是通向楚墓的盗洞……
联想到自己住进马家庄以来所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古驰终于明白个中缘由。留守这里的人煞费苦心掩盖的东西,实际上就是地下那些楚墓。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那些回乡祭祖的人是不是……想到这些,他额头上冒出细密汗珠,拿出手机,毫不迟疑地按下了110……
环绕村庄的响水河仍在静静地流淌,如同一个个楚魂失声的哭泣,悲戚而苍凉。
〔本刊责任编辑 尹 静〕
〔原载《故事林》2016年5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