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中走失的香味——先秦诗文所载 “椒”之辨考

2016-11-03 23:00张立华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6年10期
关键词:花椒

张立华

摘   要:自古以来,“椒”便是文人雅士情有独钟的风雅象征,也是寻常百姓所青睐的食用香料。本文从“椒”的名实及意象考证出发,结合药典记载,对比了两种椒的相似属性,并辅以考古发掘资料佐证,提出了山鸡椒或为先秦诗词中“椒”之所属的可能性。

关键词:椒;椒房;花椒;山鸡椒;荜澄茄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6)30-0082-03

一、《楚辞》与《诗经》中的浪漫植物

《楚辞》之美,莫过于它的浪漫;而浪漫的源泉莫过于屈原寄予草木的意象。尤其以香草佳木为主角描绘的人情风物,用以表情寓志、比兴托物,极尽人与自然之缠绵。屈原博物强志,南国植物了然于心,但诗句中只作意象表达,加之文辞恍惚迷离、浪漫奇特,让后人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怀疑一些名物的真实性。作为最重要的《楚辞》综合性训释著作,东汉王逸著的《楚辞章句》亦不重视对草木原型的辩证,大都不描述具体形态特征,多以譬喻说为基础进行植物意向释义。寥寥的几部《楚辞》植物研究专著,也基本沿用了这个注释思路,这给先秦史载的植物研究带来了困难。

《楚辞》中植物多围绕香草佳木和莠草恶木展开,它的浪漫与抽象稍显脱离生活,这与《诗经》中的植物有所区别。《诗经》更贴近百姓生活,描述的植物更为平实朴素。诗中共出现了138种植物,多是与生活相关的常见植物,尤其是百姓熟悉的经济作物。且《诗经》作为重要的经学典籍,后人本着格物致知的治学态度,有关《诗经》植物的考释研究则显得繁荣许多。因而,先秦时期的植物研究,也多以《诗经》为基础进行。

这两部文学经典都记录了先秦时期诸多植物的形态与特性,但其文学特性决定了并不能作为准确的植物训释依据。

二、“椒”的植物原型及考古发现

(一)古人释“椒”

椒,古人常用的芬芳植物之一,常与桂、兰等出现,因其气味芬芳、多子繁盛,又可入药入酒,历受古人青睐。基本上对于“椒”的释义,均定性为花椒,因为胡椒、辣椒都是后来的舶来品。这样看来,是否所有古文描述的“椒”,都是花椒无疑了呢?

东汉王逸在《离骚》中注曰:“椒,香木也,其芳小,重之者香。”再看同时期的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如何释义:“茮,茮莍也,从草。”这便有了矛盾,因为花椒应属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应归木属。不过清代的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提到“《本草》、《陆疏》皆入木类,今验实木也”,指出了说文的错误,并言造字也有不拘。

可见,最早关于“椒”的记载,均没有明确的外形特征描述,而更多强调其味辛、芬芳、多籽的特性,甚至草本木本之别都有参差。虽后人纠正应是木本植物,也足见文献记载之抽象。因此,如同期有类似花椒的“椒”类植物存在,是否也会是文献中记载的“椒”之所属呢? “椒”并不一定唯指花椒?

(二)花椒及其考古发现

先看花椒,芸香科花椒属植物,又称申椒、蜀椒、大椒。它味辛、麻,是重要的食物香料;《神农本草经》记载,花椒“性辛、温,主治风邪气,温中,除寒痹,坚齿明目,逐下气”,因此也是重要的药用植物;它气味芬芳美好,使用历史悠久,在诸多考古发掘中都不难找到它的身影。

河南固始商墓发掘时,曾在墓主身旁发现了数十粒花椒;长沙马王堆一号墓和三号墓中也都出土了不少,花椒不仅单独存放于妆奁中,还另有单独的香囊和草药袋来盛放它;在满城一号汉墓中,有一件精美的镶玉铜枕,里面填满了花椒;汉长安城未央宫2号遗址发掘报告称,宫殿全部用砖铺地,墙壁用白灰粉刷,平细而有光泽。有专家考,此白灰应为花椒、肉桂等研制而成的芬芳香灰,且用的是凤椒,应和了史载“以椒和泥涂壁”的椒房之说,不过并未查到相关的具体研究报告。

