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
这是我今年最后一篇“翠柳街”作文,打算写个年终总结。
认真想了想,今年我的最大收获是编了李昕老师的“书与人”栏目。一年六期,六篇文章,写了六个人物,每个人物都有让我感动的地方,但是触动我泪点、想议论几句闲言碎语的是这一期发的《书界奇人刘振强》。
在这里:说是有一次,刘先生接待一个大陆中学老师代表团,会议结束时,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师请求把桌面上的桌牌留作纪念,他说:我是中学语言教师,教了一辈子汉字,也写了一辈子汉字,从来没有人把我的名字写得这样好看。刘先生听了几乎流出了眼泪,看到这里,我几乎也要流出了眼泪。为什么会这样?读者朋友好好读读这篇文章,或许你能体会,希望你能体会。
当然还有,在九月份的杂志里,李老师写了屠岸先生,看到这里,心里忽然好难过:“文革”过后,屠岸已是备受摧残,但是,他原谅整过他的人,独独不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说过的一些错话,他曾经在批判会上发言,批判过几位领导和同事。所以,有时他去找别人道歉,人家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老人那种诚恳的眼神,就是很难过。为什么会这样?我也希望读者朋友好好读读这篇文章,希望你能体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年代,太难见到,以至于我们常常不知什么才是好的人品。
李老师在专栏开篇就说明自己选题首先是选人,从来不是看谁的名气大小,而是看人品的高低。我赞同他的观点,当然也喜欢他实事求是、通畅明白的文风,所以在编辑的过程中很高兴。
编辑与作者,书与人,有一些相逢是难得的际遇,甚至是一种珍贵的体验,或许有可能成为一生的精神财富。我特别想和读者分享一下这种体验。很美好。
那是1985年,大学四年级最后一个学期时,我才从我们班男生那里知道有金庸的武侠小说。那年的寒假完了回校,在火车上,无聊,同行的男生开始讲《倚天屠龙记》,这是我的金庸启蒙。大概是听入了迷,回到学校我迅速找到了男生常去的租书铺,海淀镇上一个临街的小屋。于是我看到了1976年明报版的金庸全集。印刷精美,那种中国风格的雅致,大概可比读诗经的“风”和古诗十九首的感受,真好,一辈子忘不了,一种近乎甜蜜的亲切。我当然就拿了《倚天屠龙记》来看,后来很多人跟我说这不是金庸武侠中最好的,但始终是我最偏爱的,尤其是看了第一章《天涯思君不可忘》后在第二章《武当山顶松柏长》的结尾,作者说张三丰“十余年间竟然内力大进,其后多读道藏,于道家练气之术更深有心得,某一日在山间闲游,仰望浮云,俯视流水,张君宝若有所悟,在洞中苦思七日七夜,猛地里豁然贯通,领会了武功中以柔克刚的至理,忍不住仰天大笑……这一番大笑,竟笑出了一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大宗师……创出了辉映后世,照耀千古的武当一派武功。……后来北游宝鸣,见到三峰挺秀,卓立云海,于武学又有所悟,乃自号三丰,那便是中国武学史上不世出的奇人张三丰。”读到这里不由得内心心潮澎湃,放下书发呆,这些年来我常常会想到这个情景,却说不清它对我的意义。
毕业后,我到报社工作,刚刚培训完就要求下襄樊记者站。别人看我浑身冒傻气,我一心只想和汉水、武当为邻。几个月里,我住在襄阳汉水边城墙内的宿舍,经常到城墙豁口那儿一个小铺子吃牛肉面和油条当早餐,还在老河口横渡了一次汉水,最后坐一辆破旧的客车上了武当山。武当山顶没有松柏长,有一座金光闪闪的金殿。那时山上还很荒凉,很合乎我的想象。我还在丹江口水库游了一次泳,其实水库是不允许游泳的,最深刻的印象是水清、深、静,让人隐隐有畏惧感。当地人告诉我,传说修水库的时候,淹了老均縣,老城中有大量的老建筑移不走,就沉在水里了,在某些奇异的日子,有人能看到水中的城郭金碧辉煌。真的吗?不知道。后来有一回采访碧野先生,他在水库工地待过很长时间,我当时很想问他有没有这回事,最后没张口。也许我就是希望有的。
许多年过去了,我儿子五岁时,有一次要坐火车去北京,路上十个小时,我怕他太闹人,就说我给你讲故事,我带上了《倚天屠龙记》第一册,当念到张三丰仰天大笑时,我觉得自己都要哭了。不好意思,我还是说不清我为什么要为这一些文字而感动。偶尔在网上看到一个朋友说他初读此书时,读到这一段,心潮澎湃,这些文字对他个人精神上的激励与心灵的启迪,影响之深,时间之长,是无可比拟的。
老兄,你说得太好了,我想我也是。
让我们珍惜我们的相逢,在这本杂志里,在这每期十万字的字里行间。
不久前联系李老师,希望他明年继续开这个栏目,很多读者和我一样,还想听他讲讲书与人的故事,但他表示事务繁芜,不会再开栏目。我有些可惜。不过,转念一想,没关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人生何处不相逢;来日方长,各自珍重,后会有期。正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