(三)山鸡椒及其考古发现

花椒的使用的确久远且广泛,有趣的是,它却不是考古发现最早的“椒”。除了胡椒、辣椒,鲜有人注意同样产在我国南方的本土香料植物——木椒,即山鸡椒。山鸡椒,樟科木姜子属植物,也称木椒、山胡椒、野花椒、木姜子等。它亦味辛,性温,有香气,可入药,可做食物大料。这都与花椒惊人的相似!最值得关注的是,在南方早期新石器时代便有它的踪迹,也就是说,山鸡椒也是本土的香料植物!

关于山鸡椒,最早的考古发现在河姆渡文化遗址。遗址出土了许多樟科植物的叶片遗存,相关的植物学家、农学家和考古学家从不同的角度做了许多鉴定工作,其中便有山鸡椒的叶片。另外,在广州南越宫苑遗址中,在石曲渠遗迹浮选出一粒山鸡椒种子,而后在宫苑遗址J264水井遗迹中,发现了4粒山鸡椒种子,直径均约4毫米左右,呈圆球状,与现在无异。

由此可见,至少在七千多年前,在我国南方已经有山鸡椒这一植物,它并未舶来品。如河姆渡遗址只能说明该物种的存在,那么在南越宫苑中浮选出的植物种子,应可说明它与人类活动已十分密切,至少在不晚于南越时期,也就是两千多年前,古人已经发现甚至使用了山鸡椒,只是尚无法考证其是否已经用于观赏、食用或作香料使用,无法确认是否类似于花椒的存在。

(四)药用“荜澄茄”

虽然山鸡椒的使用,在目前并没有足够证据证明它可与花椒媲美,也没有更早作为香料或食用大料的记载或考古依据,但其入药的历史仍可考据一二。山鸡椒的果实,作为中药荜澄茄使用至少应在唐之前。不过药用荜澄茄,自古以来便有“樟科木姜子属的山鸡椒果实”和“胡椒科藤本蔓生的荜澄茄”两个版本。

陈藏器的《本草拾遗》记载:“荜澄茄生佛誓国,状似梧桐子及曼荆子而微大”。《本草图经》曰:“今广州亦有之。春夏生叶,青滑可爱。结实似梧桐子及蔓荆子,微大。八月、九月采之。”晋代顾微的《广州记》有云:“荜澄茄,生诸海国,乃嫩胡椒也。青時就树采摘,柄粗而蒂圆。” 由此可知,“就树”、“柄粗”、“蒂圆”,这都是木本植物山鸡椒才有的特点。然李时珍又明确指出所使用荜澄茄为蔓生植物:“海南诸番皆有之。蔓生,春开白花,夏结黑实,与胡椒一类二种,正如大腹之与槟榔相近耳。”

山鸡椒以“山胡椒”为名,其干燥果实明确入药的记载可见《滇南本草》:“泡酒吃,治面寒疼痛,暖腰膝,壮阳通,治阳痿。”《广西通志》云:“山胡椒,夏日全州人以代茗饮,大能清暑益气,或以为即荜澄茄。”

直至今日,《中国药典》、《中药学》、《中华本草》等书对于荜澄茄的记录仍不一而足,或为胡椒科植物荜澄茄,或为樟科植物山鸡椒的果实,或两者皆可、兼而有之。尤其前者现渐少采用,逐渐由本土的樟科植物山鸡椒的果实替代。

此外,除了山鸡椒果实作为荜澄茄使用,其同属的约14种植物据考均有作为药物记载入籍,它们的果实、叶、根茎等皆可入药,且药用部位明确,疗效确切。这些在各地方药志中均有记载可考,此处不再赘述。因此山鸡椒至少在唐以前,已具备药用价值。

三、“椒”之意象考证

(一)先秦文献中的“椒”及意象

作为古人常用的香草代表,除了香味,其多子繁盛的特征亦受古人赞盛。

《诗经·唐风》中有《椒聊》云:

椒聊之实,繁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椒聊且!远条且!椒聊之实,蕃衍盈菊。彼其之子,硕大且笃。椒聊且!远条且!

这首诗描述了妇女采摘椒时的果实累累之状及其悠远香气。古人最重子孙繁衍,这也表达对女性多子多孙的向往与赞美。这便是椒作为多子的美好寓意所在。

另有一篇《东门之枌》: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榖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榖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这是一首男女慕悦之诗,在相会后互赠锦葵与椒作为纪念。这里的椒,则作为了爱情的象征。一大束椒,该是多么的热烈与芬芳!

《楚辞》中的“椒”,亦经常与兰、桂等以喻贤人,如《离骚》、《九歌》等有描述“杂申椒与菌桂兮”、“览椒兰其若兹兮”、“蕙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等句,都显示了对其馨香之味的喜爱,以及理想的药用价值。

(二)汉后“椒房”之喻

要说对椒的钟爱,最值得乐道的便是“椒房”的传说。

《汉官仪》曰:“皇后称椒房,取其实,蔓延盈升。以椒涂室,取温煖,除恶气也。犹天子朱泥殿上曰丹墀。”

《汉书》卷六十六《车千秋传》:“江充先治甘泉宫人,转至未央椒房。”唐颜师古注:“椒房,殿名,皇后所居也。以椒和泥涂壁,取其温而芳也。”

《后汉书》卷四十一《第五伦传》:“伏见虎贲中郎将窦宪,椒房之亲。”唐李贤注:“后妃以椒涂壁,取其繁衍多子,故曰椒房。”

史载汉宫皇后赵飞燕宫寒不孕,医书上认为椒是纯阳之物,气温以热,又可以芬芳驱虫,因此被太医建议用以涂壁,以扶正气。此后便用椒殿指皇后居所,后用椒房代指后宫。此外还有很多关于椒房之记载,无外乎取其温暖的药用价值、芬芳的气味,以及多子多育的吉祥寓意等几个主要因素。

(三)两“椒”相似与相通之处

从上文中不难看出,山鸡椒与花椒无论在外观特性、药用价值及植物意象上均尤为相似,但亦有区别:

1.从植物特性上看,都是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果实成熟季节相近,都为历史悠久的本土的香料植物;果实球形多籽,均有“椒聊”之态,外形极为相似;花椒主要分布在四川、陕西、河南、河北诸省,山鸡椒主要分布在西南、华南及长江以南诸地区,应属南方特有植物,但也是《楚辞》所描述的地域范围。

2.从香气味道与食用特点来看,均有香气,味辛,可做食物调料;花椒口感偏麻带香,山鸡椒偏香带辛,尤其是青色新鲜的山鸡椒,气味芬芳怡人,川湘等地多在新鲜时采摘腌制食用,或晾干用作烹饪香料,代替花椒使用;两者均气味芬芳,但山鸡椒略胜一筹,花椒需在炒制后更显芬芳。

3.从药性及药用价值看,两者药性亦有些相似,均属性辛、温之药,均有温中散寒之效,花椒有驱虫止痒之效,山鸡椒更有行气健胃温肾之功;典籍中均有有泡作“椒酒”的记录,各有其妙。

四、结论

综上所述,山鸡椒和花椒一样可食用、可入药、可作香料,寓意同样可以是芬芳美好、多籽多福,甚至同样是土生土长的土著香木,那么为何山鸡椒像是在历史中走失了一般名不见经传?

因古文记载不够详尽或早期植物分类命名模糊等原因,历史上素有关于文献植物原型考释之争。比如兰草,历代对“兰”记载的文献不可谓不多,古人都十分喜爱这种表达品性高洁的香草。但王逸“兰,香草也”这样一句语焉不详的注释,让古人在“佩兰、泽兰、兰花”等原型中辩驳不断,莫衷一是。历史上训诂模糊、争论不休的还有“桂”,亦在“樟科肉桂和木樨科木樨”间争论不一,各有论述。这几宗也都是尚无定论的公案,已经无从考证绝对。

因此,让人不得不有理由相信:“椒”也如“兰”、“桂”一般有多种植物原型,甚至在最初山鸡椒是与花椒一起混称为“椒”的。如有更多的证据或考古资料可以证明它在先秦时期便用于食用、入药或入香,这一观点则更有说服力。希望此文对两种“椒”的辨考,能抛砖引玉,让更多的专家学者在今后的研究中为此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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